“只说阿梵忽然身染恶疾,无法再行婚姻之事,再派人往魏家多送些赔罪之礼,料魏家也不会怎样。”乔平早有应对,说道。

乔越眉头不展,沉思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容我再想想。”

乔平知道催他不来,无奈告退。回去将经过简单说与翘首的乔慈,乔慈转告了小乔。小乔顿时觉得有了希望,叮嘱弟弟,一有新的消息,立刻再来告诉自己。乔慈答应。

两天之后,大乔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乔平焦急等待兄长答复之时,东郡濮阳城里却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消息,说周群风闻乔魏两家结亲,已然悄悄退兵,兖州困解,魏侯的议亲使也不日便能抵达。濮阳百姓听闻兵解,无不雀跃,从早到晚,不断有男女老少相扶到使君府府邸门前跪拜敬谢。乔平心知不对,急忙找到了长兄,见他与张浦相对坐于案前说话,那张浦见乔平来了,便停了话,起身朝他欠身行了个礼,告退而出。

“长兄!周群兵退,城里到处在说魏家亲事,怎么传出去的?”

相对于乔平的困惑,兖州刺史乔越倒一改之前的慌乱,显得十分镇定,道:“这不是好事吗?能教我兖州军民免去兵灾之祸。”

“周群退兵,自然是好事。莫非侄女那里,长兄有了消息?”

乔越摇了摇头,沉脸道:“何来的消息!往后休再提这不顾廉耻的丫头了!我乔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乔越虽也有几房姬妾,除了大乔,早年也得过另外一儿一女,但俱都夭折,所以大乔是乔越独女。

大乔既没消息,城里又这么盛传婚事,看乔越却丝毫不见焦急,乔平未免也糊涂了,望着长兄,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忽然想起方才张浦下去前朝自己投来的似有所含的一瞥,灵光一现,脸色顿时变了。

“莫非,长兄是想以小乔代嫁?”他迟疑了下,问。

乔越道:“正作这打算。方才想叫二弟来商议,二弟自己便来了。二弟以为如何?”

乔平吃了一惊,想都没想,立刻摇头道:“这万万不妥!长兄莫非忘了,蛮蛮与琅琊世子已经有了婚约,明年就是婚期!如何能再嫁魏俨?”

乔越道:“琅琊世子那边,照我所见,并无大碍,我会派个能言的使者过去,好生将婚事给退了,再呈上厚礼,料想琅琊那边也不至过于深责。”

他语气慢条斯理,倒在重复先前乔平的话。

乔平不住摆手:“长兄,这万万不可!蛮蛮与世子早有婚约,两人又情投意合,如何说退就退?恕愚弟不能答应……”

“路安!”

乔越大声叫着弟弟的字,猛地从案前座榻上起了身。

“郡民得知周群退兵,如何欢欣鼓舞,此情此景,二弟你应是看到的!我乔家代天子牧民于此,已有数代,二弟你就真的忍心将我兖州二十万军民置于水深火热?如今不过传出与魏家联姻的消息,周群便已退兵!侄女和兖州二十万军民,孰轻孰重,不必为兄的再多说了吧?”

乔平一时怔住。心下终于明白了过来。

长兄一心求和,许是听了张浦另外献策,想到将自己女儿代嫁,又怕自己不应,是以故意将消息提早四处放了出去,造成今日之局,令他骑虎难下。

他对一双儿女,尤其是小乔,爱若珍宝,处处唯恐委屈了她。这样将她嫁去魏家,他心里实在是不愿,只是一个“不”字,此刻却仿佛重如千钧。

纵然十一月的天气,乔平额头也渗出了汗,憋了半晌,终于为难道,“长兄,不是做弟弟的不知轻重,而是此事实在过于……”

乔越忽然走到他的面前,一语不发,朝他跪了下去,眼看竟要以额触地,乔平大惊失色,慌忙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

“长兄,你这是何意……”

“二弟!”乔越眼睛含泪,声情并茂,“我知你不舍将蛮蛮远嫁幽州。我也只有大乔一个女儿,原本岂会忍心让她远离爷娘?只是为今之计,你听长兄一言,除了求好魏劭,再无别法!若不是阿梵绝情走了,我又怎会夺你蛮蛮?做哥哥的,代兖州这二十万军民,求你了!”说罢不顾乔平阻拦,还要再拜。

