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悔恨不已,自责不该出去吃酒误事,自己一边收拾火场,又派人去向徐夫人禀告不提。

……

魏劭一早出门时,和小乔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约好说晚上赶回来吃饭。

到了傍晚,小乔沐浴新出,换了身新裁的以淡香薰过的樱草色轻罗衣衫,对镜稍稍点染了细香胭脂。

镜中之人双眉若裁,秋波横卧,面若芙蓉,色羡云霞,连她自己见了也是愉悦。

小乔开始等魏劭回来。一直等到了天黑,已经过了约好的饭点,却迟迟不见魏劭回来。

小乔渐渐有些不放心起来。想衙署也不远,正要打发个人过去看看,有个魏劭的亲兵来了,传了句话,说君侯有事,不回来吃饭了,叫夫人不必再等。

魏劭平日事务繁忙,临时有事也是经常,小乔不疑有它,自己先去吃了饭。

魏劭对猫敏感。那只猫咪虽还没被送走,但小乔洗过澡了,晚上也不敢再去和它玩耍,唯恐不小心沾到了猫毛或者猫唾引发魏劭不适,回房后无心做别的,静下心后,坐下去继续抄着经文。

屋里宁静一片,偶有案头灯花爆裂发出的轻微噼啪一声。

小乔静心凝气,右手握笔,随着笔尖勾提挑捺,细腻洁白的帛面之上,渐渐地写满了一行行的娟秀雅丽的字。写到“譬如大海一人斗量,经历劫数尚可穷底。人有至心求道,精进不止,会当克果,何愿不得”的时候,她双眸注视着这一行字,慢慢地停了笔,最后将笔搁到架上,支颐对着案头的烛火,渐渐地出起了神。

魏劭无疑是喜欢她的。最近甚至渐渐让她感觉到了迷恋的程度。至于他喜欢,或者迷恋的是她的脸肉还是她这个人,坦白说,小乔并不知道。因为两人在一起,哪怕是白天,魏劭对她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摆弄她,和她做男女的那么点事儿。

除此之外,小乔就想不出来,两人之间还有过关于别的什么内容的谈话。

有时情浓之时,她其实有点想问,却没有底气去问。更没有底气去试探:到了有一天,他会不会放过乔家。

小乔知道这种想法既幼稚又可笑。希望男人因为一个女人而放下心底里的仇恨,这个女人是要有多伟大,才能化解去男人心中的原本被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恨?

大约也就只有佛祖,才有如此普渡众生的大能了。

“心常谛住度世之道。于一切万物,随意自在。”

她记得前几天抄时,经文里还有这样一句话。

她不过一普罗凡人,不知何为心里谛住度世之道,但时刻提醒自己,心常住着度己之道,能够度己了,倘若可以,再想和这个男人的关于一辈子的事,或许也是不迟。

……

魏劭迟迟未归。

夜深,小乔在房里留着灯,自己先上了床。

她心里有些挂着魏劭,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直过了凌晨,应该已经是子时了,朦朦胧胧梦到了大乔和比彘。

梦是片段零散的。她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冷不防却对上了一双闪着微微幽光的眼睛。

魏劭不知何时竟已经回房了,没发出什么动静,也不上床,竟就站在床前,仿佛刚才一直这样盯着自己在看。

小乔被吓了一跳,轻轻拍了下胸口,呼出一口气,从枕上爬坐了起来,看着他带了娇音地埋怨:“你是想吓死我吗?回来怎么也没声音。”

魏劭收回了注视她的目光,转过身,自己开始脱衣,道:“见你睡着了,便没叫醒。你自管睡吧。”

他脱了衣裳去了浴房。片刻后就出来了。小乔问他肚子饿不饿,他说不饿。随即吹了灯,上床躺了下去。

刚才他转过身的时候,小乔其实就觉察到了他的神色有些异样。和早上出门前,判若两人。

现在他这个样子,小乔更加觉得他有点奇怪。和他并肩躺了片刻,也没见他搂抱自己,只仰面躺在那里,仿佛睡了过去似的,实在死反常,终于忍不住问了声:“今日衙署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晚饭也回不来吃。”

