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作者:潭石

文案:

初遇,5岁的汤君赫视6岁的杨煊为英雄,心甘情愿做他的小跟屁虫。

杨煊:“纸飞机有12种折法,不知道吧?我来教你。”

十年后,17岁的汤君赫以弟弟的身份住到了杨煊家里,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尚未消弭,两个少年短兵相接,争锋相对。

“先陷进去的那个人会输,我早就知道,但我乐意。”

一晃又一个十年过去,28岁的汤君赫与29岁的杨煊意外重逢,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还是物非人是景长留?

同处黑暗里的两个人,谁也成不了谁的光。

那就一起走吧,一起寻找光。

王子骑白马

月亮不见啦

还有猫咪总是追着尾巴有多傻

小时候的记忆好无价

——林忆莲《纸飞机》

破镜重圆,HE,大概会是酸甜苦辣咸混合的一块小饼干

乍一看是刀子,其实都是糖,嘻嘻……

cp是 杨煊x汤君赫

第一章

汤君赫之所以叫汤君赫,其实是因为杨煊。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汤君赫还没出生,还没出生就跟杨煊有了名字上的缘分。

汤君赫这名字是汤小年给取的。汤小年20岁的时候给人做推拿,遇上了当时风华正茂的杨成川,从此一见杨过误终身,不顾家里人反对,义无反顾地跟了杨成川三年,后来还自作主张地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饭煮熟了,汤小年拿着B超结果,兴冲冲地去找杨成川,才知道杨成川不是杨过,是陈世美。原来他俩好上的第二年,杨成川就跟别人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孩子前几天刚出生,杨成川的老丈人又是他平步青云的那股神秘推力,所以他是断断离不了婚的。

汤小年流着眼泪去了医院,人都躺到病床上了,不知着了哪门子邪,又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说她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十月怀胎,她找了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把汤君赫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汤小年一开始也很有骨气,杨成川几次来找她,都被她大着肚子赶回去了。自打知道了杨成川是陈世美这个事实之后,她对杨成川的一腔柔情蜜意就变成了绵绵不绝的恨意,杨成川一来,她就抄起脚上的拖鞋,一点不留力地把杨成川打回去,那架势像是要把杨成川打回娘胎里。

因为杨成川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找一次汤小年,他开的又是当年最流行的那款桑塔纳2000,一看就是有钱人,来的次数多了,汤小年也就成了邻里街坊的话题中心。

汤小年细弯眉杏核眼,素面朝天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她又不喜欢跟人聊闲话,为人颇有些冷淡,平日里跟邻居没什么往来,自然也就不知道围绕着自己的这些风言风语。只是渐渐地,汤小年就敏感地察觉出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汤小年没读过什么书,但她却不笨,稍微一想,就知道这眼神里的特殊含义,八成是杨成川带来的。于是杨成川再来的时候,她就打得更狠了,两只拖鞋都脱下来,一齐往杨成川人模狗样的西装上招呼。

只有一次,汤小年给杨成川了一点好脸色看,那次她穿着拖鞋,抵着门不让杨成川进来,对着门缝问:“你那儿子,叫什么?”

杨成川没听明白,耳朵凑过来:“什么?”

汤小年没好气地又问了一遍:“你那儿子叫什么名字,爱说就说,不爱说快滚。”

杨成川不想滚,就说:“叫杨煊,叫杨煊。”

“哪个煊啊?”汤小年又问。

“煊赫的煊。”

汤小年不过初中的文化水平,统共就认识那么几个常用汉字,蹙着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煊赫的煊是哪个煊。她一用力,“砰”的合上门,把杨成川关在了门外,说:“行了,知道了,你赶紧滚吧。”

杨成川一走,汤小年就去了附近的新华书店,她怀孕7个月了,肚子已经很大了。新华书店的工作人员正打算关门,一看见她就赶紧迎上来扶着:“您这是要买什么书啊,跟我说我帮您找,是不是胎教方面的?”

