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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说:“鱼快蒸老了。”他今天蒸了一条鲳鱼,早就熟了,这会儿香气四溢,布朗运动胡乱窜着,让人蠢蠢欲动。

陈曦低低的笑。她腾出一只手将火拧了,另一只却还不肯松,像是故意要赖在他身上一样。

温寒无奈极了,捉住她的手,回过身去。

他说:“你去外面休息一会儿,马上能吃饭。”

他难得不是命令的口吻,谁知陈曦最会得寸进尺。她偏头望着温寒,一双眼漆黑明亮,里面淌着浓浓的戏谑。

她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双眼分明在说,你抱我出去。

温寒:“…”

他越发觉得陈曦肯定是不会他好言好语的说话,这人实在太能恃宠而骄了。

她就这样一步步引着他走到现在。

温寒叹了一声。

只见陈曦闭上眼,微微仰起头,黑发凌乱的散在身后,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张开了双臂,像试图振翅的鸟儿,触目惊心的美。

温寒怔住了,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哪怕后面是万丈悬崖,这人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倒下去。

而他,只能尽全力抓着她。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灵敏,当身体腾空的那个瞬间,陈曦下意识的搂住了男人的脖子,他的手臂结实,有力,他的力量强大,安稳,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瘦。

陈曦茫茫然睁开眼,入眼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抿着唇,下颌绷得很紧,清清冷冷。

她搂着他,搂的很紧。

“我想去沙发那儿。”陈曦说。

温寒不解的望着她。

陈曦笑着道:“我喜欢星空。”——沙发的背后是照片墙,照片墙正中就是那幅放大的星空照片,茫茫夜幕下,星光璀璨,遥远而浩瀚。

温寒觉得陈曦就像那片遥远的星空,让人摸不透,他对她一无所知…

心念微动,像是有一株草轻轻的摇着,迎风招展着,温寒问:“你喜欢些什么?”

陈曦说:“我喜欢摄影,喜欢记者这份工作,喜欢看星星…”

“还有呢?”他问。

“还有啊…”眸子里微微有些失神,陈曦靠着男人的颈窝,轻声的说,“我还喜欢听下雨的声音。”

下雨的声音?

这个答案好奇怪。

温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解一道题。这个题目于他而言一团模糊,他已知的条件太少,所以离答案也就很远,陈曦比世界上所有未解的数学难题都难!

温寒垂眸,静静看着陈曦。

陈曦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温寒心头猛地一跳。

陈曦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她的手指稍稍抬起来,就碰到了他的头发…

屋子里好安静,她的手很软,她的身体也是软的,温寒蓦地心跳的好快。

这一片静谧之中,忽然,卧室里陈曦的手机响了,铃声机械而刺耳,瞬间穿透了整个混沌。

陈曦一怔,她眨眨眼,懒懒跳下来,趿着鞋不疾不徐走到卧室。电话是闫文清打过来的,陈曦有些意外,“妈?”

“曦曦!”闫文清的嗓门高,永远那么中气十足,她问道,“我今天在楼下遇到小周,他说你这几天都在发高烧?!”

“小周?”陈曦迟钝了,“哪个小周?”

“家年啊。”

周家年?

陈曦忍不住蹙眉,心想,周家年怎么什么都告诉她妈呀?

陈曦有点烦,闫文清还在那边追问,她连忙搪塞道:“妈,我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

闫文清才不理会陈曦这套说辞,她坚持己见的说:“曦曦,我马上过来给你炖鸡汤,你还没吃中饭吧?我从家里带菜过来。”她说完根本不给陈曦拒绝的机会,直接啪的一声风风火火挂掉电话,连商量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嘟急促忙音,陈曦微微发怔。

手机里还有一条吴恙的微信,吴恙这周去外地出差,她点开一看…

陈曦皱着脸,一抬头,就看到温寒站在客厅里,他身上还穿着围裙,有点傻气。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他定定望着她,眉眼英俊,目光深邃,看不清楚其中的情绪。

陈曦尴尬的笑了笑,说:“我妈的电话,她要过来,你能不能…”

“离开”两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可温寒听懂了。他“哦”了一声,不发一言将围裙摘下来,回厨房挂好。

陈曦慢慢走到餐厅。

餐桌上是几个家常菜,冒着丝丝热气,都是温寒刚做好的。

那人还是不说话,他微微弯下腰,开始洗手,洗的格外认真。温寒手里都是滑腻腻的泡沫,怎么都抓不住,反而越来越多,他有些心烦。

陈曦顿了顿,说:“咱们快吃饭吧。”

“不了,”温寒头也不回,他说,“既然伯母要来,我就先走了。”

温寒擦干净手,提着猫笼告别。

陈曦送他到电梯口,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时好安静。

电梯的数字一层层靠近,快要到九楼的时候,陈曦抿了抿唇,终于说:“温寒,明天我室友回来,你暂时也别过来了。”

