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都没看向琚的信,直接交给姬钥,“你是长子,上不上船你决定。”

姬钥知道她又推托,但至今还没弄清楚她到底识字不识,只好大概看了一遍,略思索道,“上吧。向五郎能写这封信,已经给足姬氏面子,我们若不肯,反而遭人话柄。再者,是我们先请人帮忙,不好故作姿态。”

这小子真得挺聪明,采蘩暗自夸他,面上无谓,“随你。”

蟒花认为这一决定作得好,“我瞧向家船上高手不少,又是高门贵阀,你们由他们护送,我也放心了,要不然总感觉是我老蟒贪生怕死,任你们姐弟三人入虎口。”

采蘩客气,“蟒大哥对我们相助已是侠肝义胆,采蘩不敢再连累你们。一路多得你们照顾,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总有报答之时。”

姬钥张嘴却不饶人,“早五年蟒老大兴许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有妻有儿,以命相搏自是能避且避。我们明白的。”啪——后脑勺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是采蘩,语气陡转直下,“我也以为与其让蟒老大拼命,不妨用某家养的剑客,就算有损伤,我们坦然之。今后还要常来常往,倚仗蟒老大你多多。”

蟒花哈哈大笑,“你二人虽不是亲姐弟,倒比亲姐弟更像足十分,都能说会道,聪明得紧。”

姬钥冲采蘩白眼,“哪有亲姐姐对准亲弟弟的头狠打,也不怕我年纪小给落下什么病根。”

采蘩哼冷,“谁让你说话不动脑子,不打你就转不过弯。”

蟒花在一旁看,笑到半途收住,神情颇肃,“大妹子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弟弟妹妹又小,即便回了家也要谨慎小心。你我同船,也是一场缘分,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给我送个信。帮或不帮,老蟒都回你们一声。我婆娘娘家就在都城,老丈人也跑船出身,如今有个小码头。待我书信一封,你们拿着去给他拜个礼,今后就好来往了。”

认识蟒花上了巨阙,采蘩自觉幸运,当下也不推辞,对他千恩万谢。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向粲命人放了小舟来接姐弟仨,采蘩才福了又福,别过巨阙上的船夫们,带姬钥姬雅往向家船去。

“阿钥。”看着梯子放下来,采蘩唤姬钥先上,又道,“我们三个上船后,你代我和雅雅应对向氏。”

姬钥不攀梯子了,回头问,“为何是我?你是姐姐欸。”

平时抢着装大人,关键时候怯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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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飞机到家,紧急上传,不好意思,让亲们久等。

第27章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采蘩压低声音,不让摇橹的船夫听见,“我算是哪门子的姐姐?”然后恢复正常说话的声量,“对方是向氏本家嫡子,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能与他随便开口说话?你算是嫡长子,理所当然该由你出面。”

姬钥怔愣,觉得她说得句句在理,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可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应付得了大人?”下意识不肯。

采蘩凑近他耳朵,“谁说的,比你老了近十岁,他已暮暮黄昏,你正朝阳升起?难得有一较高下的机会,你也让大家看看真正神仙公子的模样,不用等上五年。”

姬钥讷讷道,“你还真是记得清楚。”

她的记忆力可追回到三岁,听过的,看过的,决不会忘。采蘩微噘嘴,得意的神色一晃而过。

“又不是让你跟人打架,只要同他们说说话便是。你总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难道让我一人去应付那些公子哥儿就是大家闺秀了么?”她“以牙还牙”。

姬钥说不过她,“好,我如果说错话,你可别打我头。”

采蘩心想,都到你家门口了,那群贵公子也不是我能攀得上的,得罪便得罪,才不管你说什么。

上船后,采蘩就走到姬钥的身后,时不时和雅雅说话,好像其他的事都不上心。

向粲对采蘩的兴趣远大于姬钥,试着几回想引她开口,结果都让姬钥这个小子不冷不热挡了。

向琚在向粲使了两次眼色后,却也不多问,“令尊大人与令堂之事,兰烨深感遗憾。钥公子节哀顺便,相信天理循环,恶人自有报应。”

