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飘飘忽忽,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亦寒慢慢放开暖暖,抓过暖暖手上的毛巾,有些懊恼:“我去洗澡了。”说着便冲去卫生间,转瞬传来放水的声音。

暖暖怔怔地站在原地,唇上还留着亦寒的温度。

忽然想起杨筱光刚才问的问题,感觉自己要从脚红到头顶心。

那什么?成年人了,或许思考的角度真的比较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暖暖和亦寒的相处好像又多了一层亲密似的。他与她并肩走着,他的手会搭在她的腰上,也会多些捏捏她的脖颈的小动作。一起逛淮海路的时候,看上去,真是货真价实的一对情侣。

就在那里,碰到了多年不见的路晓,她仍是姿态窈窕地穿着长裙,翩然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远远的走过来,有些不置信地看着他们。

亦寒落落大方主动打招呼:“嗨,老班长,多年不见啊!”

路晓有些疑惑,又有些恍然大悟似地看着挽住暖暖腰的亦寒,一边说:“才一年多好不好!说得好像历经坎坷岁月似的。”

暖暖对路晓微笑:“很久不见,你好啊!”

路晓有些涩涩地笑:“你好。”似乎想问什么,又似乎如梗在喉,并不能说出什么来。

“难得碰到老同学,要么一起去肯德基坐会吧!”暖暖主动说,指了指近旁的山德士上校的招牌。

“好。”路晓也同意。

往肯德基里坐定,亦寒自告奋勇去买汉堡,留暖暖和路晓两两相对。

路晓忽而有些释然似的笑了:“我没有想到真的是这样的。”

换暖暖疑惑:“怎样的?”

路晓叹口气,说:“林暖暖,其实你骨子里是骄傲的,从小被两个男人宠大,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其实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让努力了很久的人一败涂地。”

暖暖体味这句话,细细想着,说:“你说得很对。”心里还想着要说其他的话,但那句“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让努力了很久的人一败涂地”一下子抵住了所有隔靴搔痒的安慰。她想路晓或许要的也不是那些不痛不痒的话,便也噤口,看到亦寒正买好东西走过来。

路晓继续说:“我原本以为汪亦寒要暗恋到底了。”脸上是带着笑的,好像一切的情愫都已经过去了。

暖暖撑着脸,也释然似地笑:“还好没有。”

侧头,看亦寒正好走过来,望着她说:“没有什么?”

“没什么!”她也对他笑。

路晓看着这眼前的两个人,心底有种酸,慢慢冒上心头。原来他们的世界中,本来就没有任何人能插足进去。不是没有努力,而是发觉一切都是无用功之后,也索然放弃了。

接过亦寒递过来的KFC新出的汉堡,他递给暖暖的是鸡翅。就如哈根达斯怎么都比不上光明火炬体贴。

少女情怀,也就那样结束了。这次是真正彻底地结束了。

这个夏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也结束了很多往事。

★☆★☆★☆★☆★☆

暖暖打开路晓留下的牛奶,轻轻啜着,还是食之无味。

身旁被阴影笼罩,是亦寒走过来,坐在暖暖身旁的座椅上,身子落在阴影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旁边空着的椅子。

沉默半晌,说:“我仔细问过胡叔叔,爸爸的情况慢慢趋于稳定,还在睡是因为药物的作用,等今晚过了,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能醒过来。”

“我相信爸爸能醒过来,不会抛下我们。”暖暖放下手里的牛奶。

亦寒伸手理着她的发,丝丝缕缕,凌乱在肩上颈后。

暖暖不动,任由亦寒温暖的指尖触碰在她的发上。

“外公刚才和我说,有些问题我们要尝试解决,而不是一个人闷在心里。老爸就是喜欢把问题闷在心里,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工作上的,太多的沉重和担子都自己来背,才背垮了身体。”

“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吗?最初的什么都不用去面对,什么都不用多思考的那些岁月?爸爸,你,我,我们三个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我们只需要每天去读书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们都不用去多想。”暖暖说。

“我不想回到过去。”亦寒斩钉截铁地说。

暖暖心底累积的隐讳的委屈一点点换成怒气爆发出来。

“我们只有过去,没有将来!”

没有人能懂她的委屈,没有人。

爸爸也不懂,所以放任她离家多月。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她在任性,在折磨着这身边两个最亲的人。可这些日子来,她的辗转难眠,信念崩溃又有谁能了解?

