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只会更沮丧。”玛丽大着胆子说,“我认为现在我们对他最大的帮助就是不要再搭理他,你觉得呢?珍,如果你真的想付钱的话,也许我们可以等他的情绪平静一些以后,再让切萨雷转达这件事——你看,切萨雷也未必会赞同你现在和他算钱呀,我们还是别给切萨雷的工作增添负担了。”

因为找到了个论据,她的语气更强烈和急迫了,珍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你真的非常不希望我继续和他算钱。”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和他降到同一个水准。”玛丽聪明地说。“如果你也决定去找个男模特的话,切萨雷绝对会发疯的,不是吗?”

只要是熟悉克里斯的人,即使不知道两人吵架的内容,也不会把他和奥莉的事当真,真的以为他转眼就移情别恋了。大部分高中毕业生都不会对他的举动感到陌生,当然,不论是玛丽、杰克还是切萨雷、茱蒂,其实都是他们同行中的佼佼者,他们对于这种行为的看法也无需多言了,玛丽不以为然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过,珍妮倒是没被她贬低克里斯的说法取悦,她摇了摇头,“每个人第一次失恋都会做点傻事的——不多说这些了,伦敦那边的消息呢?”

“你从新西兰结束以后会直飞伦敦,”玛丽拿出手机熟练地摁开了记事本,“剧组人选几乎都齐全了,男主角还需要你的最终面试,但阿瑟、切萨和我都对人选感到满意,如果你也能满意的话,一周内我们就能开拍。切萨取消了2月前你在好莱坞的所有行程,如果我们没拿到最佳影片和女主角的奥提的话,你甚至不需要回去参加奥斯卡……”

“哦,对了,”珍妮看了看时间,“奥斯卡提名公布直播应该就在几小时后吧?记得随时通知我结果。”

就目前的奥斯卡前哨局势来说,《迈克尔.克莱顿》的表现只能算是稳健,在最佳影片领域,它拿到了几个影评人的大奖,但就绝对数量来说并不是太多,《老无所依》和《血色将至》都有很杰出的表现,而丹尼尔和珍妮也刷了一些奖项,但两个人都没露面领奖,而且丹尼尔的表演奖有时是以《血色将至》拿的,有时则是以《迈克尔.克莱顿》拿的,前哨中提现的评委心态,《迈克尔.克莱顿》并不占绝对优势。不过,和别的竞争者相比,剧组曝光量不足的问题倒是被这个绯闻给意外补足了,虽然这种曝光对于珍妮来说未必是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弊大于利。——就像是安妮斯顿很可能永远也摆脱不了‘可怜前妻’的形象一样,这种公众的同情对于珍妮来说其实更像是一种阻碍,如果可以选,她当然更希望双方能低调分手。

不过,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和玛丽又聊了几句,再午睡上一会——真是一闭眼就睡死了过去——很快就到了噩梦一样的拍摄时光,顶着满身的汗在摄影棚里摸爬滚打了几个小时,珍妮终于获得解放,她迫不及待地脱下捕捉服,冲去洗了个澡,走出盥洗室时正好接到切萨雷的电话。

“不要和他算钱。”她一接起来切萨雷就说,“不要——听到我了吗?只是不要再增加我的工作量了。”

“啊,看起来你从金那里得到风声了。”珍妮说,“既然你这么说了,好吧——我可以暂时放弃这个主意,不过等事情结束以后,我希望你能从他的会计师那里为我弄一张清单。”

“……我知道教会你谈判技巧是个坏主意,”切萨雷沉默了一会,他显然有些不情愿地说,“ok,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了。”珍妮把电话改成了免提,换上日常服饰,“奥斯卡提名还没出来吗?”

“还在念技术类奖项。”切萨雷把隐约可闻的电视背景音调大了,让珍妮也能听见,他有些警戒地问,“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是你没有告诉我的吗?”

“唔——有没有呢?”珍妮拉长了声音。

“杰弗森。”切萨雷警告地叫道。

“ok、ok。”珍妮恢复了正经,“应该是没有了,你知道,我们毕竟不是普通男女朋友,没有那么多东西留在对方那里,那么多东西需要切割。”

话说出口以后,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会戳中切萨雷以前的痛处——她今天的状态显然不是那么好,珍妮连忙说,“他还好吗?没给你找什么麻烦吧?”

“他比几天前要好一些了,”切萨雷说,“还是相当沮丧,但总体在恢复中,一个显着的特征是他开始承认自己做了错事,据他所说,他当时喝了很多酒。”

在好莱坞,分手有很多种方式,愉快的、不愉快的都有,为了价值不超过一万元的财产,花上百万律师费打官司的事在行内不会招致任何指责,但像是克里斯这样直接闹出大新闻的做法则普遍不被接受,并非因为这在道德上说不过去,主要是他为他的团队增添了无数无谓的工作量,而业内人士对珍妮普遍的同情也和大众有所不同,他们都能看得出来,克里斯闹出这个新闻并非偷吃成性,显然是赌气的结果,而一段也许本来能和好的关系,现在已经陷入两难,为了她的公众形象,珍妮即使不想分也得分了,而这件事恼人的地方就在于,即使分了手,珍妮的形象也还是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所以,这段时间人们非但没有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反而是不断地和她谈起这件事带来的复杂影响,告诫她要有心理准备,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在很大的程度上缓解了尴尬,这是很有利的,因为珍妮实在无法就此不提起前男友的名字。

“这么说,我们有望可以同时出席奥斯卡了?”珍妮问,“还是说我依然不能去?”

克里斯之前就接下了奥斯卡的邀请,会颁发一个技术类奖项,这样的邀请不是能轻易变卦的,珍妮则要作为主要制片人和主演代表《迈克尔.克莱顿》剧组出席,金球奖她可以放弃,但奥斯卡也不去会是一大遗憾。——不过,和当时商量对外说辞时一样,珍妮平静地接受了她有可能不能去奥斯卡的事实,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克里斯。

“我们可以再看看情况。”切萨雷说。“通常地说,克里斯失控的时间不会很长,所以你参加奥斯卡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他的语调隐隐透露着潜台词:切萨雷认为克里斯的这番失控较为不同寻常。

“他的家人没赶来吗?”珍妮问,随后自己否定了自己:这又不是克里斯第一次换女友,也许他的家人根本没意识到他的不寻常之处,只是起了轻微的疑虑,很快就被哄好了。

“没有。”切萨雷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透露道,“他的妈妈想来,但被阻止了,克里斯这几天没见任何人。”

珍妮皱了皱眉,“你和我都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和他谈谈,切萨雷,不是李奥,不是裘德,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和他谈谈,切萨……你能和他谈谈吗?”

切萨雷沉默了一会。

“我一直避免介入你们的爱情剧。”他干巴巴地说,“但既然你把这样的重任交付给我……”

“这不是什么爱情剧,对此你心知肚明。”珍妮穿上了系带凉鞋。“你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我们都经历过,克里斯在这方面的经验浅得惊人,他需要一点帮助,而我们分手并不意味着我就不再关心他了——我们有过愉快的时光,他对我很好,我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她耸了耸肩,“你知道,好莱坞能接受一个人放浪形骸,但绝对不能接受一个人不在工作状态——而他又马上就要去中东了。”

“我已经回绝了去中东补拍的要求,”切萨雷说,“现在这样我不可能放心他去……但你说得对,我会和他谈谈的。”

“good。”珍妮说,“——但他并不需要知道这点,你明白吗?”

“我明白。”切萨雷快速说,“当然他不需要知道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透露分毫。”

“good。”珍妮又说了一遍,她忽然感到有些疲惫——她不适合很想挂电话,但不想再找话题,甚至不想再说话。

她听了听背景音:似乎还没宣布到他们关心的奖项,“那么,我挂电话了,一会播到我们时,你再打给我。”

“杰弗森——等等。”切萨雷说——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什么?”珍妮问,她系上了凉鞋。

“你呢?”切萨雷问。“你还好吗?杰弗森?”

珍妮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穿上另一只鞋,她空闲的手拖过了笔记本电脑,确认了一下今晚的行程:去录音室为《钢铁侠》录制配音、研读《梦露》剧本、审查大梦最近的工作流程,如果还有空闲的话,和萨尔维视频通话,讨论他对剧本的修改意见。

“没坏到不能工作的地步。”她耸耸肩,“或者说忙得没空不好,放心了吗?”

“对你我一向放心。”切萨雷简洁地说,他顿了顿,“你知道,需要的话,我的衣袋里总备着一支多余的雪茄。”

珍妮真的被他略带别扭的语气给逗笑了——她坐在拖车的沙发上,对着空气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和真诚的笑容,她寻找着俏皮而又不堆砌的回话,在往常,这种机灵话本该是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不过这几天的确要花费她额外的力气。不过,她还没开口答话,就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电视声,“最佳女演员提名名单:凯特.布兰切特:《伊丽莎白:黄金年代》,珍妮弗.杰弗森:《迈克尔.克莱顿》……”

无需多言,切萨雷把电话改为免提,加大了电视机音量,大洋两头的房间顿时都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宣布提名的女声柔和地念诵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电影……把全部候选人和电影的名字念完以后,提名公布典礼也宣告结束。

“yes!”直到这时,电话里才传来了珍妮低沉又喜悦的轻呼,“这比我们想得还要更好!”

——凯特.布兰切特成为继珍妮之后,第12个一届奥斯卡获得两个提名的演员,她固然很了不起,但《迈克尔.克拉顿》取得的成绩却更让珍妮欣喜,更让她觉得伟大——意料之中的,她拿到了奥提,《迈克尔.克莱顿》也冲上了最佳影片的候选名单,而更让人振奋的是,丹尼尔也拿到了奥提——以《迈克尔.克莱顿》拿到了奥提!

奥斯卡几乎从来没有一个演员在一个奖项里占据两个候选名额的现象,《迈克尔.克莱顿》拿到最佳男主角的奥提,也就意味着《血色将至》的遗憾落选。而毫无宣传的《迈克尔.克莱顿》,在这个奖项上能打败公关火力不低的《血色将至》抢到头衔,事实上也是暗示了这么一点——

《迈克尔.克莱顿》很对奥奖评委们的胃口,他们很喜欢它!

