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究竟会是谁呢?是王爷?是皇子?还是其他皇亲国戚?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我便该多了解一些皇家的八卦秘闻。

这般一想,我不禁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曾经话本中读到过这么一句话,大约是一位末代皇帝临终遗言,道是“愿生生世世,不复生帝王之家”。自古皇家多是非,宫廷如牢笼,若是我当真随裴览回去,那我下半辈子岂不彻底玩完了…嗯,决不能跟他走!

晨风轻抚,天边的朝霞灿若云锦,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荷花香。

一切收拾停当,我打算去探望裴览的伤势,这厢刚踏进后花园,遥遥望见希音和那名叫于彬的侍卫正站在不远处交谈。希音着一袭白衣,身姿颀秀,宛若江南紫竹。晨辉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这般看去,竟若天神临世。

我快步向他走去,扬声唤道:“圣僧。”

他偏头望我,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小梅,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吗?”由于一夜未眠,那双星眸之中布满血丝,略显苍白的面上依稀有几分疲倦之色。

我说:“我…睡不着。”

希音转而将一张药方交予于彬,叮嘱道:“你尽快将这药方抓来,三碗水煎成一碗喂给他喝,一日三次,晚上我再过来给他施针换药。”

“多谢…圣僧。”于彬接过药方,神色古怪地望了我一眼,扭头离去。

希音疲惫地捏了捏额角,似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携着我朝厢房方向走去。

我打量他的神色,斟酌问道:“裴览的伤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不出所料,他挑眉斜睨我,温温凉凉道:“你很关心他?”

“不是…”我干干一笑,道:“那他不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吗?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良心不安啊不安。”

“是吗?”他故意加长尾音,似真似假地问道:“当真只是良心不安吗?”

“那当然了。”我哼唧道:“那时我以为你遭遇不测,感觉了无生趣万念俱灰,就放弃挣扎,任暗流将我冲向礁石。裴览用身体护着我,我怎么推也推不开。但我想寻死是我的事,决计不能拉他做垫背。现在他伤得这么重都是受我连累,我怎么可能安心?”

希音的脸上浮起一丝讶异,仿佛没有料到我会说这番话,旋即便化作欣喜的笑意。

“原来我在你的心中竟是这么重要,我从前一点也不知道。”

我垂眸不语。

他温声笑道:“现在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要不感染风寒引致肺热,不日便会醒来。你若想看他,我明日带去你便是。只不过…他的脉象有些奇怪,仿佛与常人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惊讶道:“怎么会这样?”

“我还没找到原因,不过应该与性命无妨。”他停下脚步,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道:“幸好你昨天处理及时,折骨并没有伤及内脏。裴览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很好,只要好好休养调理,很快便能痊愈。”

我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就好…”

院中的樱花开得正好,团团簇簇,仿若淡粉色的云霞,清丽绝尘。晨风缓过,吹得花瓣款款而落,如漫天花雨。

希音探手将我拥在怀中,语意柔若春水,“昨日我找不到你时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呢?那种恐惧悲怆之感,甚至比我自己被卷入漩涡之中更加教人绝望。小梅,好不容易让你回到我的身边,我绝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你。”

他附在我的耳畔轻声呢喃:“此生此世,我不准你离我而去。就算你厌我弃我,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手。小梅,我爱你。”

湿暖的气息肆意喷在耳畔,惹得我阵阵战栗。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堪堪荡漾了我的心湖,却又灼热似火,教我甘心沉醉其间万劫不复。恍惚间,若有一股甘甜酣畅的清泉自心间流过,流遍我的四肢百骸,从发梢到指间,满满的都是愉悦甜蜜。

我静静靠在他的肩头,淡淡的药香萦上鼻尖。

我多么希望时光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可以让我不再烦恼我是谁、他是谁,不再烦恼我的肩上或许担负着怎样的责任。不管失忆前我与裴览有过怎样的恩怨纠葛,我只知道,此刻我的心里只容得下希音一人。

倘若相逢是有缘,我甘心沉醉其间,倘若相逢是劫数,我也愿意万劫不复。

我环住他精壮的腰肢,坚定地告诉他:“圣僧,我也爱你。”

晚饭后,胡元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带回柠果一篮。

对于府里忽然出现的这些不速之客,他仿佛并未感到半分惊讶,只是淡定地听希音说完情况,然后淡定地吩咐管家加派人手照顾裴览。我不由对他肃然起敬,不愧是江南首富,见过大场面的人啊。

管家应声退下,胡元生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复意味不明地看向希音,“那小梅姑娘…?”

