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贤倒台,原本要被立为太子的希音也受到牵连,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而柔妃之子则顺利继承皇位。漕银亏空案的背后,只怕远非栽赃嫁祸那么简单,皇位才是真正的目的。

稍顿,希音目光灼灼凝视我道,“小梅,对不起,到今时今日才告诉你真相。我一直不敢肯定你究竟是不是因为中盅才。。。嫁给裴览。我怕你想起从前会再次舍我而去。我绝不能忍受第二次失去你。你与裴览成婚后,我派人调查此事,终究一无所获。后来,我听说你只身远赴青城山,便命人日夜守在青城山,为了避人耳目,我可以假扮成和尚,将你藏在山寺之中。”

他为了救我机关算尽、费尽心思,我还有什么好怨怪的呢?虽然眼下我还不知道我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人种了生情蛊,可是想到我曾经的离弃对他造成的伤害,心中便酸楚难当,似有千虫万蚁在啃噬。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鼻尖微微泛起涩意,我轻握他的手,掌心温暖宽厚,仿佛是一方值得停靠的港湾。我将自己的手包容其间,笑道:“我对裴览的爱,是子蛊与母蛊之间的羁绊,我身不由己。中蛊也好,失忆也罢,就算我将你彻底遗忘,但当我们再次相遇时,我依然选择爱上你。”

希音反握我的手,再次用力将我带入怀中。力气之大,好像直要将我揉进身体里方才罢休。他伏在我的耳际呢喃,湿热的气息肆意喷洒,激起阵阵酥麻。“小梅,你所受的苦,我一刻也不曾忘记,我会尽数替你讨回来。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再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还记得救我的那日,你是如何对我许诺的吗?你说‘只要有我所在之地,便是你的容身之所’。”

“记得,我当然记得。”他似是轻声笑了笑,满足地喟叹一声,道:“今生今世,绝无悔改。”

“那日拓跋珊对我说,生情蛊是有药可解的,记忆也是可以找回来的。不过,她仿佛并不知道我体内的母蛊已除。”思及此,我不禁心生疑窦:“究竟是谁替我解了蛊?”

希音亦是疑惑地摇头,道:“我在山脚寻到你时,除了身受重伤外,并未发觉你有中蛊的迹象。”

这便奇了,倘若不是希音,解蛊之人会是谁?

自我离开东宫后便一路被黑衣人追杀,疲于奔命,根本不可能遇到能为我解蛊的人。直至他将我救起,我体内的母蛊已然消失不见。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我在玉芙殿中足不出户,每日所见之人不是安安就裴览,最多再加上门神于彬。为何我却能平白无故地恢复记忆?难不成,我无意之中服过解药吗?若果真如此,解药究竟是什么呢?

我说:“如今裴览的身体状况不大好,子蛊在他体内化作剧毒,我已然将真相如实告诉他。他贵为天子,天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相信他能尽快寻到解药的。”

希音静默一瞬,清亮的凤眸中瞬息万变,他“小梅,你还记得你是何时中蛊、何人为你种蛊的吗?”

我摇头,茫然道:“我现在只能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大抵是我如何离开玉家庄、如何遇见你以及之后与你相处的种种,往后的事我还没有想起来。”我勉力回想,却是惘然。

希音微笑道:“没关系,想不起来不要勉强,你说的解药我会派人去找的。至于拓跋珊…”他的眼内浮起一丝机锋,笑意陡然深沉起来,若寒冬的夜色,教人心生冷意。“我想,是时候收拾她了。”

此时,帘外传来人语声,只听有人道:“王爷,您要的膳食送来了。”

见有人来,我微窘,忙不迭离开他的怀抱,他也不勉强,顺势收回手,道:“进来。”

一人挑帘而入,奉上清粥小菜。我定睛一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多日未见的葫芦脑袋戒酒!

我讶异地望着他,道:“戒酒大师,你怎么在这儿?”

葫芦脑袋望了望希音,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回姑娘的话,末将名叫卢俊。”

末将?

我抬头四顾,这才发现周围的场景有些不同寻常,瞧模样仿佛是个毡帐。

床榻的前方摆着一张桌案,上面堆满了厚厚的文书和信件。书桌后是一幅巨型江山舆形图,隐约间能看见几处红朱砂笔勾勒的地方。

我问希音:“这是什么地方?”

