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信不会寄来就是这样的吧?你们现在这么看我干什么?我问你们话呢,谁拆了我的信?”

“……”

“……”

“退休了你们俩也算公务员吧?一公安,一司法,不知道拆信是违法吗?你们执法者违法,罪上加罪,知道不?”我声色俱厉,课堂上怎么批评上课吃东西的同学,我现在就怎么批评他俩。

我爸终于拨了一个号了,拔腿就往阳台上撤,“哎我说……我找你很久了……”

我妈看着我,有点缓过来神了,不想败下阵来,还在独撑,“你少跟我来这套。我们为了什么啊?我们不是为了你好,拆你信怎么了,哎我还就拆了……你爱上哪里告,就去哪里告……”

我的表情一如既往,“妈,这事儿我没开玩笑,你们怎么都行,乱拆我的信,我真就不让,别因为这个逼我去学校住,宿,舍。”

我离家出走这件事儿对她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她当即不说话了,也不敢多问了。

我回了房间,心里挺高兴,也算打了个小胜仗。

过了一天,我跟JP在Skype上见面了,电脑镜头上的他脸庞红彤彤的,气色很好。

有没有一个标准,两个人要相处

“我收到你的信和明信片了,JP。”我说,“真巧,我在大连还寄了一张给你呢。”

“真巧。”

“你给我找了一个小麻烦,JP。”我说。

“哦?”他看看我,“怎么了?”

“你的信到的时候,我还在大连。我爸爸妈妈实在好奇,就打开来看了。”

他不是不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看我,然后慢慢笑了笑,“你的父母确实真的太好奇了,好在我写的是法文。”

“可是他们看到了你写的那三个汉字,所以他们问我是不是在跟外国人交往。”

“……哦?”他说,“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我就是声色俱厉地质问他们为什么私拆我的信件,我很少跟父母吵架,这回狠狠发作了一顿,他们不敢追问了。就是这样。”

“嗯,你狠狠地,跟你的父母,发作了一顿。”他把句子主干摘出来分析,想了想,“这至于吗?”

“不,不至于。”我说,“我有点矫情,我并不是真的生气。”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不想要回答那个问题。”

“……”

“从前做学生的时候,我要参加很多考试。但是我并不想都跟我的父母说。你知道,孩子的小事儿,到了父母那里就是大事儿。我不愿意他们跟我一起提心吊胆,我不愿意他们那么在乎。所以我只把通过考试,或者获得很高的名次这样的好消息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把握,那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对老年人也是一种保护,对不对?”我说,我笑了。

“嗯。也许你说得对。”JP说。

“我说的就是对。那么你把认识我的事情告诉你的父母亲了吗,JP?”我说得很慢,但是很清楚。老实说,这是我非常关心的问题。

“……不,没有。”

“你看,所以说我们的观点和看法是一样的。”

他在镜头前面微微低下头,我看见他圆圆大大的额头,想起他回法国之前的那个夜晚,我们在喜来登酒店二十四层那间套房里,那个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椅子上,我抱着他的头,亲亲这里,又亲亲那里。

我想我刚才的话可能让他觉得有点为难了,想要换一个话题,我说:“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在那封信的最后画的三幅小画。”

他抬起头,笑起来,“那不是画,那是我写的三个汉字。”

我也笑起来,“好吧,可是你写得不对。”

“哦?那我应该怎么写呢?”

“四个汉字,”我说,“我,喜,欢,你。”

我打字出来,字体很大,让他看仔细,我说:“请你现在用一张白纸写出来,给我看。”

“嗯,好的。”

他可是画了半天,才歪歪扭扭的画出来“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拿起来让我看,颇有些中国画神似而形不似的意象在里面,我对着镜头哈哈笑起来。

JP说:“为什么你添了一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JP,咱们两个,你对我,不是Je t’aime,而是Je t’aime bien。不是‘我爱你’,而是‘我喜欢你’。”

他还是那张好脾气的可爱的脸,眼镜摘掉了,蓝眼睛像湖水一样,“为什么?”

“因为我们彼此尚不了解,因为我们刚刚认识,相处了还不到二十天。”

“那么Claire,有没有一个标准,两个人要相处多久,才可以说‘Je t’aime’?”

“……”

他也可能是不愿意难为我了,拿着那张纸说:“谢谢你教我这四个字,这个新词。不过,我要说的意思,已经写在给你的信上了。”

他的薪水与房产(1)

二○○七年的暑假,身为电脑半盲的缪娟同学的计算机设备有了一个飞跃:终于摆脱了原始的赤裸状态,增加了诸如话筒、摄像头、耳机等聊天工具,为的就是与JP大哥随时保持联系,锻炼口语的同时顺便谈谈网络恋爱。

为了对其进行适度的勾引和刺激,又不显得过于猥琐,我还特意为了网聊准备了好几套造型:

白天聊的话,我穿一件白色的竹节棉T恤衫,上面有个大脑袋的加菲猫,电视上正在演韩剧《露露公主》,我在里面又学了好几招,我跟他聊着聊着,就会状似随意地弄一个什么星星形状啊,蜻蜓形状的卡子把前面的头发别住,跟你们说,一般人我不告诉她,不少男人觉得女孩别卡子的动作十分可爱,JP也是。

他说着说着,我一别头发,他就会眼睛一亮,“哎,这个卡子很好看。”

我就漫不经心地说:“哦,随便玩的小东西,这样的东西,我有很多。”

天知道我为了挑选那么几个破卡子在韩国城转悠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钱。

晚上聊的时候,我准备了一件黑色还有一件蓝色的细吊带小睡裙,夏天我瘦一点,稍稍露锁骨,然后精心摆放好摄像头和台灯的位置以及角度,争取一颦一笑都如兰若寺小倩一般勾魂摄魄。

然后聊着聊着,我再状似无心地喝一口冰镇可乐。

JP说:“你在喝什么啊?”