汤小年说不是,她要找新华字典。

心满意足地拿到了新华字典之后,汤小年又挺着大肚子回家了。她对着家里那个昏黄的小灯泡,找到了煊赫的煊。字典上说,煊是光明、温暖的意思,形容日出。汤小年对着灯泡冥思苦想,起个什么名字,才能把“煊”这个字比下去。她要找一个更光明、更温暖的字,把杨成川和那个女人的儿子,彻彻底底地比下去。

汤小年翻了半宿的字典,在排除了“炽”、“炙”、“亮”等等选项之后,锁定了“煊赫”的“赫”,“赫”是盛大、光明的意思,听上去比“煊”还厉害。汤小年又灵光一闪,在前面加了个“君”字,“君赫、君赫……”她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越念越满意,最后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睡了。

杨成川自然不知道这回事。等他知道的时候,汤小年已经把汤君赫生下来了。杨成川哀求着汤小年,希望能进去看看自己的儿子。汤小年刚生完孩子,身体状况还没完全恢复,一个不留神,就把杨成川放了进来。

杨成川对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喜不自胜,想伸手抱过来,汤小年作势要脱下拖鞋打他,他只好缩回手作罢,又涎着脸说,要不要他给孩子起个名字。

汤小年抱着汤君赫,白了他一眼,语气里不无炫耀地告诉杨成川,她已经起好了,叫汤君赫。

杨成川一愣,讨好地问,是哪个君,哪个赫呀?

汤小年昂着头说:“君子的君,赫赫有名的赫。”

杨成川勉强算个文化人,闲着没事的时候还能拽两句酸诗,一听就明白了汤小年的用意。他可算逮着机会朝汤小年卖弄一回,评价说:这个赫不好,太大,也太俗了,不然叫君鹤吧,白鹤的鹤,人中之鹤,好听,还风雅,你说是不是?

汤小年一眼珠子瞪过去,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煊不俗,赫就俗啊,滚你娘的犊子去吧。”一句脏话骂出口,杨成川脸都白了,悻悻地走了。

杨成川一走,汤小年就抱着汤君赫去上了户口。做户籍信息登记的那人问,哪个君,哪个赫啊?

汤小年大声地说:“君子的君,赫赫有名的赫,”说完了又补充上一句,“就是那个,煊赫的赫。”

“哦。”那人埋头打字,没对这个名字给予丝毫赞赏,这让汤小年有点失落。

但不管怎么说,汤君赫从一出生,不对,是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跟杨煊有了牵连不断的瓜葛。不仅是名字上的,还有血缘上的,毕竟他俩身上都流淌着一半人渣杨成川的血,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个还没出生就带来的缘分,到了汤君赫5岁的时候,突然起了作用。

有一天晚上,汤小年拿着遥控器看电视,正好转到生活频道,上面有个心理专家在分析社会现状,说单亲的孩子容易内向、自卑,长大后极易产生心理问题。汤小年当时没当回事,过后总忍不住观察汤君赫。

越观察,汤小年就越觉得那专家说得有道理。汤君赫这个小孩,好像确实不太爱跟人说话,别人家的孩子都凑到一起玩泥巴,回到家总免不了被家长一顿打。汤君赫从来不跟他们一起,他只喜欢一个人玩,要么就是喜欢缠着汤小年。

汤小年没想到的是,汤君赫不是不想跟别人玩,是别人家的孩子不爱跟他玩,是风言风语传到了那些孩子的耳朵里。

汤小年把汤君赫不合群的原因,全部归结为汤君赫生活在没有爸爸的环境里。她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记得杨成川说过,他老婆是个中学老师,身体不好,一放暑假就要回娘家避暑。她便寻思着,正好趁着暑假,把汤君赫送到杨成川那里,让他感受感受父爱的温度。虽然杨成川是个人渣,但对自己的儿子,总归是上心的。

说来杨成川虽然是个人渣,但还总算有那么一点良心未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看看汤小年母子俩,还会塞过来一笔说得过去的生活费。

于是,等到下次杨成川再过来,汤小年便没拿拖鞋底打他。她一反常态,把杨成川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家里的沙发上。杨成川以为汤小年这么多年来终于想通了,肯原谅自己了,激动地直搓手,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一脸期待地看着汤小年。

汤小年自知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从没给过杨成川好脸色看,她难得忸怩,犹犹豫豫地说出了口:“那个,我是想,把君赫送你那住一阵子……你不是说暑假你家里也没人么,君赫这孩子从小也没爸爸陪着,我怕他长大以后心理会有问题……”

杨成川没想到汤小年把他请进来是为了这个,一听就愣住了:“啊?”

汤小年一看他那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把他往门外推:“算了算了,你算哪门子的爹,赶紧滚吧,有多远滚多远!”

杨成川一边被她推着往外走,一边给自己刚刚的表现找补:“我没说不,我刚刚那是没反应过来……哎你别推我了小年,我真没有反对的意思!”

