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没事,见到了唐小姐你,我就不敢保证了。”徐泊丽冷静的说,“这也是我想要找你原因。”

唐思晨微微低着头,半边侧脸隐在黑影中,线条柔和,这个女生看起来并没有狐媚或者咄咄逼人的气质——这和徐泊丽一直想象的并不一样,于是相应的,她也稍稍将表情放得柔和一些:“假若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我并不会反对远川与什么人在一起……”

“伯母——”这一次,唐思晨知道自己有些不礼貌,却还是将徐泊丽的话打断了,“您先听我说完好么?听我说完,你再判断……你要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是多虑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安然沉静的目光叫徐泊丽微微一怔,原本想好的那些话,劝说、威逼、利诱……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说:“好,你先说。”

这个夜晚,徐泊丽并不是唯一到访的客人。

坐在客厅中处理公务的徐泊原,听到阿姨匆忙跑来说“乔先生来了”的时候,脸色终于慢慢的布起严霜。

乔远川疾步走进客厅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徐泊原的神情,只皱眉说:“我妈呢?”

徐泊原站起来,他们身高相仿,视线几若平视,而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带着怒意:“你身体好了么?”

乔远川的气色着实不好,脸色苍白,往日那副挺拔的身架许是因为昨晚的一病,竟也变得有几分消瘦,而对于徐泊原的话,他如同没有听见,只重复了一遍:“她有没有去找思晨?”

徐泊原揉了揉额角,示意他坐下来:“她们在楼上。”

乔远川双唇抿紧,宛如条笔直的线,一言不发,转身就往二楼书房走去。

“远川,你站住。”徐泊原在他身后沉声说,顺势抓住他的手腕。

“她要对思晨做什么?”乔远川甩开,并没有回头,脚步疾快。

“你站住。”徐泊原加重了声音,脸色依然凝重,“有些问题女人之间能解决的,你插不了手。”

“哦?关于我的感情问题么?关于我爱的是谁么?”乔远川停下了脚步,略带讽刺的开口,“她能帮我解决?”

“假如你不相信你的妈妈,那么你该相信思晨。她或许比你更能处理好这件事。”徐泊原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还是说一直到现在,你都认为,她只是需要你的照顾?”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愤怒,又像是焦灼,或者还有嫉妒,刹那间涌了上来。徐泊原的镇静让乔远川觉得不安,而这种嗅到危险的直觉,迅速的让他冷静下来。

客厅明亮的灯光下,两个男人有着颇为相似的轮廓,和同样不会让人轻易察觉到情绪的深邃双眸。乔远川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你不会比我了解得更多。”

到底还是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乔远川突然的闯入,让先前的交谈戛然而止。

“乔远川,你疯了么!”徐泊丽看着儿子,几乎一字一句的说,咬牙切齿,“医生怎么关照的?你全忘了?”

乔远川的目光只落在母亲身后的唐思晨身上,她已经转开了视线,双眼微肿,脸色苍白,仿佛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走,我送你回学校。”他走上几步,握住思晨的手腕,直直的说。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思晨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却固执的没动。

“我喜欢做什么,选择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乔远川没有放开她,只是望着一脸焦灼的母亲,缓缓的说,“妈妈,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徐泊丽深呼吸一口,似乎在努力的克制情绪。

“阿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也请你放心。”唐思晨依然看着徐泊丽,将刚才被打断的话说完,并不介意这里倏然又多了一个人,“我和乔远川已经没什么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这句话说完,她转身对着乔远川,那用尽了她积蓄一生的勇气:“麻烦你,放开我。”

乔远川的脸色苍白的一如昨晚,电闪雷鸣的时候,她几乎以为他要死去。他的双颊因为病容而更显得消瘦,怔然间望着她,仿佛是难以置信。

唐思晨又说一遍,声音有些麻木:“我说,放开我,徐先生会送我回去,不麻烦你了。”