我:“红酒。”

他:“哦,安眠。”

我拄腮,对着镜头,“嗯……也不是,不高兴的时候喝一点红酒,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JP:“你不高兴啊……”

我:“哎呀,也不是不高兴……算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哦……”

哇哈哈哈哈,他很容易就这样被“不高兴”的我弄得魂不守舍了,其实我一扭头就去客厅看小品,大口吃西瓜去了。

我们当时几乎天天在网上见面,虽然我手段较多,但是我还是很谨慎,为了防止因为过于熟悉产生倦怠,我会不定时地失踪几天。

几天之后再上线,留言攒了几大页,第一句还没看完呢,JP就上来请求通话了,“Claire,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我没干什么去,我就是没上Skype而已,天天在网络上看日剧韩剧台湾偶像剧汲取灵感呢,我当然不能这么说了,我就说:“没事,只是想把一本书读完……”

“你为了读完一本书就连一个招呼都不打了?”他全问到我准备的内容里面去了。

“对不起,JP,”我对着镜头慢慢点点头,“那是个很吸引人的故事。”

很有品位吧!

很不把他当回事儿吧!

这是我的一些小心眼,整个暑假,我发动了我的整个大脑和身为小言作家的所有技术储备,撒欢地跟JP试用各种桥段,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你知道的,恋爱就是那么回事,谁投入得多了,谁就先陷进去了。

我现在想起来,那个暑假,其余一切记忆都是空白,我就忙活跟JP网络聊天这件事儿了,忙得忘乎所以,目中无人。

其实我是把自己给一步一步玩进去了。

而JP大哥呢,像他身后夏天的阿尔卑斯山一样温柔和气,青葱可爱。

他有时候拄着下巴对着镜头,眯着眼睛,唇边微笑,一脸甜蜜,这个姿势可以半天不动。

我随手夹上一个卡子然后说:“干啥呢?大兄弟。”

JP贱贱地说:“看你。”

我脸上平静而心里窃喜:嘻嘻嘻嘻嘻……

话说这个动作,这种状态,在我们结了婚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现在回忆起来,真是让人欷歔啊……

他的薪水与房产(2)

网聊是网聊,不过现代社会最宝贵的东西是时间,中法双方在加深了解,增进感情的同时也必须做一些有效率的事情,为今后双方在各领域内的合作做些准备,那么这个有效率的事情是在一个下午突破的。

那个下午,JP同学对着镜头一边聊天,一边整理文件。

我又随手夹了一个新卡子,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摘下来再夹一次,他还是没有注意到,我说:“干啥呢?JP。”

他抬抬头看我一眼,“哦,我在整理我的bulletin salaire。”

我把salaire 听成了scolaire,因此说道:“你怎么还在念书吗?怎么还有成绩单寄过来?”

JP笑了,“不是成绩单,Claire,是我的工资单。”

“……”

我默。

默了一小会儿,JP看看我,“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对我的工资有点好奇?”

我忽然想起来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这个家伙自己去逛三好街,买了那么多东西,也没有被那帮巧舌如簧的小贩占什么便宜——不能说他不是个狡猾的人。

我对着镜头笑了,“我好不好奇你的工资?嗯……JP,如果你想说,那么我好奇;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我就不好奇。”

他也笑起来,凑近了说:“没什么想说不想说的,我的工资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把那张工资单放到镜头跟前,让我看清楚了,“呶,你看,就是这个数额,每年十四个月。”

我凑近仔了细看看这个四位数,嗯,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我认识一个在省级政府外事办公室工作的法国人,JP的薪水大约是那个公务员的两倍半。我问:“税后?”

“税后。”

“那样的话,还算勉强可以。”

他耸耸肩膀,“身为单身汉,我是整个国家的劳工。共和国扣了我百分之四十五的税。”

“那么税前你岂不是赚得很多?”

“公司直接交上去了,跟我关系不大。”

“哦……是这样。没有些额外的补偿吗?”我说。

“也许有的。”他想了想说。

“什么叫做‘也许’有的……”

他说:“我太太即使不工作,也会享受全额的医疗保险和相关的福利待遇。”

我嗤了一声,“你太太想要不工作吗?”

他说:“那我太太想要工作吗?”

“让我们把你太太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吧,JP,”我说,“你那边房子贵不贵?”

对不起各位,在下就这么俗,都已经说到工资了,没有理由半途而废,我直接向此人的房产方面垂询。

“嗯,现在住的这个地方靠近法瑞边境,又是不错的街区,所以房子不算便宜。”他说,“算到平米数上,大约五千欧元一平米。”

“哦……我听说很多人是租房子住的,在法国当业主比较奢侈,”我说,“这个情况属实吧?”

“嗯,房子比较贵是真的。不过很多人租房子住并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生活和工作流动性比较大,为了避免物业置换带来的高额手续费和税金而选择租住房子。”他说。

“哦,那可不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我说,“没有房子不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