作者有话要说:

汗,昨晚大家的争议的确非常猛烈啊,对于文章和人物有各种不同看法是很正常的事,平和礼貌讨论,各抒己见,任何看法都是欢迎的,大家不必感到拘束,唯一的底线就是我希望大家维持礼貌,不要人身攻击

有些人觉得写得很自然,有些人觉得写得很僵硬,这都是大家的自由,对我来说,虽然珍妮最后的感情归属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没有定下来,甚至说不定会以无cp做结束,但如果我安排了一段恋情,那么起承转合肯定都是想好的,克里斯和珍妮在争吵中的表现都是符合各自人设和性格的,起码对我来说是如此,一些促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以及两人的问题,在前文多少都有直接间接地提到,大家连贯地看的话,相信是不会觉得突兀的

如果让我以作者身份来评论的话,我觉得这段感情的结束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的错误,也没有人是反派,珍妮和克里斯的性格都不完美,但对我来说他们俩的性格我都能接受,分开理由有很多,不必因为克里斯在情绪激动下的声讨就一定要给感情的结束来做责任划分。

题外话几句,事实上,我个人很讨厌一种风潮,就是认为只有好人,道德十全十美,没做过一点错事的人才配得到爱情。我觉得在感情的发生和进行中每个人都会犯错,而两个好人、讨喜的人也可能并不合适走到最后。

然后更不理解的风潮就是一旦男角色无法最终和女主在一起,就被说成是虐、是黑,是牺牲了他。这就更???了,女主又不是唐僧,娶了她能长生不老咋地?人生这么长,恋爱过一段失败了那就再去恋爱呗,未必和别人在一起不比和女主在一起幸福啊?这个疑问持续好几本了,你说要把一个好人写黑化了、写残废了,写死了,那叫牺牲、虐吧,分手而已,至于吗?我不能理解啊。

总之,对我来说,克里斯是个很有魅力的角色,他的个性很强烈,对于一些人来说也许算是缺陷,但我觉得即使说是缺陷吧,也并不能否定他的人格和魅力,同理珍妮也是一样。我自己看文的时候特别讨厌作者在一个角色分手以后永远也不回应他到底还会不会和女主恋爱的现象,所以这里告诉大家,他们的恋爱故事已经结束了,但克里斯还会再出场的。如果一定要克里斯做和女主最后在一起的那个(从戏份来说男主肯定是霸道姥爷),否则不看的读者,那么我们下本书再见。还会继续看下去的大家,如果你们不要站cp,以珍妮为立足点往下看,会轻松很多的。

一定多读几遍文案忠告:西方背景,女主绝对不会只交一个男友便从一而终。西方背景,女主绝对不会只交一个男友便从一而终!

第236章伦敦,伦敦!

“确定是这个航班吗?”伦敦希思罗机场,在旅客出口处,几个装束普通,有意无意地遮挡着自己腰间的男人正低声地闲聊着,“我听美国佬们说了,他们肯定她是下午的那一班——还有人说她会从迪拜飞来。”

“nah,”较为老道的中年人动作夸张地嚼着口香糖,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正经良民——他也是几个人里最大胆的一个,直接把相机挂在了胸前,又炫耀地晃了晃手机,“我在出入境管理处有个哥们,他刚给我发了短信,那小妞就在里面办入境手续——瞧,这是他偷拍的照片,这伙计正给我炫耀呢,下午那班飞机只是烟雾弹,她的司机现在应该已经在机场门口等着了。嘿,这回我们非得拍到她不可——让那帮美国小子尝尝英国老乡的厉害。”

一旦确定了航班,几个狗仔就都放松了下来:在希思罗机场好几个航站楼里,只要是有可能的出入口,都埋伏了各家小报的狗仔队,而来自美国一路跟拍的那些狗仔,则还悠闲地等着下午的那班飞机,也许他们堵不到那位大明星,但他们的同事肯定是可以拍到照片的,而这就足够伦敦的狗仔队们在美国同行跟前得意上好几天了:不论是在新西兰还是洛杉矶,人们都非常想要看到珍妮弗.杰弗森,在她和克里斯托弗.汉克斯分手以后,从来没有媒体正面拍到她的照片,当然更别说采访上她了。而美国狗仔在这件事上的表现简直让人怀疑他们的能力——即使是珍妮弗在洛杉矶的时候,他们也拍不到多少照片,只有一些明显看出是事先沟通过的街拍。

在这场无言的战争中,珍妮弗这方一直稳稳地把控住了主导权,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现在她来了伦敦,伦敦狗仔们早已经下定决心,打算让她好好尝尝伦敦小报的厉害,之前她虽然已经来过几次,但那时新闻性不强,杰弗森根本就没体会过他们的能力,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当他们从内线收到消息,知道她会从惠灵顿直接飞往伦敦开始,狗仔们就开始打探起了关于她的一切,她的酒店、她的摄影棚,她的行程——他们很有信心,一定能在新闻过期之前拿到杰弗森的照片和采访,当然,如果能附赠一两个戏剧化的事件,那就更是再好也不过了。

“来了、来了。”随着新一波旅客的涌出,狗仔们轻微地骚动了起来:希思罗每时每刻都有航班落地,不过从旅客身上的穿着和手里护照的样式来看,惠灵顿飞来的那趟航班已经拿了行李,开始往外走了。

瞪着眼睛,在机场里形形色.色的客人中仔细地寻找着,狗仔们忽然都惊喜地低叫了起来,“是吗?——看起来很像啊!”

几乎是一眨眼,挂在胸前,放在挎包里的相机立刻被拿到了手里,狗仔们秉着不可错过的精神‘卡擦’了起来,很快的,他们的心跳都加速了:虽然戴了墨镜、帽子和口罩,但从吻合的外套、轮廓、身影以及身边好几个随行人员的气势来看,这个人应该就是珍妮弗了!

“她比看起来要娇小很多,”压抑着兴奋之情,狗仔们彼此开着玩笑,“为了演梦露增肥了吧,手臂有些胖胖的——”

“要我说,她肯定是因为被劈腿所以狂吃了巧克力,说不定还患上了暴食症。”有几个狗仔刻薄地说,“如果那样的话,可就是人间惨剧了,不是吗?我都能想得到标题:被抛弃后罹患暴食症,影后饱受失调症困扰。”

虽然他是用玩笑的语气在说,但以伦敦小报一贯的作风,这个标题有很大可能会被直接采用,这就是英国独有的小报文化,为了能卖掉报纸,狗仔队们会走得比他们的美国同行更远得多。

“出来了,出来了。”一群狗仔队手里的快门按得更响,他们一边拍照,一边熟练地在人群中推来挤去,虽然没有看路,但却神奇地不曾跌倒,反而很快就聚集到了珍妮弗.杰弗森身边,伴随着快门的‘卡擦’声高喊道,“珍妮弗!珍妮弗!——能摘一下墨镜吗,珍妮弗?”

“你和克里斯托弗还有联系吗,珍妮弗?你知道他和奥莉现在的关系如何吗?你们真的已经分手了吗?”

珍妮弗当然没有回答,她埋头直往前走,几个随行人员则不断地阻止着狗仔拍照的动作,这反而更刺激了他们,“eon,珍妮弗,和我们说说话吧,你就不想评价一下克里斯托弗的行为吗?”

“你有在见谁吗?珍妮弗,你的《梦露》找了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做导演,这是你和克里斯分手的原因吗?”

虽然随行人员有在喝止,但狗仔队们几乎把镜头伸到了珍妮弗的眉毛底下,如果不是珍妮弗戴了墨镜,甚至都有可能会被闪光灯刺伤眼睛,在这样的骚扰下,她显得越来越烦躁,终于,当她走出机场大厅还未能摆脱这群人以后,珍妮弗愤而打开口罩,也脱掉了墨镜。

“你们是不是疯了?”当狗仔队们狂按快门的时候,‘珍妮弗’厉声呵斥了起来,“我不叫珍妮弗,你们认错人了吧!”

“啊——”在最初的一轮兴奋之后,狗仔队们也渐渐停下了动作,他们愕然地发现,虽然‘珍妮弗’打扮入时、气势凌人,而且穿的的确是刚才收到的线报照中的那件大衣,但她的长相却完全不是全球人民熟悉的面孔。

“疯子!”‘珍妮弗’的女跟班也愤怒地把狗仔队们推到了一边,“找你们的珍妮弗去吧,快离开,否则我们要报警了。”

她们蔑视而愤怒的语气顿时惹怒了狗仔队们,几个年纪较轻的狗仔已经叫嚷了起来,“嘿,女士,注意你的语气——”

看到同行们挎着相机往回飞跑,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错过找到真正珍妮弗.杰弗森的机会,只好瞪了那个不识趣的女孩一眼,加快脚步匆匆返回了他们把守的出入口,怀着不安的心情等待了起来:应该不会这么巧,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就错过珍妮弗吧?

事情似乎就是这么巧,狗仔们在这个最有可能的口里等了半个多小时,都没看到人影,由于市区酒店的内线并没有发来珍妮弗一行人入住的消息,他们不死心地继续等到了下午,依然是毫无所获。守在机场各个出入口的狗仔队们直到夜幕低垂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按照线报,珍妮弗的确是在今早入境英格兰,然而,破天荒地,他们现在既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对于英国狗仔们来说,可算是个非常难得的失败了。

“给剧组的朋友们打电话。”狗仔中领头的那个——《世界新闻报》的狗仔杰夫,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说着一口正宗的伦敦腔,发音多少带了些粗野,“他们很快就要开拍了——她藏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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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非常抱歉,萨尔维,”当狗仔们还在希思罗机场大发脾气时,珍妮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西伦敦的一间会客室里,对着她的新片导演歉意地说,“你知道,现在毕竟时期特殊,本来一切会更从容得多的——也非常感谢你伸出援手。”

萨尔维以手掩胸,微微欠了欠身,他的一言一行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低调得体,仿佛什么时候都不缺乏能应对当前局势的一套礼仪。虽然他生性似乎冷淡谨慎,甚至可以说有些羞怯内敛,但这份贵族做派也让他们的对话气氛从来都不会太尴尬。

“我能理解,”他的肢体语言比接受面试时要放松了一些,这是因为珍妮最近一直在通过各种途径和他探讨《梦露》,两人进行过好几次视频会议,也有过针锋相对的时刻,这样两人很自然地就熟悉了起来。“事实上,这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剧本,珍妮弗,你莅临伦敦带来的轰动,和我们剧本中描绘的盛况应当是不相上下。”

“而我对于住处的要求也和玛丽莲的要求相当类似,是吗?”珍妮挑了挑眉毛,笑了起来,“说真的,萨尔维,如果这会对你造成困扰的话,我宁可在片场附近找间酒店——我听说贵族区的住户们很厌烦名人带来的狗仔队,他们甚至很排斥‘新钱’入住。”

“我不知道在美国情况是怎么样,”萨尔维在日常事物上的回话仿佛永远是字斟句酌,“不过,在英国,狗仔队买通酒店工作人员的情况恐怕并不少见,从去年起,就陆续有白金汉宫遭到窃听的新闻被披露,考虑到现阶段你希望尽可能地避开媒体——”