希音淡定地告诉我:“我们现在在蜀州黑龙岗,这里是蜀军军营。”

蜀州黑龙岗…

我不过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竟从京城到了蜀州!

我疑惑道:“我睡了多久?”

“你昏睡了整整两日。”

两日?两日!

我不敢置信道:“怎么这么久?我分明、分明只做了一场梦而已。”

“你之前受到惊吓,加之长时间在水下屏息,体力不支昏睡两日也不足为奇。”希音捉住我的手腕替我号脉,沉吟半晌,道:“好在没有大碍,这几日多休息休息便会好的。稍后我开张药方与你调理调理,来,吃点东西吧。”

葫芦脑袋放下膳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饭后,希音带我在军营中散心。已是黄昏时分,日薄西山。天边晚霞灿若织锦,宛如一抹绚烂的色彩随意泼洒在天幕上。

孙子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州扼守天险,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黑龙岗地处蜀州南阳,三面环绕连绵青山,北面的两座主峰之间海隐藏着一条不宽不窄的山路。另一面朝向一望无垠的辽阔平原,外有浓密蓊郁的树林和湍急的山涧遮挡。

前有山涧树林,如若敌军欲直捣大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所激起的潺潺水声必然足以引起警戒。而后有退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便可砍断树林中的树木,暂挡敌军来路,留下足够的时间从山路撤退。

便是连我这等对兵法一窍不通的人都能看出,蜀军军营选址深谋远虑,异常隐秘。

东边是扎营之地,西边校场上,蜀军将士正有条不紊地操练,整齐干练的口号声声响彻云霄,教人陡然豪情壮志。遥遥望去,那领兵操练之人,正是团子头戒色。

我被士气所感染,不禁心潮澎湃,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起初在大雷音寺,这团子头被我问两句话便急了,我怎么都看不出他竟然有这等练兵的本事!”

“戒色本名严涛,十五岁起便跟随我左右,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

我暗自唏嘘一番,问道:“圣僧,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军营?”

希音说:“你失踪后,裴览派出三千神威军在许国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搜索,立誓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到。听闻他昨日于九龙殿上当众昏倒,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日夜在宫中待命。如今京城风云变幻,朝中更是波诡云谲,大司马李远连夜调遣五万御林军远赴敦煌,禁军统领带六千精兵戍守京畿。”

我微微一怔,心中骤然浮起一丝内疚之意,“这这…该不会都是因为我吧?”

他宽慰我道:“直接原因是裴览晕倒,根本原因是蛊毒发作,所以应该和你关系不大。”

听他这么说我就释然了几分,话说回来,这裴览到底是没去找解药还是找不到解药?他总不会比苏君还倔驴吧,明知道自己身中蛊毒,偏生还就愿意坐以待毙?

应该不会吧…

我沉思片刻,说:“所以你刚才说的京中形势和你带我来军营,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道:“圣、圣僧,你你你该不会要趁乱…”我环顾四周,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起兵逼宫吧?”

希音似笑非笑地睨我,道:“这种遗臭万年的事,我当然不会做。”

“那是为什么?”

“我方才所说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许燕之间虽然多年未有较大的战役,然,去年继位的新国主却野心勃勃,觊觎中原富庶之地,近来边境摩擦越来越大。半个月前,燕国大将拓跋飞领兵三万驻扎与边城温宿。你可知道,这温宿离敦煌不过三百里之遥。”

温宿?不就是那“芙蓉帐暖度**”的温宿吗?

我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想带兵抵御燕国吗?”

他抿唇轻笑,高深莫测道:“猜对了一半。小梅,你且想想,裴览身中蛊毒危在旦夕。那这蛊,是谁下的?”

拓跋珊…

电光火石之间,脑中蓦然灵光一闪,一切已如雪光惊电般透彻!

“我改变主意了,留着你的命有更重要的用处。”

“如今你与裴览命运相连,若你体内的母蛊解除,而裴览体内的子蛊仍然存在的话,你猜他会怎么样?”