没有人。

她是哑巴,吃了黄连,吞落在肚,不能吐出来。

暖暖站起身一路奔跑去女厕。

又想哭一场。

一个人。

侧面

泪流半晌,暖暖扭开自来水龙头,狠狠冲脸,一脸的冷水,冲去了泪水,也冰住了表情。抬头,镜子中反射出自己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竟无人色。

用纸巾擦净脸,连做几个深呼吸,要自己镇定下来,再缓步走出女厕。

亦寒正站在门口,靠着对面的窗口,时时刻刻张望女厕的门,见到暖暖终于出来,眼中透出担忧,叫:“暖暖。”

暖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亦寒,瘦削的脸颊,眼中也有熬夜的血丝,如自己一般的无人色。心中有不忍,然,还是咬咬牙根,狠狠心,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亦寒也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暖暖,紊乱的发,坚定的脸,混合着痛苦的决绝的神色。彷佛此刻的她是真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定了。

好似他们之间隔着万重山万重水,艰难险阻,坎坷崎岖,让她不再轻易去涉险。而自己的那极欲倾诉的千言万语也被这样的暖暖给阻住了,开不得口,也不知从何开口。

何时离得如此远?

“暖暖,原来你在这里!” 正走来的是阳光,背着光,步到她和亦寒的跟前。

暖暖一扬脸,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部压下去,竟还能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对阳光说:“正想给你电话,好饿,去吃晚饭吧!”

“好。”阳光过来握住暖暖的手,他向亦寒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亦寒并不理他的招呼,径自走到暖暖跟前,只说:“暖暖,千言万语,我不知从哪说起,等爸爸醒过来,我势必会给你交代。”深深地看她一眼,“我不会放弃我的决定。”

说完,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不回头,背影逐渐没入黑暗中。

暖暖怔怔看他远去。

阳光牵了一下她:“走吧。”

暖暖似泄气皮球,颓然地低下头:“千怕万怕,就怕这一刻,到最后还是避不了。”

阳光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她扭头看他,看他嘴角漾开的安慰似的笑:“去吃晚饭吧 。”

阳光领着暖暖到医院门口,左右环顾了一下,说:“恐怕要坐车出去吃了。”

暖暖径自往右转,说:“不用了,就隔壁的生煎店吧!”

“也好。”阳光陪她走进生煎店。

点四两生煎,两碗砂锅小馄饨,由阳光拿来放桌上,冒着腾腾的热气。

小时候,林沐风经常带两个孩子在这间生煎店吃东西,暖暖和亦寒吃吃打打,总是不得安静下来。

暖暖不吃馅,自己吃皮,把肉馅拨给林沐风。林沐风摇摇头,怪她挑食。却听到旁边桌子的母亲教育自家的孩子道:“你看人家小孩子多孝顺,知道把好东西留给爸爸吃,你看你,自己吃都吃不干净。”

暖暖偷偷伸过脑袋去看,那隔壁桌的孩子把馅全部吃完,皮子吃两口就剩在桌子上,被自己的妈妈数落得垂头丧气。

暖暖便洋洋得意朝有些无可奈何的爸爸笑。

处处是回忆。

“我恨我自己还是左摇右摆。”暖暖喝一口馄饨汤,瞪着汤面漂浮着的葱花,用手里的调羹搅动,看葱花浮浮沉沉。

“我还是那句话,为何不试一下排除万难,逆流而上。”阳光说,侧头看住暖暖,一眼想要望入她的眼底心底。

暖暖手一颤,调羹跌到汤里,拼命摇头:“怎么可以,怎么能,为了爸爸也不能。”心中一酸:“已经大错特错,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阳光说:“也许人都懦弱,掩盖不住,只得拼命逃避。”

“但——”扳过暖暖的肩膀,“最可悲的是逃的了和尚,逃不了庙。你确定你心底真的想逃开吗?”

暖暖挣开他,对他说:“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一切,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话来扰乱我?有些错误是万万不能犯的,为什么是你来逼迫我?”

阳光摇了摇头:“也许错的是我,给了你错误的诱导,让你有了逃避的借口。”

他正视她:“我决定还是回阿姆斯特丹!”

