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住太阳的月亮 作者:钟花无艳

月亮遮住了太阳,即日蚀。

他一生之中推算出三次日蚀。前两次日蚀发生之时,都是他与她的分离之日。

当第三次日蚀来临,他,是否可以与她长相厮守?

【西晋转眼成过去,你始终在我心里。(这其实是一则夺朋友“妻”的故事。)】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承秀,呂珠,李淳风,尉迟敬德,程咬金,张士贵,袁天罡,须菩提 ┃ 配角:西晋、大唐一大票背景板龙套 ┃ 其它:

第一章 孙秀误我

西晋永康元年,帝后贾南风跋扈专权,赵王司马伦诏赦天下,废黜皇后贾南风,拉开八王之乱序幕。

不多时,司马伦执掌朝政,登基称帝,并昭告天下封孙秀为侍中中书监,准其兼骠骑大将军,赐仪同三司。

孙秀集侍中、辅国将军等要职于一身,成为权倾朝野第一人。

稍后,孙秀以淮南王曾发兵抵抗司马伦为由,下令灭淮南王及三族——三族之中,亦包括与淮南王来往密切之西晋名士,欧阳建、潘安、石崇。

史书记载:

【行刑之日,石崇一人先被押至东市刑场,随后潘安被押送至场。石崇见潘安同来受斩刑,苦笑道:“你竟与我同日赴死。”潘安对答:“境遇如此,可谓白首同归。”】

史官批注:

【忆当初,潘安与石崇相交甚密,曾著有《金谷集作诗》,其中一句“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一语成谶,成了二人最终下场之见证。】

*

洛阳,金谷园。

狂风怒吼,天昏地暗,高阳正被月亮所遮挡,呈日环蚀之相。

旌旗,随肆虐的狂风翻覆张扬。

华美的楼台下,将金谷园内外包围得水泄不通的众将士们被大风吹得几近睁不开双眼却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沉默着等候军令的同时亦在紧张观察随行大将军孙秀的脸色。

孙秀,孙俊忠是也,刚拜辅国大将军,纡尊降贵前来此地。

他身形颀长伟岸,著黑袍紫绶,大手扶着腰间一柄青玄宝剑,面色平静,目不斜视,惟独不合时宜的是他在形势迫人的气氛之下竟然兴致不错低哼一曲洛阳小调,把玩着手心里的珍珠。

直至他听见哽咽的抽泣——

明亮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鸷,脸庞微转,目光停留在一炷即将燃烧殆尽的焚香,英俊面容上的表情因微微压低的浓眉而悄然透露出一丝咄咄逼人的寒意。

忽的,孙秀低低抽了口气,终于按捺不住隐忍在心底多时的不快,缓缓抬起尖削的下巴,视线投向楼台之上的一袭绿色霓裳佳人,薄唇发出一声冷笑,竟在这一刻将手心里价值.连.城的珍珠往硬土地丢掷。

“咚”的一声响,光洁无一丝瑕疵的珍珠瞬间裂了道缝,像极了美人脸颊一道未干的泪痕。

孙秀的面庞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他微微一笑,目不转睛盯着楼台之上那一袭绿色裳裙的绝色佳人,薄唇微扬,语调柔缓:“绿珠夫人,石崇既逝,你又何苦啼哭不休寻死觅活?倒不如随我回故乡琅琊,享尽浮生半世闲。”

风,依然无休止地在偌大的庭院里飘荡,拂乱了宠妾绿珠的发髻衣裙,也吹散了她瞳眸里的晶莹泪花。

“孙秀,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你胡言魅惑帝后贾南风,令其诛杀太子,再煽动赵王司马伦叛变!我夫君石崇何其无辜?你竟陷他于不义!你不但没有半分羞愧,反而一再在司马伦跟前中伤我夫君!让我跟你回琅琊?呸!笑话,天大的笑话!”绿珠情绪激动的大声叱责。此刻她虽双手紧紧攀附楼栏,但只要稍不留神微微松开,必会坠下高耸的楼台,粉身碎骨。

“珠儿,俊忠狠决如此,不都是为了你?”孙秀眉宇微扬,露出不以为意的嗤笑,“只怪石崇争强好胜且爱显摆,每次宴客,必命你出席歌舞侑酒,令我等食色性也之辈见之失魂落魄。”

“你…”绿珠苍白的脸上染上一丝绯红,“你无耻!”

