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亮了,后边的灯却是逐层灭掉。走过她曾坐着哭的那几级台阶时,童言看了眼自己用手指甲写下的字。浅浅的痕迹,除非用心看,并不会注意到。

两个人走到楼下,童言忽然就把手握成个小拳头,伸到他手心里。

“我记得你第一次来上课,是穿的白衬衫和浅棕色的休闲裤,衬衫袖子是挽起来的,能看的到刺青,”她抿起嘴角,“特别的好看,我肯定从那时候开始就爱上你了。”

顾平生好笑的表情,把她攥成拳的手握住:“不要撒娇,我很快就回来。

第六十三章 你的顾太太(3)

这次项目意外的棘手。

顾平生临时给所带的班级调课后,只来得及回家拿行李,就匆匆赶赴机场。

当然这一切的匆匆辗转中,他还是去了次医院。老人家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着,肝移植需要终身抗排,从身体到心理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次他来,却难得给了些笑脸,多自嘲兼疼惜他:“我们祖孙两个,真算是家里身体最差的,”老人家看他西服革履的,又拿着行李,倒是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行程,“出差?”

顾平生把行李箱放到床侧,在椅子上坐下来:“临时要去伦敦,大概十天就会回来。”

祖孙两个,似乎都想要说什么,可相对着又都是笑了笑,都没先开口。

他没有时间留太久,临行起身,忽然就说:“上次没机会让你们见到,这次我从伦敦回来,会带着她来正式见您。”

或许是因为今天身体状况好,老人家竟然没有太大的排斥。

“你那个学生,是今年毕业?有没有考虑合适的工作单位?”

“刚结束实习,”顾平生说完,很快又玩笑着补了句,“不过成绩平平,比我差太多,如果想找到合适的工作,还需要用心些。”

老人家被逗的笑了:“你啊自负,依旧自负,从来都不谦虚。”

这次在伦敦的项目,意外碰到了曾经的老同学。两个人阵营互不相同,白天在会议室里寸字寸金地争夺,纵然是老朋友,却因为项目的关系并没有太多私底下的应酬。直到真正的法律谈判结束,才发现两个人入住的同一酒店。

巧遇发生在酒店的电梯间。

“TK,”老同学身边的金发美女给了他个热情拥抱,用生涩的中文惊喜问他,“你好吗?现在好吗?”

“非常好。”顾平生也用中文答复,示意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个人的问候,那个老同学听不懂,只在两个人松开对方时,笑著嘲是老情人见面,自己这个心情人毫无地位。在不断的玩笑和调侃中,有人走进电梯,又有人快步而出。直到他听到两个人说到孩子后,有些后知后觉的惊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去年这个时候,”美女做了个美妙的表情,“小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我甚至都想结婚了,如果再有孩子,我们就结婚。”

顾平生再次给了她一个拥抱,非常真诚的祝福。

如果可能,他很想立刻就离开伦敦。

回到家,看看自己的那个小女孩。

接连几天她都心不在焉地联系着,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十天,一个星期多三天的时间。

等到第七天,童言忽然就给沈遥打了个电话:“还在北京吗?我今天想去游乐场,我请你去北京游乐场玩?”电话那边声音嘈杂,略显空旷,沈遥用极大的声音骂了句靠:“我刚到首都机场,1小时之后就走了,你故意的吧你?”

“晚一天再走好不好?”她坐在沙发里,难得地软下声音。

沈遥沉默了几秒,又骂了句靠:“把地址给我,一个小时以后见不对,在家等我吧,我要先把行李放你家。”

沈遥站在游乐场外,就开始投入到角色里,认真研究如何合理运用时间,把想要玩的项目都走一遍。甚至还认真用笔在地图上划下路线,把重点项目都圈了起来

她有些心不在焉。

“告诉你童言,要不是看在我马上要出国,短时间不会回来,才不会理你这种无理要求。你真把我当男朋友啊?我都到机场了,竟然就这么被你叫回来了”她咬着笔头,忽然抬头若有所思看她,“出什么天大的事了?”