汤小年斜着眼睛瞪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乐意把君赫接到我那住几天,就是、就是……”杨成川推了推眼镜说,“我那大儿子在家呢,君赫要叫我爸爸的话,怕他回头跟他妈说漏嘴……你也知道,他妈精神方面有点问题,不能受刺激……”

“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让他叫你爸,杨成川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你!”汤小年打心眼里看不上这样的杨成川,抬高了声音骂他。

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于是,在汤君赫5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6岁的杨煊。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头发竖起来,看上去像广告上的小模特一样的小哥哥,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杨煊。

那也是他第一次离开他妈妈汤小年。汤小年亲手把他塞到了那个每次来他家里,都会被打走的陌生叔叔手里。汤小年蹲在他面前,一下一下摸着他细软的黑头发,跟他说,跟着这个叔叔去玩几天吧,要乖乖的,很快就能重新见到妈妈了。

小汤君赫哭着拒绝,咧着嘴说他不要去。可是根本就没用,他还是被那个叔叔抱到了那辆黑色轿车上。他哭得撕心裂肺,两只小手无助地拍打着车后窗,看着汤小年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了一粒小黑点,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一走,汤小年也哭了,一边哭一边骂杨成川这个败类、禽兽、人渣、狗`娘养的。

她也不舍得离开君赫这么久呀,可是电视上说,从小没有爸爸的孩子会自卑、内向,所以她只能趁着杨成川的老婆放暑假回娘家这段时间,把汤君赫送到他那个败类爸爸的家里,让他感受感受父爱的温度。

“父爱的温度,狗屁。”汤小年看着电视上的主持人,啐了一口。

汤君赫不懂汤小年的苦心,他以为他妈妈汤小年不要他了,把他送给了陌生人,那人让他叫爸爸,他只顾咧着嘴哭,什么都不肯说。

那人抱着他,把他抱下了车,又把他带到了一个好大的房子里,房子里面还有一个比他高了一头的小哥哥,正好奇地看着他。他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只顾着想汤小年,谁也不想搭理。

“这是你哥哥,叫杨煊,”杨成川拉着杨煊走过来,对汤君赫说,“只比你大一岁。以后你就跟着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汤君赫哭着抹眼泪,说他不要哥哥,要妈妈。

杨成川拿他没办法,只好转头对杨煊说:“这是你弟弟汤君赫,是爸爸朋友的孩子。君赫过来咱们家玩几天,爸爸白天上班的时候,你要看好弟弟,不能让他走丢了。”

杨煊满口应下来,又抬头问他爸:“他怎么总哭呀?”

杨成川说:“弟弟认生,第一次来这里,你哄哄他就好了。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杨成川把汤君赫交给杨煊,转身就去了厨房,他被这个小儿子哭得头疼,比起哄孩子,他更愿意选择做饭。

杨煊绕着这个洋娃娃似的弟弟走了一圈又一圈,把他当个小玩具似的,摸摸他的头发,戳戳他的脸蛋,又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堆过来,还是没能把这个小哭包哄好。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心累,仰头对着天花板大喊一声:“哎呀,你怎么总哭呀!”然后就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呼呼睡了过去。

杨煊睡了,没人理汤君赫了。他自己也有些哭累了,哭着哭着,也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跟杨煊头顶着头。

等到杨成川从厨房出来,看到的便是两人呼呼大睡的场景。杨成川拍完这个喊那个,结果一个都叫不醒,只好把两个孩子抱到卧室里,任他们睡去了。

第二章

次日早上,汤君赫还没睁眼,迷迷糊糊中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前一晚没吃饭就睡了,这时肚子饿得空空荡荡,还以为是他妈妈汤小年过来喂他吃东西,便闭着眼睛一咬,顿时酸得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汤君赫的眼泪立刻就飙了出来,瘪着嘴要把酸葡萄吐出来。恶作剧始作俑者杨煊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笑得乐不可支。

杨成川穿好了西装,打好了领带,临走前不放心地朝俩孩子的卧室看了一眼——兄弟俩正一个哇哇大哭,一个捧腹大笑,场面十分令人头疼。他急着上班,没时间做调解员,仓促地骂了两句杨煊:“杨煊,你别欺负弟弟,快点带他起来洗脸吃早饭!”

