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的电脑屏幕忘乎所以地以明媚的角度冲着敞开的大门。

我手中的电话应声落地,与此同时的,还有陆冰手里的包裹。

陆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冲杀出来:“阿斩,床头柜第一个抽屉,各种型号一应俱全——”

我当时能听见陆冰神经崩裂的声音。

我想我是幻听了。

但是我后来的确是听见了陆逊他从寝室上铺掉下来的凄凄惨惨的嚎叫,因为陆冰抄起电话冲着话筒以最大分贝狂喊着:

“你这个畜生—————————————”

那一天,女生楼里盛传涂龙斩又沾花惹草了,被人家姑娘追上门来掐着脖子喊畜生。

所以说,谣言无处不在,常常不受控制。

在我最狂野的梦中,我也不敢想象,有一天“欢场夜王的生父”会和“我的梦中情人”坐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自导自演的视频。

他们对着屏幕,我对着他们。

从叶欢学长那慢慢开始抽搐的嘴角、轻声下咽的口水声和微红的脸,我就能猜想到视频进行到了哪一部分。

他抖了一下,估计屏幕上我开始上棒子了。

他瞪大了眼睛,估计屏幕上我开始上鞭子了。

他鼻孔都大了,估计屏幕上我开始上蜡烛了——

他的脸色,已经比我的衬衣都斑斓。

我的白莲花学长,我对不起你啊————————

不忍再看,我目移三寸,光线在艾寻欢那厮的脸上褪去,只见那一双盯着屏幕毫无反应的眼。

仿佛那只是数据一般。

视频结束,叶欢学长长吁一口气,竟是不敢抬头看我。艾寻欢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也能让他条件反射地抖三抖。

“叶总,看出什么名堂来?”

“”叶欢学长颇为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呼吸深深浅浅,嘴唇被湿润了几次,却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我以为艾寻欢会询问我和那位“笑不露齿”的人妖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以为艾寻欢会质问我为何让欢场陷入这样低俗化的深渊——

我甚至以为他会直接起诉了我——

要知道,为了能让这么一款敏感题材的游戏通过有关部门审查,盛世集团做了多少公关。

这一点,在公关公司实习的陆冰最有发言权。

“他们投了一个亿。”

如果艾寻欢让我赔这一个亿,我只能立即躺平,说:

艾总,我玷污了你的游戏,肉债肉偿,我绝不拖欠。

接下来屋子中的沉默是最熬人的末日审判,艾寻欢他盯着游戏最后的画面,画面上应是“笑不露齿”那厮的大特写,下面应该还有一行小字,写着:

隆重推出:笑不露齿。

自导自演:涂龙斩。

技术支持:陆逊。

“你和陆逊,都用真名注册欢场?”

我这耳朵是真的不中用了,我居然幻听了。

艾总,您再问一遍?您问的什么?

艾寻欢见我呆若木鸡,抬起头将屏幕转过来冲着我,手指敲打着那两排小字:

“真名?”

“大家都以为涂龙斩就是马甲——”我脱口而出,“至于陆逊嘛,他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艾寻欢总是喜欢一个短语一个短语地蹦着,从不多说一个字,只是这样的留白,让人甚多遐想。

“呃陆逊是个人才。”我替他做着垂死挣扎。

“我看出来了。”艾寻欢居然有了些悦色,甚至是兴奋,望向叶欢的眸子都在发光,“叶总,这个陆逊现在是不是跟着你做事?”

“是的,在做安全保障。”叶欢学长显然还没有从视频的阴影里面走出来,满脸的阴郁。

“不要让他再做什么安全保障了,黑客做安全保障不是贻笑大方么?!”艾寻欢手指快速地敲打着桌面,“跟总经理打个报告,调他进核心开发组。”

“可是他”

是啊,陆逊他闯入后台,私自改了人家的程序,添了不少配件,还有那些恰到好处的音频。

这事儿,往大了说是刑事案件,往小了说也是个三俗典型。

我顶多是玩弄了“笑不漏齿”,陆逊的行为是在挑战整个欢场。

“核心开发组的任何一人,如果能编出这样牛的程序,我就叫陆逊滚蛋,如何?!”艾寻欢拍着桌子,竟是一脸孩子的兴奋,叶欢目光停留在屏幕上,目光一隐,“让我好好想想。”

“叶总,不必想了,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艾寻欢越发显露出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执拗与兴奋,那一股子热忱让他冲破了枯燥数字的藩篱,创造出欢场中栩栩如生的人物和错落有致的剧情。

兴许,他也不想外表上看起来那么妖孽,兴许,他也不像口中表现的那般毒舌。

下一秒,艾寻欢用行动证明我完全判断失误。

他目光甩向我,突然开口。那话急速如子弹,让我躲闪不及,突入皮肉,火辣辣——

“把床头装饰、浴帘改成分体结构,是谁的主意?”

“我的。”

“把西餐厅的蜡烛偷出来是谁的主意?”

“我的。”

“那套恶趣味的内衣是?”

“”我低头狠狠地剜着地面,老大,你就不能让我在叶欢学长面前保有一丝颜面么?

“叶总——”艾寻欢的手指终于停下了在桌面上的敲打,声音听上去掷地有声,“能不能把她让给我?”

