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一听,哭得更是委屈伤心,五体投地匍匐向前抱住裴承秀的左腿:“二小姐,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有说谎!”

裴法师可没有裴承秀沉着不迫的胸襟,咆哮道:“贱人!你平日常在夫人跟前乱嚼舌根,散布风言风语,别以为我不知道!皆因你,才致夫人醋海翻波,心智失常!”

一番狮子吼,吼得青柳痛哭失声,亦吼的裴承秀头痛不已,无可奈何:“二哥,事已至此,你且缓一缓心绪,万勿自己也被气成了失心疯。”

被亲妹妹这么一劝,裴法师脸上的怒容稍稍褪了一些。

确实未能从青柳的眸子里看出一丁点的诓骗,裴承秀清了清嗓子,和缓语气道:“青柳,你也别哭了,大夫怎么说?”

青柳泣不成声:“大夫说,夫人的病来得蹊跷,恐是一时半会儿治不好。”

“若治不好,就唯你是问!”裴法师一霎时又大发雷霆,没有任何犹豫抬起脚狠狠地踹向青柳的腰腹,“来人,将她拖下去!”

裴法师是武将,力气本就大得惊人,此时怒火万丈更是不会克制力道,可怜青柳被他一个劲踹滚出数尺之远,后脑猝的磕在墙角,嘴中喷出一口浓血!

这一幕看得裴承秀心惊肉跳。

虽然她也三不五时地与十六卫的同侪们打架斗殴,但对方都是男儿郎,无论怎么打怎么揍都不会感到内疚与心疼。

此时此刻不一样,眼睁睁看着一个柔若无骨的侍婢被踹到吐血,裴承秀倒底于心不忍,赶紧制止。

“二哥,青柳毕竟是二嫂的陪嫁丫鬟,相当于滕妾。你下手如此狠重,万一致她伤残,且令二嫂失心疯之事传到洛阳亲家那边,裴氏的颜面亦荡然无存。”

始终不发一言的裴寂亦在这时不急不缓的开了口,声如洪钟,气魄了得:“我儿,你身为武将,应气度弘远,却一再为一个女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忽然遭到来自父亲的训斥,裴法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父亲,什么叫一个女子?梁洛纱是我的夫人!”

“你的夫人又没死,还留着口气。再说,即便你的夫人死了,亦可以再娶。”裴寂瞪视着自己的儿子,面上皱纹泛起,“反正你喜欢二房张氏,成天往偏院里跑。如今正房举止失序,你指不定打算抬妾成妻。”

裴法师被生生的噎住。

见儿子自知理亏,裴寂长叹一声,“我儿,大夫既说一时半会儿治不好,那就是治不好。你啊,为人风流却偏偏责怪妻子醋海生波。若非你前脚刚进家门后脚便往张氏的院子里跑,你的夫人能被你气成失心疯?”

“爹,明明是贱婢搬弄是非,你怎么反倒教训起我来?!”裴法师很是不服气。

裴寂太了解自己儿子的秉性,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拄着藜杖缓缓从椅子里起身:“这样罢,梁氏的嗔症一时半会儿也治不好,倒不如遵从大夫所言,将她送往城郊别院,仔细安置在闺房之中,每日三餐汤药不断悉心照料着。”

沉吟片刻,裴寂又慢慢道:“明日入朝谒见陛下之时,我再向陛下求个恩赐,希望请得御医过府一诊。”

裴承秀一听,便知今宿之事已由父亲裁断。至于梁洛纱迁往别院静养这另一桩事,虽暗暗感叹人情冷暖薄如纸,却也只能碍于父亲的颜面,不多言。

裴法师一脸颓丧,颔首,亦无话可说。

沉默着,裴承秀忽然注意到厅的角落有一位女子搀扶着青柳让青柳缓缓站起,而这位女子,恰是之前惊鸿一瞥之女子。

明明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姣好容颜,不知为何,竟在这一刻恍惚如遇故人。

“妹妹,她是你二嫂的表亲,闺名吕珠。”裴法师注意到自己亲妹妹脸庞的迟疑之色,开口解释道,“从洛阳而来。”

裴承秀听罢,极认真的打量呂珠,半晌没说话,再说话时声调微微上扬:“相貌挺不错…可是,怎能唤作‘绿珠’这个名字呢?”念过书的人都知道,绿珠这个西晋朝的美佳人,坠楼而死,多不吉利。

出乎裴承秀意料之外,吕珠扶着青柳伫立于厅的角落,不置一词,缓缓的垂下眼眸。

“妹妹,不是绿珠,是呂珠。”裴法师少有耐性的解释道,“呂珠姑娘为你二嫂之事受了不少惊吓,你且宽慰宽慰她,劝她不必忧虑。”

裴承秀这会儿当真拿捏不准这位叫“绿珠”或是“呂珠”的姑娘是惊吓过度以致寡言少语,还是性子冷淡爱理不理,不管怎么说,她可不是个闲吃萝卜淡操心之人,让她劝,劝啥?切,二哥他那点小心思,她这个亲妹妹岂会看不懂?