杨煊打着滚笑个不停:“我,我刚刚叫不醒他……就给他嘴里塞了个酸葡萄哈哈哈,他马上就给酸起来了哈哈哈哈……”

汤君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汤小年送到这里接受惩罚。他闷闷地独自洗了脸,又草草吃了几口早饭,便沉浸在被遗弃的悲痛之中,不肯和杨煊说一句话了。

杨煊拿玩具诱哄无效,便赌着气自己转身到书房玩去了。

担惊受怕的一天总算结束,晚上,汤君赫缩在被子里,心里祈祷着明早一睁眼就能看到汤小年。他闭着眼睛催自己赶紧入睡,还没睡着,身下突然腾起一股尿意。

屋子里黑黝黝的,静寂无声,他有些打怵,但又不想叫醒一旁的杨煊,只好自己壮着胆子下了床,摸着黑地朝卫生间进发。

走到卫生间门口,他伸手想把灯打开,可踮起了脚尖,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开关,只好继续摸着黑走进去,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撒了尿。

他撒完尿,如释重负地走出卫生间,没想到门后这时猛地蹿出一个黑影,朝他“啊”的一声大喊。

汤君赫吓得跑都忘了跑,呆立当场,“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杨煊则在一旁笑得直打跌。

汤君赫哭得气势磅礴、山雨欲来,哭声惊动了睡梦里的杨成川。杨成川听见动静,下了床走出屋子,打开灯一看——跟早上那场景一模一样,一个在哭,一个在笑。

杨成川走过去把杨煊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杨煊也不怕,一边挨训,一边还偷偷地朝汤君赫做鬼脸。

杨成川骂完了杨煊,又把他俩送回床上,勉强安抚好了汤君赫,关灯回屋了。他一走,杨煊就趴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汤君赫,压低了声音说:“这个屋子,晚上会有鬼进来的……”

汤君赫缩了缩脖子,哽咽着小声说:“你骗人。”

“真的,”杨煊神神秘秘的,搞得挺像那么回事,“从那个窗户进来的,看不到影子,好大一只,进来都不用开窗户的,也没有声音……”

“我才不怕。”汤君赫吓得缩到了被子里。

杨煊诡计得逞,又小大人似的隔着被子拍拍他,安慰道:“不怕不怕,我都跟他成好朋友了……呼噜呼噜毛,吓不着……”还没安慰上几句,他自己一倒头,先睡着了。

汤君赫被吓得半宿才睡着,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这里太可怕了,这个小哥哥也太可怕了,他得想办法逃出去。汤小年不要他了,他要自己跑出去找汤小年。

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他就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装睡。等到杨成川终于去上班了,杨煊午觉还没睡醒,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门边,把门锁打开,偷偷地逃了出去。

他下了楼,生怕有人追过来,连方向都来不及辨别,拔腿就是一阵狂奔,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开始沿着路边走。他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回忆前天来时的路线,结果走啊走啊,就走迷路了。

杨煊午觉睡醒,养足了精神,又想去吓唬汤君赫,没成想满屋找了一通,连床底都扒拉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他趴在地板上,脑袋瓜子一动,内心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糟了,小哭包跑了!

杨煊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但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责任感,既然他爸把弟弟交给他,让他看好,那他就不能把弟弟弄丢。

他赶紧从地板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跑下楼,四下张望一圈,跑到楼角那几个乘凉的奶奶面前,比划着问她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白白的,小小的,个子长到他下巴的小男孩跑出去。

“是有一个,”其中一个奶奶给他指了方向,“朝那跑了,哎哟,跑得很快的,两条小腿像装了发条一样……”

没等奶奶说完,杨煊撂下一句“谢谢奶奶”,就赶紧顺着那个方向,风一样地跑走了。

汤君赫还在走,不停地走,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到了一个大迷宫,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怎么走都像是在绕圈子,既找不到汤小年,又记不得回去的路。

他走得直喘气,累得出了汗,可是每走一段时间,都会回到一家商场的门口,那里站着两个好大的变形金刚,顶天立地地瞪着他。

看着街上的大人们人来人往,汤君赫回想起以前汤小年给他讲过的那些拐卖小孩的故事,一边走,一边急出了眼泪。他憋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小声地自己给自己打着气:一定能找到妈妈的,一定能找到妈妈的……

一直走到天黑,走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看着天一点一点黑下来,汤君赫绝望地坐在路边,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不住地用小手抹着眼泪。

有好心的路人停下来问他是不是走丢了,他一个劲儿地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汤小年和他说过,如果找不到妈妈,一定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就等在原地就好了,妈妈会回来找他的。

可是妈妈在哪儿呢……汤君赫越想越伤心,他忍不住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可能就是沿着路边讨饭,做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

杨煊跑得满头大汗,几乎把整个T市的市中心都跑遍了,也没找到他那个新来的弟弟。跑到天擦了黑,他也想起了他妈妈讲过的拐卖小孩的故事,急得也快哭了。

弟弟要是真走丢了,那一定是自己的责任,杨煊自责地想,是自己把他吓唬跑的,这可怎么办啊……

他焦急地绕着路跑,想叫汤君赫的名字,可是又想不起来那三个字,只好一声声地喊“弟弟”。

小汤君赫又累又饿,绝望地坐在路边,以为再也见不到汤小年了,正默默地淌着眼泪,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声的“弟弟——弟弟——”

虽然还没完全记住杨煊的声音,但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两天一直在吓唬自己的那个很坏的小哥哥。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杨煊对他做过的恶劣事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哭着喊:“我在这——我在这——哥哥——”

杨煊已经跑得没力气了,听到汤君赫的声音,又来劲了,蹭蹭几步跑到汤君赫身边,又惊又喜地说:“我可找到你啦!”