他果真放开她,彼此的肌肤分离,凉意塞满空虚。他却依然执着的望着她,仿佛上一次的分手,一直延绵到此刻,他从不曾挣扎而出。

“远川——”徐泊丽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忍,低低的唤儿子的名字。

思晨走得很快,快到自己没有时间和余力去回忆起乔远川的表情,直到在楼梯口差点撞上徐泊原,她终于有几分茫然的抬起头,直觉的说:“徐先生,麻烦送我离开这里。”

他静静望着她,像是知道她已经失去了方向感,牵了她的手,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是乔远川第二次,在这个地方,看着他们离开。

他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没动,一手插在裤兜里,许是因为匆忙拔下吊针的缘故,手背上乌黑一片淤血。

徐泊丽慢慢的走上前,拍拍他的脊背,低声说:“远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

乔远川只是低着头,额角一簇发落下来,寞落清寂。

徐泊丽似是有些不忍,嘴唇轻轻一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不会了妈妈。”乔远川再度将头抬起来时,已经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调微凉,“我只遇到了她而已。”

回海大的路上,徐泊原安静的开车,什么话都没说。这样异样的安静让思晨有些不自在,偷偷觑了他数眼,终于在即将要到海大门口的时候清了清嗓子。

“你……不问什么吗?”

“哦。你愿意说什么?”他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结束得很平静,我当然没什么要问的。”

“……”

“你这副表情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徐泊原将车停下来,表情若有所思,“那是DAB创业那年的事了。”

“那个时侯公司十分看好多媒体播放器和一项软件的合作平台协议。一整个TEAM全是公司里的佼佼者,为了兼容性日夜苦战,大概过了足足半年,每个人都很疲惫。只是结果总是难以令人满意。”徐泊原修长的手指在敲击方向盘,时快时慢,顿了顿,继续说,“那款产品就这样推出吧,也不是不可以。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没有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新品发布会前的一个星期,看完产品测试,当时技术总监对我说,这款产品虽然还有不稳定的地方,可是修补程序是可以不断完善的,用户可以下载补丁。我当时没说话,回来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开会的时候宣布说,放弃这个研发思路,我们重新来过。”

思晨抿着唇,没有说话,她似乎隐约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当时我做出那个决定,压力有多大。不仅仅是金钱方面的,还否定了一整个团队半年的工作,这会是相当令人沮丧的一件事。但是他们没说什么,当天开始,重新工作。”

“换了一个思路之后,第二次的产品是截然不同的。并且市场的反馈也证明了,它相当受欢迎。就是那款ORAL——也是它奠定了DAB的基础。”徐泊原侧头看着思晨,“后来庆功会上,其中一个成员和我聊天,他说,当时你说放弃第一代的ORAL,大家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都觉得轻松。就像……你隐约猜到那条路是错的,可是实在走得太远,舍不得重新选择。这时候有人对你说,嘿,前边就是悬崖了,不用走了——你会累,会沮丧,可是也很高兴,说不定现在回头,就是海阔天空。”

思晨只是沉默着,许久之后,才开始微笑。愈笑,眉眼便愈加柔和。

徐泊原揉了揉眉心,有些自嘲:“我越来越像絮絮叨叨的老头了。”

有这么年轻的帅老头吗?

思晨有点想笑,又感激他煞费苦心的讲这样一个故事,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回应这样的善意。

隔了一会儿,徐泊原的表情十分严谨认真:“还有一件事。”

她便收敛了微笑,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什么?”

“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啊?”思晨连忙点头,“当然不会说。”

“因为……这会是将来我的自传上才出现的事,太早流传出去,就没新鲜感了。”

“嗤——”

这大概是从昨天到现在,思晨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而徐泊原依然一本正经,指了指自己的腕表,说:“回去吧,不早了。”

思晨忙说了再见,而他看着她的侧影,眼神渐次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有榜单的字数规定,所以会日更。到了一定字数会v,请大家谅解。

这篇文的留言虽然不多,每一条我都认真看了,读者都是很用心在写,有些评写得真漂亮……非常谢谢你们的喜欢。(还有,允许我八卦一下,每次都看到繁体字留言的读者,都想请问你是不是海峡对岸的呢?^_^)