“无耻总比见异思迁好。”孙秀慢条斯理答,“金谷园内金屋藏娇,珠儿你即使再得宠,也不过是石崇三十八位妾室之一。但你若识时务,愿随俊忠返回山东琅琊,俊忠敢指月盟誓,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为妻。”

“嫁给你?”绿珠低低重复一遍,突然放声大笑。她无视封堵金谷园的五千将士,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咯咯”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眸子里氤氲水雾重现,“我若嫁给你,世人会戳着脊梁骨骂我忘恩负义!孙秀啊孙秀,难道你以为,我一介弱质女流会贪生怕死?哪怕不顾自尊严与名誉亦要苟且偷生?”

孙秀语塞。

义正言辞的拒绝令所有将士皆怔忡呆立于原地,暗暗佩服楼绿珠杀身成仁的勇气,连这当下拂乱俗世的狂风亦在绝色佳人笑不可仰的嘲讽中显得微不足道。

只是,高阳依然月所遮挡,金谷园内飞沙走石,混沌不分,天地乱象。

孙秀扶着青玄宝剑的大手徒然握紧,指节隐隐泛白,似在竭力隐忍怒意。最终,仅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敛容,投以不屑讽刺:“你若一心赴死,我绝不阻拦。”

绿珠猝然止住大笑。

她决绝的拭去眼角余泪,杏眸圆睁怒视孙秀,字字铿锵有力:“三年前,你孙俊忠不过是洛阳城内毫不起眼的寒酸小吏,若非我夫君好心指点且以十斛珍珠相赠,你如何能近赵王司马伦?如何得以引荐于帝后贾南风跟前?”

“还有!当年你指日盟誓,他年飞黄腾达之际,必报石崇馈赠之恩!如今洛阳城中太阳高悬,你却弑友夺妻,如此回报大恩?”

孙秀不语,脸色,慢慢变得难堪。

沉默了好一会儿,孙秀斜睨吕珠,唇线上扬,冷笑:“明日高悬?珠儿,你应该抬头看看苍穹,高阳已被乌云遮挡,时移世易,今时不同往日,哪有什么大恩大德?”

“罢了,罢了,只怨夫君看错君子,轻信小人。”绿珠面色悲凉呓语,眼神愈渐空洞。没有力气捶胸痛哭,她仅能苦笑着不断摇首,神情恍惚著不断低低呢喃,“想我这一生,吃过苦,受过痛,却也享受了许许多多荣华富贵…罢了,我累了,与其苟延残喘于世,不如与夫君同往极乐之地。”

“珠儿!”孙秀嗓音沉静打断濒临崩溃的绿珠,面无表情注视着她,接着,说出他此生最为荒谬的决定,“即便你为了名节选择追随石崇而去,我孙俊忠亦一定不允你与他合葬一墓!活着,你不过是石崇三千佳丽中的一位;死了,你则只是洛阳城外乱葬岗孤魂野鬼中的一只!”

绿珠听罢,弯唇,绽出一抹凄美浅笑。

她黯然的垂下眼眸,眼角无声无息地淌落一行晶莹的泪。

哭泣,并非仅因为悲伤,而是在与红尘俗世做最后的告别。

当眼底的余泪被疾风吹干,当她的视线再度对上孙秀时,她眸光里的悲凉全然不见,剩下的,惟有最后的不甘呓语:“妾身何德何能,独占夫君恩宠,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夫君,黄泉路上你且慢行,珠儿这便来陪你!”