童言按住遮阳帽,大大的帽檐把脸挡去了大半。

“失恋了?”沈遥叹口气,“女人这种生物最坚强,可一失恋,就是彻底伤筋动骨。”

“说的像是我没失恋过一样。”她慢悠悠地往前走。

沈遥想了想:“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在顾平生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你在学校里有男朋友,所以我来之前,和我男人通了个电话,就是想知道你失恋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准备对策,”她伸出手臂,揽住童言的肩,“说实话,我男人从来没说过你什么好话,他对你观点实在是偏激,可是单就这一样事,他说你比男人还男人。”

童言依旧没说话。

“一滴眼泪没掉,倒是你前男友哭得跟什么似的童言无忌,你决对够狠。”

沈遥轻松地嘲着她,可看到她侧头看自己时,就彻底呆住了。

何来的狠心?

她目光涣散地看着她,眼睛明明是红了,却没有流眼泪。

沈遥从没见她这种样子,傻瓜似的只知道抱住她:“到底什么事啊?顾老师要不行了?也不会啊,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帅的惨绝人寰,气色好的不行呢”

沈遥边说着,还不放心地摸她的眼睛。

干干的,真没哭。

可比哭了还吓人。

童言把她的手甩开:“你滚,不许你咒他。”

“”

“真分了?”沈遥推了推她,“想哭就哭,别憋坏了。也就是难过几天,实在不行难过几个月,最多几年。忘了就能找个比他好的不过也难,凭我阅人二十年,真没见过比顾平生更好的人。”

她被逗笑了,没见过比沈遥这么劝人的:“我也没想过再找更好的。”

分手了,总能找到另外的一个人。

从此和上段感情说再见,和那个爱过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在这个城市,每个角落,每分每秒都上演着同样的事情。可是她和顾平生不同,她想要离开他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家庭不适合,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原本是为了来陪她。

到最后沈遥却彻底忘记初衷,疯狂沉寂在各大高危的游戏里。

童言不太敢坐的过山车,沈遥竟是坐了趟仍觉不过瘾,又去排在长长的队尾,准备再来一次魔鬼之旅。

她就买了矿泉水,坐在休息区里远远看她。

还没到暑假,树荫下坐着的大多是很年轻的家长,带着小孩子,或者就是大学生一样的情侣。童言坐在那里,就停在背后休息椅上的一对年轻夫妇,在讨论孩子的兴趣班,争执的不亦乐乎,男人主张自由发展,女人却要全能培养

童言看了眼手机,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应该醒了?

犹豫着,还是给他发了短信:睡醒了吗?

刚醒。TK

得到了回应,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始了。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又进来了消息:我是今晚的航班回北京。TK

她心猛地收紧了。

行程的缩短,是他送给自己的意外惊喜。

可是童言却没有勇气,面对着面和他谈分手。她右手握着手机,想了很久,终于问他:你今天行程紧张吗?

谈判顺利结束,严格来说今天算休息。TK

休息?休息就好。

童言紧盯着手机屏幕,很慢地拼写着接下来的话: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我不敢面对面的说,用短信好不好?

她拿着手机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复。

童言有些心慌,慌的手直发抖。过了会儿,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道是他没看到,还是真的猜到了什么她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又追问了句:看到了吗?

这次,他很快就回了消息:说吧。TK

短短两个字和一个署名,看不出喜怒。

童言觉得胸口有些发胀,慢慢拼出几个字,却难以为继。抬头深吸了口气,看着远处沈遥兴奋地跳进过山车,等待安全扶手扣在身上,开心的没心没肺。

平生第一次,真的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

记得听过一个故事。

白象在泰国被视为国宝,只有皇室可以拥有。曾有国王赏赐给大臣一头白象,大臣起初是受宠若惊,把白象迎回家精心供养,却渐渐发现供养这样的宝物,每日耗资巨大,不过十几年就因此而千金散尽,家道中落。

当时讲这个故事的人曾说,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完美的东西,可却忘了,这样的完美并非人人都能负担。就如同故事里的大臣,得到了象征皇室荣耀的宝物,却终究难以承担。

她和顾平生的爱情就是如此。

她也固执地相信过,自己值得幸福。却忘记去思考,有没有能力去负担这样的感情。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富有还是贫穷,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当初这么告诉顾平生的时候,满满的自信,以为自己可以努力承担他接下来的生活。

可如果她就是那个加重疾病,带来贫穷的人呢?