无外乎,又见人家姑娘姿色上等,欲留做小妾。

转念一想,想到二嫂才经历变故,二哥的好色之心立马昭然若揭,裴承秀只觉一股子不爽充斥于心中。

抬眸,丢给二哥一个鄙夷的目光,裴承秀转身即走。只是,转过身的一刹那,仍听见二哥懵懂不自知的疑问在背后响起——

“爹,我哪句话说错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好不容易从晋阳卸职回京,妹妹她怎能如此寡淡,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第六章 飞来横祸

深夜,圆月隐入云层。

裴承秀以一个四仰八叉的姿势极舒适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酣。

忽而,窗外一道惊雷猛的劈开沉沉乌云,闪电划破夜空,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光影幻灭之间,裴承秀的床头已伫了一道鬼魅暗影。

来者,正是吕珠。

裴承秀并不察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旋又沉沉睡去。

吕珠孤身长立,脸色森冷可怖,阴寒的瞳眸里倒映着裴承秀的背影。不多时,她慢慢的抬起一只手,苍白的指尖已多了一柄锋锐的利刃。

刃尖,无比缓慢的刺向裴承秀的后颈风府死穴。

锐物抵上细腻肌肤的霎时,一道金色的光芒猝然从裴承秀脖颈佩戴的白玉佛像中迸射而出!瞬息之间,金光化作千万道细线,将吕珠的右手牢牢地缚住!

吕珠猝不及防,面容闪过一丝错愕。

欲挣脱金光束缚,反而愈被紧紧缠住,心慌之时,千万道细线同时化作天火,在吕珠手腕之间炽烈燃着,所燃之处,肌肤尽焦,奇怪的是未见有一滴腥血淌落。

吕珠咬住唇,脸上浮现出几许怨恨之色。

强忍住火刑之痛,低眸瞧了一眼枯焦的肌肤,未几,转而瞥向依然酣睡浑然不察任何异样的裴承秀,愈见裴承秀睡相安稳,吕珠的目光亦愈发得阴冷——

竟有玉佛加持,难怪之前动用摄魂术取她狗命,竟功败垂成!

彼时,窗外阴风骤起,片刻又是一道惊雷掠过长空,惨白的电光投映在吕珠森寒毫无人色的面庞,她忽然弯唇,露出一抹阴森恐怖的笑,嘶哑的声音才响起。

“三百多年了…纵使三百多年不见,纵使你的音容相貌全作改变,我依然在第一眼便认出了你。”

“今日,你得玉佛庇佑逃过一死,是造化。”

“他日,我追魂索命,亦是命定。”

*

平生不喜欢生离死别的场景,裴承秀并没有陪同护送梁洛纱前往城郊别院静养。只是,当目睹梁洛纱被人用绢条堵住嘴、用丝帕掩住面容如同废物一般扶入轿辇离开裴府,裴承秀心中的惋惜又增添了几许。

除此之外,令她颇不痛快的是常年佩戴的玉佛挂件有了一道裂缝。此件玉佛,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虽时隔多年,犹记母亲之言。

玉在,人在;玉碎,人亡。

想到梁洛纱的惨状,裴承秀整个人都觉得不自在了,心情亦如坠云端,一下子变得无精打采,甚至连张士贵相邀饮酒,亦冷淡拒绝。

如果一直沉湎于悲伤情怀而不懂得自我摆脱,那就不是裴承秀的秉性了。

于是,心血来潮的拿起扑风刀,如同每一次心情不爽利便会在黎明时分静悄悄的离开裴府,孤身一人,提着灯笼,步履匆匆往玄武门而去——

彼时正值五更一刻,她将亲自登玄武门城楼击鼓。只有她知晓,每当鼓声自内而发、长安城街鼓承振,坊门市门纷纷启开的一刹那,萦绕在心尖的抑郁亦将一扫而空。

当然,裴承秀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一贯讨厌督铺巡街道反而热衷于“击鼓启城门”这一桩与裴氏身份落差太大的下等差事。大约罢,她太喜欢鼓三千挝之后,一轮朝阳破云出,整座太极宫里所有的东西哪怕是毫不起眼的夯土板筑皆被太阳光芒照耀成闪闪发亮的景象。