话音未落,绿珠毅然地松手,离开紧紧攀附的朱栏,在她从高台坠落的那一段短暂光景里,回荡在繁华金谷园之内的声音,依然是她痛彻心扉的诅咒——“孙秀,我诅咒你此生此世,不,是永生永世被厉鬼缠身!诅咒你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这一刹,绿裳佳人闭上眼眸,宛如落花。

冷静如孙秀,亦在这一刻缓缓地闭上双眼。

几滴飞溅的鲜血,沾染了他光洁的额。

高阳,始终被月所遮挡。

世事无常,凄凉无边的金谷园内,再也听不见任何柔软女子的悲伤与哭泣。

惟叹人生如梦。

一生恨,一场大梦。

*

时光荏苒,三百余年之后。大唐,武德五年。

裴府——

“青柳,待会儿你去催催徐总管,轿辇究竟备好了没有,急着去城门迎接夫君呢。”梁洛纱微侧着头,从铜镜里左右观看刚刚梳好的飞仙髻,嗓音娇嗲交代站在她身后伺候她梳头的贴身婢女。

丫鬟青柳应下,同时把手里几支矜贵奢华的珠钗及金翠别上梁洛纱的发髻。

站在丫鬟青柳身后的吕珠,惶惶不安搂住怀里的破旧小包袱:“表姐,实在对不住,珠儿确实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跑来长安打扰你。”

“得了,表姐又不是不知晓你的难处,你那丧尽天良的未婚夫与卖酒女私奔,不但卷走了你所有嫁妆,连一枚铜板都没留给你,还丢下一屁股赌债让你偿还。”

吕珠面色狼狈,鼓足勇气,恳求道:“表姐,听闻裴府二小姐在长安城中经营数间酒馆,我可不可以去她的酒馆找些活儿做做,也好还债。”

“你是指裴承秀?”梁洛纱不屑一顾,“裴承秀可是全长安城里鼎鼎有名的男人婆,我讨厌她,你万勿再在我跟前提她的名字。”

吕珠一时语塞。

这时,梁洛纱指从一个紫檀木盒里挑出枚斗大的珍珠。这枚珍珠质地虽然晶莹透露,珠体当中却裂开了一道缝,似曾避过灾祸,因而显得极不吉利。

梁洛纱啧了一声,将这枚珍珠丢给吕珠:“拿去当了罢,怎么说,也能当个一百两。”

吕珠抬起头,倒吸一口气:“一百两?!”

梁洛纱鄙夷一笑,将纤纤玉手递向身旁的丫鬟青柳,由青柳将她扶起,居高临下睨着吕珠,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鄙夷着孱弱的落水鸡——

“表妹,长安城不是洛阳乡下,实不适宜你这种从寒门破落户走出来的姑娘家。你收下这枚珍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第二章 呂珠归来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朱雀长街,整整半天三个时辰下来,吕珠嗓子腿都跑断了,由始至终没有一间当铺愿以重金典当瑕疵的珍珠。

大约是年代久远且历经颠沛流离,这颗二十四分重的珍珠反光极弱,表面珠体甚至不能清清楚楚照见人的面孔,纵贯珠身的条纹裂痕更是令珠体看起来极其粗糙,很不雅致。

吕珠觉得难过,不是无法典当珍珠,而是为表姐梁洛纱左一句“洛阳乡下”右一句“寒门破落户”的讽刺而倍感伤心。

未婚夫携酒家女逃婚丢给她一屁股赌债之后,各种粗俗卑劣的流言蜚语她不是没听到过,也不是没偷偷躲在被窝里气哭过,然而,无论有多么伤心难过,却从未像今天从自家亲表姐口中听到讽刺之言来得更震惊,更锥心。

越想越难过,吕珠不禁红了眼眶,从怀里掏出那颗破损的珍珠,往硬土地一掷!

“咚”的一声响,已有瑕疵的珍珠再度裂开一道细细的缝。今日恰是灰蒙蒙的阴天,珍珠在黯淡光芒投射下显得愈发品质低劣。

俗话说,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吕珠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眼,抬起腿就决定往长安城门方向而行。

可是,还没迈出几步,吕珠忽然弯下腰,一脸痛苦的捂住腹部。

这几日着急赶路,一路跋山涉水全凭双脚,布鞋都走破了两双,膳食一类更是曾好好享用过。方又耿耿于怀表姐的言辞,想必急火攻心之下肠绞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痛不是病,突然痛起来甚是要命。