温寒有片刻的怔楞,旋即侧目望着陈曦,沉隽的眼里淡淡的,很快,又别开眼,重新望着前面。

“嗯”了一声,他说:“我知道了。”温寒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说:“好好休息。”

陈曦无声的点点头。

电梯门开,他走进去,转身看着陈曦,陈曦也看着他。

那道门缓缓阖上,他的身影越来越窄,越来越窄,直到再也看不见。

陈曦走到阳台,温寒正好从楼道里出来。骄阳下,他脚边的身影笔直,他提着一只猫,孤单又落寞。

将猫笼放回车里,温寒仰头,他不用数楼层,就看到一个人趴在阳台上。

隔着九层楼的高度,两个人视线远远相及,看了陈曦一眼,温寒神色复杂的低下头去。

他开车走了。

陈曦这里是闹市区,一开出去就是几个成片的商业中心,临街商铺更是热闹。车流缓慢,温寒走走停停,忽的看到一个手机卖场。

他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人,他不用手机这东西,他讨厌和人联系,更没有想过要买。

面容沉峻的望了一会儿,温寒终开车离开。

-

陈曦给周家年打电话,她气势汹汹的质问:“家年,你为什么要跟我妈说我生病的事?”

周家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说:“我今天回爸妈这儿吃饭,正好遇到闫姨,她问我你的近况,我就如实说了。”

周家年父母也是大学教授,和陈家是二十多年的老相识了,这个理由实在让人无处反驳。陈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家年又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陈曦情绪不高,她说,“我挂了。”

“哎,陈曦!”周家年突然唤住她,他问,“身体怎么样?退烧了没?”

他这个样子,让陈曦越发觉得自己的脾气好差,可周家年就是能容忍她,不管她怎么发脾气,他都是这样,也从不会强迫她…

陈曦沉默下来,半晌,她说:“好多了。”

周家年听上去很高兴,他说:“那你好好休息,身体好了来找我。”

陈曦知道周家年说的是心理测试的事,她想尽快通过评测然后去上班,她真的是要无聊疯了,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她好像已经快要疯了…

鼓起勇气,陈曦说:“家年,我周一就来找你。”

周家年猝不及防,他愣了愣,笑道:“好的,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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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章

周一下午,陈曦如约去见周家年,她来过很多次,早就熟门熟路。

陈曦一直抗拒心理治疗,所以或多或少对此都有些排斥,每次来做评测,她总要做许多的心理准备。

周家年在忙,陈曦不得不先去一道屏风之隔的诊疗室休息。

所谓的诊疗室也就是一个极其舒适的房间,大面的落地窗,还有一张惬意的躺椅。每次两个人聊天,陈曦总喜欢躺在上面,软软的,容易让人放松。今天也不例外。

陈曦躺着,正好沐浴在午后的骄阳下。

天际碧蓝澄澈,阳光斜射下来,有些晃眼,陈曦没有动,而是懒洋洋的躺在那儿,随意晒着,浑身酥软。

天空中有云,一小朵一小朵的,飘得极快,让人晕眩,让人愈发昏昏欲睡。

“台风要来了。”

有人说话,陈曦轻轻眨了眨眼,半眯着,“嗯”了一声。

“风吹过来的感觉怎么样?”

“很凉快。”

“还有呢?”

还有?

思考让人疲惫,陈曦昏沉沉的闭上眼,有轻柔的声音在说:“现在风很大,吹得衣服鼓了起来,头发胡乱飞着,吹得人快站不住了,不过还是很舒服,舒服的浑身放松下来,想要大笑,想要奔跑,想要扎进海里游个来回。”

“你跳进海里,游完一个来回,有些累了,想回去。不远处沙滩上有人在等你,他瘦瘦高高的,双手插在兜里,看到了么?”

陈曦皱了皱眉,眼珠子左右来回动了动,似乎在努力搜寻,终于——

她说:“嗯。”

“你从水里出来,走过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你终于到他前面,看到了他的脸…他是谁?”

陈曦使劲蹙眉,整个表情拧在一起,渐渐扭曲。

“他是谁?”

那道声音不懈的问,陈曦头好疼,那根刺穿太阳穴的银针又开始疼了,它转啊转,搅啊搅,陈曦蹭的睁开眼,她的瞳孔骤缩,一颗心突突跳的好快。

整间办公室里没有人,陈曦四下看了看,徐徐呼了一口气。

她想,她居然又开始做梦了…

周家年盯着手里的笔记,眉心郁结的舒展不开。

从表层来看,陈曦极其容易被催眠,她对人的防御不高,或者说,主动丧失了某种反抗意识,但是她的潜意识里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自我保护机制,她给自己无形设置了一个禁区,没有人可以闯入。

周家年好挫败,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居然被陈曦骗了这么久,如果不是偶尔看到那个开凯迪拉克的男人,他还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作为陈曦的主治医生,周家年意识到陈曦这个半封闭的状态,需要和外界多接触,更应该多增加社交,可是,周家年又自私的想,她实在不能再与那个男人接触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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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还不能回去上班?为什么?!”