希音将柠果捣烂,汁液滴入混有雪薇草汁的汤药中。他将药瓶收拾妥当,含笑将我望了一眼,对胡元生道:“不碍事,我自会照顾她。”

胡元生一脸窥破天机的玄妙神情,了然地点了点头。

望荷轩中,烛火暖亮摇曳,衬得一室馨香。

周绯雪仍然昏迷不醒,她的睡颜安静美好,仿若初临人世的婴孩,教人不忍扰其清梦。若是没有右脸颊上那块狰狞骇人的蝴蝶斑,她定然是个柔婉雅致的美佳人,与苏君相配亦算得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可惜造化弄人,天不予相守。如果说棒打鸳鸯的人是周家二老,那么始作俑者就是这人间世俗的眼光。若不是世人轻贱戏子,他二人断然不会遭受两相分离的苦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一个生生被毁了容貌,一个则日夜饱尝愧疚思念的煎熬。

胡元生轻柔地抚了抚周绯雪的额头,眸光炽热如火,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疼惜,正一瞬不瞬的将她望着。

我与希音如有灵犀般的对望一眼,不禁暗自叹息。对于胡元生,我说不出究竟是敬是怜,他对周绯雪的爱已然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他不在的这几日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望荷轩半步,违者一律家法处置。且不论周绯雪的心里是否曾经有过他一席之地,但她既选择了苏君,便注定要辜负胡元生。

在三个人的故事里,要求一个愿得一心人的结局,那么就注定有一人要成为杯具。更何况,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绝非省油灯的女配杜冰冰,搞不好她一怒之下就拉着所有人一起杯具了。

嗳,孽缘啊孽缘。

希音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脸侧过来,复将浸泡过药汁的丝帕敷在那蝴蝶斑上。他将余下一罐药汁交予周绯雪的贴身丫鬟,嘱咐道:“每隔半个时辰给她上一次药,一定要保持帕子潮湿,待敷满三个小时后方可取下来。”

不待丫鬟伸手,胡元生便抢先将药罐接过去,道:“让我来。”

希音按住他的手,规劝道:“要祛除周姑娘脸上的蝴蝶斑,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胡兄莫要心急。你不可能日日陪在周姑娘身旁,还是交由丫鬟来做吧。”

胡元生一怔,转而将药罐交予丫鬟,“那就有劳圣僧多费心了。”

希音淡淡道:“胡兄对我何须言谢。”

第二日一早,我决定去一趟妙音戏班,横竖什么祛斑药汁都是治标不治本,苏君才是彻底医好周绯雪的灵丹妙药。

我推门而出,安安从天而降一般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笑颜如花道:“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不如安安陪您一起去吧?”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干巴巴道:“不、不用了…我就出去随便转一圈,很快回来的,不用麻烦安安姑娘了…”

“还是让安安陪您吧,从前您去哪儿安安都会随行服侍您的。”她甚是真诚地将我望着。

我也真诚地对她说:“安安姑娘,你这样没日没夜地跟我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别扭啊。”

闻言,她秀眉一蹙,小嘴一憋,作可怜巴巴状绞着丝帕,眼看泪水就要流下来了…

又来了,敢不敢有哪天不哭!

我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决心不再与她多费口舌,遂自顾自向大门外走去。安安麻利地跟上来,瞬间破涕为笑,道:“夫人,安安习惯跟在您身旁的,您不要赶我走。”

我不禁无语望苍天,这姑娘该听话时不听话,不改听话时又自作主张,果然是我从前管教不力吗?

前脚将将踏出胡府大门,便看见苏君在胡府门前来回踱步,眉尖紧拧,表情万分纠结,还时不时地朝墙内张望一番。他本就肤白如瓷,如今大病初愈,气色不佳,愈发显得苍白如纸,我见犹怜。

青天白日的,这味灵丹妙药竟自己送上门来了。我扬声唤他:“苏公子。”

他停下脚步,抬眸望见我,似是微微一愣,素来清冷的眼中闪过几许慌张无措。

我笑眯眯地与他道:“苏公子,来看周姑娘吗?”