不多时,吕珠已是额头冷汗涔涔,只能勉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朱雀街巷寻了处人少的僻静角落,也顾不上地面肮脏,撩起衣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

痛,实在太痛。

没过多久,吕珠承受不住一阵比一阵可怕的痉挛之痛而开始浑身哆嗦,体力不支一个前仰从石阶摔下,摔滚在硬邦邦的地面倒,可怜的她,连发声求助的气力都没有便昏死过去。

人来人往的朱雀长道,谁也没有留意到,此时一处僻静的墙隅,有一位身形瘦削衣衫破旧的姑娘晕厥在地。

更没人注意到,一颗被弃之于尘土的破珍珠,竟缓缓滚向这位晕厥在地的姑娘。

如有灵性,这颗珍珠沿着姑娘的脚部慢慢地沿上游移,经过双腿,腹部,胸口,面颊,尔后在姑娘发紫的唇瓣边轻轻转动半圈,再然后不急不缓的,从容不迫的,滑入,伊人唇中。

霎时,一道白光从吕珠身体中悄无声息的散出。

*

入夜,月光皎皎。

“青柳,你说气人不气人!”

“夫君他真是越来越偏心!明明是我候在城门迎他回京,他倒好,见面了也不与我亲近亲近,前脚刚迈进家门,后脚就往二房那小.骚.蹄.子的屋里跑!”

梁洛纱将后脑枕在宽大浴桶,忿忿不平地闭上眼眸,不情不愿的把自己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娇声呵斥。

忽然想到长时间浸泡热水有伤肌肤,梁落纱唇角一撇:“唔…水温,太烫了。”

青柳立刻道:“小的这就去提凉水来。”

“咚咚”脚步声,又快又急,片刻消逝在内室之外。

梁洛纱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放松之感,也就这么一会会的功夫,轻细窸窣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由远及近。

“这么快就回来了?”梁洛纱犯懒,没睁开眼眸。

脚步声骤止。

梁洛纱心底咦了一声,不急不缓睁开眼,意外的瞥见一道纤细的白衣人影,如鬼似魅,不声不响地伫在内室一处阴暗的角落。

心脏,猛的一瑟缩,梁洛纱的嗓音登时变得尖锐起来:“表妹?!”

睁大眼睛仔细看,没错,确是吕珠。

令梁洛纱诧异的是,既不知她何时进来,也不知她如何进来。与先前不甚客气将她撵出裴府时相比较,当下的她脸色过于苍白,少了血色。

吕珠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地伫在角落,面孔如笼着一层薄雾,令梁洛纱看不清她的神色。

梁洛纱蹙了黛眉:“表妹,你怎么了?”

宛如对牛弹琴,吕珠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梁洛纱抿唇弯出一抹不以为然的哂笑:“傻表妹,你还没走?怎的,一颗破珍珠无法满足你?”

“破珍珠”三字令吕珠瘦削的身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带动其衣带飘飘,显得整个人似大受打击摇摇欲坠。

梁洛纱懒得去瞧这位又丑又笨的乡下小表妹,重新闭上眼,享受热水与花香的沐浴。

或许是今天为了恭迎夫君返回京城而起了个大早,彼时虽然才入夜,浸泡在热水之中居然觉得四肢软绵无力,颇感疲惫。

就在梁洛纱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似是要睡过去的一刻,浑身上下皆沉重的她听见了一声极低极细的笑,再然后,是一声幽幽怨怨如泣如诉的叹息。

这一道叹气绵柔哀婉,仿佛带了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让梁洛纱胸口之中立刻浮涌出无尽的哀伤。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开始是啜泣,慢慢地变成抽泣,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嚎啕大哭?梁洛纱浑身一震,登时如从噩梦中惊醒,立刻睁开眼——映入她眼帘的不是呂珠,却是贴身丫鬟青柳。

与平日里处处阿谀奉承之态全然不同,此时的青柳眼中布满了惊慌失措。

梁洛纱目瞪口呆的盯着青柳,徒然的张了张嘴,嗓子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青柳扶着梁洛纱的头,急得大哭:“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梁洛纱心中一阵恐惧一阵莫名,很想开口说些什么,青柳却猛的甩开她的手,拔腿就往门外跑,边跑边扯开喉咙嘶喊。

“来人,快来人!夫人疯了!疯了!”

