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董悠然似懂非懂。

姣好的面容被淡淡的愁思笼罩着,显得那样动人。

于是他轻轻低下头,温润柔软的唇轻轻印在她的眼睛上。

她吓傻了,立即紧紧闭上眼睛,心中狂跳不已。

他静静地欣赏着董悠然那精致的五官,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照在她脸上,显得越发清丽可人。平日里那双诉说无尽心事的眼睛此时正紧紧闭着,微翘的睫毛不可抑制地轻轻扑闪着。那合上的眼睛、微仰的小脸、娇羞的神色,原本让他大受鼓舞,应该急不可耐地将她拥入怀中攻城略地。

可是他却突然改了主意,只是低着头,用手轻拂了一下她的耳垂。

“以后千万别随便摆出这副样子,简直是诱使别人犯罪。”一句话如同惊雷让两个人同时清醒过来。

董悠然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二话不说扭头向前走去,而他则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跟你说件正经事!”他的声音中带着特有的磁性,在夜色中充满魅惑。

“说,我听着呢!”董悠然紧绷着脸答着。

“有个案子…”沈皓简明扼要地说出重点。

董悠然突然停下步子,猛地转过身看着他:“你是说,让我接私活儿?”

“有什么问题吗?”他双手抱肩,脸上依旧是明朗的笑容,只是在夜色中有些亦正亦邪。

董悠然一阵心慌,只觉得十分不妥。

“你先别忙着作决定,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再给我回复。其实在这个行业里,策划和设计接点儿私活儿根本不算什么,就当是一种兼职,锻炼才能,创收、增效而已。况且咱们公司也有不少人在做,绝不是你一个。”

人生中,每一天我们都面对各种选择。就像一条通往目标的大道上,会有数不清的十字路口。走错了不要紧,因为地球是圆的,虽然费去了一些时间和精力,最终,你还是会达到目的地。

然而生活中的选择就不一样了,走错了,一切都变了,不能回头也不能重来。

干私活的感觉就像吸食鸦片,有了第一次,就会上瘾。

第一次把方案交给沈皓,第一次从他手里拿钱。董悠然发现,两个人的关系突然间就变了,以前环绕在两个人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情愫,悄悄地不见了踪影。现在在公司里,他们是拥有共同秘密的同盟军;在公司外,他仿佛成了她的老板,再或者说是合伙人了。

这个小团队,不仅仅有策划、有ae,甚至还有调研和设计,他们清楚地知道彼此的存在,因为项目的需要也聚在一起讨论过,然而大多数时候,在公司里他们则装着形同路人,视而不见。

这段时间,董悠然才真正了解沈皓。平时在公司,他总是风淡云清地对什么都不在乎,然而做私活的时候,他可以彻夜不眠,陪着她们想点子、改设计图、出谋献策。这个时候他才是积极的、刻苦的,他的干练和智慧也毫不掩饰地全部释放出来。

虽然彼此间的好感与日俱增,但是董悠然发现,不知何时,他们之间仿佛横亘起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平时不觉得怎样,只是一旦接近就如临深渊,不能再前进半步。

1999年十一之前的一个周日,董悠然和沈皓一起去见一个客户。

坐在出租车上,董悠然问沈皓:“为什么拉我去?你自己搞不定?”

“不是。”沈皓笑了笑,有些无奈,“甲方是珠宝公司,老板要求策划人一定是女的,所以得亲自跟你聊聊,他才能决定是不是把这个活儿发给咱们做。”

“不会吧,这么变态?”董悠然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到了万通写字楼十三层,走进这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珠宝公司里,沈皓跟前台小姐贫了几句,他们立即被请到了老板办公室。

出人意料,老板很年轻。接过他的名片,董悠然发现他的名字很大器,他叫陆天宇。想不到60年代出生的人会起这样的名字,不像自己公司的老板,公司很时尚,可老板的名片一递出去,唉,“张国庆”,一下子就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从外形上看,他长的居然有几分像濮存晰,也是一个单眼皮的魅力男人,外表儒雅淡漠,而目光深邃似海。

简单的寒暄之后,就开始切入正题。

“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不到25岁!”看着董悠然,陆天宇开口就是这样一句,不知是褒是贬。

然而他看着沈皓的目光却多少有些埋怨,他的意思很直白,在他眼里董悠然根本不能承担这样的项目,他认为沈皓是在糊弄他。

沈皓开始口吐莲花,把董悠然以前所做过的案例尽数介绍一番,但是他的介绍显然没有完全打消陆天宇的疑虑,他半信半疑地把目光重新投在董悠然的脸上。

董悠然想了想,决定釜底抽薪:“我听沈皓说,这个案子从策划到设计,陆总坚持要由女性来做?”

“是!”陆天宇点了点头,“因为珠宝的消费群体是女人!”