暖暖讶住。

“你——”一下开不了口。

阳光忽而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

少年的他脸上时常是冷峻的,后来再相逢,他的面孔变得和煦,而现在,他的脸上竟然是释然。

“你的汪亦寒弟弟那么锲而不舍,让我越不过这座山了。”他对牢暖暖说,“其实,也让我越过这座山了。”

“越不过这座山?”暖暖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觉得这句话耳熟。

仔细一想,原来正是他以前说过的。

那是那次毕业后的第一次相遇。

★☆★☆★☆★☆★☆

方竹是三个女孩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进了本城的一家大报实习。杨筱光则在第一个面试中败阵,虽然是输在赫赫有名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门前,她还是愤懑不已。三个人约着一起出来聚一下,地点就定在衡山路的一间酒吧里。

照例是方竹先到,杨筱光和暖暖迟到。

两人在酒吧门口遇到,一起勾肩搭背进去。

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方竹面对着一个男人坐着,聊得正熟络。

“嘿!这丫头今天带男朋友来?”杨筱光叫,仍不忘捎带上一个,“你们汪亦寒弟弟在就好了!”

暖暖却仔细看了下那个男人的背影:“这人有点眼熟。”

走过去看。

和杨筱光都大吃一惊。

竟然是多年未见的高中班长阳光,他望着她们两个,也很开心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舒展开来,先自热络地打招呼:“杨筱光,林暖暖,很久不见啊!”

杨筱光更惊讶,上上下下打量阳光,再问:“你——真是阳光?”

方竹在一边笑:“如假包换!”

杨筱光仍是不信的样子:“怎么不再酷了?”

阳光说:“你的话还是一样多!”

杨筱光拍下额头:“我现在相信你是阳光了!”

大家都笑着坐下来。

原来方竹实习采访的专题是《IT新鲜人生存之道》,采访对象是著名IT企业的实习生。约出来一看,竟然是多年不见的阳光,大惊之下叫出了暖暖和杨筱光一起叙旧。

这次回国的阳光是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没有了高中时候动不动就现出来的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整个人的作风都和缓了,顺着女孩子们的意思说话,变得格外亲切起来。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喝成微熏,但不醉透。

大家问他在荷兰生活的怎么样。

阳光瞪着玻璃杯子里褐色如浆的液体好一会儿,说:“在荷兰学会翻山越岭,虽然那里把规则放低,可还是那么难!”说完把杯中的液体一股脑全部喝完,“越不过那座山,逃回来了!”

女孩们都不懂他的意思。

杨筱光哈哈一笑,一手重重往阳光肩膀上一拍:“现在海归不值钱了,早知今日当初不如留在国内念交大复旦了!”

方竹和暖暖都瞪她,都知道她第一次面试失败,基本无法做到“已所不遇,勿施于人”的境界。

阳光似乎是没有听懂杨筱光的意思,微醉的脸上带些不解。

但也不深究了,和旧日的同学一起继续灌酒。

最后醉的是杨筱光和阳光。

方竹负责送阳光回家,暖暖负责送杨筱光。

杨筱光醉了之后话更多。

“我还没到本命年,怎么那么倒霉啊?”

“你想多了。”

“面试失败,告白失败,我的世界一片灰暗!”

“面试你是自找的,告白是你估算失误,还有大好光明前途和大好青年等着你。”

“你就好了,前途再阴冷,还有汪亦寒这只不离不弃的绩优股等着你!我只能一个人在孤独阴冷的黑暗里徘徊!”

“你怎么那么悲观?真不像你!”

“唉!我怎么知道阳光有那么一百八十度的人格改变啊!我还是喜欢不大说话的他啊!少女心事的破灭啊!”杨筱光终于唠唠叨叨到最后,说出了最终的一个秘密。

暖暖惊讶住。

原来暗恋过阳光的不止方竹一个,还有这个杨筱光。

在那青葱的岁月里,大家各自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都不知道。

朝夕相对,不过只看到一个侧面而已。

回到家,林沐风在自己房间的写字台上写东西,听到暖暖开门的声音,头也不转就说:“我在桌子上留了饭菜,自己热一热吃了再睡。可别怕胖,最怕你们这些孩子饿坏自己的胃。”

暖暖答应了一声,把鞋换了,把包放好,蹑手蹑脚走到父亲的身后,双手勾住父亲的脖子,亲热地把头靠在父亲的背上,娇声娇气地唤:“爸,我知道啦!你总是操不完的心!”

林沐风稍抬了抬背,拍拍女儿的手:“这么大了还爱撒娇!”

暖暖还是勾着父亲,嘟起嘴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

“你妈听了你这样说可要发飙的!”林沐风的声音里带出笑意来。

暖暖放开父亲,站好,想到母亲:“好久没有妈妈的明信片寄回来了!”

林沐风倒从手边的一堆书札里抽出一叠明信片来:“倒是亦寒寄了不少!”抽出其中一张带着红色枫叶的街景,凝神看了会,“这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