珍妮叹了口气,在劳累的航程过后,她有些无精打采,“是的,我已经听说了,所有人知道我要来伦敦,都在对我说,让我小心伦敦的狗仔队,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

对于克里斯选择的分手方式,珍妮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人在冲动的时候总是会做些傻事的,以她对克里斯的了解,过了这段时间再想起这件事,他肯定也会后悔。不过他闹出的大新闻的确对他们两人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影响,珍妮以前也来过几次伦敦,但那时她的新闻性没有这么高,狗仔队们当然也不会太过疯狂,现在事情当然大不一样了,在这次长期停留中,她预计自己是不可能获得平静而自由的私人生活的。

而当然,整件事最棘手的关节是:萨尔维,她的新导演,不但毫无资历,而且还当过超模,即使是现在,外貌也依然维持着高度的赏心悦目,而萨尔维为他们找的新演员西蒙.罗埃默尔也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之前当剧组对外公布挑中萨尔维的时候,媒体已经说过一轮怪话了,如果不是当时的通稿里点出是克里斯把萨尔维介绍给她的,可能还会闹得更大,现在,在这个风头火势的敏感时刻?哪怕萨尔维是来酒店面试演员,或者和她讨论剧本的,都会被饥.渴的媒体炒作出天大的新闻,而珍妮最不想要的就是让她成为《梦露》中的那个梦露,让萨尔维成为‘我与珍妮弗的三个月’的男主角,这对于电影本身会是很负面的宣传,只有商业片才会这样恶炒,她可还指着《梦露》冲几个提名呢。

由于英国的狗仔队臭名昭著,窃听电话和翻找垃圾袋都是家常便饭、甚至买通工作人员偷拍房间内部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住在酒店里也给人以毫无隐私的感觉,切萨雷和茱蒂都不能放心,只能拜托几个可靠的朋友为她物色一个低调的住处,关键时刻,还是萨尔维发挥了自己的家族人脉,为她借到了这座位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附近,交通方便,家居环境也颇为适宜的小宅子,也因此,珍妮在机场不惜和玛丽换了外套,玩上了替身戏码,自己则素颜地乘着混乱溜上座驾,仿佛‘碟中谍’一般惊险地甩脱了狗仔队,这才能不为人知地前来目的地,和萨尔维一起做最后的试镜工作。——可想而知,如果她不想被持续骚扰的话,之后上工时间就得和狗仔们大玩谍对谍了。

执导电影本来是件好事,但却因为她的关系而变得相当麻烦,不能不保持低调,还要为她动用人脉,珍妮心里其实是满过意不去的,因为两人的交情显然不到那份上,不过,萨尔维却并没有流露出不快,这些戏剧化的荒唐细节非但没有触动他艺术家的孤高脾气,反而似乎让他觉得颇为有趣,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是的,这一点从梦露的那个时代一直被传承至今,这是让我觉得很奇妙的一点,五十多年过去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始终不变:人们对于明星私生活的好奇,以及媒体利用它牟利的疯狂热情。”

刚定下萨尔维的时候,要说珍妮没有一定的犹豫和担忧,那是假的,但在几个月的沟通后,这些担忧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随着萨尔维对剧本的研究越来越深入,珍妮也发现他们对于这个故事的理解越来越一致——在剧本以外的很多事情上,他们的观点也是不谋而合,不过目前感受最明显的,还是他们在艺术创作领域的投缘与合拍。

她欣然地说,“正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知道,我很少有如此绞尽脑汁地躲避媒体的时刻,通常我都放弃这场战争,直接认输,而今天上午,当我坐进车里的时候,我感到了玛丽莲和科林一起胡闹时的那种疯狂的快乐。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不为自己感觉到悲哀,在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是——”

“——一种胜利的喜悦,”萨尔维接口地说,他的薄唇扬了起来,表情也从不动声色的谨慎逐渐加温:他的谈兴逐渐被撩拨起来了。“一种正在当下的生命力——”

屋门口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萨尔维穿过起居室,在门边低沉地问道,“是谁?”

“我,西蒙。”略带沙哑的男中音回答道。“快开门吧,外头下雪了。”

萨尔维拉开了门,略加张望西蒙身后,而西蒙.罗埃默尔则冲进了屋内,带来一阵冷风,他是个瘦高个子,虽然声音成熟,但外表还显得有些稚气未脱,行动也要比萨尔维张扬跳脱得多,不过,即使如此,他的气质也还是带了浓浓的公学范儿——这个20岁的年轻人正在剑桥大学读书,走的正是公学-牛剑的升学路线,他的家境很优越,长相不算太英俊,但英伦味道很浓,不能说不迷人。和长相明显混过爱尔兰血统的萨尔维比,西蒙的长相是更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他脸上的两团红晕就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这种有些土气的高原红简直是英国人的一大特征了,好在,他的气质克服了这个缺点。当然,这种颜值也正合适珍妮的需要,《梦露》并不是俊男美女主演的爱情电影,梦露会被科林吸引也绝非是因为他长得英俊。

“放心吧,萨尔维。”西蒙一边往起居室走一边说,“我特意搭了地铁来,再说,外头下着雪,街上连猫都没有一只,我们是安全的。”

他煞有介事的态度,让一切显得更荒谬了:这是一次很正常的试镜,但却闹得像是一次武装的秘密会议。珍妮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主动上前和西蒙握手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西蒙——我听萨尔维说,你在表演上很有天分。”

西蒙眨了眨眼睛,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双颊上的红晕更明显了——连着深呼吸了几下,这才露出微笑,得体地回答,“非常高兴认识你,珍妮弗。关于表演,我所知不多,萨尔维拿您来‘诱惑’我,我才答应试一试,如果一会我的表演碍着你的眼,请你千万别责怪我。”

珍妮对西蒙的基本资料已经知道得很详细了,她也看过西蒙的试镜表演,知道他是个非常罕见的天赋型演员——他在剑桥读的是和表演风马牛不相及的工商管理,除了幼年时期在舞台剧里打过酱油以外,没有什么表演经历。如果萨尔维不是他的亲戚的话,西蒙这一辈子可能都和演艺事业毫无关系——但萨尔维认为他身上有种天赋,因此说服他进行试镜,西蒙的表现可谓光芒四射,虽然是初次触电,但他在镜头中的表演丝毫也不显得生涩。现在他们唯一不确定的是,西蒙和珍妮之间是否会有火花,还是彼此的表演反而格格不入。而西蒙之所以乐意暂停学业试水,除了丰厚的报酬以外,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他是珍妮的粉丝,所以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因为他和科林各方面的条件都极为吻合,而萨尔维想要的是他的本色出演,所以他们没有深入地聊剧情——西蒙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反而会被冷落在一边。短暂的寒暄后,萨尔维直接主导着开始了最终的试镜。

“我想我们不需要太多的台词。”他平时虽然极具绅士风度,但在摄制工作上却自然而然地拿过了主导权,并不会事事问过珍妮——这反而让珍妮更信赖他的能力,“只需要一段就可以了,科林初见梦露的那一段,这一段足以说明一切——珍妮弗,能麻烦你起身一会儿吗?”

“当然。”珍妮连忙站起身,她叫来了玛丽和克劳迪娅一起帮着布置摄录机,清出了一块适合拍摄的地方。西蒙则在空处来回踱步,酝酿着状态。

很快地,试镜场地被清出来了,珍妮和西蒙也被萨尔维领到了各自的埋位,珍妮处在稍远的位置,克劳迪娅客串阿瑟.米勒,而曾有过表演经验的玛丽则充当采访记者的角色。萨尔维调整了一下摄像机的角度,沉稳地喊了一声,“a。”

“梦露小姐,请问你喜欢英国的天气吗?”玛丽按照台词本不断地发问了起来——而珍妮呢,她在心中熟练地唤出了金手指,很快就进入了梦露的角色——在铺天盖地的闪光灯中,她感受到了纯粹而真实的权力,这种直接的关注令她很有安全感,她的唇边挂着熟稔的笑容,得体地回答着媒体的问题:这是她擅长的游戏,她轻易把这些人迷得神魂颠倒,现在简直已经有些无聊了。

不经意地,她看了远处一眼,她见到了一个男孩子——一个年轻得只能以男孩子来称呼的小家伙,他又瘦又高,仪态挺拔,但在这群喧嚣的媒体跟前显得有些尴尬,仿佛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那样虔诚又向往地望着她,和她所有的仰慕者一样——

不,他不一样,她说不出那是什么,但他有些不一样,他的眼神,他的站姿,他的气质中流露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对她来说富有吸引力的东西——

梦露对他微微地笑了笑,又点了点头,她多情地看了丈夫一眼,重新回到了采访里——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微笑里多了一点东西。

“cut。”萨尔维说,他很快取出摄像机的记忆卡,“我认为西蒙表现得非常好,现在,我们来看看效果。”

珍妮摇了摇头,“我认为我们甚至都不需要看了。”

虽然劳累了一天,但她的情绪却很亢奋,一直困扰他们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在刚才的对手戏里,珍妮可以感受到西蒙和她旗鼓相当的气势,这并不是说西蒙的演技和她一样精湛,但本色出演的他根本浑然天成,根本不存在被珍妮的气势逼迫出戏的问题,这种‘角色与我合为一体’的感觉,简直可以说是方法派的最高境界了,而更重要的是,在两人的对戏里,她可以感觉到对爱情戏最重要的那一丝电流——并不是说她和西蒙互相一见钟情,但起码可以说,他们对彼此存在着本能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在健康的成年男女之间普遍存在,可以转化为化学反应,为表演添上不可或缺的张力和灵魂。

男主演人选终于定了下来,这令她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精神奕奕地握了握西蒙的手,“恭喜你,西蒙,你刚为自己拿到了第一份演出合同。”

西蒙早已获得了萨尔维的认可,缺少的就是制作人兼出资方的这一票,既然现在珍妮点了头,那么整件事也就可以定下来了,西蒙高兴得双颊殷红,但他没忘记先握住珍妮的手,轻轻地晃动了一个标准的幅度,这才松开手,兴奋地握了握拳头——珍妮忍不住笑了笑:难怪英国绅士在美国这么吃香,如果是乔什在西蒙现在的情绪里,恐怕他根本不会记得握手,早就高兴地跳起来了。

“我建议我们还是观看一下刚才的表演录像的好。”萨尔维却出人意表地和珍妮唱了反调,他拉动录像看了一会,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但又很快松开了,“不过西蒙,你可以走了——我相信你得回去写你的休学申请。”

他转向珍妮,略微踌躇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又坦然地说道,“至于珍妮弗——我想和你谈谈……”