最后提醒一下,留评的时候记得登陆,方便我以后送分。谢谢。

7

天气顺势跨入初冬。

海大的宿舍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每天晚上,思晨穿上好几件棉衣,又在外边罩上厚实的棉睡衣,捧一杯热果珍,坐在台灯下整理导师布置下来的敦煌卷子。常常是一个微缩卷子整理校对完,果珍已经凉得冰手,她便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再重新泡上一杯。

这段时间,思晨自认为做了很多事。譬如她按照规定修完了硕士课程中的数门公共课;博物馆的工作也没耽搁下;而十二月份在敦煌会举办敦煌学论坛,会上发言的论文提纲已经交给导师审阅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烦恼却在于……那个似乎从来不为思晨学业担忧的老先生。每次一见她,就长吁短叹:“思晨啊,学问做得好是应该的,可是个人生活要抓紧啊——”

思晨敷衍的说上几句,他就继续说:“我最近还听说一个新词,是从老齐那里听来的,叫齐天大圣。”

老齐自然就是哲学院的老院长,不过齐天大圣……思晨一头雾水。

“老齐的学生啊,只要是女生,读了博过了三十,都没结婚。所以被人说成齐天大剩。”钱老师继续苦口婆心,“思晨,你可不要那样……”

不过导师的好心思晨很感激。最近的两个多月,徐泊原去了国外,而乔远川再也没有出现,这让思晨的生活不再像之前那样暗流涌动,闲时她便总想着,这份宁静得来不易。

敦煌大展也到了即将闭展的时候,参观者似乎更愿意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每天人流的势头不亚于刚刚开展的数日。而思晨每周固定的一天,会接待一位特别的客人。

“看到了么,是这里。”手电筒的光亮照在某个角落,思晨耐心的指给吴媛媛看。

“你是说这样么?”媛媛摆了个姿势,恍然大悟说:“啊,是细节吗?”

思晨收了手电筒的光亮,带着吴媛媛往外走,便走边说:“没错。我带你去看画册,上边更清晰一些。”

画册忠实的复制了壁画。这是一幅歌舞图,舞者自然是全图的聚焦之处,但是一旁的乐者,以静制动,貌似沉静的吹奏者笙,可若是自己的看,还能发觉到,他的大脚趾是翘起的,自得其乐的打着节拍。

“唐老师,你不说,我真的没注意到这些……”吴媛媛扬起灿烂的笑,“谢谢你。”

思晨有些头痛的抚额:“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老师?”

“哦……我觉得这样比较尊重你……”吴媛媛将资料收拾好,“那我们去吃饭吧。”

“我还没下班。”

“我可以等你啊。”她依然没心没肺的在笑,“最近没人陪我,我除了练舞就是练舞,很孤单的。”

思晨手中的动作缓了缓,有些不自然的问:“上次陪你一起采访的那位呢?”

“乔远川啊?”吴媛媛有些寞落的撇撇嘴,“之前病了一阵,最近忙得和什么似的,打个电话……说话不超过三十秒。”

如果工作又忙了……大概是说明身体没问题了吧?思晨松了口气,虽然有些难过的违心,却还是说:“那你多约他出去玩啊。”

“对男人不能太殷勤的啦。”吴媛媛经验老道的说,“对了,你和小舅舅呢?最近有故事吗?”

思晨一窘:“说了很多遍了,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啊,几个月没见面了。”

吴媛媛唇角的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思晨继续淡定的补充:“而且我马上要回敦煌了。想要发生什么都没机会了。”

和唐思晨吃晚饭,吴媛媛开车路过文岛市中心,原本是要回家,想了想,买了些吃的,将车子驶入一幢商务楼的地下车库。

提着吃的往上走,她又拨了个电话给乔远川。

不出意外,私人手机关机。吴媛媛又调出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数声之后,是他的秘书接的。

“……他还在开会吗?”

“是。”

“没关系,我马上就到了……”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吴媛媛看到乔远川的秘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头望向自己。

“吴小姐,乔先生还在开会。”

“哦,我知道。”吴媛媛将吃的放在桌上,“我可以等他。”

秘书忙请她坐下,有些为难的说:“吴小姐,你可能要等很久……”

“没关系,我没什么事。”她侧身拿了本杂志过来,饶有兴趣的翻着,“嗳,你对敦煌很感兴趣吗?”