“你体内的母蛊对我燕国来说太重要了,我自然不会轻易给你解。”

我拊掌道:“我明白了!我沉入水底,拓跋珊以为我凶多吉少。她本不知道我母蛊已除,若我丧命则意味着母蛊失效,那么裴览体内的子蛊便会化为剧毒。恰好又他于朝上当众晕倒,燕国便以此为契机打算…发兵攻打许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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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音轻柔地抚摸我的肩头,笑赞道:“小梅,你很聪明。先帝为我与拓跋珊赐婚时,我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三年之年,许燕之间必有一战’。当时他并没有听信。我猜拓跋珊为你种蛊时,或许多多少少就已考虑到,有朝一日要借你来对付裴览。”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燕国下的一盘好棋!

我在暗惊的同时不免心生忧虑,道:“但拓跋珊怎么说也是你的侧妃,又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倘若许燕当真开战,那你岂不是处于被动的位置吗?”

希音淡淡道:“事到如今,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好奇。

他说:“废妃,出妻。”

第四十六章

花开花谢,云卷云舒,一梦温柔乡。眼前烟花绚烂,仿佛五彩缤纷的流星,划破寂静深沉的夜幕,氤氲似霞。

我环顾四周,知道自己大约又梦到从前了。

窗外夜色朦胧,垂柳依依。室内香烟袅袅,烛火摇曳,灯影绰约。

梦中的我精心梳妆了一番,准备好西湖雨前龙井,复将琴弦一一调试,静候今晚的客人。

虽然裴昀极力反对我挂牌见客,但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终于勉强首肯。但前提条件是我见客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且见客时只需唱曲清谈,不得有越轨之举。每日最多见客一次,必须有他的手下在门外守卫。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推门而入。他手执玉骨扇,肤白如雪,一双蓝瞳湛蓝似海,眉宇间英气逼人。在见到我的一刹那,眸光陡然犀利如锋,很快便又掩饰过去。

我心中微微咯噔,面上却微笑道:“公子请坐。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

锦衣公子在我对面坐定,将我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玉骨扇轻轻敲打肩膀,道:“玉树□花。”

玉树□花…

此曲在坊间广为流传,在不少歌舞坊中都是点唱率最高的曲子,但我却不喜此曲。“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靡靡之音,穷奢极欲,乃是亡国之兆。

但本着“客官高于一切”的行业道德,我还是按他的要求唱了这曲《玉树□花》。曲罢,他端起清茶小嘬一口,似真似假道:“唱得不错,淫艳而不失清丽,果然配得上你这张红颜祸水的脸。”

我的身子蓦然一僵,脸上的笑有几分挂不住,“公子这话什么意思?小梅听不明白。”

“小梅?”他将白玉茶盅捏在手中细细把玩,半晌,抬眸直视我:“我是叫你玉小梅,还是该称你一声…梅知雪?”

我暗自震惊不已,此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难不成,太后的人这么快便发现我的行踪了吗?

案下的手指蓦然收紧,我压下心绪,强作淡定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混入歌舞坊?”

“原来早就被你看穿了,真没意思。”她撇撇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裴昀的未婚妻拓跋珊。梅知雪,要见你一面委实太不容易了,裴昀将你保护得很是稳妥。”

未婚妻…

我紧紧盯着她:“你说…你是谁的未婚妻?”

她讶然地将我望着,笑靥如花道:“你竟不知道吗?昨日皇上下旨,为我和裴昀赐婚,婚期定在一月之后。原来他还没告诉你,啧,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我咬了咬唇,一字一字道:“我不信。”

那些温存缱绻的誓言犹在耳畔,他说他同我之间的婚约并没有作废,有朝一日,他会光明正大的娶我正门,他绝不会是背誓之人。眼前这个番邦女子怎么可能是他的未婚妻呢?实在太荒谬了!

“若你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他。”她似是一眼看穿我的心思,饶有兴致地笑道:“梅知雪,你与裴昀的一纸婚约自梅家失势那一日起便作废了,你在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现在想来,要么是我当时年幼无知,要么是我又惊又悲傻眼了,这种正室见偏房的场合最重要的就是气势,气势!气势上决不能输!再者说,我与裴昀有婚约在前,相识相知相许在先,若非梅家遭遇劫难,我和他早已终成眷属,哪里还有她什么出场机会?