也许贵族的专长就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得体地谈论尴尬的话题,起码萨尔维在说出这句话时,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外头的大雪天气:“我认为,你的表演技法存在一定的问题,也许会影响到成片的效果……我想,我们该就此好好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注:这里说的英国小报文化几乎都是真的,从05年起,小报接二连三地闹出窃听丑闻,还有自导自演社会案件的重大嫌疑,在13年还是14年?终于引入官方监管机制,在此之前英国的小报都是很夸张的--

第237章新的开始

2001年《csi》入行到现在,珍妮的作品虽然不多,但也算是和大导、顶尖演员都合作过,更是早早地拿到了好莱坞的至高奖项,虽然她自己也承认,这是运气加运气加运气的结果,但不管怎么说,这也说明她在当今女演员里的水平可以排到顶尖那一拨,起码每部正常发挥的作品都肯定能有奥提的实力。而她在拍摄过程中,也一直都是著名的不ng,她不会忘词、窜词,不会出戏、笑场,就连感情不到位的情况都是少见,最后一次在拍摄上遇到瓶颈就是《第五个莎莉》里的激.情戏码,除此以外,任何一个难搞的导演在她眼前都会化为绕指柔,对她只有夸奖没有意见——任何一个,注意,连最难搞的詹姆斯.卡梅隆都没有冲她发过火,也没有挑剔过她的演技,事实上,她的演技多次被当成范本在剧组中成‘别人家的演技’,“你看看j.j是怎么演的”、“学习一下珍妮弗对这一段的处理”,是很多和她合作过的导演不自觉就会带上的口头禅。而她也被誉为业内罕见的爆发式演员,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所谓的潜伏期、成熟期,她一出头就有高水平的表现,《芝加哥》里的洛克希到现在都被誉为是百老汇最经典的音乐剧角色,有她参演的那版dvd也是销量常年名列前茅。

罗列这些事实,并不是为了证明萨尔维的质疑没有道理,恰恰相反,在萨尔维用一段时间的交流证明了自己的艺术鉴赏能力以后,珍妮反而对他的话感到新鲜和欣喜,新鲜自然不必多说了,从来没有一个大导能挑出过毛病,而萨尔维就挑出来了,这多少让她对他的艺术眼光大感兴趣、另眼相看,而欣喜则是出自一个演员对自己专业的需求,毕竟,到了珍妮这个地步,她已经不需要听别人的赞美了,不管夸得多有水平,对她的专业进步都不会有什么帮助,反而是来自高水平同行的挑刺和提点,对于她摸索自己的演技成长更有意义。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胆量让人印象深刻,”她一边说,一边示意玛丽送西蒙出去,“克劳迪娅,能把我的投影仪拿来吗?就在第三号箱子里,麻烦你了——萨尔维,老实说,在我合作过的所有导演里,你不但是资历最浅的一个,而且也是唯一一个挑剔过我的表演技巧的人。”

出于制片人兼主演和导演的微妙关系,珍妮有意把声音放得很低,语调也有些气哼哼的,西蒙因此走得很快,显然他不想留下来旁观一场可能会很难堪的争吵。不过,萨尔维并没有被珍妮骗倒,恰恰相反,他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甚至有些调皮的笑容,笑盈盈地看了珍妮一眼,这才从容自信地说,“那么这也许证明我会是个比他们更好的导演——起码,我要比他们更大胆得多。”

珍妮失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开他的玩笑,“那么来找个合适的放映点吧,我们需要一片白墙,这里肯定是不行的了。”

这座房子明显有年纪了,但维护、改建得很好,即使离开了燃烧着的壁炉,屋子里一样是温暖如春,在萨尔维的带领下,一行人顺利地在书房找到了一块白板可以充作屏幕,萨尔维很快烧起了壁炉,而玛丽受到英伦气息感染,居然烧了水来问萨尔维要不要喝茶,珍妮则指出他们没有茶叶,最后两人各自得到一杯热水,在渐渐熟悉起来的气氛中,开始了珍妮绝无仅有的第一次演技研讨会。

“不夸张地说,我并非一直都是你的粉丝,珍妮弗。”萨尔维没有马上播放录像,而是用客套的语气开始了不客气的回顾,“当然这完全应该怪我,平时我对于商业片不是那么的热衷,在收到试镜邀请以前,我只看过《第五个莎莉》,你的表演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但由于你当时没有演出过太多文艺片,所以对你的研究是在收到试镜邀请以后才开始的。”

他在自己的电脑上摆弄了两下,投影仪开始播放珍妮在《csi》里的客串镜头——不知不觉,那已经是6年前的事了,看着华妮塔在大屏幕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松开手把手里的凶器丢入海中,珍妮也不禁伸手摸了摸脸——她欣慰地发现,起码在视频里来看,自己和6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气质上的变化肯定是有,但起码,白种人显老的体质在她身上还算是比较收敛,伴随着常年的运动健身和规律作息、科学饮食,虽然这几年她忙得发疯,但并没有老上太多。

“这是你的初登场,非常惊艳,光芒四射,”萨尔维没有停下盘点的脚步,他打开了另一个视频,“然后是《芝加哥》,吉蒂和洛克希,《加勒比海盗》,伊丽莎白,《恋恋笔记本》,艾丽……”

他一个视频接一个视频地播放着,在《恋恋笔记本》时停了下来,“这几部电影被我称为你的‘第一阶段’——以我来看,珍妮弗,你的表演技法在这个阶段是相当固定不变的,你在心底塑造出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然后一头扎入其中,就像是丹尼尔.戴-刘易斯的表现手法一样,彻底地失去自我,成为另一个人。”

谈到表演,萨尔维的谨慎寡言就一扫而空了,那种英国绅士特有的挑剔仔细也和rp音一样一去不复返,他的态度显得自信而激情,语速也渐渐地加快了,“这难得吗,非常难得,这说明你是非常难得的天赋型演员,而你的天赋和卖点——那些让你和别的演员不一样的地方,则是你可以快速地编织出一个很完整的人格,但又不至于人戏难分,走进角色容易,走出角色难。你可以快速地在几个角色人格中切换,这一点是丹尼尔也不如你的地方,然而,如果我们把你和他进行比较的话,在这个阶段,你的综合实力依然和丹尼尔有一定差距,原因有几个方面,我先说一点——丹尼尔塑造的是极为复杂、现实和典型的角色,而恕我直言,在你的第一阶段中,塑造中最有难点的洛克希也有几分浅薄,至于其余几个角色,则完全就是花瓶。也许你的天赋能让这些花瓶角色熠熠生辉,抢夺人们的注意力,但这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他又开始播放视频片段,“接下来是一部值得注意的电影,我认为这部电影才体现了你身为天才演员的最大潜质,在《恶魔穿着prada》里,你开始发展一种新的表演方式,如果要我来形容的话,你开始在表演中融入了自我……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表达的状态,如果说你在前面几部作品中,还仅仅是编织一个人格,投入进去,全面地成为另一个人的话,那么我认为这一部电影中,你开始在‘成为别人’的过程中,睁开了你自己的眼睛,表达着属于你自己的本质,宣泄着属于你的情绪。这也使得安迪变成了一个格外尖锐的角色,她的气质就像是一把刀,戳进观众的心脏,这是一部内核较为简单的商业电影,按照通常的规律,安迪不会在人们的记忆中停留多长时间,但你的表演延长了它的寿命,如果说那个虚拟的世界中,角色的寿命由人们对她的记忆决定的话,你的表演让安迪多舞动了一段时间,尽管她在电影的一多半时间里都没有她的姐妹们那么漂亮。”

“接下来是《第五个莎莉》,在这一部我发现你的表演技法出现倒退,或者说你针对情况做了一定的再适应,你开始回到之前的模式里,用新旧两种模式结合的办法来演绎角色,这是聪明的选择,主人格采用新技法,而副人格采用旧技法,按照我的猜想,你会这么做,不但是因为你的新技法可能还无法应对结构性这么强的角色人格,也因为要演出副人格和主人格的差别感,并不适合每一种人格都融入自我。”萨尔维按到了下一部视频,“接下来是《加勒比海盗2、3》,这没什么好说的,普通的商业片,你用了老技法,伊丽莎白几乎毫无表现余地,她的戏份全是打戏。”

他的语调里带上了淡淡的不以为然,很明显,萨尔维从来都看不上《加勒比海盗》这样的无脑商业片。他按到了珍妮的新作《迈克尔.克莱顿》,“然后是你的最新一部作品,我不怕对你承认,珍妮弗,它让我如痴如狂,在威尼斯我多次观赏它。也是因为这部电影,我最终下定决心要争取和您合作。”

萨尔维调整了一下坐姿,蓝眼幽光闪亮,“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女演员,珍妮弗,你的领悟力让人心惊,从《迈克尔.克莱顿》来看,仅仅是三部电影,你的新技法就已经完全成熟,使得你在丹尼尔.戴-刘易斯跟前也完全不落下风,你们塑造了一样复杂、一样丰满的角色,而你们的表演状态在互相刺激中又攀升到了新高峰,也许这也促使你的新技法爆发式的成长,凯伦是个会让人铭记的角色,也许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不像是《加勒比海盗》的观众那么多,但对于每个看懂了这部影片的人来说,她是伟大的,和迈克尔一样,他们会萦绕在观众心头,在无数个勾动记忆的时刻闪现,影响着他们的生活。任何一个导演都会想要和你合作拍摄《梦露》的,你的演技正在爆发期中,谁也不知道你在下一部影片中会有多大的变化,而《梦露》又是从各方面来说都这么合适你的一部电影……”

他的声音逐渐变轻,仿佛正等着珍妮的回话,而珍妮呢——好吧,她必须得承认,在分析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被镇住了,这会儿虽然意识到了萨尔维的意图,但思绪还处于麻痹状态,一时半会,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话。

从她出道开始,就一直是影评人的焦点和中心,任何一部有她出演的影片,评论中都不会少了和她有关的字句。珍妮被狂赞过,也被狂骂过,现在正出于又一波狂赞的风潮中,而她也习惯了这种,虽然名满天下,但‘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状态。即使是从她刚出道就开始关注她的罗杰.艾伯特,肯尼斯.图兰,也从没有对她做过这种层次的影评。珍妮知道他们意识到了她的演技和一般人的确不一样,但不论是罗杰还是肯尼斯都没有系统地分析出她在几部影片中到底都有哪些不一样——如果把他们的评论和萨尔维相比,那么罗杰、肯尼斯顶多只是刚刚推开了她这座迷宫的门,而萨尔维……他不但是走通了迷宫,而且连构造示意图都给画出来了!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演艺空间的存在,所以为她圆出了另一个体系,但这个猜测也已经非常接近于演艺空间的本质了,整个共情系统的意义其实不就在于此吗?瞬间构造出一个人格,截取出这个人格在某个特定时间的情绪,一股脑儿地投注到她心里,这和方法派所谓的‘进入角色’,其实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评论是如此的清晰,简直就像是偷入了她的内心世界,把她的演技日记给盗走了再重新发布回来,简直连一个细节都没有出错,连她的心理都几乎是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这份洞察力!