汤君赫哇哇大哭,委屈得不得了。他的手很脏,把自己抹成了一个小花猫。

杨煊愧疚着低头给他擦眼泪:“不哭了,不哭了,对不起啊弟弟……”

汤君赫不说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杨煊牵着他的手,领着他走回家,走了一路,汤君赫也哭了一路。

回到家之后,杨煊怕他晚上要向杨成川告状,小大人似的安慰他,还拿了一条雪白的毛巾给他擦脸。可是汤君赫还是哭,止不住地哭。

杨煊不知所措地说:“你别哭了,都到家了,你哭什么呀。”

汤君赫打着哭嗝说:“我饿,我走了一下午,好饿啊。”

“那我给你做饭,你别哭了。”杨煊说。

杨煊才6岁,他只会煎鸡蛋,用他妈妈给他买的那个很小的平底锅。他把冰箱里剩下的5个鸡蛋全煎了,一个小盘子盛一个煎鸡蛋,有的还没熟,有的煎焦了,全都推到汤君赫的面前。

见到食物,汤君赫终于消停下来不哭了,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涕,开始吃杨煊给他煎好的鸡蛋。结果吃了三个半,他又开始哭了。

杨煊头都大了,说:“你怎么又哭了呀。”

汤君赫哭着说:“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杨煊瞪着他:“吃不下就不吃呀!”

汤君赫哭着说:“不吃会浪费粮食的。”

杨煊一把拉过汤君赫面前的小瓷盘,说:“那我吃,我也要饿死了。”说完就三口两口地吃掉了剩下的一个半鸡蛋。

他风卷残云,吃得飞快,把君赫看得呆住了,一时忘了哭,含着眼泪乐了,说:“你吃得真快。”

杨煊眨巴着一双真诚的大眼睛,看着君赫说:“我把你找到了领回家,还给你做饭吃,还帮你吃你吃不了的剩饭,我好不好?”

君赫认真地想了想,说:“刚刚是好的。”

杨煊急了,拍桌子吼:“就刚刚好吗?”

汤君赫被他一嗓子吼怕了,躲闪着眼神说:“你老吓唬我,就不好。”

杨煊小手一挥:“我以后都不吓唬你了。”

汤君赫怯怯地看着他,明显不太相信的模样。他的两个眼珠子像两颗圆圆的黑玛瑙似的,把杨煊清晰地映在上面。

“真的,”杨煊犹犹豫豫,“那,那你一会儿不要告诉我爸,我下午把你看丢了啊……”

汤君赫看着他,奶声奶气地讨价还价:“你以后不吓唬我,我就不告诉。”

“我以后肯定不吓唬你!”杨煊信誓旦旦,又捏着汤君赫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刚刚我找你一路,想叫你名字来着,就是想不起来。”

汤君赫老老实实地说了,杨煊重复了几遍,说:“怎么那么难记啊,算了,我还是叫你弟弟吧。”

这事发生之后,汤君赫就开始黏着杨煊了。他对润城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迷路这次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更是对杨煊寸步不离。

两人虽然只差一岁,杨煊看上去却比君赫大了不少。汤君赫比同龄的孩子长得晚,认生,还不爱说话。杨煊却是个孩子王,小小年纪就在周围一带的孩子当中树立起了威严。他长得也比同龄人高,两条腿又长又直,跑起来一溜烟就没了影。

开始那几次,汤君赫跟他出去玩,总是没过多久就要慌里慌张地找哥哥,后来知道杨煊跑一阵子就会回来找他,便乖乖地站在原地等杨煊。

汤君赫头发软软的,脸也白白的,肉嘟嘟的,杨煊总是脏着一双手就上去摸,一天玩下来,他的脸是干净的,汤君赫却成了脏孩子。

被杨成川骂了几次之后,杨煊每次领汤君赫回家,都会拿毛巾给他把脸擦干净。

在杨煊眼里,汤君赫不是他的好朋友,也不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小玩具。

半个月过去,汤君赫还是对杨成川保持警惕,不肯叫他一声爸爸,却对杨煊粘糊得很,一口一个哥哥。

汤君赫被送走的那天,杨煊站在楼下送他,看着他被杨成川抱进车里,懂事地跟他说弟弟再见。

“行了,你回家吧,”杨成川上车之前对杨煊说,“自己关好门啊,我先送弟弟回他自己家里,晚点就回来了。”

“哦。”杨煊垂头丧气,依依不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来了精神,眼睛一亮,说,“爸你等等,我回去拿个东西!”