“但通常在界定目标人群的时候,我们都会区分哪些是使用者、哪些是购买者。珠宝的使用者毫无疑问是女人。可是,花钱买的,应该大部分是男人!”董悠然直言不讳。

“不错!”陆天宇面色稍缓,“这个,我也想过。可是男人既然愿意给女人花钱,那么怎么花,选择什么品牌,买什么样的款式,肯定还是要听女人的意见。花钱,就是为了让她高兴,所以决定权还是在女人身上。”

话题谈到这儿,好像董悠然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嫌疑,就连沈皓也不由微微皱眉。

“是。但是女人打扮,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男人。所以男人的喜好和肯定很重要,而且就珠宝的购买特征来看,通常有两类:一类是高值的奢侈品。那些大都是男人买了以后,作为特殊意义的礼品送给女方的。在这类购买行为当中,决定权是男人。另外一类,就基本是结婚用的戒指、项链、耳环等,这些我们在商场可以看到,基本上是男女一起去的。处处可见的镜头是,女的试戴产品以后会问老公或男友,好看吗?由此可见,在这一类购买行为当中,男性仍然起了主导地位。”董悠然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陆天宇紧靠在大班椅子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倾:“你是想告诉我,策划和设计我不应该拘泥于女性。”

董悠然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哈哈!”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爽朗的大笑,陆天宇指着沈皓说道,“皓子,你推荐的人居然会拆你的台?”

沈皓看着董悠然,也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拆他的台!”董悠然直视着陆天宇,面上是浅浅的微笑,“我是想说,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的标准不一样。我们不应该在一开始,就给自己设置那么多的障碍。您见到我第一眼,说我还不到25岁,我想您不仅仅是在意策划人的性别、年龄,应该还有其他的条件吧!”

陆天宇与沈皓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不错,你这个年纪应该还没结婚,恐怕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能体会珠宝对爱情、婚姻的意义?怎么能将我们这个‘99相依’的产品系列的内涵诠释到位,成功地推广出去呢?”

沈皓替董悠然捏了一把汗,他原本只是想让董悠然来露个面,而没有想让她跟甲方老总直接沟通的,少叮嘱了一句就造成现在的局面,他心中懊悔不已。

而董悠然的话,却让他更是冷汗淋淋:“我想,您应该是已经结婚了。那么,我想请问陆总,您现在对婚姻,对爱情,有什么感悟?”

“我?”陆天宇点燃了一只烟,随着烟雾升腾,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我能想到的,除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古语,就是钱钟书的‘围城论’。”

说完,他白了一眼董悠然,又看了看手表,仿佛想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

“爱是一颗含在嘴里的蜜糖,在甜津津融化的感觉中体会整个人对融化的感觉;爱让黑暗走远,让心灵充满了五彩的日月光华;爱是波动的声音在人类视线之间的传递,有爱出现的眼睛才是最美的…”董悠然仿佛是一个诗人,又像一个歌者,她以轻缓的语调、柔美的嗓音,像对爱人诉说衷肠一样,娓娓道来。

当陆天宇与沈皓沉浸在她营造的朦胧的氛围中有些恍然如梦的时候,她语音突然一变,依旧清亮淡然地说道:“这样的句子,我还有很多。对于婚姻和爱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才会对它抱着梦幻般的憧憬;才会飞蛾扑火般地前仆后继地去追求,因为那是一个美丽的梦。身处其间了,反而觉得平淡无趣了。”董悠然说完就站起身俏皮地冲陆天宇眨了眨眼睛,“您说呢?”

沈皓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欣喜,原来这个看似寻常的小丫头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把大家都绕进去了,最终还是在说明,她是最适合接这个案子的。

陆天宇将刚刚燃起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目光从董悠然的脸上移向沈皓:“马上给你定金,要现金还是支票?”

出了门,沈皓像对待兄弟一样搂着董悠然的肩膀:“我发现,你不仅可以做策划,你做业务也挺合适的!”

“真的吗?”董悠然仰起脸,阳光满面,她又找到了昔日在学校考到第一时的感觉。

然而沈皓和董悠然都没有想到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两周以后,他们提交的方案顺利通过。

该拿尾款的时候,沈皓却在外地出差。

于是,她应约来到王府井天主教堂后面的一家西餐厅。

这儿原来是教堂里修女们的宿舍,灰墙灰瓦,看起来毫不起眼。然而里面却布置得十分温馨,因为知道的人少,所以很是安静。

刚刚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陆天宇就来了。

他要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茶香袅袅,衬着夕阳的余晖以及窗边垂着的橙色窗纱,还有室内乐曲缭绕,萦绕其间的是很舒适的感觉。

他掏出用报纸裹着的厚厚一摞钱,放在桌子上,直接推到她面前。

“不会吧?”她笑了,“像一块砖头,我就这样拿走?”