这种纤细的感知力,清晰明确的判断力!

珍妮对这种智商的压迫感其实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天赋不算非常高,在很多方面需要别人的教导,不过,萨尔维在电影艺术上给她带来的震撼,老实说,甚至要比丹尼尔还更大得多。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对于萨尔维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欣赏的话,那么在萨尔维的分析过后,她对他简直就有些仰望的畏惧感了——他是这么平平常常地办到了全世界影评家都没有办到的事,这种毫不费力的感觉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而且,因为她毕竟身怀秘密,这种被看得通透的感觉,对她来说,肯定是分外让人不适的,当萨尔维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手臂上甚至是竖起了寒毛,到现在都没有平复下来。

屋内沉默了下来,但这沉默并不太尴尬,反而像是惊涛骇浪后温柔的余波,萨尔维没有催促珍妮的意思,给她留出了充足的时间收拾心情。——过了好一会儿,珍妮才吞咽了一下,打破了沉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也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你认为在刚才的试镜中,我又回到了旧技法中去,而这对你来说是个退步,是吗?”

“我不但发现你又回到了旧技法中。”萨尔维重新打开了《csi》的视频,在华妮塔的歌声中说道,“而且我还吃惊地发现,你在表演中给我的感觉与华妮塔很像,而这就让我很费解了,《梦露》对您来说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我想这一点我应当不至于猜错,而在我眼里,您又是个充满进取心的女演员,从哪一个角度我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忽然抛弃了正在成熟期的新技法,回到老路上去,甚至还用上了和你的第一个角色极为相似的人格呢?”

他的语调很平缓,听起来没有什么指责的味道,反而有点讨教的感觉——尽管,珍妮的做法,对于他这个完全看懂了她脉络的行家来说,可以说是非常糊弄而且不敬业的表现。毕竟,在不知道华妮塔就是共情梦露的前提下,她看起来就像是完全地重复了自己,可以说根本不尊重梦露这个历史上的真实人物。

这还真是‘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行家知道’,对观众来说完全不能联想起来的联系,在萨尔维这种敏锐的天才眼光下,根本是无所遁形啊……珍妮又是感慨,又是震动,也不仅佩服萨尔维的风度,这种克制而得体、又充满了善意的交流态度,也让她很快地在情绪激荡中平静下来,收拾着心情,以便尽快给萨尔维一个有诚意的答复——他非常尊重她,这使得她感到自己必须给与同等的尊重和真诚。

她不是个轻信的人,但在萨尔维跟前降下防备并不会让珍妮非常不舒服,虽然也有艺术家激.情的一面,但萨尔维的绅士风度让人很快就能感受到他的可靠,珍妮仅仅是经过短暂的考虑,就克服了本能的不适,她第一次试图对别人解释自己的表演体系,虽然依然没有把金手指和盘托出的意思(这当然不可能),但也是首次和外人谈到了她的共情功能,“你是第一个能看穿我的表演的人,萨尔,你看穿了我藏在每个角色背后的心路。是的,我有两种表演技法,第一种也许是我独有的天赋,我从小就能假装成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能从书本里读出一个人的很多信息,然后快速地在我脑子里编织出一个新人格,考虑到他们的人生故事,考虑到他们在当时的复杂想法,我甚至会想到他们的习惯性动作,只要是我喜欢的角色,这对我来说就毫不费力……”

她摊了摊手,“有时候剧本给的信息量太少,我就会套用一些我从前构造出来的人格,华妮塔是我的第一个角色,我想一鸣惊人,所以我选择了我脑海中的玛丽莲.梦露,当时我已经看过了她的一些传记,你知道,我们很相似,我非常喜欢她,我想要成为她,所以我很早就编织出了她,她在我心底存在着,就像是一个老朋友……呃,我这么说也许会让你把我当成精神障碍,不过——”

“伟大的演员通常都有一点疯。”萨尔维不介意地挥了挥手,他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肩膀无形间仿佛也放松了下来——只有心思很细腻的人才会注意得到,看来珍妮的回答让他很满意,解除了他的不少担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珍妮弗,梦露是你自小就想出演的角色,所以你自然地使用了旧技法,用上了你的老朋友,是吗?”

珍妮无言地点了点头,她大概也从‘被看穿’的本能恐惧里解脱了出来,反而是渐渐地感到了一阵汹涌的兴奋:说来讽刺,作为好莱坞最有名气的青年演员,珍妮的演技却一直缺乏名师指点,她的情况太特殊,以至于她只能自己不断尝试摸索。——这还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和另一个优秀的头脑谈论她的演技,受到对方无私的帮助和指点,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标,她无需甄别对方的用意,只需要尽情地吸收萨尔维的智慧养分,就像是一块干瘪的海绵吸收着水滴,她怎能不感到这种涌动的兴奋和雀跃?

“我并不觉得新旧技法一定有优劣之分,”她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当然这是我的感受——我判断是否采用某种技法的标准是很随意的,有时候这些角色能激发我的热情,我会自然地采用新技法,凯伦就是这么个合适的角色,萨尔,难道对你来说,你认为新技法一定比旧技法更好吗?”

连她自己都是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出来自己的紧张——问了这句话以后,她的呼吸甚至不自觉地是屏住的,心跳也猛地加快了不少:在六年以前,珍妮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演技会和共情金手指有可以拿来比较的一天,她之所以开始完善自己的演技,只不过是因为共情也有局限性,而且她也不习惯依靠不属于她掌控的力量而已,她自己的演技,在珍妮心里,就像是萤火之光,怎么足以能和日月争辉呢?

“当然!”萨尔维却没有察觉到她的紧张,他不假思索地下了结论。

珍妮的呼吸停顿了那么一会儿,她的双眼亮得像是着了火,她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更加倾向萨尔维,热切地听着他的分析:“你的旧技法固然很出色,但那只是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而已,如果仔细去捉摸的话,依然可以感受到不和谐的地方。毕竟,从你的演出心态出发,你可以意识到那个人格不属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珍妮完全成为了一个虔诚的学生,她点了几下头,“但是普通观众未必能说出这其中的不同。”

“对,他们说不出来,但他们感受得到。”萨尔维也兴奋了起来,他的声量增高了,“电影是欺骗的艺术,但也是最诚实的艺术,人们的眼睛会被轻易地被欺骗,但他们的心灵永远不会。表演是心和心的共鸣,最轻微的不和谐也会被心灵如实记录,人们也许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但他们会受到它的影响——也许那些影评人们不能梳理出你的技法变动,但他们的反馈就是最真实最有力的论据,安迪让你受到了主流的肯定和褒扬,莎莉让你得到了奖项,而凯伦让你被人们铭记,最伟大的演员能在角色和自我之间达成统一,在角色中表达自我。丹尼尔.戴-刘易斯,罗伯特.德尼罗、马龙.白兰度,杰克.尼科尔森,凯瑟琳.基纳,费雯丽、英格丽.褒曼,他们的个人特色都是如此鲜明,但这丝毫无损角色的魅力。而我们要拍摄的并不是纪录片,珍妮弗,我们要拍摄的是一部电影——”

珍妮已经完全明白了萨尔维的意思,她点起了头,“不要旧技法,不要那个完整的……”

她吞下了‘真实的’这个单词,“你要我的梦露,你希望在梦露中看见我,是吗?”

“exactly。”萨尔维快乐地笑了起来,他完全褪去了羞怯,反而兴奋得像个孩子,“这正是我想要的——这也是我一定要从你身上得到的。”

珍妮从未考虑过自己该怎么不借助金手指地出演梦露,她当时选择梦露这个题材的心态其实相当功利,事实上,从时间安排来看,采用金手指是更稳妥的做法,她的行程太紧张了,容不得一点风险,时间是她现在最缺乏的东西。

——然而,萨尔维的话还在她脑海中回荡,他毫不犹豫、一口肯定‘新技法比旧技法更好’的急切神态,依然让她心潮起伏:不知为什么,珍妮觉得这句简单的‘当然’,给她带来的成就感甚至不亚于托尼奖和奥斯卡。凯伦是完全属于她的角色,和演艺空间无关,新技法是她的才华——是她的才华!

她的才华!她有才华!

这不是谋生的手段和心机,不是靠着苦行而得来的筹码,不是那些只要有意志力就能拥有的东西,这和金钱、地位没有关系,这是更形而上的物事,让她和世界交感,让她在无数个素不相识的观众人生中留下痕迹,让她的存在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

它点燃的是人性的冲动,它能超越人类的动物性,让人们放弃对于食物和权势的追求——放弃这些基于生物本能的兽性需求,它推动着无数个已经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不断地往前,不断的推动自我、超越极限,只为了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与天赋,在超越时间的经典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让自我超越寿命的界限,让她的人生甚至在她离去以后,依然产生价值,产生意义!

珍妮的呼吸一下就灼热了起来,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尖利。

“我……我需要时间。”她说,仅仅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下了决心,这是个静谧的冬夜,窗外大雪飞扬,但她却觉得呼吸灼热,“但我能办到。”

萨尔维注视着她的眼神有所变化,他似乎也感觉到了珍妮的改变,但却没有加以评论,只是简单地说,“很好。”

这是一个传达了多种情绪的词,而珍妮居然毫无错误地接收到了他传递来的种种信息:放松、钦佩、欣赏、感激、期待、兴奋……萨尔维和所有英国绅士一样,外冷内热,她猜他心中也许有过许多波澜,但呈现在外的则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单词而已。

在这一点上,英国人的国民性和东方文化倒是有些相似,不过珍妮在美国呆久了,她没有掩藏自己的感激之情,“可能这么说你不相信,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的演技做出这么明确而又富有启发性的指导……我感到你驱散了一直缠绕在我心头的一层迷雾——你的洞察力简直让人吃惊!萨尔维,如果我夸张一点的话,我会说,你简直把我拉进了一个新世界里,让我的表演事业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您太过奖了。”萨尔维显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尽量大方地接受了珍妮的夸奖——在这一会儿,他又有了少年般的羞怯,“事实上,《梦露》也是我事业的新开端,无需多言,你也明白这个机会对我有多重要,在电影这门艺术上,我已经积蓄了很久,我非常幸运,能和您这样心胸极为宽阔、悟性极高的演员合作,《梦露》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新开始——”

在摇曳的火光中,他的蓝眼仿佛也燃烧了起来,“而我有信心,我们能把它拍好,把它制作成跨越时代的经典,让梦露和你在整整一代人心里获得永生——我想,只要我们够拼命的话,我们是能办到的……我有这个信心。”

而珍妮呢,在这一刻,她也真真正正、全心全意地相信了萨尔维的话,相信了自己的选择——她为《梦露》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导演,事实上,她也许是为世界影坛都找到了一个伟大的导演。她点了点头,主动冲萨尔维伸出手,毫不犹豫地说,“是的,我相信你能办到——我相信,我们能办到的!”