乔平如万箭攒心,手足更是冰冷,用力托住了兄长,咬牙道:“长兄请起,一切听凭长兄吩咐便是。”

乔越见他终于松口,暗吁口气,这才起来,紧紧抓着乔平的手,含泪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二弟,你能体谅为兄之难,为兄实在感激。”

乔平心知事情已定,唯余苦笑,出来后,想着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毫无防备的女儿开口告诉她这件事,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惶惑,人都到她房门前了,竟自徘徊起来,有些不敢见他娇娇女儿的面了。

第6章 出嫁

丁夫人这几天茶饭不思,愁眉不展,小乔从早到晚都陪在她的身边宽慰,这会儿刚从丁夫人那里出来,和自己的乳母春娘同行,两人边走,边说着话。

乔家家主宽厚于民,在当地很得民心。家门口这两天不断有城中百姓来拜谢道喜,一个一个都喜气洋洋。小乔虽然没出门,但也知道这事儿,着春娘去打听了下,便听说全城百姓都知道了乔魏两家联姻,一场兵灾消弭,百姓感激,这才纷纷前来道谢,心里正犯嘀咕,忽然看到父亲在自己所居院落的门口踱来踱去,心思重重的样子,便快步上前,叫了一声,小乔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应该有话要说,进了屋,先忍不住还是问了声自己刚听来的消息。

乔平眉头紧锁,注视着小乔,慢慢地道:“蛮蛮,确有其事。实在是为父对不起你……”

爱女分明已经有了如意姻缘,不想变生不测,这会儿要生生地被嫁给魏劭。想到娇娇女儿往后犹如身陷虎口,孤立无援,心里一阵酸楚,话便说不出来了。

小乔起先便觉得不对劲,父亲这么说了半句,她察言观色,心里咯噔一跳。

大乔没有音讯,城中却到处已经在说婚讯,而且还就是这两天才开始的。父亲又是这样的语气,难道是要自己代替大乔嫁入魏家?

但是自己已经有了婚约……

“父亲,可是要我代替阿姐?”

她迟疑了下,终于还是问道。

父亲虽然迟迟不应,但小乔心里已经雪亮。

因为实在太过意外,她也呆住,心脏突然怦怦地跳,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起先之所以鼓动大乔私奔,既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大乔落入中山狼口,也是存了父亲能够说动大伯放手一搏的指望,且自己又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虽然这婚约,她也想过等这阵子的事都过去后,怎么想个办法退掉,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乔魏两家依然还会联姻,而且,是要自己代替大乔嫁过去!

“蛮蛮,魏家那边已经来了口信,同意了婚事,使者不日便到,你堂姐这时候又不见了,你大伯下跪向我恳求,为父实在是……”

乔平解释了两句,再次停了下来。

小乔渐渐回过了神,但心绪依然紊乱无比,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刘世子那边的婚事,只能替你推掉。蛮蛮,为父对不起你……

乔平的眼眶微微潮了。

小乔沉默了片刻。

“父亲,我知道了。我心里有些乱,您让我一个人先待一会儿好吗?”

最后她抬起眼睛望着乔平,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说道。

乔平见女儿脸色分明不好,却不哭反笑,心里更是愧疚,长长叹了一口气。

……

父亲出去了,隔着门,小乔听到他与自己乳母春娘的低语声,应该是在叫她好好照料自己,片刻后,脚步声渐远,周围便静了下来。

当晚,乔慈得知了这个消息。

后来,小乔听春娘说,他当时暴跳如雷,径直冲到了伯父面前大声反对。

伯父无子,一向将侄儿视若己出,平日很看重。但当时,乔慈也被伯父给打了出去,还给关了禁室。

小乔这一夜也没有合眼。

父亲向来疼爱自己,她心里也知道,倘若不是万般无奈,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将自己嫁过去的。现在两家联姻消息已经散了出去。人心本思定,全城百姓都为此兴高采烈着,身为郡守的父亲,就如同被架上虎背,背负着二十万兖州军民的期待,他除了答应,确实没有什么别的退路了。

先前她曾对大乔说,她欲嫁魏劭,请她成全自己。当时那么说,不过是她了解大乔,倘若自己不这么说,她是绝不肯放下身为乔家长女的责任和比彘一起私奔离去的。

当她煞费苦心地想帮大乔扭转前世轨迹的时候,其实也在暗下决心,自己同样绝不会照前世那条路走下去的。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果然狠狠拍了她一板砖,把她拍的七荤八素有点找不着北。