童言继续低头,写完了所有的话:

我想分开了。觉得太辛苦,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知道会比今天更糟,对不起,没坚持到最后。

如此的平铺直叙,没有多余废话。

她甚至没印象,自己刚才是怎样拼写出那句话,发送出去的。

漫长的等待。

他始终没有回应。

身后年轻的小夫妻越来越厉害的争执,却因为不敢让孩子听到声音,刻意压制着。童言听得入了神,可又记不住自己真正听到了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沈遥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晃悠悠地走到她身边,大呼痛快:“像你这样,来游乐场不玩过山车真是遗憾。”

她把矿泉水递给沈遥。

再低头,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条未读信息。

打开来看,非常的简短:

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TK

第六十四章 你的顾太太(番外结局)

他一直就没再回来。

毕业典礼的时候,童言回到学校。

她是前一天到的上海,办了所有的毕业离校手续,当晚住在沈遥家,次日才到校。

班级里二十三个人,十二个直升或保送到外校读研。余下的五六个拿到了各自想要的名校offer,沈遥如愿以偿,真的就去了耶鲁。

周清晨倒是没继续念书,而是拿到新加坡政府的工作,静静意外成了飞上枝头的小凤凰,开始忙碌地陪他办手续,顺便筹备自己跟随出国的事。

毕业是个分岔口,却没有路标。

7月之后,每个人都开始沿着自己的路,走向迥然不同的人生。

早在实习时,宿舍就基本被半空了。

床铺都是空着的,墨绿色的铁架子,还有木质的床板都□着,如同刚才入校时的模样。书架也是空的,蒙着层灰,沈遥进来溜达了一圈就崩溃着走了,开始各处寻人道别。

宿舍里又没法坐着,她最后只好提前走到礼堂前,傻等着典礼开始。

前晚和沈遥挤着单人床睡,现在才觉得,腰有些疼。

她在台阶上坐下来,把腿蜷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礼堂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的,准备晚上的毕业晚会。还记得上届的晚会就是在露天,她和沈遥还挤在图书馆门口凑热闹,时间哗啦一翻篇,就轮到自己了。

据说这两天本来是阴雨连绵,今天却放晴了,晨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湿气。她两只手臂环住小腿,反复地想着他的名字。

过了这么久,仍旧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他整个人都拢在日光里,随手捏着根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顾平生。

礼堂里走出四五个人,都是阳光剧社的学弟学妹。

还有已经开始在电视台工作的艾米。

频繁的恭喜毕业后,艾米留下来,靠着她肩并肩坐着:“怎么?未来是大律师,还是法官?检察官?”“不知道,”童言是真的不知道,“我不想做和法律有关的事,特别不想。”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任性的舍弃本专业。

因为和他相关。

“你是文科啊,不做本专业的话,出去会很不值钱吧?”

“好像真的是,”她认真思考了会儿,“除了背书,没有什么会的。现在想想还是理工科的好,起码有项专长。”“你会唱歌,”艾米笑著说,“而且唱的特别好听,去考个普通话吧,我推荐你去电视台实习。”她随口应了,继续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发呆。

从明天起,再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今天是作为学生的最后一天。

毕业典礼持续了两个小时,她穿着学士袍站到最后,上衣都湿透了。等到终于宣布结束,所有的帽子都飞上天时,童言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袍子脱下来,让自己透气。

汗涔涔的短袖贴在身上,她低头摸纸巾,就猛地被站在身后的沈遥撞了撞手臂。

“顾平生。”

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沈遥扯到了外侧。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所有法学院的老师,还有院长。他真的就站在院长身侧,看着老人家说话,身上是很简单的休闲衬衫,白皙而轮廓清晰脸孔,眼神仍旧是波澜不惊,她那么远远地看着他,每个细微的动作就在她的眼中,被无限度地放大着。

沈遥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很快,广场上的三千多人都解散开来,比火车站还要拥挤混乱的场面,拥抱告别,合影签字,有哭的有笑的,亦有疯癫闹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