年轻的导演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神在珍妮脸上流连而过,又很快地收了回来,一如既往,他幅度恰当地晃了晃珍妮的手,便结束了这个握手礼,站起身说道,“已经很晚了,我不能再耽搁你的休息,这就告辞啦。”

从他的语调来看,他已经完全又恢复了正常,回到了他的绅士风度之中……

第238章梦露的感觉

“这简直是活见鬼!”在《每日镜报》的茶水间里,摄影记者——或者按照人们对他最普遍的称呼,狗仔队谢夫愤愤地吸了一口烟,对他的同事威廉抱怨了起来,“完全不可思议——她已经来伦敦一周了,而我们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

“jennifer.bloody.jefferson,”他的同事阴沉地应和了一声,“现在全伦敦都快被翻遍了,你听说了吗?《世界新闻报》甚至连肯辛顿宫的内线电话都打通了,他们怀疑杰弗森向王室成员求助,直接住进了他们名下的物业。”

“异想天开。”谢夫不屑地呸了一声,“还看不出来吗?《世界新闻报》已经完全陷入绝望了,他们这纯粹是病急乱投医!”

“也不能说这个猜测没有依据,”威廉倒是若有所思,“王子和她是同龄人,起码接近同龄,我们也的确拍到过王子去看电影的照片,你知道,《第五个莎莉》。而且,萨尔维.图齐?”

“yeah?”谢夫也被点燃了兴致,他站直了身子,深深地抽了一口烟。

“他和威廉在伊顿是同学。”威廉指出,“年纪也差不多,他也许比王子高一两届,我不知道,但他爸爸是王室的亲戚,所以——”

“yeeees……”谢夫叼着烟头,压低了声音,也是恍然大悟,“这确实是条联系——《世界新闻报》把电话打过去了,结果呢?”

威廉耸了耸肩,“他们当然没说。”

报纸之间当然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关系,一张照片是否独家也会极大地影响到它的价值,在一些日常的跟拍活动中,狗仔队会‘守望相助’,互通消息,但在真正的独家劲爆新闻跟前,彼此也会尔虞我诈,互相封锁消息。最开始,当他们在机场蹲点珍妮弗.杰弗森的时候,在所有人眼里这都是一次很简单的跟拍,所以大家反而能够默契合作,但在珍妮弗已经连续几天不见人的情况下,她的行踪变成了珍稀资源,小报记者们就开始藏私保密了,物以稀为贵,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来了伦敦,报纸也都在宣传她的新片,以及她和前男友之间令人难堪的分手时,珍妮弗简直就像是离家出走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谁能先找到她,谁无疑就是掌握了报纸销量,成为了这次角逐、博弈的赢家。

“走吧。”把烟头丢进了垃圾桶,谢夫带着威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了围巾和帽子。

《每日镜报》不像是《世界新闻报》这么大胆,他们虽然也有买通内线,但只是用来侦测王室内部的丑闻,这种无关的新闻线索并不在对方的服务范围之内,再说,谢夫和威廉也都没有内线的联系方式,他们是专做明星线的,和王室线没有什么来往。即使珍妮弗真的住进了肯辛顿宫或者类似的王家物业里,他们也没有求证的渠道。如果真的是这么回事的话,那么,《每日镜报》就只能是坐视着《世界新闻报》再拿到一次独家报道了。

威廉傻乎乎地问,“去哪儿?难道我们就这么守到肯辛顿宫门外去?”

“别傻了,”谢夫嗤之以鼻,“肯辛顿宫肯定是《世界新闻报》放出的烟雾弹,她不可能住在那里——那里太有名了。”

“那我们该干什么去,就那样在伦敦市闲逛?指望着能碰见在人行道上散步的珍妮弗.杰弗森?”

谢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糊涂脑袋,去盯着《世界新闻报》的那群臭虫啊,我们拿不到线索,而他们找到了——这难道不是最显而易见的选择?”

他没管威廉恍然大悟又有些委屈的嘟嘟囔囔,一边穿着羽绒服,一边恶狠狠地说道,“我就不信她能始终不露面,《迈克尔.克莱顿》已经在美国上映了,这几天就会在英国上,难道她就不肯出面做一点宣传活动?——等着瞧吧,一旦被我们抓到了她的尾巴,她就会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自由记者……”

一推开门,漫天风雪顿时席卷了过来,两个狗仔立刻攥紧了衣襟,骂骂咧咧地冲向了自己的二手车,他们就像是伦敦地铁里常见的灰老鼠,灵活而不引人注目地扭动着身躯,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钻进了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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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夫的确很了解珍妮弗最近的动向——正当他谈论着《迈克尔.克莱顿》在英国的首映活动时,在美国,《迈克尔.克莱顿》已经度过了大规模上映的第一个周末,两千家影院的开画数,对于一部冲奥片来说并不算少了,而最终票房数据也统计了出来:午夜场七十多万,首日六百万,次日周六升至七百万,周日跌回六百五十万,首周末接近两千万,在圣诞档前夕,这个成绩拿不到第一名,不,第一名肯定属于首周就斩获七千万美元的《我是传奇》,属于卡通动画片《鼠来宝》,甚至是属于爱情浪漫喜剧《附注:我爱你》,但在奥斯卡提名的最佳影片中,《迈克尔.克莱顿》的票房表现已经堪称亮眼了:首周两千万的票房外加良好的imdb评分和烂西红柿的口碑,都预示着这部电影的走势将会相当强劲,本土票房四千万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后期有奥斯卡加持,本土破亿都不是没可能的事。更不说其在世界各地卖出的买断版权费早已为投资人回了本,就一部文艺片来说,这个成绩已经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好了。

‘引人深思,这不是一部能让合家欢笑的电影,但它能启发你的感触和思考,看了影评以后我走进电影院,怀抱着对珍妮弗.杰弗森的怀疑,这是一部严肃的影片,我怕她会毁了这一切——但我错了,她的表现就和影评称赞的一样好,事实上,整个影片都是如此。威尼斯电影节慧眼识珠,给与了两大男女主角他们应得的荣誉。不论是丹尼尔还是珍妮弗的表演都让人激动。当珍妮弗.杰弗森拿到奥斯卡的时候,我是那个发出嘘声的人,我是说,eon,当然,她在当年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但她在《第五个莎莉》里的表现真的配得这个奖吗?如果我们一定要选一个人的话,我宁可选瑞茜.威瑟斯彭来发安慰奖,现在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珍妮弗实在不该在06年拿奖的,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凭着《迈克尔.克莱顿》封后了。

言归正传,我给了9.5分,扣掉的0.5分仅仅是因为它在娱乐性上的稍微欠缺,整整两个小时里,很少有让你会心一笑的放松一刻,你从头到尾都笑不出来,所以看完整部电影以后我感到很疲惫和沉重,甚至失去了再看一部轻松喜剧片的动力。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它毁了我的周末。但不论如何,它仍然是一部杰作。’

在imdb页面,评分人数正在急速飙升,而排名最高的影评来自imdb知名用户‘娱乐至死’,已经是6年会员,评论过上千部电影的他给了这样一个评论,而它的有用数也相当地高,《迈克尔.克莱顿》的观众很乐于撰写影评,彼此讨论,这是个很不错的现象,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意味着影片的票房走势相当乐观,甚至也许会形成互联网小奇迹,让次周走势形成逆跌——一些大胆的数据专家就是这么预测的,而普遍的看法是,在北美,《迈克尔.克莱顿》会维持平稳走势,收割走8千万左右的票房,如果要算上被一些影评人戏称为‘杰弗森系数’的明星效应的话,那么北美票房破亿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

北美票房破亿,这对于奥提片来说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在五部最佳影片的候选里,《迈克尔.克莱顿》极有可能是票房最高的影片——是的,这是个对于奥斯卡来说有点尴尬的话题,不过事实如此,一般来说,能入选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电影,票房都不会太高。像是《恶魔穿着prada》这种商业性较重,内核不够明确的电影,即使票房再高都无可能入选奥斯卡最佳电影,而那些够资格入选的电影通常在有深度之余都很小众,国内能搞个五千万就让人喜出望外了——就这还得是有奥奖光环在,甚至国内票房三四千万的候选影片都很常见。

就这点来说,在奥斯卡最佳电影这个部门的竞争中,《迈克尔.克莱顿》取得了很大的优势。毕竟,奥奖评委们通常来说更喜欢艺术性和商业性并重的影片,而也倾向于选择这样的电影作为获奖影片。并且,不管怎么看,在今年的候选影片中,《迈克尔.克莱顿》不但实力相对最高,而且观众口碑也是相对最好——今年是最佳电影这个部门的小年,在几个竞争对手中,《朱诺》内核不够严肃,主题不够清楚,仅仅是在题材中走出新意,价值观也受到评委青睐而已,虽然在提名影片的票房角逐中,它是唯一一个能和《迈克尔.克莱顿》竞争冠军的选手,但按照奥奖惯例,它能刷个提名就该满足了。

除此以外,《赎罪》影评人口碑不佳,在欧洲影展颗粒无归,国内影评人口碑也是平平。《老无所依》是一部西部罪案片,风格惊悚黑色,入选奥斯卡都已经是意外,虽然影评人口碑不错,但在大众中影响力很低,几乎没有溅起什么水花,希望也相当渺茫,它能入选这个部门也被认为是奥斯卡评委团老年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按照评委们以往的口味,这风格的电影入选可能性很低,但《老无所依》有个讨巧的内核,探讨的是老年人的精神依归,因此得到认可,它的奥提也被视作是派拉蒙运作能力的一个很好体现。

至于《血色将至》,其在票房、话题度和影评人口碑上都无法和《迈克尔.克莱顿》比较,可以说,今年并没有出现票房高、话题性强,内核足够深刻,雅俗共赏的大制作,在五部电影里,《迈克尔》的综合分数本来就是最高,它也不是没有软肋,曾经因为这是导演的第一部作品,以及男女主角都无法出面宣传而被扣掉了一定的分数,但现在,随着其出色商业性的展现,以及观众讨论热情的高涨,它又再一次回到了领跑前列,成为了影评人心目中的最佳影片冲奖大热门。