“小事。只是繁琐,故费了些神。”魏劭应道。

小乔听出他声音似乎带了些疲倦,有心事的样子。迟疑了下,朝他靠过去了些,柔声问道:“你怎么了?我觉着你好像不大高兴。早上出去也不是这样的。”

“无。”魏劭道,“只是今日事多,这会儿有些乏。不早了,你也早些睡。”

小乔听了出来,他此刻似乎也不大愿意和自己多说什么似的,便沉默了。

当夜小乔平添了几分心思,睡的很浅。魏劭却始终一动不动,更不像之前那样,睡梦里也要伸手过来摸摸抱抱她。也不知道他是睡的太沉了,还是如何。如此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起了身。小乔觉得有些精神不济,看魏劭,脸色似乎也不大好。两人收拾妥了,出门去徐夫人那里。走下台阶时,那只暂时还养在春娘房里的猫咪从走廊上一路撒欢地跑了过来,跑到小乔的脚边,钻到她的裙下,绕来绕去地蹭着,喵呜喵呜地轻声撒娇。

魏劭停下了脚步。

小乔见他两只眼睛盯着猫咪,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里露出了些僵硬,疑心他是上回过敏了,对猫感到厌恶。

只是这厌恶,就和昨晚他回房后的沉默一样,来的有些平白,让她摸不到头脑。

前两天也没见他如此。

小乔急忙一把抱了猫咪起来,交给追上来的一个侍女,叮嘱她看好。

魏劭已经抬脚往前去了。小乔跟上了他。两人一起到了北屋。

今天是十五。朱氏也来了。比魏劭和小乔稍早到的。原本向徐夫人问完安,已经要走了,见儿子来了,便又停了下来。

进了北屋后,魏劭终于一改昨晚回来后便开始的沉默,显得正常了起来,和徐夫人应对时,脸上也露出微笑。和小乔向徐夫人叩安,闲话了三两句,徐夫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夜你表兄的房子也不知如何竟失了火,朱权说烧的精光。幸好没伤及人命,也未波及邻坊。他这两日回来,叫他住家里吧。从前我就不高兴他搬出去,出了这事,正好叫他回来。”

小乔感到有点意外。看了眼身旁的魏劭。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双眸微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倒是朱氏,听到魏俨要回来住,脸上便露出厌恶之色。虽然已经在极力遮掩,但眉梢眼底,还是掩饰不住。

徐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她便有些讪讪,低下了头。

这一幕落入了小乔的眼。小乔心里也是有点感触。

和朱氏这个婆婆处了这么久了,也打过多次交道,其实多少也有点摸到了朱氏脾性。

一个人的眼界心态,与出身以及因为出身而在小时能得到的教育有着很大的关系。但这也并非必然。倘若怀了一颗开阔的心怀,出身教育方面不足而导致的眼界狭窄也会随着后来的阅历而慢慢地打开,积淀到一定时候,人也必然脱胎换骨。

可惜朱氏不是这样。即便到了现在,她似乎一直没有找准自己侯府夫人的身份定位。

小乔当然没资格可怜她。对这个婆婆,也没到深恶痛绝的地步。

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过两日便是鹿骊大会,听说你阿弟也要参加骑射?”

徐夫人转而问小乔,显得兴致勃勃。

小乔笑应了声是:“也没想他到时候出风头。难得遇到这样的盛会,少年人难免心向往之。故我也没拦。”

徐夫人笑道:“为何要拦?少年人本就该有好胜之心。好胜方能夺胜。我往年都会亲自赴会。今年你初来我家,也当露个面。到时与我同去。”

小乔在朱氏的目光下躬身道谢。

“对了,你小舅子可有称心的坐骑?”临告辞前,徐夫人想了起来,又问了魏劭一句,“若无,你给他选一匹好的,趁还有两天加紧练练。”

“禀祖母,表兄之前已经赠过一匹青駹马给他了。”

魏劭应道。语气淡淡。

徐夫人放心了,点头笑道:“我就知道他办事细心。你小舅子刚来那两天你不在,还全是他替你接待。等这阵子大家都忙过去了,你得好好谢谢你长兄。”

魏劭微微一笑。

第60章

三人出了北屋。小乔稍稍落后,前头魏劭随他母亲朱氏并排同行。到了那个三岔路口,魏劭停了停,小乔便走了上去。

“你回房吧。我送我母亲回屋便可。”

他眼睛也没看着小乔,说了一声,便往东屋那条道走去。

小乔立于岔道口,目送他陪他母亲而去的背影,默默转身,自己回了西屋。

“他那房子,好端端的怎会烧了?”