小乔忍不住只能苦笑。

路确实是改了,但改成了另一条绝路而已。

她不可能像大乔一样也一走了之。何况,即便她想跑,也是不可能了。伯父大约吸取了教训。难怪这两天,自己无论去哪里,边上总会跟着三四个大房那边过来的健妇。

纠结辗转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她终于劝服自己,只能试着去接受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结果。

……

次日,魏家派来的婚使抵达,名蔡逊,乃渔阳议曹史。乔越领乔平以及一干家臣正装相迎,隆重待客于前堂,上榻入席,酒过三巡,才面露无奈地说,原本打算议婚的长女不幸身染恶疾,医士断言不合婚姻,幸好弟家另有一女,才貌更胜长女一筹,希望改以次女议婚,结下两姓之好。

虽张浦之前再三向他保证过,魏家必会接纳,但乔越心里依旧有些惴惴,唯恐对方以为自己不敬。没想到蔡逊无半分不悦,谈笑风生,称尽快遣信知照主公,等主公回复便是。乔越这才稍稍放心。筵席散后,亲送蔡逊入驿庭,命驿丞以上宾之礼待之,回来后,翘首等了十来天,那边便来了回音。

果然如张浦所言,魏家同意了。

乔越大喜。

……

时婚俗秉先古之六礼。像乔魏这样的世家豪门联姻,从纳采到最后成婚,正常至少也需半年时间。但这一次,两家不约而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快完婚。没两天,魏家的聘礼就送到了。聘金厚达万金,宝马十二,比天子婚制略降一级而已。当日聘礼从濮阳城北门入,一路举乐送至使君府,沿途民众夹道观看,啧啧称羡,热闹无比。

接着,定下月初八魏家迎亲。宜婚娶,宜出行,大吉大利日。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中了,没剩下几天。整个乔家上下,忙碌于送嫁。

时崇尚婚嫁僭侈,以奢为荣。大小乔的嫁妆早就预备好的,本就丰厚,如今大乔走了,乔家为显门庭,不屑再省这一份货财,两份加一块儿作给了小乔,那日被送出城时,迤逦绵延数里,蔚为壮观。至于小乔的体己钱更是丰厚。乔平对女儿心怀愧疚,想到往后她到了魏家,手头有钱,行事多少要方便许多,几乎倾囊而赠,大房也添了不少。单论如今手头的钱,小乔倒真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

转眼吉期便到。那魏劭本人并没过来。代他迎亲的虎贲中郎将魏梁是魏家宗族,身高九尺,环目髯须,全身肌肉虬结,身配长刀重达三十六斤,乃魏劭帐下十将之一,以勇猛善战而著名。这魏梁却不似先前的议婚使蔡逊那样面善亲近,有些目中无人,对乔家人爱理不理的样子,乔越心中不快,只是如今自己主动求好于对方,也不敢表露愠意,面上奉承周到。

次日,便是小乔出嫁离家的日子。乔家大门洞开,里外结彩,四方百姓也纷纷着上齐整新衣,聚拢过来相送使君之女。

小乔一早沐浴而出,散发赤身站立,方不过十四的年纪,身段虽不及成熟-妇人丰熟,却胸臀浑圆,腰肢一握,玲珑粉嫩,配上一身柔美无暇的肌肤,耀目若雪,美的几令人不能直视。

她被仆妇侍女环伺着,依次内着纁红深衣、外穿玄服,系大带、蔽膝,佩玉珏,罗袜外套翘头木履,最后将青丝绾髻盘于头上,以笄固定,髻上佩戴珠花、步摇。衣妆完毕,但见花容袅娜,玉质娉婷,娇美不失雍容,端丽不可方物,仆妇围观,无不啧啧称赞。

丁夫人握住小乔柔荑,细细叮嘱她许多的吩咐,最后怔怔望了小乔片刻,眼眶慢慢泛红道:“蛮蛮,伯母心中也知道,阿梵狠心抛下爷娘,于她未必便是坏事,只是苦了你,要代她嫁入魏家,伯母代你阿姐言谢。你们姐妹亲厚,往后你若知晓她的下落,望你也能转告伯母一声,好叫我心里有个底,伯母绝不让你伯父知道。”