姬钥以前躲在堂兄们身后偷瞧这位鼎鼎大名的美玉公子,因为先入为主,从不仔细看,心中先歪画了他的影像。如今正面直谈,向琚字句仿佛皆发自肺腑,十分善意,令他戒心顿消。

“谢五公子宽慰,我爹娘在天有灵,也会感激公子对我姐弟三人的相助。但借五公子一言,愿杀害我爹娘的盗贼早日受惩,再不会害无辜性命。”姬钥不知不觉言语慎重,彬彬有礼。

采蘩听在耳里,暗暗点头,不愧是大家出身,应答自如,沉稳得体。

向琚也如此想,看姬钥年方十一二岁,谈吐神态已是不俗,果然是姬明大人的爱子。

“钥公子不必言谢,令尊大人曾对兰烨有施教之恩,这本是应该的。若早知是钥公子你们三人,兰烨能做得更周到些,绝不容宵小歹人暗藏恶意。”

姬钥眼中汪汪的。向琚用词也没有特别动听,可在那清冷的语气中有一种引起他共鸣的哀痛和同仇敌忾,令他心存感激并为自己从前的年幼无知而痛悔。

采蘩听不到姬钥回话,就看了一眼,当下诧异,心道至于么?

但心情激动的,不止姬钥,还有围在向琚身边的好几个人。他们相貌身材各有千秋,可都能用一词概括——奇怪。

“姬大人为官勤勉,心系百姓,竟然英年早逝,悲矣。”眼角边一颗痣,丹凤眼,唇红齿白,唯双唇薄成线,看着不善良。

“北周盗贼如此猖獗,竟杀我南陈朝廷命官,回去我就跟爹说,让他上奏皇上,一定要给姬大人讨个公道。”胖子一个,五官其他都小,嘴巴比蟒花还大,且矮不溜丢。

“小公子也真是,早该吐露实情,就不必挤在货船上,说出去还以为我们势利。”这一位最奇异,光头,穿明亮五彩袈裟,居然是个花和尚。

向五公子故意找奇怪的朋友来衬自己的神仙么?采蘩看清之后,想笑又不敢笑,唇翘起一边,半面颊微鼓,双眼向下,眉心皱拢,也成了一副怪模样。

偏巧花和尚瞧见了,大声嚷嚷,“向四,你说姬小姐是美人,又满嘴胡诌,分明是个丑八怪。”

原来,采蘩刚上来就低着头。她没瞧清向琚的三个好友,这三人也没能瞧清她。

雅雅听到丑八怪三个字立刻仰起小脸,小胳膊一抡,“姐姐不丑,姐姐好看。”

采蘩轻摸雅雅的头,“丑也好,美也好,不过众生皮相。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惜,能念这句佛偈的和尚未必是真和尚。”后面两句话五岁的孩子听不懂,但有人听得懂。

胖子捧腹大笑,“和尚让人骂好色,哈哈,不错不错,就是个假和尚。”

花和尚一手撸过光脑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话就是放臭屁。人生百年弹指而过,看见美的就多瞧两眼,看见丑的就扭过头去,何必想什么一片虚空。我活着,我珍惜,谁管它死了以后去哪儿。”

采蘩若有所思。

花和尚又瞧见,直道,“小姐,和尚向你认错,原来确是美人。”

胖子眼珠子打转,“向老四走南闯北见过数不清的美人,不会弄错。”

有美人痣,眼线唇线均阴险的那位开腔,“美则美矣,艳姿俗丽,难登大雅之堂。”

花和尚欸欸摇手指头,“此美讨人心痒,可得亲近也,比神女仙女更有风情,和尚觉得好。”

“西兄之言不无道理。我若将她画下,只能以酒楼花宴来衬,放在秀丽山水中便俗色了。”胖子摸着下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对采蘩评头论足,旁若无人,兴致越来越高。向琚是主人,却一句不为采蘩说话,静静听着,无瑕的面色中还似乎有点笑意,好像也觉趣味。

向粲不知道向琚为何任人轻慢采蘩,倒是脸上很挂不住,毕竟是他最先答应送采蘩姐弟回家的,尴尬着表情,正徘徊怎么带开话去。

“三位且到此为止。”声音尚稚气,但语调不容人无视,姬钥不愠不恼,目光从容,“貌本天生,俗丽脱尘都非我们可选。然而,我姐姐将我和雅雅奋力救出,不畏恶眼贼胆,一路对我们呵护有加,虽非血亲却如一母同胞,品性高洁,心比芝兰,神女仙女较之不得。”

采蘩不惊讶他会为自己说话。这小子平时也跟那三人一样说自己长得过于艳美,但他对外却从不讲她不好。所以她淡淡一笑,不是感激,而是满不在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模样,毕竟曾经那是她唯一操纵自如的,最骄傲的本钱。现在她既然已经放弃了它,别人怎么评价,她也无关痛痒。