路上朱氏开始抱怨起来,“你这个表兄,我见了他就浑身不得劲!这下住回来也不知道要住多久了!”

魏劭双目平视着前方,神色淡漠,并无任何回应。

朱氏见儿子似乎心不在焉,回头看了眼,身后随行的仆妇都隔了些路,一咬牙又道:“非我不容他。只是从他小时候起,我见了他那双眼睛,就觉得心里发憷。他是要和你争这魏家东西的!我见你和他关系好,从前也只是心里担忧罢了,说不出口。这回索性提醒下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等哪天要是真出了事,后悔也晚了!”

魏劭看了眼朱氏,依旧不置一词。很快送朱氏到了东屋门口,停下脚步道:“儿子送母亲到这里了。外头还有正事,先走了。”

“你等等!”朱氏见儿子似乎没听进去,心里不甘,又真的着急。

她的心里包藏了一个将近三十年前的秘密。那时候她刚嫁来魏家。这个秘密,如今或许只有她与徐夫人两个人知道了。这不可说的秘密,她一藏就是几十年。

以她的性格,藏的实在很辛苦。每当她想对自己的儿子说出来时,只要想到徐夫人那只冷冷看着自己的独目,就会不自觉地从心底里发冷,然后就把到了口边的那句话给吞回去。

魏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朱氏。

朱氏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吞了回去,勉强笑道:“无事。你去吧。莫过于劳累,早些回来。若想吃我做的饭食,不愿来我这里也无妨,遣个人来说一声,我做好了让人给你送去西屋。”

魏劭顿了一顿,点头道:“劳烦母亲费心。母亲进去吧。”

朱氏应了一声,被身后上来的仆妇簇着往里去了。

……

魏劭出了魏家,径直来到衙署。公孙羊和李典魏梁等人已在等他。

几日前得讯,青州袁赭派了来使,人今日到。虽还未见面,推断应是与幸逊此时在汜水的交战有关。议定后,由魏梁出城迎接。至午,袁赭的亲弟袁代一行人入城。

魏劭于衙署设宴接风。

当下天下诸侯,若以地域划分,兵强马壮而声名显赫者,唯数三家:北魏劭、汉中乐正功,中腹之地,则有山东袁赭。

说句大逆的,当今逐鹿天下的这场大戏,如果没有意外,有实力杀幸逊灭诸侯夺传国玉玺的,也就在这几个人中了。

其余人等,不过是在陪唱罢了。

袁赭数代经营,早有俾睨天下之心。幸逊数月前改立幼帝,他觉得时机已到,按捺不住,纠合了广平刘楷等人发兵洛阳,原本想一鼓作气伐下洛阳,杀幸逊取而代之。

但幸逊既然能混到今日“国父”的地步,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本就实力雄厚,双方交兵在汜水一带,互有胜负,如今隔水相峙,暂时按兵不动,改而打起了口水仗,各自檄文满天飞。

幸逊以汉帝之名骂袁赭公然兴兵作乱,号召天下人共伐之。袁赭骂幸逊挟天子令诸侯,意图谋朝篡位,号召诸侯和自己一道勤王。两人骂的不亦乐乎。骂着骂着,袁赭想到了魏劭,于是派了弟弟袁代来渔阳,以长辈的口吻说,当年老叔我曾施恩于你爹魏经,如今爹不在了,这个人情就管你这个儿子要了。老叔我正和幸逊打架,你得来和我一起打。

袁赭当年和魏经同在洛阳做中郎将时,有次魏经带了数人出京,路过中牟这个地方时,遇到一伙几十人的流贼,正好袁赭经过,二人一起杀了流贼。

这事虽然不假,但袁赭倚老卖老,袁代也跟着趾高气扬,看似颇有想在魏劭这个乳臭未干的北方新霸主面前树立威仪的架势。对面的魏梁当场就怒目而起,抬脚“哗啦”一声踹翻了自己面前酒案,酒肉倾覆在地。魏梁疾走到了袁代面前,拔剑指着他的鼻子,厉声斥道:“中牟之恩,先主公早已加倍相报!主公见你远道而来,不忘两家旧情,今日才抱病亲自设宴接风。你哪里来的脸面,敢在我主公面前大放厥词!”