“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迈克尔或是珍妮弗能出面参加几个宣传活动,那么这个奥斯卡几乎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很多倾向于《迈克尔》的影评人都是有这样着急的想法,“这简直是太可惜了,如果我在出品公司工作,现在可能已经着急得发了疯,这两个主演居然一个都不肯到好莱坞参加宣传,如果说丹尼尔是因为提名有所冲突而回避的话,还算是情有可原的话,珍妮弗.杰弗森就显得有些自私了,她完全是为了躲避媒体,才拒绝回到好莱坞的吧,虽然她不想被媒体打扰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但《迈克尔》可就差那么一口气了,如果因此被其余几个影片的pr公司抢先一步,导致奥斯卡旁落,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连影评人都懂得这样想了,难道时代华纳不了解主演露面宣传的重要性吗?随着影片票房的揭晓,他们对这部电影更加看好,在公关资源上也逐渐有所倾斜:时代华纳今年没有一部电影闯入最佳影片部门奖,曾经集中于其余电影的资源,现在已经被归拢到了《迈克尔.克莱顿》的发行团队里,而它的公关预算也在不断增加中,不少pr专家正在游说着奥斯卡评委们,陪同他们欣赏着这部电影,但即使如此,终究还是有很多宣传活动是需要主创人员露面的。少了两个大明星,《迈克尔》在这个领域将会黯然失色——丹尼尔.戴-刘易斯是指望不上的了,他最近的精神状况有些不佳,正在家中疗养,所以,哪怕只是一场、两场商业活动,他们也是迫切地希望珍妮弗能够出面参加。

可,让团队极为失望的是,珍妮弗仗着双方早有约定,铁面无情地回绝了所有宣传活动,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伦敦首映礼都不肯参加,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这部电影到底能在奥斯卡中走多远——对于这根本不合乎常理的表示,时代华纳的发行团队在挫败之余,也只能是试着去理解了:毕竟,她才刚被劈腿分手,更可怕的是,这件事被闹上了公共媒体,成为了全国民众茶余饭后的话题,珍妮弗团队虽然语焉不详,但可以想见,珍妮弗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好,也许她已经精神崩溃,根本无法应付媒体和人群,只能潜居在异国他乡,等待着时间来治愈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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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冬季一向阴冷潮湿,不过,对于洛杉矶居民来说,这种风雪天气还是挺有新鲜感的,起码玛丽和克劳迪娅都来了一周也没想念洛杉矶,反而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昨天刚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她们就起了个大早,在后院堆起了一个雪人,然后嘻嘻哈哈地回到屋子里,在壁炉前烤着被浸湿的手套和袜子,闹得满屋子都是有些烧焦的羊毛味儿。

“一会儿我们可以去一趟杂货店,”卧室的门没关牢,克劳迪娅的声音透过楼梯穿了上来,虽然较为微弱,但还是能听出她的兴致勃勃,“买些棉花糖,英国人好像不太喜欢在火上烤棉花糖,这对于壁炉实在是极大的浪费……”

又做了几个瑜伽姿势,结束了自己的晨间运动,珍妮听着克劳迪娅和玛丽的闲聊,也是会心地温馨一笑,不过她并没有选择下楼加入谈话,而是走进浴室,坐进了刚放好水的浴缸里,一边享受着热水拍打皮肤的舒适感觉,一边欣赏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片片雪花,这种强烈的对比感让她感觉更加舒适、宁静,更有安全感,她不由得多享受了几分钟,这才心念一动,重新进入了演艺空间。

和她们刚开始的计划相比,剧组开拍的时间后延了一周到半个月,这是她和萨尔维共同的决定,具体何时开拍,则以她的感觉为准:珍妮一开始对于梦露的演绎思路完全是按照金手指主导来的,现在要换表演技法,多一段时间适应、揣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再加上西蒙也是完全的新人,萨尔维希望他在办完休学手续以后,能接受几天的简单指导,学习片场常用的几个术语,以及怎么跟随导演的指示进行走位、怎么看镜头等等,那么即使现在开机,在男女主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也只是浪费时间。所以珍妮一下就多出一段空白的行程可以专心揣摩角色,萨尔维对此态度挺坚决,他愿意给珍妮‘你所需要的所有时间’,假使在西蒙准备好的时候珍妮还觉得自己的思路不够成熟,那么剧组就会先拍摄一些西蒙的镜头,绝不会赶鸭子上架,把表演状态还不够饱满的她给硬拉去片场。

而这半个月也正是珍妮所急需,甚至于说是所必须的准备时间,按照她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她肯定是会出席《迈克尔》的英国首映礼的,但这一次她想也不想地就予以回绝,这段时间,她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寻找着那不可捉摸的灵感,寻找着自己和梦露的共鸣。

当然,虽然她要以新技法来出演梦露,但这不意味着她会放弃使用自己的金手指,且不说演艺空间的时间流速优势,就说梦露这个角色的特殊性,就决定了珍妮肯定是要借用共情来揣摩角色的,毕竟,凯伦完全是虚构的人物,而梦露是真实存在过的,现在的好莱坞都还有很多人曾与她共事过,成千上万的美国人看过她的电影,在一定的艺术夸张和扭曲之余,有一些基本的要素她不可能不去尊重,萨尔维也不是让她完全抛弃旧技法,而是在旧技法中寻找到属于珍妮自我的那一个点,达到自己和角色的‘天人合一’,为梦露注入‘珍妮’——但毕竟,这个角色还有一大部分属于梦露。

珍妮不知道别的方法派演员都是怎么挑选角色的,不过对她来说,她注定不可能按照喜好和共鸣去接剧本,靠着虚无缥缈的灵感来揣摩角色也让她没有多少安全感,所以,她并没有傻傻地在焦虑中等待着灵感降临,反而在分析过她演出凯伦的过程以后,开始在不断的共情和思考中寻找着自己和梦露的共同处,而随着她的思想旅程不断深入,她渐渐地发觉,共情系统的最大作用,很可能不是帮助她在现实中快速地入戏演出——换句话说,她从前其实一直都是在偷懒……共情系统其实根本就不该是这么用的。

在一片黑暗中,她选择了《我与梦露的一周》这部影片,然后快速地调整到了梦露和阿瑟.米勒接受采访的那一段,开启了共情功能——然而,珍妮并没有接替米歇尔.威廉姆斯念出台词,而是闭上了眼,仔细地体会着梦露——真正的梦露,所有和她有关的传记电影都会指向的那个共情范本,在这一刻的情绪:和表面的笑意嫣然、夫妻情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内心深处潮涌的厌倦、孤寂与不安,虽然她正处在事业的高峰期,又嫁给了全美国最有才华的男人,以让人羡慕的声势来到英国,接受国宾级的轰动待遇,但出奇的是,这一切丝毫也无法取悦到年轻貌美的玛丽莲.梦露,她的内心情绪相当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分成了好几个层次,珍妮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冷的疲惫,然后是几乎要窒息的孤独,似乎越是热闹、越是巴结的场所,越是让她感到不安,感到自己的异化,她不喜欢记者看她的眼神,他们并不是在看着她,而是在看一个商品、一个符号,一个被精心包装过的芭比娃娃。

然而,她还能感觉到,梦露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情绪反应,她在不断地告诉自己:你应该高兴,你没什么可不高兴的,女孩,和你内心深处的消极思想做斗争,和它奋斗,别让它毁了你,就像是毁了你的父母一样,把它赶回去,兴奋起来,你很幸福,你拥有爱你的丈夫,你拥有整个西方世界的倾慕,男人对你倾倒痴迷,这不正是你曾经的梦想,正是你极度渴望的关注吗?享受它,施展你的魔法,让世界为你疯狂。

当她不再分神走位、念台词,而是专注地体会着梦露的感情时,她的情绪变得更加细腻而清晰,虽然依然没有清晰的内心活动,但珍妮可以从这些含糊的潮涨潮落中领会出她的想法,也许这么说有些肉麻,但的确,在接连不断的共情中,她感到她和梦露达成了相当的默契,就像是跨越时空的知己,她和她结成了单方面的友谊,她了解她、同情她,对她感到了同类的温暖和悲伤,她对她的苦痛感同身受,对她的努力振作钦佩不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共情中,这种感觉慢慢成形、浮现,对于梦露,她了解到的不再是她的风情万种,她那带了天真的性感,不,她了解到的是和她极为相似——至少在某一个层面上极为相似的灵魂,她们都受到了名气的极端压迫,而她们唯一的区别是,珍妮也许还可以凭借着一点点运气,摇摇欲坠地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但梦露伸出的手却注定落空,在生活中的每一个偶然时刻,当她偶然看见镜中的自己,当她看见旁人的眼神,当她在闪光灯中感到一阵恍惚……在这无数的时刻中,她不断地认知到这一点:她正在坠落,她离健康越来越远,所有的康复似乎都只是一种假象,所有的奋斗也只是徒劳无功,她正在自我毁灭,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而这就是每一个站在世界顶峰的女星面对镜子时共有的恐惧,在曲终人散以后,在每一个孤寂的夜晚,当她们,当她——当她卸下所有的伪装,赤\裸地站在镜面前,为自己的憔悴和疲惫而颤抖,自问着:‘有谁真正了解我?有谁真正爱我?有谁真正爱过我却被我伤害,被我错过’时——

珍妮忽然回到了现实,她发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格格颤抖——尽管水依然温热,梦露的余韵仿佛依然缠绕在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血液一片冰寒,根本无法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温暖。

“珍、珍——”让她回到现实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玛丽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来。“你午饭想吃点——”

顺着她讶异的眼神,珍妮抬起颤抖的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摇着头否定了玛丽没出口的怀疑,“不,我不是因为现实而哭——真的,玛丽,我犯不着骗你。”

她吸了一口气,镇静着自己的呼吸,混合着成就感、自豪和怅惘地说,“我只是……我想,我只是终于找到梦露的感觉了。”

第239章成为玛丽莲

“收到消息了吗?”

“还没有,传说她已经离开伦敦了——”

“她这是要回去哪?洛杉矶吗?可她现在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了吧。我原以为她也是回洛杉矶去了,可好莱坞正闹罢工,金球奖的颁奖典礼已经被取消了,不是吗?”

