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这样笃定么?因为所有的一切,这个男人都已经经历过了。

思晨有些抑制不住的好笑,假若有一天,乔远川遇到了一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孩,他也会一样的去做吗?

她倔强,他就温和的包容她;她抗拒,他不急不躁的接近;她有自己的梦想,他什么都不说,眼神总是充满鼓励——

总要有一些人去教会他们如何的爱,哪怕最后被爱的,并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而那个将来的乔远川,与自己一步之遥。

徐泊原起身拿了酒出来,思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初时入口并无多少感觉,后劲慢慢上来的时候,便有些抵不住了。

他的侧脸近在咫尺,专注的望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没人说话,时间静静的淌走。

“徐泊原,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人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是有勇气说出很多话,思晨身子前倾,认真的说,“每次见到你,我怎么可能不想起他呢?乔远川……他是你外甥啊……你们长得有多像……你自己不知道吗?”

徐泊原怔了怔,慢慢的饮完杯中的红酒,

“我要回去了,太晚了。”思晨喃喃的说,扶着沙发站起来,“你的手没事就好。”

他并没有阻拦她,只是略略抬眸,看了一眼时间,才淡淡的说:“很晚了。”

思晨立着不动,手臂环在胸前,抿紧了唇。

徐泊原忽然笑了,和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是这世间最白费力气的事吧。他站起来,揉揉她的头发,到底还是叫了司机送她回去。

立在门口等车的时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隔了许久,徐泊原静静的说:“你失望么?”

失望?就因为自己不是独一无二?

思晨仰头看着他,黑暗之中他的眼睛更加深邃,望不到底。

“没有。”她抚抚自己发红的脸颊,思绪有些抽离,“如果没有很多的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了吧?”

远处的灯光凌乱了彼此的神情。凝稠、叫人透不过气的黑色从徐泊原的双眸中一闪而逝,而他最终如常的替她拉上后座的门,看着那辆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思晨坐在后座,觉得很不舒服。偏偏在深夜,明明道路通畅无阻,可司机还是开开停停,一顿一顿的,让思晨觉得有什么东西不断的泛上胸口。

“咦?”司机有些疑惑的望望后视镜,“唐小姐,你觉得有车子……在跟着我们么?”

思晨下意识的回头,暗夜中看不到什么,听到司机自言自语:“那辆车像是……”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急刹车。思晨只觉得腹腔所有的器官都被重重的往后一扯,酸味一直冲到了鼻子,也没顾车子没停稳,直接拉开车门,冲到路边呕吐起来。

世界失去了声音,图像也在颠倒,思晨扶着膝盖微微喘气,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很久了。

树影窸窣,将斑驳的星斑印在彼此的身上。她不用回头,知道是他。

乔远川静静的递给她一瓶水,才转身走到那辆车边,俯身对司机说:“你回去吧。我送她就可以了。”

司机有些为难:“乔……”

乔远川却没有再理会,只是转身走到唐思晨身边,微笑:“我送你回去,开得稳一些,不会晕车。”

思晨依然蹲在地上,扬起了头看他,目光有些迷离,喃喃的说:“我不想坐车了。”

他摇头,“糖糖,你先起来。”

她突然把头埋在自己膝盖上,闷声说:“我不起来。”

究竟喝了多少酒呢?乔远川无声的凝视着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手足无措,却又莫名欣喜。她……到底还是坚持要离开的,哪怕此刻自己并没有资格,可以像以往一样强硬的逼着她去做任何事,包括拉着她离开徐泊原。

“我想走回去。”思晨蹲在地上,低着头的模样很可爱,就像是小孩子窝在角落,仔细的抓小蚂蚁,有种懵懵懂懂的专注。

乔远川也坐了下来,静悄悄的过了很久,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她也是晕车,直接就从出租车上跳下来,怎么劝都没用。他们牵着手,从城南,一直走到城北的海大。是夏夜,却不大闷热,凉风从交扣的指尖穿过。思晨抱怨说那双平底鞋磨脚,脱下来提在手里。他就背着她,她再背着画具,微微一抬头,她的发丝间有淡淡柔和的清香。那个时候,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还想吐么?”乔远川伸过手,探了探思晨的额头,耐心的说,“上车吧,这里走回去太远了。”

唐思晨抬头看了他一眼,乔远川心底便是柔柔的一动,他不知道她究竟清醒了没有,只是觉得她变得异常的好说话,顺从的站起来,坐进了车里。

副驾驶的位置,他探过身替她系上安全带,犹豫了下才放开,发动了车子。

“回学校?”