疯了?

谁…疯了?

梁洛纱愣住,然后无比缓慢的低下螓首,朝洒有众多花瓣的水面投去惊疑的一瞥。

一个赤着上半身,披头散发神情恍惚的女人。

一个歪着脑袋,鼻涕水泗流,眼眶不断涌出血与泪的女人。

正对着她,嚎啕大哭。

*

同一时,同一刻。

幽柔的月光透过阡陌的树枝,在朱雀长街上一处酒铺的青布招牌上留下了一道道斑驳的印记。酒招上斗大的“醉仙居”三个字,在夏季夜风吹拂下轻轻摇摆。

“哈哈,你输了!罚钱!”

裴承秀坐在长凳,隔着黄花梨木桌跷起二郎腿,眯着细长眼眸,笑嘻嘻朝她对面座中的男人道。

第三章 裴承秀(上)

裴承秀,本朝魏国公暨尚书右仆射裴寂之女。

裴承秀身长修六尺,骨骼清奇,窄肩腰细,是醉仙居里为数不多的女子,亦是这间酒坊名义上的掌柜。

之所以号称“名义掌柜”,皆因裴承秀仗着家大业大在长安城中开了数间酒坊,籍着父亲大人的盛名,无需认真经营,自有酒客们常来常往。如此一来,裴承秀索性将所有酒坊经营事宜全丢给了裴府徐大总管来打理。平日里她不是来醉仙居坐镇品酒,便是著藏青色佽飞卫士官服,带刀巡视。

毕竟么,凭籍着父亲大人的三分薄面,裴承秀在本朝十六禁军之佽飞卫谋了个一官半职,享卫帅之待遇,称得上是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武官。

彼时,她对面座一位同样著佽飞卫士官服的男酒客直摇头,唉声叹气。

“大姐大,不是我不服输,奇怪不奇怪啊,日日赌,月月赌,赌了一百来回的骰子,始终是你独赢,怎不见你输一回两回?”

“愿赌服输,少废话。”裴承秀豪爽大笑,用力拍了一把对方的肩膀:“张士贵,知不知道你娘大字不识几个却很有气魄为你改名为‘士贵’吗?”

抱怨归抱怨,张士贵还是摸出一锭碎银抛给裴承秀,然后一脸困惑:“怎么说,难道我的名字大有来头?”

裴承秀毫不客气接过碎银,笑嘻嘻道:“不懂了罢,你娘亲读书少,眼界却很开阔,是位颇有志气的妇女。士贵二字,出自《战国策》之‘士贵王不贵’,意思就是说——甭计较你现在俸禄不高且总是逢赌必输,只要你肯好好为朝廷效力,为我效力,终有一天,你混得比诸侯之王还要显贵。”

士贵王不贵的本意是“生王之头,不若死士之陇”,与个人前程扯不上一丁点的干系,偏偏裴承秀巧舌如簧,又喜好诳人,偏偏还诳得有根有据,以至于张士贵听完她一席之言后心情大好,忍不住拱手感激。

“大姐大,承你吉言,小弟朝思暮想就盼着出人头地那一天。”

裴承秀抱拳回敬:“好说好说,等月末你发了饷银,咱俩接着赌!”

话至此,裴承秀的语气略一停滞,似想到了什么。

重重的咳嗽一声,抬手把黄花梨木桌上的一杯酒水饮尽,裴承秀道了声“好酒”,清澈眸子里闪过古灵精怪的笑意,“士贵,我们不赌骰子了,赌李淳风罢?”

乍然一听,张世贵困惑:“李淳风?”

“嘿唷,居然不知道李淳风是何许人?”裴承秀抖了抖二郎腿,双手枕于脑后,细腰大咧咧地往身后一靠。

前段日子,太子殿下与秦王殿下就尊“佛”或是崇“道”之事在御殿展开激辩,裴承秀亦从父亲大人的口中听闻了两位人物——

一个,是太子殿下极力举荐的大佛寺主持,神僧道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