杨成川坐进车里,系好了安全带,还没见杨煊出来。眼见着天要黑下来,他便发动了车子,缓缓地驶离了小区门口。

汤君赫扭头朝后看,他还在等杨煊,杨煊一定会出来的。可是他又不敢让杨成川把车停下来,对他来说,杨成川依旧是个陌生人。

车子开出了两百米,汤君赫看到杨煊从小区门口跑了出来,对着他们的方向一阵拔足狂奔。

“哥哥!”汤君赫喊出了声。

坐在驾驶位开车的杨成川愣了一下——这个小儿子还没在他面前这么大声地说过话,他朝后侧了侧头:“怎么了君赫?”

“哥哥在追我们,”汤君赫整个人都跪在了车后座,兴奋地拍打着车后窗,转头朝杨成川喊,“叔叔,你把车停一下吧!”

这一声“叔叔”叫得杨成川五味杂陈,他踩了刹车,把车停下来,打开车门下去,隔老远就朝杨煊喊:“慢点慢点,别摔倒了。”

杨煊追上来,大口地喘着气,一手拿着一个变形金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个给、给弟弟,让他带回家玩……”

汤君赫坐在车里,想把车门打开,可摆弄了半天也没成功,急得出了汗。

杨成川过来帮他把车门打开,杨煊走过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把两个变形金刚往君赫的怀里塞,挺大方地说:“你不是爱玩这个么,送给你了。”

汤君赫抱着两个霸气侧漏的变形金刚,想要又不敢要,不怎么真诚地推拒道:“我妈妈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杨煊豪气万丈:“你哥哥说,给你你就拿着!”

就这样,汤君赫抱着两个价值不菲的变形金刚,从高楼林立的繁华市中心,回到了遍地拆迁的萧索市郊,也回到了他妈妈汤小年的身边。

汤君赫被送回家之后,总是抓着汤小年一遍又一遍地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哥哥,什么时候能把哥哥请到家里玩。

开始那几次,汤小年还会象征性地敷衍他几句,被问的次数多了,便有些情绪了,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不理他,有时候还会偷偷擦眼泪。

在汤君赫童言无忌的描述里,杨成川的家就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杨煊就是宫殿里养尊处优的小王子。杨煊送给汤君赫的那两个变形金刚,被安安静静地摆放在掉了漆的电视柜上,不加掩饰地睥睨着这个屋子里陈旧破败的其他摆设。

汤小年在商场替人看衣服摊,无数次路过商场的儿童区,那里的玩具都贵得令人咋舌,她每次都低垂着眉眼匆匆走过,不敢多停留一秒。

而汤君赫带回来的这两个变形金刚,比商场里的那些还要更高大、更精致,价格也毋庸置疑更昂贵,可杨成川的儿子一出手就送出了两个,这让汤小年愈发觉得自己过得憋屈又寒碜。

汤小年当时怀孕,匆忙地找了润城邻市的一片老旧楼区安身,这里没一处好,除了租金便宜——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灰头土脸的低矮楼房,冬天干冷、夏天泛潮,每天只有中午那么片刻珍稀的光景,才能见到外头亮堂堂的阳光。

可是这两年,上头一纸政策下来,这片破败的老城区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润城的地盘,房价涨得比火箭还快,租金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这更是逼得汤小年省吃俭用,连买提卫生纸,都得站在超市货架子前面对比着犹豫半天。

汤小年也不是没有“脱贫”的机会。当年杨成川找到这里,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住这来了,这儿是人住的地方么?走走走,我给你找个住处去,不在这遭罪了。

汤小年当时很有骨气地斜睨着他说:“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就这样把杨成川剩下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

有一天晚上,汤小年给汤君赫做了糖醋排骨,汤君赫一边吃一边舔着手指说:“妈妈,下次叫杨煊哥哥也来尝尝吧。”

汤小年一听,一股心酸顺着食道就顶到了嗓子眼。她放下筷子,抓着汤君赫的胳膊问他:“你跟妈妈说,哥哥家里大不大?”