袁代身后站了同行而来的袁赭干儿丁屈,以凶悍著称,见状忙拔出佩剑,喝道:“丁屈在此,谁敢无礼?”

魏梁冷笑,呼啸一声,门口涌入了几十名执戈武士,转眼将袁代和丁屈团团包围起来,刀戈雪亮,杀气腾腾。

魏家十年前的变故之后,袁赭原本以为魏家就此一蹶不振,根本没放眼里,数年后魏劭掌军,袁赭听闻他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当时还讥笑了一番。没想到才几年的功夫,魏劭势力大涨,先吞冀州,不久前又灭陈翔得了并州,不但实际统一了北方,声望也大有赶超自己之势。袁赭这才心慌起来,恨当年没有趁他羽翼未丰之时彻底剪除。这也是他此次为什么急着想灭幸逊取而代之的原因之一。计划受阻,便又想出了这个以上辈之恩来挟魏劭的计策。

魏劭若遵,他都来助战,其余诸侯自然纷纷效仿,则自己名正言顺为盟主。魏劭若不遵,魏家便是幸逊同党,且忘恩负义。这才派了袁代过来。

袁代原本也只是想倚老卖老,在这个年轻的后起之秀面前来个先声夺人罢了,没先到刚开筵席,魏梁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里是魏劭地盘,他若真起杀心,十个丁屈也保不住自己,不禁胆战心惊,十分后悔,看向魏劭。见他面南跽坐,便似置身度外,慌忙道:“君侯明鉴!我奉兄命前来联谊,所转也不过是我兄长之言。燕侯若有异议,我尽可以代为回传。两国交战且不伤来使,将军如此以剑怒对,是何道理?”

魏劭神色阴沉,岿然不动。

堂中至少也有二三十人,此刻却死静一片。袁代额头有冷汗慢慢地滚下,却连抬袖擦也不敢,唯恐一个动作,便招来杀身之祸。

片刻,魏劭拂了拂手。魏梁这才收剑。兵甲碰擦声中,军士纷纷退下。又有人弯腰进来,迅速撤换了魏梁面前刚才被踹翻的残案,其余人谈笑风生,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袁代心还噗噗地跳,暗觑了一眼正中神色依旧沉静若水的魏劭,慢慢吁出一口气,再不敢露出分毫的自大之色。

公孙羊这才慢悠悠地道:“袁使君有所不知,我主公如今看似兵多将广,实则冀州、并州各地兵营空虚。本就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本还想向袁公借兵一用,只是开不了口罢了。如今使君既然远道而来先开了口,两家又有旧交,主公也辞不去襄助之责,等收拢了兵源,必定尽快发兵襄助。”

袁代再不敢露半分不豫,不住点头称谢。

公孙羊笑道:“使君来的巧。再两日便是我幽州鹿骊大会,使君若得空,也可前去一观。”

……

袁代一行人被送去驿舍落脚不提。傍晚魏劭回了魏府,进门便得知魏俨下午从代郡回来了,已经被徐夫人叫着住了进来。

魏劭未置一词,径直入西屋。院里只有是三两个侍女,见他回了,纷纷躬身。魏劭往正房去,步上台阶到了门口,略一迟疑,推门而入,屋里却不见小乔,转头问了一声。一个侍女道:“猫儿方才跑不见了,女君恐它窜丢,方才亲自去找了,春媪她们也去了,留我们看屋。”

魏劭眉头皱了皱。立在阶下,犹豫了片刻,抬脚大步出去。沿着甬道往前走去,走到通往北屋大门的一个拐角,远远看到前头那堵院墙畔,海棠枝旁露出了一片淡淡绯红色的纤袅背影,正是小乔。她的边上站了几个仆妇侍女,几人都在仰头望着花墙的墙头。