“嗯。”

车窗开着一条缝隙,夜风一路这样吹过来,思晨一言不发。乔远川也没有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开车。夜晚的城市空寂而没落,他怕她难受,选了最近的一条路,平稳而通顺,只是在经过某一个街角的时候,他注意到她侧了侧身子,些微的打破了平静。

对面的酒店依然霓虹闪耀,和这静谧的夜格格不入。

乔远川的呼吸微微有些混乱。

“我在这里发生车祸的。”思晨忽然开口了,嗓音略略有些沙哑,“我看着你搂着别人离开。”

“思晨……”乔远川倏然转头看她,眼神里有丝猝不及防的伤痛。

“哦,对不起。”思晨微微一笑,流光洌艳的夜色滑落到嘴角的地方,或许是酒意的渲染,有些不正常的明艳,“都是过去的事了。”

车速并没有缓下来,他畅通无阻的开到海大,只在看到略有些沧桑的校门时,突兀的说:“痛吗?”

思晨拿手指揉揉额角,怔怔的看着他。

“我是说,那个时候……痛得很厉害么?”乔远川转头,视线相交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为了问出这一句话,付出了多大的勇气。

可那句话还是脱口而出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怕痛,手指被纸片划破了会哭,脚被新鞋磨破了也会哭……可那个时候,她哭的时候,自己在哪里?

“你真以为还是以前吗?要是以前,我晕车,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坐上来?”唐思晨有些讽刺的望着他,似乎也在提醒他过去的一切——他们相爱的时候,她会撒娇,会任性,那是她有恃无恐,她知道……他一定会让着自己,迁就自己。

车子缓缓的停住,却并非在宿舍楼门口,恰好对着楼层的背面。每扇窗都暗着灯,面目狰狞。而乔远川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讽刺,只说:“下周我预约了一位专家,思晨……”

假若刚才的语气只是不善,可此刻的唐思晨,已经彻底的褪去了最后的冷静,极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乔远川,你醒醒好不好?你给我找再有名的专家也没用,这只手变不回来了——哪怕它不抖了,我也不会画画了——这样你听懂了么?还有,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我,我们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乔远川侧身,去抓她的手腕,却在触到的那一刹那顿住。

思晨低眸,笑得很刺耳:“乔远川,真的不用再做出这样隐忍深情的样子了。哦对了,假如要上演在宿舍楼下等一晚上的戏码,那你就稍等,我还有东西给你。”

她重重的甩上车门,胸口激烈的起伏,脚步却有些趔趄,毫不犹豫的奔进了宿舍的大门。

车厢里忽然变得寂静,乔远川闭了闭眼睛,脸颊上微微下陷,一点血色都无,愈发显得苍白。他皱眉,缓慢的,用手摁了摁腹部,一边努力的想着她说“稍等”是什么意思。

黑夜中一团巨大事物从某一个楼层落下来,掉在草坪上,发出闷闷的一声钝响。

车灯团起的光亮中,隐约可见那是半人高的一只维尼熊,仿佛被人折了四肢,静静的躺在枯草中。

乔远川眼眸中滑过一丝黯然,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维尼熊并不是唯一的,接下去还有很多东西,玩偶,抱枕,一样一样,啪啪啪的声音,连绵不绝的,仿佛敲击在每一寸的血脉上,猩红的液体四溅。

那是所有的……他送她的礼物。大到限量版的维尼熊,小到海大门口地摊上的发箍,她一直存着,却在今夜,在他面前,一件件的,丢弃。

亦不知过了多久,那里终于没有东西再被扔下,然而却开始下雪。

雪花一片片的,飘飘洒洒,令乔远川想起敦煌的那一夜,那时他听完一切,寻到她站在窗边,她孑然一身,单薄得好似随时会被风卷走。

乔远川一时忘了不适,推开车门,有些茫然的伸出手掌。

最后飘落在掌心的,却不是转瞬即逝的冰晶。那是泛黄的纸片,只是被人撕碎了,边缘如被啃啮,字迹宛然。

是自己的字迹。那时刚在一起,却因为一件记不清的小事闹了口角。她便逼他写情书道歉。最后拗不过她,在网上随便抄了一份,两人和好如初。

其实并没有设么诚意——可她保存至今,终于还是撕了。

这一晚的空气稀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乔远川缓缓的攥紧了拳头,转身,拉开车门,每个动作仿佛被分解了,直到坐回车中,他又伏在方向盘上很久,才踏下油门离开。