我多么想使劲摇晃梦中的我,说:“快醒醒,千万不能包子!这不安好心的女人摆明就是来破坏你和圣僧的,决不能让她得逞啊!”

奈何人在梦中,依然身不由己。

拓跋珊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在屋内来回踱步,道:“梅知雪,我知道你想为梅家平反,我可以告诉你那本名册在哪里。”

名册…我猛地抬起头,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名册的事?”

“这你不用知道。我问你,最近可是有一位白衣公子经常来听你唱曲?”

我疑惑道:“裴公子?”

拓跋珊笑道:“裴乃国姓,天子脚下,自然王公贵族云集。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她在我身旁停下脚步,俯身对我耳语道:“当今太子殿下,裴览。”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听她又道:“名册就在他手上。我可以助你混入东宫取得名册,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永远不得再见裴览。”

我忽然笑了,“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全在你。你的身份见不得光,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不管怎么样,裴昀都不可能娶你。只要有我的帮助,你在东宫不难立足,要取名册也非难事。梅知雪,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我会再来。”语毕,她哗地打开折扇,笑得风流倜傥,大摇大摆地走了。

是夜,我躺在裴昀怀里,卷起他的一缕乌发缠在指间把玩,道:“阿昀,你会娶我的,对吗?”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静默半晌,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对。”

“你什么时候娶我?”

“…不会很久。”

“不会很久是多久?”

“待找到名册为梅家平反后,我就娶你。”

我忍着颤抖的嗓音,说:“倘若你娶我,你要如何拒绝皇上的指婚?”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清俊的面上浮起一丝惊恐,“小梅…你怎么会知道指婚…”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要回答我,那是不是真的?”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他答得甚是艰难,“皇上要为我和燕国三公主指婚。毕竟牵扯到两国关系,我不能直接拒绝,但我也绝不会答应的。”

我的心彻底凉了。

第二日,拓跋珊准时出现,依旧是一袭锦衣华服,手中地折扇悠然摆动,笑吟吟地看着我:“现在相信我了吗?”

我一言不发地别过脸。

“你是梅家唯一的幸存者,你的祖父能否沉冤得雪,全在你一念之间。”她啪的收起折扇,轻佻地挑起我的下巴,道:“你不可能一辈子依附裴昀生活,来日他与我成婚,你打算如何自处?梅知雪,你知道裴昀究竟想要什么吗,你知道如今他面对多大的压力吗,你知道一个强大的妻族能给他带来多少帮助吗?”

拓跋珊这出挑拨计使得委实不怎么样,名册决计不可能在裴览手里,我真是很傻很天真才会听信她的蛊惑。这要是放到现在,我断断不会上她的鬼当。

然而,她这一连串问题,倒真真把梦中的我给问懵了。

我推开她的折扇,艰涩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从今往后再也不见裴昀。你打算如何帮我?”

她顺势收回折扇,满意道:“梅知雪,你是个聪明人。我燕国有一种情蛊,叫做生情蛊。一旦种下这蛊虫,你便会不由自主地爱上太子殿下,从此将裴昀忘得一干二净。你迟早要离开裴昀,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有了生情蛊相助,你将没有任何痛苦,轻而易举便能割舍下对裴昀的爱意,何乐而不为?”

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从脊背传来,迅速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好象在受凌迟之刑。我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可每移动一寸,疼痛就增加一分。宛如身处炼狱那般,痛得我几乎昏厥。不过片刻的功夫,冷汗已将薄衫完全濡湿。

拓跋珊俯□,饶有兴致的欣赏我的狼狈,笑道:“蛊虫依附脊骨而生,是以情蛊之痛,深入骨髓。你再忍忍,很快便会过去的。”

我腾地坐起身,脊背上的旧伤似在隐隐做痛。我心有余悸地抚摸胸口,额间汗水滚滚而落。

希音放下手中的书册,一撩衣袍坐于榻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关切道:“小梅,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他俊美无双的侧颜,我愣愣地将他望着,半晌,说:“圣僧,我知道为我种蛊和解蛊的人分别是谁了。”

“是谁?”

“我方才梦到拓跋珊诱惑我种蛊。她骗我说名册在裴览手上,她可以用生情蛊助我混入东宫,但条件是今生今世我都不得再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