这种景象很震撼,令她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以及温暖的畅想。

每当金黄的光线细密地倾洒在她面庞时,每当徐徐清风从她发丝拂过…激动,振奋,快乐,自豪,诸多复杂情绪便会在她内心深处悄然凝聚,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对于大唐发自肺腑的热爱之情。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快乐,用张士贵调侃她的说法,大约是她上辈子做了很多通敌卖国的错事,所以这辈子特别精忠爱国。

这会儿裴承秀已至莲湖,打算乘一段水路前往北宫门,亦称玄武门。

此时星光黯淡且微蒙,裴承秀提着灯笼迈上船,广袤无云的天空突然刮起了一阵南风,风势太急,吹得船身剧烈摇晃,裴承秀没能站稳,以一个倒插秧之态突兀的坠入湖水中!

船夫大惊,赶紧提木桨去救裴承秀。

待裴承秀被船夫救起时,肚子里已灌了满满的水。被风一吹,衣衫全湿的她哆哆嗦嗦又是猛咳嗽又是狂打喷嚏,好不狼狈。

船夫极过意不去,却又害怕裴承秀这么个混世魔女一时怒从心中起对他做出些可怕的事情,一边诚惶诚恐致歉,一边言辞委婉劝裴承秀打道回府。

裴承秀不怎么熟水性,喝了不少湖水,当下头昏脑胀得厉害,只能一边捶胸一边费力呼吸。待好不容易止住急咳,她低头瞧了瞧如似落汤鸡的自己,又瞥了一眼天边隐隐泛起的鱼肚白,苦笑着摇头,道:“既来之则安之,走罢,勿误了时辰。”

船夫不敢耽误,忙摇起船桨。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忽然落水受了寒,裴承秀总是觉得鼻塞,待下船,待行完一段长路好不容易抵达玄武门见到了守门卫士,裴承秀一边以手捂唇狂打喷嚏一边努力维持形象不慌不忙伸手探向腰间。

咦,东西呢?

裴承秀迟疑了一下,朝守门卫士投以一个“再等等”的灿烂笑容,把自己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摸了个遍——

随身携带的交鱼符…不见了!

交鱼符,本朝兹证身份之佐物,亦是出入宫门开关宫门之凭证。

裴承秀惊讶万分,朝守门卫士投以一个“再等等”的尴尬笑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把自己搜了个遍,失望的是,始终不见交鱼符。

暗暗腹诽可能是之情意外落水导致鱼符丢失,裴承秀无比懊丧的拍了拍脑袋,在心底问候了一句白日青天,强忍住不爽,对守城士兵眉开眼笑道:“兄弟,行个方便?”

士兵三年如一日值守在玄武门,见裴承秀的机会不多,即时没有百遍亦有几十遍,然而在检验交鱼符这件事上,他可丝毫不含糊:“没有鱼符,是万万不允出入此门,您请回罢。”

意料之中遭到拒绝,裴承秀难免有些败兴,但仍赔着笑脸:“兄弟,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我是裴承秀。我二哥裴法师是佽飞卫兼骁骑卫大将军,堂堂羽林军将军,也就是你头儿的头儿的头儿。给回面子,容我出入一次呗?”

士兵仔细看了一下裴承秀的脸,面上掠过迟疑,仍义正言辞:“不行!”

裴承秀被呛亦不生气,柳眉一挑,笑眯眯,“今日轮我值鼓,我特地起了个大清早,兄弟且通融通融,莫让我白来一趟。往后啊,你若有什么不方便,也可来找我,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俩谁跟谁?”

士兵见裴承秀态度颇好,被她“僧面佛面”几个字亦说的有几分心动,正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她通行,忽又有一阵南风吹来,顷刻,士兵说翻脸就翻脸,非但不让,反而正气凛然拔出佩剑,语气不容置喙:“擅闯玄武门者,立斩!”

裴承秀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人,见对方不容分说拔刀相向,登时火冒三丈,伸手按向扑风刀,柳眉倒竖:“你这人怎么回事?敬酒不吃吃罚酒?胆敢挑衅于我,不要命了?!”

就在裴承秀与士兵二人一触即发之刻,一道严厉的男性叱责突然从身后传来——

“玄武门前公然持械打斗,裴承秀,你好大的胆子!”