汤君赫用两只白藕瓜似的胳膊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好大的。”

汤小年又问:“那哥哥穿得衣服好不好看?”

汤君赫认真地点头:“好看,哥哥长得也好看。”

汤小年突然就开始掉眼泪了,吧嗒吧嗒的,她转过脸擦了擦眼泪,说:“那些都应该是你的,你懂不懂?”

汤君赫自然是不懂,但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汤小年,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自打那次之后,汤君赫就再也没在汤小年面前提过杨煊了。他知道,只要一提哥哥,妈妈就会掉眼泪的,他不能让妈妈伤心。

只是,虽然嘴上不提,他还是常常想起杨煊。

因为汤小年的原因,巷子里的其他小朋友都被暗示过不要跟汤君赫玩。汤君赫没什么朋友,除了汤小年,也没什么人对他好过。杨煊对他的那点好,就成了他童年里唯一一抹亮色,衬得其他日子黯淡无光。

第三章

汤君赫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杨煊了。

对于一个5岁的小孩子而言,一年的时间漫长无比,足以忘记一年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可是一年过去了,汤君赫还是记得杨煊。

6岁那年夏天,汤君赫又见到杨煊了。

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汤君赫被汤小年牵着手领下了楼。那次他没哭,他乖乖地自己爬到了车后座,端端正正地坐着跟汤小年告别。

汤小年给他买了很好看的衣服,白衬衫外面搭了灰色的格子小马甲,脖子上还带了小领结,看上去像个小王子。

杨成川把他带上楼的时候,有邻居看到他,惊讶地说:“哟,哪来这么好看的小男孩啊。”

杨成川就笑着敷衍:“同事出差了,孩子送我这里待几天。”

杨煊出去玩了,被杨成川叫回来的时候,身上脏兮兮的。汤君赫正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生怕他不记得自己。

杨煊一看到汤君赫就扑过来,拿两只脏手去捏他的脸,汤君赫也不躲,笑嘻嘻地由着他捏。

杨煊已经上了小学,得做暑假作业,一天一篇田字格。他自己不爱写,都推给还在上幼儿园的君赫写,还美名其曰教他识字。汤君赫也不反抗,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着铅笔,一笔一划地替他认真写。

杨煊歪着头看他写字,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原来你也用左手啊!”

君赫捏铅笔的手一下子攥得更紧了,不安地看着杨煊:“这样不行吗?”

“谁说不行的,我也用左手,”杨煊满不在乎,“老师非让我改,我才不改呢。”

君赫放下心来,鼓着脸笃定地说:“那我也不改。”

转天,杨煊呼朋唤友地叫上了他的一群小朋友,浩浩荡荡地要去河边玩。

到了河边的浅滩,他左手拎一个小桶,右手擎着一个渔网,把裤腿挽起来就要下水捞鱼,下水之前,还扭头问汤君赫要不要和他一起。

汤君赫摇头拒绝了,他有些畏水。他自己蹲在岸上,掀起石头看螃蟹,石头一掀,下面藏身的小螃蟹就挥舞着八条腿跑得飞快。他看着有趣,便想捉一只给杨煊看,瞅准了一只小螃蟹,伸手去捉,小螃蟹挥着蟹钳要来挠他。他缩回手,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一时不敢下手,跟着小螃蟹一溜烟跑到了河边。

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子看着君赫猫腰跑过来,坏心眼地弯腰把小河蟹捡了起来,说什么也不给他。

君赫急得去抢,男孩故意不给,仗着身高优势把胳膊举得高高的,还作势要把小螃蟹捏死。

君赫跳着去拉他的胳膊,那男孩伸手推他,一不小心使过了劲儿,把君赫推倒在沙滩上。

延伸到海里的浅滩微微倾斜,君赫的屁股刚一着地,就顺着坡度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他的额角磕到了海边支棱出来的尖尖的石子,身体被奔流着涌上来的河水淹没,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救命啊,救命啊——”那个闯了祸的男孩惊惶地喊,“有人掉水里了!”

幸而旁边有个正在钓鱼的大人,赶紧下水把汤君赫捞了上来,这才没闹出人命来。

由于捞得及时,汤君赫只是呛了两口水,其他地方倒并无大碍。

被捞上来之后,他并没有立即号啕大哭,反而像被吓傻了似的蜷缩成小小一团,愣愣地看着眼前重归平静的水面,一声不吭地扑簌簌掉着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那个把他捞上来的叔叔摸着他湿漉漉的脑袋安慰道,又转头看着那个闯祸的男孩,“这么小的孩子到河边玩,很危险的,你们没有大人跟着吗?”