“不、不是。”苏君惴惴别过脸,矢口否认。

口是心非啊心非。

“那你…路过?”

“…”,他抿着薄唇,低头敛眸沉默不语。袖中的手紧紧攥起,隐约可见青白色的骨节。

啧,像苏君这般傲娇的男主,逼问得太紧恐怕不好,若将他吓跑了,我与希音在天目湖那番努力便彻底白费了。那么我就转移话题,“苏公子,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苏君艰涩地点了点头,道:“多亏有二位出手相救,苏君定然不会忘记二位的救命恩德,来日…”

我哈哈一笑,打断他道:“大恩不言谢!苏公子不必客气,改日我与圣僧去听你的戏,你不要收我们的戏资便是。”

一直乖乖立在一旁的安安发表感慨道:“夫人还是如一既往地喜爱看戏啊…”

苏君一怔,微微诧异地望了安安一眼,复看了看我,眼神之中依稀有不解与困惑。

我忙以袖掩口请了清嗓子,道:“这个这个…苏公子既然都走到这门口了,不妨进去看看周姑娘吧。圣僧已然将祛斑的药汁配制出来,相信假以时日,周绯雪定能恢复原貌。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若想让她醒来,恐怕还欠缺一味药材。”我走近他身边,故弄玄虚地停顿一瞬,道:“这位药材…叫苏君。”

苏君登时如遭雷击,面色由白转青,宛若细瓷砰然欲碎。他的眸光绞痛不已,身子猛地颤了颤,脚下趔趄着退了几步。

我笑,“苏公子,跟我进去吧。”

苏君静默良久,终是黯然垂眸,说:“苏某尚有事在身,告辞。”语毕,转身绝尘而去。

第三十六章

“圣僧啊圣僧,我方才在门口碰到苏君了。他一直转来转去,分明就是专程来看周绯雪的,却非要嘴硬说是恰巧路过,说什么都不肯进来。”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希音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正闭目沉吟。

他睁开眼,眸中霎时盈满笑意,道:“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作近乡情更怯?苏君虽为戏子,性子却十分清冷孤傲。他设计杀害马员外,如今却要让周绯雪来替他顶罪,白白担下了这个不贞的骂名。以他的心性,恐怕很难过得了自己那一关。所谓一念三千业障,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爱周绯雪。”

我点头表示赞同,“苏君心中执念太深,喜欢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若他早点带周绯雪远走高飞,那便不会发生后面这许多波折。虽说一味逃避实非君子所为,可他不能解开心中之结,旁人再怎么规劝都是徒劳无功的。”

“你说得很对。胡元生与周绯雪青梅竹马,感情之深绝非朝夕。就算周绯雪醒来后与苏君远走高飞,恐怕他此生也难以对这段感情彻底释怀。”希音取出食盒中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推到我面前,继续道:“眼下他与杜冰冰已然势成水火,连虚情假意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杜冰冰金枝玉叶,自然十分要强,偏生胡元生看似温润俊雅,实则遇强则强。恐怕休妻不过是迟早之事。”

“休妻?”乍一听来我甚是惊讶,然转念一想,却深以为然。胡元生既然再也没有耐心敷衍杜冰冰,那么彻底撕破脸皮也不足为奇,只不过…

“若胡元生当真休了她,皇家颜面何存?一来杜国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胡元生的生意只怕也不用再做了,胡家偌大的家业便要毁于一旦。二来,杜冰冰亦非善类,搞不好,她会跟胡元生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说不定…啧!”我将药汤喝尽,遥想这场家庭伦理惨剧,顿觉脊背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希音虚搂着我,似是安抚地抚了抚我的肩,道:“你放心,便是胡元生当真休了杜冰冰,想来杜国舅也不敢轻易动胡家。”

“为什么?”我奇道:“好歹是一国之舅,自己的女儿被休,他还能无动于衷吗?这些权贵不是最爱面子的吗?”

他玄妙一笑,道:“月盈必亏,物极必反。小梅,你可知姜国为何灭亡?”

姜国?自太祖立国以来,历经三朝,国祚已过一个甲子,希音为何忽然提起前朝旧事?

“不知道…”我不明就里地摇头,道:“胡元生休不休杜冰冰,与姜国灭亡有何内在联系吗?”