这声音好生耳熟。

电光火石之间,裴承秀在心中暗暗惊疑。

第七章 祸不单行

裴承秀回眸瞥向来者,无比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编队的皁衣玄甲军。

浓浓夜色虽褪了不少,但在星光黯淡的黎明前夕,面前的玄甲兵竟如遮住月亮的黑云乘着高大骏马压阵而来,阵仗浩荡,气势慑人。

尤其是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的男人,刀刻一般的俊朗面部轮廓因紧蹙的浓眉而彰显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寒意,铁骨铮铮,仅一眼便知他戎马倥偬,勇武善战。

男人下了马,一个健步迈上前,威风凛凛站在裴承秀面前,居高临下盯视着她,怒意在黑眸中闪动。

裴承秀心如明镜,弯唇冷漠一笑,转过身,仰起尖尖的下巴,面容无一丝一毫惧意,态度孤高倨傲:“好说,原来是尉迟敬德大人。”

秦王李世民麾下有一支精锐骑兵,南征北战,屡立战功,亦以士兵皆著玄黑铁甲而闻名天下。在这支作风强悍的玄甲骑兵中,只有一个人,战时即为先锋,非战时即为十六卫禁军统帅,官拜右武侯大将军。

这个人,便是常年驰骋疆场战功赫赫的尉迟敬德,又称,尉迟恭。

可惜,尉迟敬德与二哥裴法师一贯不合。原因,很简单。

本朝禁军由十六卫组成,十六卫分别由十六位将军统帅。虽说十六卫无论是地位还是俸禄品秩远不如羽林军,虽说尉迟敬德这个右武侯大将军的位阶从三品,却兼了天策府司马,仗着天策府位列武官官府之首的理由,硬生生将二哥裴法师比了下去,哪怕在折冲府偶然遇见,亦从来不给二哥好脸色。

这不,见了她,一样对她拿班做势树立官威,怎么的,身为秦王心腹,脸就这么大?…裴承秀暗自腹诽,对尉迟敬德全无敬意。还真不信了,尉迟敬德能把她怎么着。

“尉迟大人!”突然的,士兵抢先道,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一鸣惊人,“裴承秀她自知今日轮值,不但不佩交鱼符,反欲提刀闯门,请大人明鉴!”

“我提刀闯门?”裴承秀气笑了,针锋相对道,“兄弟,明明是你先拔刀。”

尉迟敬德听罢,走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在裴承秀的头顶形成一片淡淡的影,沉默寡言的打量裴承秀全身上下湿漉漉的佽飞官服,低沉浑厚的声线冷漠的响起:“带下去。”

带下去?

裴承秀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唇角一抽搐,脸上堆上嗤笑:“尉迟敬德大人,什么叫带下去?如今非战之时,你身为右武侯大将军不可偏听偏信,我不佩鱼符,皆因…”打断她的,不是尉迟敬德,而是一左一右两位玄甲士兵于同一刻出其不意扣住她的肩膀。

短暂的怔住之后,裴承秀怫然不悦,脱口而出:“尉迟敬德,你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敬面无表情,大手一挥。

即刻,裴承秀被一左一右两个玄甲兵发力按住,欲将她拖离玄武门。

好你个尉迟敬德,居然如此挑衅于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登时,裴承秀按捺多时的怒火终于在这一霎熊熊燃烧起来。

裴承秀双眸圆睁,侧过脸,瞪向尉迟敬德身后玄甲兵团,暗自默数人头。

敌我力量悬殊,以一挑多,万一寡不敌众,必定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然而,都已经被不问是非曲折欺负到这般田地,若继续由着这一帮秦王亲兵将她拖离玄武门,从今往后,莫说她裴承秀的颜面,她父亲,她哥哥,她姐姐的脸面亦荡然无存!

心意已决,心随意动。

裴承秀自幼习武,又有着相当丰富的打架斗殴之经验,一个侧闪,非常轻易的挣脱两位玄甲士兵的钳制。

两位玄甲士兵反应也相当敏捷,瞬间出拳欲擒她,她亦针锋相对一个饿虎扑食之势冲上前,使出素来很狡诈的脚法,于行云流水之间撂倒一左一右两位碍眼的小喽啰。

裴承秀皱着眉看着勾倒在地的两位,得意一笑,抬眸,朝尉迟敬德勾了勾手指头,以示不屑。

尉迟敬德蹙眉,他身后的玄甲兵却很是不爽。原以为裴承秀乃一介弱质女子,眼睁睁见两位兄弟被她以很不入流的姿态放倒,惊讶之余亦脸面挂不住群情激愤起来,不待尉迟敬德下命,七八个玄甲兵全迎上前,将裴承秀团团围住。

群挑的经验,裴承秀不是没有。

她朝众人微微一笑,很冷静的快速扫视一圈包围着她的来者,于最短时间之内找了个身高最矮的下手,脚步之快,出劲之猛,一刹那间击倒对方并冲出了包围。

既已成功突围,裴承秀立刻抽出扑风刀,迅速掉头回击迎向正追她的玄甲兵,玄甲兵这会尚未拔剑出鞘,躲闪不及被裴承秀以扑风刀背袭中肋下三寸,应声倒地。

就在裴承秀以风驰电掣之势一个接一个放倒玄甲兵,正欲乘胜追击下一位挑战者时,一柄紫玄剑快如疾风向她挥来!