小乔面上带笑,一一答应下来。到了吉时,被送嫁仆妇簇拥着到了前堂。

伯父乔越、父亲乔平都在那里等候了。弟弟乔慈不满婚事,此刻依旧不愿露面。乔平不舍溢于言表,连伯父也似乎面露感慨,上前对她说了几句,不外叮嘱她往后须谨柔侍奉舅姑等等。小乔又和父亲短暂话别,极力忍住眼中就要落下的泪,向父亲跪拜。

她被乔平扶起来时,外头齐声举乐,催促新妇出门,乔平却不舍女儿,仍旧不放她胳膊,方才一直立于后的谋士张浦便走了过来,笑劝道:“魏侯豪杰英俊,天下人共知,于使君之女正是天作之合,公何以不舍耶?”

众目睽睽,乔平用力最后紧紧握了一下女儿的手,方慢慢松开。

小乔望了张浦一眼。知他因为成功促成这联姻,伯父赏他金两百,婢两名,愈发倚重他,这些天很是春风得意。

虽说他也是出于事主,而且联姻确实也暂解目下兖州之难,怪不了他出这主意,但心里那口被算计了的气,始终还是咽不下去。小乔转身时,便若无其事地靠他近了些,借着身下重重裙裾遮挡,抬起一只穿了木屐的脚,看准朝他脚趾重重碾了下去。

木屐底硬如石头,小乔又是倾尽全力,这一脚下去,实在不轻。张浦突觉脚趾剧痛,毫无防备,竟“啊”的痛叫出声,抬头见小乔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顿时明白了过来。又见堂上众人纷纷看过来,似责备他于人前失礼,面露苦笑,忍着脚趾疼痛,诺诺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躬身后退。事后趁着无人褪下鞋袜察看,见整个脚趾已经青肿结淤,足足疼了三两天才算消去。

小乔见张浦龇牙咧嘴又不敢叫疼的样子,才觉的心里似乎稍微舒服了那么一点点,最后望了一眼父亲,想起今早和弟弟私下话别时的情景,心里暗叹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乔府大门道路两侧,早站满了衣新民众,看到小乔终于现身,美若天仙,下跪高声齐呼,呼声几乎震天。

原来依照时下婚制,迎亲须得男方新郎亲自前来,才显尊重,不想魏劭并未露面,只派了魏梁代迎,未免叫东郡民众有些失望。乔家在当地本就深得民望,民众又感激小乔出嫁,令一场战事消弭,不愿让魏家轻看了使君之女,等到了今日,全都卯足劲,小乔步上婚车后,一路之上,不断有民众往车里投放瓜果,以致还没出城,便瓜果盈车,及至出城门十余里,依旧还有民众在后跪送,大声歌唱遥祝,连那个一直面带倨傲的魏梁,到了后来,似也有所侧目。

人非草木,此情此景,令原本并不愿意出嫁的小乔也是动容,忽然仿佛有些体会到了大乔之前为何不愿一走了之的那种心态了。出城之后,手里抱着只方才由一个三岁小儿递来的苹果,默默地陷入沉思。

……

“停下——”

小乔婚车行出三十余里,两边渐渐只余荒野之时,身后忽然追上一骑快马,有人高声呼停。

魏梁立刻令随从抽刀防备,小乔辨出是弟弟乔慈的声音,急忙探身出去解释,魏梁回望一眼,认出确实是乔家公子,才命收刀停车。

小乔下来。乔慈从马背翻身而下,奔到近前,一把抓住她手道:“阿姐!我还有一话,忘了说给你。我恨自己无用,今日只能眼睁睁看你这样出嫁。但阿姐放心,弟今日对着皇天起誓,日后定要自强,成你倚靠,倘若那魏劭慢待于你,弟便接你回来,绝不让你遭受外人欺凌!”

这个十四岁的倔强少年,还处在变声期,唇边也不过刚刚萌出一圈淡淡的茸毛,但此刻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他言语铿锵,一字一句,随风送入魏梁耳中,魏梁不语,只面露冷笑。

小乔没想到弟弟追出这么远,就是为了和自己说这么一句话,想起前世他便是为了让自己和刘琰走脱,舍身而死,忍了一早上的眼泪控制不住,终于流了下来。

“阿弟!阿姐知道了。阿姐会好好过日子的,往后记得代阿姐孝事父亲!”