到底还是借着酒劲,做了自己想做很久的事吧?思晨蜷曲着身体,静静的靠着阳台,听到车子离开的声音。

这一次,他应该走了吧?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她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他难道还是不明白么?思晨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并不敢往外张望,仿佛只要自己动一动,就会有种可怕的情感宣泄出来。

身上一阵热一阵冷,隔了很久,她扶着阳台站起来,有些事不关己的想,幸好是放寒假,连楼管阿姨都不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一切,大概明天一早,那些东西就会被当做垃圾处理干净吧。

昏昏沉沉的爬上床,辗转反侧了很久,半梦半醒间,她习惯性的去抱一直放在床边的大熊。

就像那时在医院,她痛的时候,习惯性的喊那个名字。

可是不见了。

就像他,不在那里了。

唐思晨猛的坐起来,毫无征兆的开始大哭。

寒冬的午夜,脚步声从走廊的这一头,一直回荡到那一头。而她穿着拖鞋,一直奔到了宿舍楼的后边,呆呆的站着,看着地上那一片狼籍。

嚎啕大哭终于变成了抽噎,她慢慢的蹲下去,有些慌乱的揉了揉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一件一件的去捡。发箍,头饰,玩偶,直到搂起那只半人高的大熊,扑了自己一身的灰尘。

那封信……是拼凑不回来了。

因为抱了那样多的东西,她站起来的时候脚步有些狼狈,磕磕绊绊的往前走去,眼泪咸咸湿湿的,蹭在泰迪的手臂上。背影纤细的拉长,像是瘦弱的一支芦苇,在疾风里微晃。

乔远川倚着远处的路灯,腹部的灼烧感几乎让他分不出经历去专注眼前的这一幕。

可就是这样的奇怪,哪怕半闭着眼睛,他还是能从呼啸的狂风中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从树影摇晃里分辨出她微颤的背影。这个小丫头吃力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上。

这一刻,在爱情面前,是谁更卑微一些?是她的掩饰,还是自己怯懦?

乔远川重重的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

黑夜遮掩起那么多的秘密,而每个人都躲在小小的世界,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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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新的速度希望大家谅解,一来是找了个自虐的题材,写得很慢;二来是有别的事要做,所以速度就慢慢慢慢……不过还是希望能在9月之前完结。我尽力而为吧。

PS,乔远川同学,我真的很心疼你了,泪。

“乔总,乔总!”

“什么?”乔远川微微抬头,将一叠文件递还给秘书。

“药。这是温水。”

“几点了?”乔远川下意识的问,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马上就五点了。”秘书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乔远川的神色,斟酌着说,“刚才开会的时候,您母亲打电话来,让我一定要叮嘱你记得去复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暂时从瓜州回来的乔总变了。以往再忙再累,他总是精神奕奕的。而现在,怎么瞅,这个年轻的上司脸上都找不到一丝快乐,总是厌倦,又仿佛是将工作当做了寄托,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抽身罢了。

果然,这张英俊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阴霾,她只得将语速加快:“时间是……”

“我知道了。”乔远川打断她,冷冷,却不失礼貌的说,“谢谢。”

手上的公事仿佛是永远处理不完的,乔远川再一次抬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大半,他揉揉额角,站起来推开办公室的门。

走廊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是周末,又逢着晚饭时间,哪怕加班的同事都三三两两互相招呼着解决温饱问题了。乔远川没见到秘书,转身便要离开,忽然隐隐听到走廊另一头的动静。

他犹豫了片刻,缓步走过去。

是一件空着的小房间。平时就是物业清洁人员存储东西的,此刻微微开了一条门缝,透出些许光亮来。

“你傻不傻啊?你们老大都拍板了,你非要和他对着干?”