笑嘻嘻的表情可爱的像个孩子。

他眉头微皱,随即笑容舒展开来,一嗔一笑间将中年男人的风度与魅力尽展无余:“马路对面有个银行。沈皓说要现金,我没多想,从财务那儿拿了钱就直接过来的,一会儿我送你去银行存起来。”

言语中透着体贴、亲切,丝毫不让人厌烦。

董悠然不禁对上他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大人物,传说中他可是跟香港黑社会有关系的。目光从他的脸向下移至他的腰间,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可以像x光一样具备透视功能,这样就能看到他那件白色的休闲西服里边是不是藏着枪。

当她那古灵精怪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的时候,他自然也没有放过她脸上一点一滴的表情。

她穿着一件带褶裥的白衬衫,简洁而明快。周身散发着年轻与活力,脸上洋溢着朝气,纯净的眼神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一般。

于是,他有些动心了。

第16章 离别的痛 (1)

陆天宇作为商人之所以成功,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与传奇故事。在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漂亮女孩,但是有才气又勤奋的女孩儿,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很缺钱吗?”他突然开口,问得直接又有些突兀。

董悠然很是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他定了定神儿才答道:“您是指…我和沈皓在外面接单的事情。”

陆天宇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在董悠然的杯子里徐徐注满。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挣的钱,没有用来穿名牌、买化妆品。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这么拼呢?据我所知,国庆给你的工资应该不低。”

从他的话里,董悠然分析出三条结论,第一,这样亲切地称呼自己老板的名字,他们应该认识。第二,他对自己的衣服和用的东西观察很仔细,居然知道这些都是摊上淘来的,不是名牌。第三,他对自己充满好奇。

只是总结出来的结果,并没有派上用处,面对他的问话,她依旧张口结舌:“您不会是想去我们老板那里告发我吧?”

“呵呵!”陆天宇笑了,他点燃了一只烟,缓缓吸了一口,轻吐一个烟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得看看我们今天的谈话是不是愉快了?”

莫名其妙,一股无名火顶了上来,董悠然脱口而出:“那您又为什么找我们来做呢?您认识先锋的老板,直接让他给您打个折还不是一样。明知道我是无照商贩,您还要光顾。不就是图一个便宜吗?有需求才有市场,现在方案做完了,您又来充当正义之师,不嫌有点儿晚吗?”

董悠然的话让他再次朗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用手指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目光中透着洞察一切的澄明:“我知道了,你这样的性格,在国庆那儿恐怕是郁郁不得志。所以出来接活儿,是一种排遣和发泄,或者是为了得到锻炼,同时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才干,对吗?”

“不对!”董悠然端起茶杯深深喝了一大口,“我这么做就是因为我缺钱。就像《资本论》里说的,我现在是原始资本积累阶段。通过智力挣钱,虽然形式不太光明正大。可是我们并没有截取公司现有的客户,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公司不接的客户,我们才接下来做的。”

陆天宇一直微笑着听她说,此时不禁打断她:“我不是城管也不是工商,我也没有义务帮你们公司监察员工的行为。我只是关心,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他的眼神似乎很温暖,董悠然差一点儿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挣钱是为了早点儿买一间大房子,好让母亲搬过来跟她一起住。但是她忍住了,对面这个人是谁?不过只见了几次面,凭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

于是,她再次开口时,话语如锋:“那么,请问陆总,您又为什么要创办企业,要扩大经营?您挣那么多钱为什么?”

他仿佛被问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好像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就一直在跟他较劲,他收敛了笑容,面色严肃地说:“我是男人。男人通过挣钱来体现个人价值。”

“女人也一样…”她倔犟地撅着嘴。

“当然不一样!”他的大手按在她的手上,传递着一种力量,“听好了,女人是通过男人来体现价值的。”

她瞪大眼睛,仿佛他说的是什么魔咒。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到我公司来上班。不管你在先锋的待遇是多少,我给你double。第二,到我身边来。”说完这番话以后,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情绪好像无端地有些失控了。毫无疑问,他喜欢这个女孩,但是他又实在受不了她的咄咄逼人和那副倔犟脾气。于是他只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俘虏,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让她俯首听命。

“我为什么要到您的公司去?到您身边来又是什么意思?您就不怕我以后继续接私活,在外面兼职创收?”董悠然似乎还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我当然不担心,因为我可以让你提前结束你所谓的原始资本积累。”陆天宇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

“您的意思是说,让我给您当小秘?”董悠然仿佛突然明白了。

“女朋友,或者助理,都可以。”他更正。

董悠然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她试图甩开按在自己手上的他的那只大手,然而似乎是徒劳的。于是,她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的大手上狠狠一掐。

他笑了,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应该感谢您的厚爱!”她面色微微发红,声音也有些颤抖,“没想到我还有这个资质。谢谢您又给我增添了新的自信。”

“是接受还是拒绝?还是需要时间考虑?”陆天宇还未讲完,董悠然一抬手,半杯铁观音已经浇到了他身上。

从桌上拿起那摞钱,董悠然从他身边像一阵风一样飘过:“最好别有假币,否则…”

陆天宇任由茶水顺着白色的休闲西服一路流淌,直至滴到地上,他笑了:“小丫头,还会威胁人了?”

事情远没有董悠然想得那么简单。

周一,当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很快,她被叫入老板办公室,这几乎是她第一次面对面与老板对话。在她的上面隔着部门经理和总监两级,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机会直接面圣的。

老板很干练,也很斯文,听说他还是清华美院的客座教授,在圈内有良好的口碑。能够从记者转行投身这个新兴的文化产业,并在短短几年里做得风生水起。他,无疑是令人敬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