乔慈点头。

见这姐弟两人依依不舍,魏梁终于不耐,出声催促。

小乔松开乔慈的手,催他回去,自己重新登车上路。

乔慈的身影立在路边,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小乔转头时,看到远处的前方,灰蒙蒙的冬日天际尽头,一只落了单的孤雁,正在往南飞去。

第7章 君侯归

小乔出门后,方才鼓乐喧天的使君府,渐渐静寂下来,宾客散尽,乔越见乔平依旧对着大门方向久久不动,便上前劝他入内,说道:“二弟,侄女已走远。方才城内盛况,你也亲眼所见,为兄实在欣慰。”

乔平慢慢转身,道:“长兄,弟有一言,本是不该问的,只是困扰许久,趁着这机会,弟斗胆问一声。十年前父亲发兵征讨李肃,临阵按兵不动,以致魏经父子丧命,这才与魏家结下怨隙。父亲当时,到底是否确曾派了信使去给魏经报过信?当年兄与父亲一道随军,应当清楚。”

乔越一愣,随即面露不快,挥了挥手,道:“都过去的事了,如今你突然提这个做什么?大人当年无论如何处置,总是有他的道理,岂是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能够置喙的?”

乔越这么答复,乔平心里便坐实了猜测。

十年前陈郡事后,魏家治丧,乔平被父亲乔圭派去渔阳吊唁。灵堂之上,魏家家将拔刀怒对乔平,斥骂乔圭老奸巨猾,不守信义,当时根本就没派信,坐山观虎斗而已。乔平十分惊惧,以为自己要走不出这魏家大门了。没想到徐夫人不但当着他面厉声呵斥家将,还温言安抚乔平。乔平劫后余生回到兖州,向父亲乔圭详述当时情景。

他至今记得清楚,父亲当时皱眉许久,最后叹了一声:“魏家有媪如此,恐日后是我乔家之祸!”

这十年里,乔越一直疑心父亲当年确实未曾报讯过。父亲老谋深算,曾也雄心勃勃。当时魏家势力虽仍在北方燕幽一带,与兖州秋毫无犯,但魏经治军严明,因功封侯,又有贤达之名,天下名士,纷纷投奔而去,隐隐有雄主之相。

或许父亲考虑魏家日后一旦崛起,于兖州扩势不利,这才顺水推舟,想借李肃之手,意欲除去一个隐患罢了。

“二弟,两家联姻,既化解不和,又解我兖州目下之困,何来不妥?你勿再多想。”

乔平苦笑:“长兄,蛮蛮已如你所愿出嫁,兖州困也暂解。从今往后,望长兄励精图治,重振我乔家声势,如此,既造福郡民,蛮蛮到了魏家,也算还有倚靠。”

乔越面露讪色,哈哈道:“自然,自然,二弟放心。”

……

魏梁领着一队魏家亲兵护送小乔北上,日行夜歇,起头一路无事,快进入冀州的地界时,有日,天将将黑,一行车马尚未赶到驿庭落脚,恰好又经过一处荒僻无人的曲折道路,觉察到身后似乎有人尾随,立刻命折回察看,亲兵回来却说并无异常。

魏梁貌似粗鲁,实则心细如发,也不动声色,当晚投驿庭后,亲自持刀守护在小乔室外,次日起加强戒备,行路也愈发紧赶,最后终于在年底前,送小乔顺利抵达了冀州信都。

……

冀州前刺史高棠,以幸逊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汉室名存实亡之名,反出朝廷,杀身边不从之人,自立为帝。朝廷先后派多路兵马围剿,奈何高棠经营多年,兵强马壮,又借冀州地利,竟久攻不下,无奈着魏劭攻打。去岁秋,魏劭亲自举兵入冀州。

先前的另几路兵马来攻时,来一拨儿,冀州百姓便去一层皮,甚至发生了官军围住乡集,屠戮村民,割下头颅后挂于马上冒充叛军首级回去领功的事,早就苦不堪言,风闻幽州魏劭又到,无不惊惧,抛下地里待收的麦子四下散避,甚至有地方,全村人跑了个空。魏劭大军到来之后,不但秋毫无犯,见地里麦子无人收割倒伏在地,士兵反而解甲下地,收割后堆至村口离开,又捉拿沿路那些落草为寇以劫掠为生的流兵散勇。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原本逃家避难的人便纷纷回来,更有青壮自愿投军,沿途百姓一反常态,敲锣打鼓欢迎魏劭大军入冀。