秘书揉揉发涩的眼睛,摇头说:“乔先生吩咐订的,刚到,还没给他送进去。”

连杂志都翻完了,乔远川的会议似乎还是没有结束的迹象。

秘书站了起来:“吴小姐你再坐一下,我去给会议室添点茶水。”

“哎,你等等。”吴媛媛顽心忽起,拦住了乔远川的秘书。

会议室是在往下一楼。

吴媛媛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在放映PPT,光线很暗,她手中提着水壶,差点没被电线绊了绊。

人不太多,只是不知这个会开了多久,似乎还有浓浓的烟味没有散去。

“有咖啡么?”有人问了句,语气很是疲倦。

“马上,请稍等。”吴媛媛回身去后边的桌子上拿咖啡壶,趁着这机会,又瞧了瞧最远处的那个人。

乔远川侧坐着,黑暗之中,人影幢幢,可唯有他的轮廓清晰。

吴媛媛不大听得懂PPT上在说什么,只知道所有的人脸色都很严肃,她添了咖啡,又慢慢的收拾茶点。会议室的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似乎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的走到了终点,一片窃窃私语。

“这项工程的前期准备就是这样。和当地政府的合作也已经全部谈妥,我希望各位能够全力以赴。”

没有人说话,隔了许久,才有人问:“当地的风能和太阳能开发当然潜力很大。可是……这么远,又不是我们熟悉的区域,谁来负责?”

偏远区域条件很是艰苦,等于是抛开了这里所有的人脉和技术支持重新开始,对于这个职位,几乎所有人都会迟疑,此刻大家等着看乔远川会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谁。

乔远川手中的笔转了一圈,轻轻笑了笑,直截了当的说:“我自己。”

远去甘肃西北做风能和太阳能开发,并不是一件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工作。乔远川竟亲自带队去做?底下一片哗然,人人都开始交头接耳。

“我会带着团队去瓜州。各位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可以了。”他淡淡的补充一句,“这两个月辛苦大家了,现在散会。”

“乔总,这个……是正式的任命吗?”终究有人提出质疑,“你走了,这边谁来管理?”

他若去甘肃瓜州主持这个项目,实质上等同于降级——虽说乔远川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我像是开玩笑的么?”乔远川笑着反问,“好了,今天不早了,还有什么疑问,明天开会的时候再讨论吧。”

会议室的人陆陆续续的走得差不多了,乔远川却还是坐着没动,做出这个酝酿很久的决定让他由衷的松了口气。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会场,他却低着头,拨弄着掌心中的手机,直到有人将一碟曲奇饼推了过来。

“不用,谢谢。”他下意识的拒绝,又抬腕看了看时间。

“你要去哪里出差?”那个人很没眼色的继续将那碟子推了推,又没大没小的问,“为什么他们的反应都是那样?”

“怎么是你?”乔远川抬头看了一眼,失笑,“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刚刚。”吴媛媛在他旁边坐下,“刚出炉的曲奇饼,你吃一点。”

灯光下这个年轻男人仿佛又瘦了一些,两颊微微下陷,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十分清亮:“不吃了。医生说不要吃太腻的东西。走吧,我送你回去。”

“哦,对。”吴媛媛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我把医生的话忘了。哎,你身体好些了么?”

他们一道走下停车场,乔远川在自己的固定停车位边停下,眯了眯眼睛说:“你开车来的?”

“可是还是想要你送我。”吴媛媛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挽住他的手臂,“走吧。”

他并没有拒绝,只是倒车的时候,听到她在问:“你要出差吗?去哪里?”

“不是出差。是要去主持一个项目。大概要很久。”

“多久?”

“不知道,视进程而定。”

“阿姨知道吗?”吴媛媛有些疑惑的说,“前几天我和她吃饭,她没提起啊。”

“公司的事她不管。”乔远川若无其事的说。

“有多远?我能常去看你吗?”

“很远。”乔远川顿了顿,车子跃出车库,夜幕清凉,“在瓜州。”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