“十六个字:主上昏庸,宠信用事,外戚专权,朋党之祸。”他将小枕收入药箱中,不急不慢地与我道:“如今杜贵妃宠冠后宫,杜氏一党独大,在朝中只手遮天,引得众多有功绩的股肱老臣不满。当今皇上因幼时染病,龙体一直有欠安妥。在他退位之前,势必要给太子留下一个干净的朝堂。年初时,皇上就已经渐渐疏远杜贵妃,着手肃清朝纲,你以为杜氏还能风光得了几时?”

我不懂朝廷纷争尔虞我诈,但我却从希音这番话里悟出一个道理——靠女人上位真心不靠谱。

“再者说来,胡家乃许国首富,国库内年收纳的赋税之中,有三分之一来自江南胡家。若是因此办理胡元生,赋税尚且是小事,可胡家所经营的丝绸茶叶等无一不关乎国运民生,若胡家罢商,百姓将要如何过日子?”

我不解道:“难不成这些商品素来是由胡家垄断经营的吗?”

希音浅笑着解释道:“比如说,你平日里喜爱用梨花笺写话本,忽然有一日,你发现余下梨花笺上沾染了墨迹,可是市面上暂时买不到新货,你又不喜其他纸张。那你是会将这些沾了墨迹的梨花笺丢掉呢,还是将就着继续使用呢?”

我思忖一瞬,道:“自然是将就着用了。”

希音欣慰地点头,“同样道理。胡家商铺所占据的市场份额比其余所有商铺加总起来还要多,况且,一时半刻也找不出能替代胡家的商号。就算皇上对胡元生不满,也决计不会动他。”

“原来如此。”我遂恍然大悟,“想不到胡家竟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啊!”

我对胡元生刮目相看的同时,不由也对希音肃然起敬。如此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他竟能娓娓道来,说的头头是道,果真佛法无边、好生厉害!

想了想,又叹道:“原以为只是儿女私情,不曾想竟然牵扯了国家大事。所以说大人物活得累,连爱个人都要想着天下社稷百姓民生,我怎么忽然有点同情胡他们了…”

希音道:“胡元生曾对我说,若当年他能不惧杜氏权势,坚持迎娶周绯雪,那她便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他将一切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怨恨苏君不过是因为他夺走了周绯雪的心。”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挑眉将我望了望,眸色忽的深了几分,沉声道:“我理解他的感受,倘若当时我能不顾一切,你也不会…”

尽管我已料到我与希音的关系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在青城山脚捡到我也未必只是偶然,但这些于我而言都算不得什么,我不想再去探究过往。我在乎的是,此时此时我是爱他的,他也爱着我,这便足够了。就算前方是刀山油锅修罗场,我也愿意与他携手去闯一闯。

“既然都已过去,圣僧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我都愿意割舍从前,你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吗?”我拍拍胸口,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的很吗?”

“小梅,我很庆幸你能回来,也很庆幸你能重新爱上我…你可愿意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希音轻执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似结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阳光煦暖,透过茜纱窗照进屋里,落得满地细碎的光影。窗外树影摇曳,有风轻松送,淡雅清芬的草木香随风而来,沁人心脾。他俯首看我,眼底有几分我看不透彻的情愫。阳光恰到好处的笼罩着他的轮廓,清俊之姿仿若天边皎月,翩然出尘。

心中如被羽毛扫过一般,有几分酥痒有几分温暖,我出神地将他望着,讷讷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一切收拾停当,希音正欲带我一同前去查探裴览的伤势,忽闻院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倏然碎裂。

“哈哈哈哈哈…”

杜冰冰居高临下地站在凉亭里,笑声冰冷而凄厉。她的脚边满是碎裂的白瓷,浅色的药汁流得满地都是,有几滴沾在她粉色的裙裾上,氲开深深浅浅的一片。

她漫不经心地用丝帕擦拭手指,哂笑道:“啧啧,南洋柠果得之不易,想要再寻,恐怕难于登天了。现在药罐打碎了,胡元生,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用什么去医那个狐媚子。看来她今生今世都要顶着那张不人不鬼的阴阳脸度日了。哎哟喂,我忽然觉得好痛快啊!”