听到今天的评测结果,陈曦崩溃了,彻底爆发。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周家年不急不缓的说道,“记者这份工作压力太大,神经需要绷得比较紧,休息也不规律,暂时不适合你。”听到这些敷衍的说辞,陈曦明显很失望,她愤愤要走,谁知周家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呢,我这里有另外一份工作给你,非常适合你去调节心情。”

听到这儿,陈曦眼亮了,“什么工作?”

周家年淡定的笑:“我认识一个朋友,叫贺明,前段时间跳出来自己当独立制片人,计划拍一部纪录片。最近组里正缺一个能跑腿又收费便宜的记者。他周末恰好给我打电话抱怨,我就给他推荐了你。”顿了顿,他问:“陈曦,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呢。”陈曦心花怒放,根本不疑有他。

周家年说:“还是得先跟你提醒一下,贺明虽然四处筹钱拉赞助,不过剧组还是穷的叮当响,整个队伍参差不齐,一个人要干多个人的活,钱也没多少,说不定还要倒贴。”

周家年越这样说,陈曦越是想去,她说:“我知道。”国内纪录片市场不景气,受众小,不挣钱,关键前期投入还特别大,是个再苦逼不过的事。

周家年还是“不放心”,他说:“这次要去外地,条件挺艰苦的,你要不要和闫姨商量一下?”

“我妈最支持我了。”陈曦打包票道。

周家年将对方的联系方式和一些资料打印好递给陈曦,又突然郑重问:“陈曦,你要不要再和…你男朋友商量一下?

“男朋友?”

初初听到这三个字,陈曦怔了一怔,低头随手翻了翻资料,她才恍然大悟,“不用。”陈曦摇头,淡然回道。

-

从周家年那儿出来,陈曦主动和那位贺明联系了一次。

电话里,对方那边挺着急的,说是先前负责采访的记者嫌累又穷,跑了,整个团队半停工状态,让她越快过来越好。

这是一种被渴望的需求,陈曦陈旧快要腐朽的四肢在这一瞬仿佛灌入了新鲜的血,她突然就兴奋了,当即与贺明商议下时间。

有了打算,陈曦得回家一趟。

周一的下午,闫文清和顾真真在家,闫文清在房里午睡,顾真真在客厅边吃西瓜,边看电视。

见到这么悠闲的顾真真,陈曦不由疑惑了,“真真,你怎么不上课?”

顾真真叹气:“小姨,我放暑假啊。”

陈曦一愣,扑哧笑了,她好像越来越傻了。

“曦曦回来了?”卧室里传来闫文清的声音,陈曦应了一声,推门进去。

闫文清床头有一株含羞草,盛夏时节,芽嫩的发绿,让人打从心底喜欢。陈曦顽心大起,手来回拨弄着,那密密的小叶子合起来,瑟瑟发颤,怪有意思的。

闫文清刚睡醒午觉,这会儿戴着老花镜靠在床头看书。纸张泛黄,带着年代的厚重感。

“妈,在看什么呢?”陈曦脑袋凑过去,正好扫过最上面的一行字,“一九八一年,七月十三日,天公不作美…”

“又在看爸爸的日记啊?”她问。

“嗯。”陈父去世后,闫文清闲来无事,总是会看过去的一些东西,陈曦这会儿也跟着一起看,父亲日记里写道: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三日,天公不作美,雨下的很大。

我和怜生淌水走了几十里路,经过一处农田时,蛙鸣阵阵。怜生突然文绉绉的念起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可笑的是我们两个读书读傻的人,到最后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稻田——因为到处都是水。”

父亲的文字里藏着一种质朴的情怀,陈曦读过一段,嘴角不由自主轻轻上扬。

她搂住母亲,不怀好意的笑:“妈,你就不怕爸日记里留下一些什么风流韵事?比如,这个怜生…”

“死丫头,就知道胡说。”闫文清不客气的用力敲敲陈曦的脑门,“怜生是楼上小陆的爸爸,你爸的至交好友!”

“啊?!”陈曦猝不及防,狠狠吃了一惊。

她心口有什么东西挑了挑,陈曦垂下眼,对着纸张里泛黄的怜生二字,一双眼愣愣的,还是反应不及。

陈家和陆家做了几十年楼上楼下的老邻居,可从小到大,陈曦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位陆怜生的记忆——因为,没有人会提起他,陈曦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位陆叔叔死了,在她出生前就死了。

多么残酷的字眼…

陈曦沉默下来,闫文清不知想到什么,忽的,没头没尾的长长叹了一声。

这道长长的叹息像掠过心尖的刺,扎进陈曦心里,疼得她脑门上渗出隐隐的汗。陈曦起身,忘了其他,只是说:“妈,我、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