那只猫正高高蹲在墙头上,也不知道它是如何上去的,此刻仿佛下不地了。

侍女叽叽喳喳,有说拿竹竿接,有说拿梯子爬上去抱。

魏劭正要过去,脚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看到魏俨正从北屋里出来,往墙这边而行。

小乔边上的一个仆妇先看到了他,跑了上去,指着蹲在花墙墙头的那只猫说了几句。魏俨望了一眼小乔,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来到花墙墙下后,仰头看了一眼墙头,先往后退了几步,再朝前疾奔两步,借着冲力,人就像头壁虎似的,一个腾挪就攀上了丈高的墙头,伸手捉住那只猫,随即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身姿矫健,侍女仆妇欢呼了一声。

魏俨面上露出微微笑容,望了眼小乔,顿了一顿,随即抱着猫朝她走来。

小乔急忙迎了上去。魏俨伸手要递给她时,那只猫咪许是方才被惊吓到了,忽然一个爪子挠了出去,魏俨猝不及防,手背被它挠了一下,立刻多出了几道长长的血痕。猫咪也从魏俨手中纵身一跃,跳下了地。近旁的仆妇侍女唯恐它又跑了,急忙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猫咪虽未成年,但伸出来的勾爪却锋利异常。前几天见它十分温驯,小乔也没想着将它爪子剪掉。不曾想这会儿却伤了魏俨。见他手背伤口里迅速渗出几滴血珠,有些过意不去,忙向他道谢,又赔礼。

“如何?可要叫人来包扎下?”

魏俨微笑道:“无妨,小伤口罢了,何须劳师动众。”说着甩了甩手。

小乔再次向他道歉。

这时魏劭忽然从后现身,朝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小乔也看到魏劭了,见他最后停在自己的边上,视线落到了魏俨的那只手上,忙把方才魏俨攀上前头替自己捉猫的经过简单叙了一边,歉然地道:“都怪我不好,没看好猫,倒害大伯伤了手。”

魏劭微微一笑,看着魏俨,和他对视了片刻,随后温声道:“有劳长兄了。我捉了只猫给蛮蛮养,陪着她玩。倒害你手被抓了。我也代蛮蛮,给长兄赔个好。”

魏俨的心绪,忽然变得有些不宁了。

倘若说,就在片刻之前,他的心中还因为得到了这个偶然又珍贵的能够得以与乔女近距离地说上话的机会,甚至还得到她的感激而感到隐隐欢欣的话,这一刻,随着他弟弟的现身,对上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听着他用无比亲昵的称呼为他的妻向自己赔礼,原本的那种暗暗欣喜的情愫迅速地从他的心头褪去。最后绞成了带着些微涩意和惆怅的如同乱麻的一团东西。

他的心绪也变得不宁了。

这是一种敏锐的直觉。无法以言语描述。但此时此刻,他真切感觉到了。

他的弟弟魏劭,他和平常有些不同。

魏俨的脑海里,此刻忽然迅速地又掠过了白天回来得知房屋失火的事。

当时,当他回来看到满目的焦黑,那堵原本隐藏了他心底里的最不可告人的隐秘的墙也随了大火倒地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就如同他的身上生了一个能够让他致命的溃痈。他自己却无法割去。现在这个溃痈被人割掉了。

他甚至感谢这场来的有点突然,让他之前毫无准备的大火。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场火,起的有些蹊跷。

魏俨的心跳蓦然加快。手心迅速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注视着魏劭,片刻后,终于也微笑地道:“小事一桩。二弟无须客气。”

魏劭笑了笑,朝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脸看向小乔,柔声道:“走吧,我们也该回房了。”

小乔错愕着。

魏劭会在房里叫她的乳名,譬如床上,和她动情欢爱的时候。

但下了床,她从没听他用乳名唤过自己。

此刻却忽然莫名其妙地从他口里说了出来,还对着魏俨说的。

这便算了,他态度转变之快,也令她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又变成了一个温柔爱人的模样?

这样的魏劭,非但没有令她动容,反而,令她感到了异常的陌生。

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魏劭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哪怕他们之前关系最亲密的时候。

小乔压下心里涌出的那种不适之感,迎上他注视自己的温柔目光,朝他微微一笑,跟着他走了。

……

魏俨立在原地,目送魏劭和她并肩渐渐远去的一双背影,直到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眼前唯余半树海棠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