胡元生面色铁青,隐隐可见额间青筋暴起,赤红的双眼中已然怒火滔天。他森森然地盯着杜冰冰,咬牙切齿道:“杜冰冰,你毁她容貌在先,如今竟还有脸在此胡搅蛮缠!你不要逼人太甚。”

四周随侍的下人无一不诚惶诚恐,脑袋低得恨不得埋进泥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风满楼。

我蹭蹭希音,道:“胡元生好像要暴走了,那模样好生骇人。胡家家财万贯,良宅这么多,他为什么不索性带周绯雪去别院之类的地方静养,反要留在胡府与杜冰冰两相看厌呢?”

希音的面色沉静如水,错也不错地将他二人望着,道:“这是尊严问题。倘若胡元生带着周绯雪离开胡家,无疑等同于向杜冰冰妥协让步,他绝不会这么做。”

尊严问题…我嘴角抽了抽,说白了不就是没面子吗?

那厢杜冰冰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倨傲道:“没错,她脸上的蝴蝶斑是我画派人上去的,谁让她天生张了一张只会勾引男人的脸?非但如此,我还命人买下兰陵城中所有的雪薇草,我就是看不得你为她挖空心思。我告诉你胡元生,我杜冰冰要的东西,从来就不会得不到,我看不顺眼的东西,也没有一件能安然无恙地留在世上。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今日我敢摔了你的药罐,改日我就敢直接把她扔出去…啪!!”

登时,杜冰冰的左脸颊上浮现出五道红印子,衬着她凝脂般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胡元生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似是微微颤抖着,面上怒火更盛。杜冰冰如被梦魇镇住般僵在原地,一脸呆滞地看着胡元生,方才怨毒的笑意悉数化作了错愕与震惊。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胡元生竟然敢动手打她!虽然杜冰冰的确有些恶毒,行事有些偏激,但男人打女人委实太没风度了些。

“滚!”胡元生指向大门,一字一字道:“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滚回京城,胡家容不下你这样心地歹毒的疯子!”

“你说什么…”杜冰冰终于回过神,先前的不依不饶的气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你让我…滚?”

胡元生冷眼看她,道:“连话都听不懂了吗?胡元生今日休妻,从今往后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你赶紧收拾包袱滚出胡家!这辈子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语毕,愤然甩袖而去。

杜冰冰像是忽然卸力了一般,脚下一软,蓦然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胡元生远去的背影,泪如雨下。

片刻之前,希音还说休妻只是迟早的事,果真一语成谶了。我看着伤心欲绝的杜冰冰,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此时此刻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舅千金,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子。

她的爱太过炽热,如同飞蛾扑火,非但伤害了无辜的周绯雪,最终也将自己烧得遍体鳞伤。她的爱也太过狭隘,明知胡元生心中没有她,却还是拼了命了想要将他占为己有。

人道最深沉的爱便是放手,显然杜冰冰没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她自幼锦衣玉食,过惯了众星拱月般的生活,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不知何为放手。

爱本身并没有错,可惜她爱错了人,也选错了方式。

第三十七章

晚饭过后,希音照例替裴览上药施针,我随他一同前去。由于胡元生特意吩咐加派人手照顾裴览,是以他的厢房里三层外三层被随从与家丁围得满满当当。

应门的人是于彬。见我与希音并肩而来,他面色不善地瞪着我,半晌,才极不情愿地侧身让我们进去。

我颇有些无奈地扶额叹息。裴览的随从个个忠心耿耿,如今他们的主上因我而身受重伤,他们看我不顺眼也是应该的。况,裴览几次三番寻我而来,我却不识好歹,不愿随他回去,他们因此来回奔波难免心生怨念。

我遂自我排遣道,嗯,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裴览仍在沉睡,原本温润如玉的眉目失了几分光彩,显得格外憔悴。他薄唇紧抿,剑眉微蹙,似是睡得并不安稳。俊秀的面庞愈发惨白如纸,不见人色。希音说今早他醒过一次,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陷入昏睡,好在已然没有性命之虞,只要仔细照料,很快便能痊愈。

我站在一旁望着病榻之上的裴览,歉疚、不忍、自责…数种情绪陈杂心间,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希音将准备好的药膏与银针取出来,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袍,剪开厚重的绷带。他吩咐于彬将裴览扶起来,仔细清理他后背的伤口。那些伤口因撞击而成,小的与杯口一般大小,大的则比碗口还要大上一圈,伤口周围布有深深浅浅的淤青,使得裴览的整个脊背看起来血肉模糊,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