魏劭收拢人心,如虎添翼,几次战事,高棠先后就丢掉数个城池,最后龟缩在信都闭户不出。魏劭也不急着攻打,驻兵下来,到了年初,围城数月后,一鼓作气攻下信都,高棠走投无路,自裁而死。冀州百姓闻讯奔走相告,推年长望重之耄耋持万民书,代为出面恳求魏劭留下。魏劭上表,称信都之外还有高棠残部为虐乡里,数目众多,故顺应民情,继续驻兵扫荡反逆残余势力。朝廷忌惮他势力扩张,起先不允,令撤兵出冀,魏劭便遵命撤兵。不想朝廷随后派去的数位冀州牧竟被百姓群堵于城门之外,群情汹涌,几次下来,无人敢再领冀州牧,朝廷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顺应民意,令魏劭暂时代领。魏劭便再次入冀,百姓当时夹道欢迎,如今已经将近一年。

最近魏劭就在信都。比起渔阳,信都距离也更近,所以成婚地就近定在了这里。

……

信都古城,地方并不是很大,但在冀地,却人人皆知。

战国赵魏战,赵国失邯郸三年,以信都为陪,城中筑信宫,内有一楼,名檀台,以百年檀木所筑,高十数丈,登楼台可望见全城,历经数百年后,至今尚存,几经修葺,将“信宫”里的宫字除去,改邸,便成为如今的使君官邸。

魏劭在信都时,就落脚在旧时信宫。

小乔婚车从城门口徐徐而入。

透过马车窗牖,她看到护城河水波不纹,城中那条用青色大石铺就的主道宽阔而平整,可容十马并排而行,两边民房林立,城池街景,与她看惯的东郡不尽相同,燕赵古风,扑面而来,走在街上的男女老少发现她乘坐的大车,纷纷停下脚步看个不停,面上露出好奇之色,仿佛并不知道魏劭就要娶妻似的。

马车在一路的好奇目光注视之下,最后停在了信宫门前,门口铠甲卫兵森然而立,认得魏梁,开门放行。

小乔被扶着下来,终于脱离了颠簸多日的马车,与陪嫁的春娘以及几个侍女入了信宫。

在路上时,旅途无聊,为打发时间,春娘难免自己臆想了不少抵达成婚地后的情景。

现在亲眼见到,信宫虽大,殿舍俨然,里面却冷冷清清,莫说春娘原本想象中的预备成婚的喜庆,便是连人也没看到几个,片刻才来了个妇人,四十上下的年纪,打扮周正,面容端肃,显出几分严厉之色。这妇人身后领着几个仆妇,自称钟姓,奉命在此迎接乔家新妇。虽然语气也不失恭敬,但看着小乔的目光,总令人感觉到透出了几分冷淡。

小乔揣测,这妇人虽是下人,但在魏家应该有一定的地位,便照惯例呼她“钟娘”。

“不敢,婢不过一下人,奉命来听差遣,女君唤婢一声钟媪便可。”

钟媪领小乔到了落榻之处,名“羽阳”,座西朝南,采光极好。

钟媪留下两个仆妇供小乔差遣,称有事尽管寻自己,说完朝小乔躬了躬身,转身便走了。

这钟媪一走,春娘未免大失所望,更心疼小乔,支开钟媪留下的两个仆妇,自己一边忙着和侍女铺榻设座,一边低声抱怨,末了道:“那魏侯如今到底可在城中?婚期又是何时?”

春娘不解,小乔也是茫然不知,捶了捶因为久坐马车变得有些酸胀的小腿,起身来到窗前,推开向外眺望。

庭院疏阔。在她所居的羽阳近旁,那座古朴高楼从地拔起,一束阳光恰好穿过了飞檐翘角之间的缝隙,投下来一圈明亮的光斑,微微晃人眼睛。

……

每天定时有仆人送来饮食热汤,奉养倒是周到,但小乔似乎出不了信宫的门,而且,她似乎也被人遗忘了。

钟媪那天过后就没露面,至于丈夫——姑且称之为丈夫,那个名叫魏劭的男人,更是连影儿都没露。

这样一转眼,就快到年底。春娘开始焦急起来,捉住那两个仆妇打听了无数遍,但仆妇似乎随了钟媪,无论问什么,都是摇头,再逼问,就跪下去磕头请罪,把春娘气的实在不轻,要去找那个钟媪问个清楚,被小乔阻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