那男孩也吓傻了,急着摆脱责任道:“是他非要来跟我抢螃蟹的!”

旁边一个男孩抢着说:“他有哥哥跟着过来,他是杨煊的弟弟,我去把煊哥叫过来!”说完就朝另一个方向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杨煊。

杨煊正挽着裤腿专心致志地捞鱼,对于五十米开外发生的风波一无所知。

“煊哥!煊哥!”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孩子一叠声叫着他的名字,跑近了才慌里慌张地喊,“煊哥,你弟弟掉水里了!”

“啊?”杨煊没听清,直起腰看着跑过来的男孩。

“你弟弟……”那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你弟弟刚刚掉到水里了!”

杨煊瞬间蒙了,脑袋里嗡地一声响,抓着红色水桶的那只手松了劲,咚地一声响,刚刚抓的小鱼小虾小螃蟹们全倒回了水里,他顾不得这些,大声问:“救上来了没?怎么会掉水里的?”

“你赶紧去看看呀!”跑近了的男孩弯腰撑着膝盖看他,大口喘着气,急道。

杨煊急急地踩着水上了岸,鞋也顾不得穿,拔腿就往回跑。

“弟弟!”杨煊人还没跑近,声音先远远地传了过来,“你没事吧?”

汤君赫正低着头默默地抹眼泪,听到杨煊的声音,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从远处疾步跑过来的杨煊,像是突然被触动了身体的某个开关似的,“哇”的哭出了声。

他的额头磕了个小口子,正汩汩地流血,顺着白嫩嫩的脸流下来,看上去有点可怖。

杨煊一看,就知道他弟弟是被人欺负了,他握紧了拳头,瞪着一群看热闹的小男孩,大声地吼着问:“谁欺负他了?!”

旁边立刻有人指了指那个男孩:“他把你弟弟推下去的。”

“不是我!”那男孩辩解道,“是他自己非要——”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杨煊已经卯足了全身的劲儿,冲上去就把他推得朝后踉跄了两步。还没等他站稳,杨煊又屈起胳膊,对着他的胸口用力抡过去,把他狠狠地抡到了地上。他抬起脚,正要往那男孩的身上踹,旁边的大人赶紧拉开他,说:“别打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杨煊用力挣脱那个大人的手,“我非得打死他!”

“你弟弟额头都流血了,你快领他去医院吧,”那大人息事宁人地劝,“不然伤口感染了可不得了啊,快别打了。”

杨煊这才不甘心地住手,牵起一旁汤君赫的手,指着那个坐在地上的男孩说:“你等着张鑫龙。”

半大点孩子,语气倒是恶狠狠的,胸`脯被气得一起一伏,让旁边那个大人看得有些想笑又不敢笑,生怕他也要跳过来和自己打上一架——这孩子拳头不大,拼命的架势看上去倒是很认真。

杨煊牵着弟弟的手,向那人道了谢,又问清楚医院的方向,便领着汤君赫朝医院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那男孩一眼。

君赫拿着那个大人给的纸巾,捂在额头的伤口上,小声地跟在他身后啜泣。

“疼不疼?”走了一阵,杨煊停下来,拿开君赫的手,低头看着那个小口子问。

“有一点。”君赫说。

杨煊朝那个小口子呼呼吹了两口气:“吹吹就不疼了,快到医院了。”

天色已近黄昏,有些起风了。汤君赫刚刚在水里滚了一圈,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风一吹,便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你冷吗?”杨煊转头看着他问。

“有一点,”汤君赫已经不哭了,懂事地说,“我们快走吧,走快一点就不冷了。”

“把衣服脱下来。”杨煊扯着汤君赫身上那件湿透了的小T恤说。

汤君赫哭过的眼睛湿乎乎的,小狗似的看着他哥,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杨煊也不说,只是扯着他的衣服,催他赶紧脱下来。

汤君赫不脱,他不想光溜溜地走在大街上。

杨煊有点急了,有些粗暴地抓着君赫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又扯着自己的T恤,从头上揪了下来,套到君赫头上,说:“穿我的。”

“那你穿什么?”君赫抓着杨煊的衣服,套到脖子上看着他问。

“我穿你的,我热。”杨煊说着,眨眼间就把君赫的衣服套到了自己身上。

汤君赫比他矮了一个头,衣服自然也小了不止一码,杨煊勉勉强强地穿到身上,把T恤穿成了一件露脐装,露出白花花的一截肚皮。

汤君赫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看着他咯咯地笑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