声音很低,也很熟悉,乔远川知道这是自己的秘书。

而另一个声音有些抽噎:“我……觉得……应该提出来的……”

“唉,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一个数据而已。你自己也说了,也可能对系统的稳定性没有影响的。”

“嗯……我知道了……”

那个声音有些微弱,却莫名的带着一丝倔强,乔远川一手插在口袋里,心底微微一动。尽管并非故意,可是这样听别人的对话到底还是不合适,他很快的回过神,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理了理文件,秘书过来敲门:“乔总,吃晚饭了么?”

他并不抬头:“我马上下班了。”

“哦,那好,我帮您叫司机。”

“对了,刚才你不在。”乔远川抿了抿唇,抬眸望向她,“回执已经放你桌上了。”

素来稳重的秘书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安,可她很快的笑笑:“我去了趟茶水间。马上就去查收。”

乔远川并未让司机送自己,自己开了车,出了地下车库,然后循着下班汹涌的人流,慢慢的往前驶去。

第一个红灯便让他有些心浮气躁。他转头看看路边,忽然想起了什么,打了转弯,停了下来。

这里离自己的公司不远。好像自己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晚上加班,他便常常来这里吃宵夜。那时思晨还是学生,每次晚自习后,蹦上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就在这里等他。米记滚粥店,他们刚发现这里的时候,城市的时尚小报还尚未刊登出来,吃客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多。她爱吃粟米南瓜粥,每次都要两份,吃完了便嚷着要减肥,于是手拉着手散步,直到他将她送回海大。

乔远川慢慢的收敛了思绪,打量这间红火的店铺。

服务生热情的领位:“先生,要不您和那位小姐拼一桌吧?”

“哦,好。”穿过窄小的走廊,乔远川在唯一一张只坐着一人的桌边坐下,没有多想:“粟米南瓜粥。”

对面的女生低着头,边喝粥边吃着一客小笼,看不清脸色。一张四人桌上,倒有大半被她点的东西给占据了。

生活压力这样大,暴饮暴食不失为发泄的好方法。乔远川了然的移开目光,手指轻轻在餐桌上敲击。

“喂。”那个女生接了一个电话,声音有些嘶哑,“还没回去。等下还要加班,等一组数据。”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尖锐了:“你别钻牛角尖了……”那个女生愈发低了头,开始压低声音解释。

原本在敲击的手指开始慢慢的缓下来,乔远川凝眸,对面坐的年轻女孩扎着马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有些宽松的T恤,低头讲电话的时候露出一截弧度完美的后颈。

那时他在公司的研发部,曾经微笑着对同事说:“实验模型够枯燥了,我不介意你们打扮得另类些。”

粟米粥上来了,乔远川喝了一口。女孩恰好收起了电话,又摘下眼镜,伸手抹了抹。

他微微抬眸,看见她微红的眼眶,嘴角浅浅的勾起,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于是在她招呼服务生买单的时候,乔远川淡淡的开口:“刚进公司?”

女孩狐疑的四周望了望,直到目光在眼前的男人脸上定格,简直能听到“唰”的一声,脸红到了脖子根。

“乔总?”

“研发部的?”乔远川沉默了一会儿。

“嗯。”女孩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刚进公司。哦,我叫林荟文。”

“小姐,四十三块。”服务生有些不耐烦。

“吃得挺多。”乔远川忽然笑了,“一共多少?我请客吧。”

“你坚持要再做一次实验?”乔远川慢慢的喝完粥,“Erica不同意。是这样么?”

“如果用我的方程,我认为系统还是有不稳定性存在。”林荟文低着头,很轻,却执着的坚持,“Erica的意见是,那个概率是可以被允许存在的。”

“所以你躲在茶水间哭?”乔远川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还是你想直接通过Luce找到我?”

林荟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适才褪下的一点红晕刹那间又泛上来:“你怎么知道——”

然而乔远川后面那句话让她唰的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解释:“我并不想越级找你。Luce是我朋友,她只是私下劝我不要再做试验了——”

“坐下。”乔远川静静的说,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神却依然闪烁光亮,很轻的一句话,却有无形的威严,“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

林荟文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坐下来了。

乔远川松了松领带,淡淡笑了笑:“你的实验结果什么时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