裴承秀大惊失色,使出全身力量迅速挥刀去抵挡这一道强势的进击!

刀剑互击的刹那,裴承秀只觉得从手臂传来了一股难以描述的深重大力,让她左半身瞬时间发麻发颤,以至于右手再难握住扑风刀。随着扑风刀“咣当”一声坠地,她亦连连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

再然后,裴承秀见到了她这一生之中第一个既诡异又无法用常理来解答的画面——

那一柄紫玄剑,被扑风刀硬生生挡了出去,在空中翻转了半道圆弧,不但没有往下坠落,反而如一道惊电防不胜防向她飞刺而来!

她下意识紧紧闭上眼,一丝冰冷的触感兀自从左脸划过。

许久许久之后,裴承秀才缓缓的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紫玄剑的主人,尉迟敬德。

一袭黑袍的尉迟敬德同样在看她,却是面色复杂的凝视她,目光闪烁,双唇微微翕动,喉结上下翻滚,沉默半晌,最终欲言又止。

裴承秀懵懵懂懂地抬起手,捂住左脸。

血珠,殷红的血珠,从她脸庞一道狭长的伤口汨汨往外淌落,先是一滴接着一滴,延绵逶迤不断,接着,鲜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很快便染红了视野。

这一刹那,裴承秀觉得胸口闷闷的,头晕,眼花,人很难受。

可是,怎么能够在如此紧要关头示弱于人前呢?

右手仍在发麻发颤,依然听从倔强的意志而收拢成拳——“尉迟敬德!”裴承秀忽然喊出声,不是哭天喊地,却是中气十足的呼喊。

喊完这一嗓子之后,裴承秀又突然没了言语。

其实,她在这一刻很无奈,打架斗殴这么些年头,从不知竟然有比“战败”更悲催的结局。然而,毕竟是她单挑在先,哪怕觉得无奈,却又不能叫屈,因为叫屈即代表“认输”,即代表“追悔莫及”。

所以,只能很不可思议大喊出声,既是气得要死的发泄,亦是情难自控的发飙——“尉迟敬德!打架归打架!打人不打脸!如此实实在在的人生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吗?”

使出所有力气吆喝完这么一嗓子,裴承秀觉得胸口更闷了,头更晕,眼更花,整个人摇摇坠坠,站都站不稳。

精神恍恍惚惚之间,似乎看到尉迟敬德向她走来,眼未抬,左手往她的窄肩一挑,右手则抚上她的后脑按向他,如拨一根细葱儿似的将她扛上肩膀。

“不知道。”

咄咄逼人的回答。

*

不远处,光线晦暗的宫墙角,吕珠面色狠绝目不转睛盯视着前方,冷漠旁观裴承秀与玄甲兵的正面冲突。

目睹紫玄剑未能如计划之中刺入裴承秀的胸膛,仅是阴差阳错划伤她的脸庞时,吕珠握手成拳,狠狠抡向宫墙。

若非数日之前被玉佛所伤,损伤一部分真元,否则早就可以借刀杀人取了裴承秀的狗命!

可恨!

直至裴承秀的脸部伤口开始不住的往外淌血,吕珠才极缓慢的松开拳,冷嗤一声,低眸看向手心中的交鱼符。

玄甲兵?

呂珠默然,顷尔,红唇微弯,森寒的瞳眸透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狠毒。

血海深仇,不是不报。

时辰未到。

第八章 祸之所依〔上〕

张士贵得知裴承秀被尉迟敬德“重伤毁容”之事,已是两日之后。

作为忠心耿耿的跟班,张士贵赶紧从娘亲的药材铺抱了两大坛润燥滋阴的药酒,马不停蹄赶往裴府。原以为裴承秀平日里再怎么一副男人婆的样子这会儿也必定抱着绣花枕头嚎啕大哭,岂料在香闺中见到她本尊时,她正大咧咧地坐在老爷椅,翘着二郎腿,一边抖腿抖一边笑眯眯的啃食寒瓜。

如若不是亲眼目睹裴承秀的左脸实实在在地贴了一剂狗皮膏药,张士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传闻。

瞠目结舌,当真是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