猛抬头,他俊俏的侧脸笼着阴影,半明半暗中看不清表情,我甚至无法勾勒出他唇边的曲线,只觉得那眸子却是晶亮无比。

我,也能让他兴奋?

这句话,貌似颇有歧义。

叶欢学长淡淡扫了我一眼,和煦地开口,这是今天下午他第一次重现温柔,直逼人心中一厘开外之地,始终很温,却不暖。

于是只是漫无边际的痒着。

“小丫头,你自己选吧,愿意和我做数据,还是和艾总做人设剧情?”

小丫头,你自己选吧。

这一刻,万年枯木抽出油嫩嫩的新枝,嗖的一声,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和即将要说出口的那句话,可是它却生生,被艾寻欢的一句腰斩了。

“我可以把我的秘书给你。”

艾寻欢的秘书,正是云清学姐。

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无比,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学长那张素白的脸,嘴唇慢慢开启,依旧温婉,“......这恐怕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让你损失了两员虎将,自然要给你补充兵力。欢场马上要公测了,安全保障和技术支持工作繁重,你需要个秘书。云清她可不是花瓶——”

“我知道她不是花瓶。”

叶欢突兀地打断了他。

这是学长第一次这样不顾礼节地打断别人的话,那强装和煦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看上去,竟是比悲伤还悲伤。

“云清我不要,涂龙斩我不会给你。”叶欢学长像浸了盐水的绳子。

“云清给你,涂龙斩我要定了。”艾寻欢像带着血腥儿的菜刀。

咳咳,我能插一句嘴么?

那个,不好意思。

云清学姐站在门口,蛮久了

门缝一寸,透进来大办公室的光,此刻被云清的身影遮住。

我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只凭那香水的气味儿,我就知道是她。

这气味,我大学闻了整两年。

我不知她是在酝酿如何举手敲门,还是在酝酿如何转身离开。

在我这句话打破了她的酝酿后,沉默,是唯一的声音。

然后,艾寻欢斩钉截铁地迸出一句。“我坚持要涂龙斩。”

门外,女人穿着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跑走了,叶欢学长慌忙起身居然撞到了桌子,弓着腰眉毛簇在了一起,表情是那样难言的痛苦。

学长,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转部门,是不愿再见到云清,还是单纯在和艾总抬杠?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那都不是为了我吧。

看你的眉,皱的,多难看。

只是,学长,有时候,越是不相见,越是想念——

你的想念有多久了?

会比我想念你的一千五百八十八天更长么?

其实,我们都潜入了记忆的后台,恣意篡改着数据,重新搭建理想的国度,以为那光怪陆离的碎片,会让我们暂时麻木忘怀。

殊不知,那只是我们对自己的一次放纵、一次麻木。

思念就是那梳妆镜,我们都只是顾影自怜。

就让我来击碎你面前的镜子吧,学长。

镜子破碎前,我看见我狞笑的脸。

我知道,下一秒出现的血,会红的很虚假。而我不会觉得痛。

“我打算跟着......艾总。”

艾寻欢得意地笑了,叶欢师兄看着我,眼神很空洞。

我不是个称职的黑客,我的程序出现了问题。

我居然会感觉到痛。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过境,修改一些字眼儿,本质都没有变,乃们也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哪!

5

5、天才vs天才 ...

从“技术支持”调到了“脚本企划”,我和云清学姐换了一下位子。

于是我成了艾寻欢的“代理秘书”。

坊间传闻为:美女跑路,皆因艾寻欢他是个Gay。

我很郁闷,他更郁闷。

每次我拿文件给他的时候,他那十五度微扬的眼神总是冷冰的,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地说一句:“害人不浅”。

可能是因为创造了“夜王”这样的游戏角色,他说话办事的方式,都颇有一股子帝王之气。

这往好听了说,是复古。

往意识形态上靠靠,基本可以定性为“封建思潮泛滥”。

云清学姐对于这次换位没有表态,只是休了十天的事假。而作为她新上司的叶欢学长,在这个全公司加班加点的决战前夕,竟欣然允了。

这件事,在欢场炸了锅。

群众匿名信不日就到了两位总监的桌上。

叶欢没有任何动静,每天依旧和颜悦色,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而艾寻欢则把匿名信贴在公告板上,回复到:

可以把匿名信这个点子引入游戏,明天早八点,我要看到可行性报告。

叶欢学长崇尚和谐、以人为本,而艾寻欢那厮,却能将手下驯服于无形之中。

离游戏公测不到十天的时候,大量工作累积,每天全办公室都被折腾得人仰马翻,中午叫来的外卖通常等到了晚上才吃,而晚餐就留在了第二天早上——

很多人因此肠胃不适,对此,叶欢学长只是很体贴地给每个人桌上都放了一盒胃药,而艾寻欢则轻描淡写的说:

“生病不要扎堆,拉肚子时间要控制在十分钟之内。”

除了上次他在挖墙脚的时候,曾有过那么一瞬孩子般的失态,剩下的,就是比法西斯更残暴的统治——

可是没有人敢有怨言,因为他比我们每个人下班都要晚。

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下班。

因此,我这个“代理秘书”,也跟着在公司住了下来,对此,陆逊那个贱男很不厚道地评价:

阿斩,你前途大好啊,一周就把艾寻欢给通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