“不不不,听说她就是为了这件事回去的,我听说这姑娘在好莱坞的威望挺高——没猜到吧,她是要回去参加演员工会的什么会议的。”

“这……不可能吧。”

“反正传说里就是这么回事,剧组短期内不像是会启动开拍的样子。我们的内线到现在都没接到开工通知。”

是的,就连远隔重洋的英国伦敦,都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早在数月以前,美国编剧工会和制片人工会签订的合同就已经到期了,而双方迟迟无法就dvd销售分成达成协定,令全美剧组都笼罩在罢工危机之中。在过去的十年,dvd的销售额快速成为了片商盈利的重磅法宝,而编剧们对于这一块利益也是早就想要染指了,在这样真金白银的利润争抢中,没有谁会轻易让步,在这一次的合同谈判中,最低工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谈判点,大家真正在争抢的,还是dvd这块香喷喷的大蛋糕。

既然在合同到期以后还无法谈拢,编剧们也不会客气,也就是克里斯托弗和珍妮弗分手消息刚被爆出来的11月初,全美编剧正式开始罢工,无数连续剧组陷入停摆状态,在筹备中的电影项目也只能暂停,演员工会在这一点上坚定地站在编剧们这一边——他们也希望能打破制片人所代表的片商对于dvd利益的垄断,援引编剧工会成功谈判的例子,让片方在dvd销售上对他们也打开一道口子,多出些血,而不是吝啬地霸占着这个全新的、让人激动的利益增长点。

由于各电视台多数都有存量剧集,而长达1、2个月的冬歇期马上就要开始了,制片人协会的态度也是较为强硬,并没有被破釜沉舟的编剧工会吓倒,这一次罢工持续了两个月以后,双方居然还未达成协议,这也意味着冬歇期后,美剧们将难以回归,电视台只能以回放剧集来填充他们的播放时段,但这并不是唯一一个受到影响的方面——奥斯卡方面还未表态,但金球奖已经无奈宣布,他们取消了颁奖典礼,因为演员工会对编剧工会报以支持态度,众多大牌明星在此时可是相当支持工会的决定,即使是获得了提名,他们也不会出席金球奖,没有了明星们,一掷千金地举办颁奖典礼也就毫无意义了。今年的金球奖只会是一个简短的发布会,宣布完所有的得奖人就算是结束——对于今年的得奖人来说不太公平,但事实如此,他们也只能默然接受了。

当然了,这样兵荒马乱的罢工,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许多冲奥片的公关宣传活动,大部分好莱坞明星现在都减少参加公众活动,免得反而在公众形象上失分,再者,公众的注意力也确实不在这里。这对于《迈克尔.克莱顿》来说反而较为有利,它的很多竞争对手,现在已经和它回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狗仔们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关心的是,因为珍妮弗不必回好莱坞参加颁奖典礼,也就不会出境入境,他们很难在希思罗机场堵到她,这就使得她依然是处于失踪状态,不论是《世界新闻报》,还是埋伏在萨尔维寓所之外的狗仔,都对她的行踪茫然无知。甚至大部分人都已经动摇了信心,猜测她确实是应sag的邀请,回到好莱坞来斡旋此事,毕竟,她不但是如今最卖座的大明星,同时也是个成功的制作人,和好莱坞大片商的关系也相当良好,在这种各大势力争相博弈的时刻,她会是一只非常良好的传声筒,而珍妮弗也能从中汲取不少好处,她没有理由不热情地参与到这件事中去。

“bloodyhell。”谢夫压了压帽檐,愤愤地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她让我们白费了好几天的功夫!就这么和没头老鼠似的跑来跑去——这简直就是对我们的当面羞辱。”

在跟了《世界新闻报》的同行两天以后,他确定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谢夫愤怒地放弃了这条线索,又一次跑遍了伦敦,但还是一无所获。狗仔队按工作量吃饭,能拍到照片才有奖金,虽然他根本没见过珍妮弗,但在费心奔波了半个月却一无所获以后,谢夫对她的憎恨已经是与日俱增,现在,他不能不考虑放弃这个该死的大明星了,不管她多有新闻价值,找不到人也是枉然。

威廉小心地打量着前辈的脸色,他正想说几句俏皮话,但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随意地打开屏幕看了一眼——

“噢!”刚才还有几分消沉的他一下跳了起来,兴奋得结结巴巴,“噢!噢我的天啊,他们租用的摄影棚开门了,图齐的车停在门口,图齐进去了——还有西蒙,那个幸运的小男孩,他也来了,上帝啊,谢夫,他们很可能要开拍了!”

抽出了一半的香烟被迅速地塞回了烟盒里,谢夫迸出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单词,手指有几分颤抖地抓出了自己的车钥匙,“go!gogogo!我们一定要拍到她的第一张照片!”

#

——恐怕谢夫注定要失望了,在接连半个月的风平浪静之后,大部分狗仔队都放弃了对摄影棚的注意,只是买通了门卫让他当一条眼线。而珍妮团队考虑到她现在的高话题性,早已经为她租用了一辆劳斯莱斯作为座驾,不但后座车窗贴了遮光黑膜,就连前后座之间也都有挡板遮掩,早在门卫察觉到目标人物出现以前,珍妮就顺顺当当地开进了摄影棚里,在化妆间进行着她和西蒙的第一次试妆:在她拍摄《阿凡达》期间,其余主要演员都已经完成了试妆工作,现在也都被逐一召集到了一起,准备拍摄定妆照,为剧组的宣传工作做一些准备。

“你的长相和玛丽莲差距有些大,”克劳迪娅一边在给她上妆,一边为珍妮解说着她的思路,她知道珍妮喜欢这样——平时珍妮很注重皮肤的保养,而电影化妆有时会让皮肤负担沉重,如果告诉她自己的每一层粉有什么用意,她在心理上会更容易接受一些。“虽然你们都是金发姑娘,但玛丽莲的长相有些稚气,她的双颊很丰满,其实,如果不是她生活在一个摄像精度较低,硬照可以大肆修片的年代,她也许不会那么走红……如果我为你做出和玛丽莲一样的法令纹的话,那么在现在的高清镜头下,你就会显得很苍老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和她一样,拥有可爱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chubby的颧骨,但同时又回避开丰满的脸颊所带来的法令纹的困扰。”

“而同时,令人遗憾的是,我也没法拥有玛丽莲的身材。”珍妮乘着克劳迪娅换工具的当口扮了个鬼脸,“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可以通过那颗痣变得和她很像的,是吗?”

“是的,其实只要把握住玛丽莲的眉形、发型和那颗痣,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你们有些相似。”克劳迪娅心不在焉地说,“但值得一提的是,你的下巴天生就很尖,这一点要比玛丽莲好一些,你知道,她垫了下巴和鼻尖,至于腰部是否有抽掉肋骨,我倒报以怀疑的态度,她的一些照片里,腰臀比并不夸张……对了,说到这个,安娜,为我拿两个胸部假体和两个臀部假体来——否则就算我为你捏出一张玛丽莲的脸也是无济于事。”

“嘿。”珍妮防卫性地环起了胸部,“过分了好吗——”

她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好吧,我承认,它们并不是很大,但我想玛丽莲也不是靠夸张的身材比例而走红的。她的走红……”

她闭上眼默默地回忆了一下梦露的情绪,“更多地应该算是一种营销,一种氛围,我想这和她本人的条件关系并不是那么的大。起码……”

珍妮吞下了没出口的话:起码梦露虽然一直试图否认这点,但内心深处,她却深深地相信,自己的走红完全是包装和营销的功劳。这是她的心结之一:梦露强烈地渴望成功,然而又强烈地怀疑自己是否优秀到可以成功,她得到的东西越多,她就越觉得自己注定在某一天会失去全部,她从来都没有过足够的安全感,名气反而成为让她精神错乱的罪魁祸首。

“唔嗯。”克劳迪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她继续地说,“你很白,但那个年代的妆容风格就是那么厚重,所以我要多上几层粉,然后我们可以用一些高光和腮红来强调你的颧骨,感谢科技吧,珍,哈雷路亚,你不需要把自己吃胖也能有一对漂亮的颧骨……痣呢?”

有人送来了一颗道具痣,珍妮说,“你知道吗,有人说这是她自己点的——”

“嘘。”克劳迪娅呵斥了她一声,她小心地比对着电脑上的照片,在珍妮的脸颊上贴上了黑痣——而后退后了一步,挑剔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随后满意地笑了起来,“好吧,是时候把你交给发型师了——我希望她小心点,短发剪坏了可没那么容易修补——吉娜没法来实在很可惜,我们最好别沦落到接发的程度……”

虽然也可以带着头套演戏,但为了真实感,珍妮还是情愿剪掉她本来也不长的头发,在经过多次练习的发型师手下,剪、吹、烫、定型,她很快就拥有了一头梦露的标志性卷发,再换上了具有强烈六十年代特色的白色亚麻裙装,和一件有些宽大的垫肩外套、粗跟高跟鞋、薄如蝉翼的丝袜。

“来。”在克劳迪娅的帮助下,她把假体固定在了胸衣上,又调整出了合适的褶皱,使得整体效果更加逼真。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珍妮的小屁屁,她细瘦的手臂则被忽略了:只要找准角度,再配合化妆,珍妮的手臂在镜头里不会过瘦,现在那种锻炼后的紧致感也会被遮去,观众的眼睛发现不了太多不对的,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们相当好骗,总会被本能给糊弄过去。

当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珍妮再一次为人类视觉的不可靠而感慨:她和梦露长得并不是很像,梦露的外貌有种孩子气的感觉,尤其是短人中,使她显得很稚气,而珍妮则是很标准的日耳曼美女长相,她的轮廓要比梦露强硬一些。但在恰当的化妆术修饰以后,借着阴影、高光和眼线、红唇、眉毛、黑痣……她看起来和梦露居然有六七分相似——

如果她再摆出梦露的招牌姿势的话,在这种种标志特征的模糊之下,有那么一瞬间,珍妮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和电脑屏幕里的梦露到底有什么区别,她们都是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孩,都有世界性的名气,都经过精心的修饰,甚至是人工的帮助,这个形象集中了许多人的心血,看起来相当迷人,但距离真实的她们实在都已经相去甚远,远到当她们审视着镜中的自己时,涌起的除了强烈的自豪以外,还有难以言喻的陌生感,仿佛在镜子里丢失了自己。

“非常棒。”克劳迪娅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和发型师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在充分准备和练习之下,试妆可以说是一次成功,这是服务大牌明星的必要素质。虽然化妆、试妆是很繁琐的功夫,但大牌演员们的耐性普遍不足,怎么在不打扰、弄痛演员的情况下尽快完成妆容,是大部分化妆师和发型师的必修课——虽然珍妮弗的脾气不错,但没人想挑战她的极限在哪,能够成功地在一小时内完成造型,也预示着在之后的拍摄中,每次化妆都不会太久,这让她们很是得意。

“我很美,是吗?”出人意料地,打量了一会镜子中的自己,珍妮却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对于第一次合作的发型师来说,也许这还不是那么奇怪,但克劳迪娅跟着珍妮已经有五年时间了,她几乎被这个问题吓掉了手里的刷子:珍妮一直都是很低调礼貌的性格,和自恋毫无关系,她会夸奖化妆师的出色工作,但很少会和现在这样,直接自夸起了自己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