她那自嘲的神色,尽数落在美玉公子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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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双更,感谢亲们。

大约在下午一点和晚上五点左右。

第28章 可交个朋友

“钥公子,再过几个时辰就到都城,虽说我明白一路艰险,陋装苦衣能避开不少祸端,不过既然我向氏答应送你返家,你们还是更换衣物好一些。姬大人遭遇不测的消息已经令人扼腕痛惜,我想若你祖父见他疼爱的孙儿孙女衣衫褴褛,恐怕会更伤心。事已至此,还是不要给老人家雪上加霜了吧。”向琚终于开口,将采蘩美貌的话题间接中止,“兰烨已着人准备下合适的衣物,还请三位梳洗更衣。”

姬钥低头看看自己的布袄,觉得向琚说得有道理,于是再看看采蘩。他下意识依赖她的意见。

采蘩微颔首。

姬钥便道,“五公子考虑得如此周全,钥谢过了,有劳。”

向琚深幽的眸中光华全敛,“钥公子不必客气,兰烨自当尽力。”

“来人。”他唤到。

两边上来六位使女,皆穿春桃雪里花青百褶裙,腰间双掌宽的锦带高束,衬托高挑曼妙身姿,扎双髻盘金枝笼扣,五官都娟秀,齐齐福身。

“仔细伺候钥公子和两位小姐。”向琚说话的音色极好听,贵气却也极盛,令人不敢生轻忽之心。

姬钥再谢过,领采蘩和雅雅跟在两位使女的身后,转过弯进了一间舱房。不但布置得华贵精致,还分正厅和居室。

为首的使女垂头恭谨,“两边居室中已经放妥热水和新衣,左边是小公子的,右边是两位小姐的。”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姬钥又装小大人。

领头使女一愣,“小公子,主子吩咐我们好生伺候。”

“我们不习惯由生人伺候,你们只管在门外候着,有事自会叫你们进来。”姬钥脸色一沉。贵公子的气派,他只多不少,之前让采蘩打压了,如今抬头容易。

使女们连忙躬身退出门去。

姬钥面露得色,“我应对得如何?不输那小老头吧?”

“小老头?”采蘩明知故问。

“就是向五郎啊。”姬钥笑露白牙。

“不怎么样,有本事你当他的面叫小老头,我便佩服你。”也不知道谁更像小老头,人前老气横秋。

姬钥瘪了气,撇嘴道,“你也被他神仙的样子迷了心窍,帮外人说话。”

采蘩笑了一声。

但姬钥能听出其中的冷淡,“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而且他有姬妾了,不只一个,还有皇帝赏赐的宫女。你说过不愿为妾,所以要记住。”

“他这般年纪的,又是如此身份,妻妾少了才是怪事。不过为何都称他神仙?神仙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哪里会有情丝?”采蘩桃花眼儿扇得恁无辜。

“…”姬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在嘲笑他么?”

“没有啊。”美丽的容颜娇媚,并非刻意,天生天养,“他是何等人,我一个普通女子怎敢嘲笑于他?真是有惑然罢了。”

姬钥将信将疑,“借神仙说他相貌出色而已,又不是真的神仙。”

“阿钥,你与其瞧不上这暮暮黄昏,不如与他攀交结好。”采蘩拿来崭新的衣物,放在雅雅身上比划。

“为何?”姬钥不屑得哼。

“你爹娘不在,今后就靠你自己独撑他们这份家业,结交些朋友是好事。尤其是确有强能的人。别的我是看不出来,但向五郎为人无可挑剔。这些衣物都是新的,还正合尺寸。一夜工夫,就能安排具靡;几句话说得你眼泪汪汪,众人纷纷对你同情。如此掌控之力,可学也。姬氏对向氏颇有微词,但他对你大方宽宏,器量君子,你不应小气,趁此机会修缮关系,等将来便成助力。”采蘩禁不住多说几句。

姬钥有些怔忡,看着她说道,“你…”又想问她是谁,但立刻转口,“懂得还挺多。”

采蘩这才惊觉自己啰嗦,勉强牵笑,“我好歹比你大了五岁。”她前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打扮和学习礼仪上,自以为将来要当主子的,压根瞧不起同为仆婢们,所以她受到冤屈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都冷眼看她的笑话。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明白与人的关系有多重要,可以保持距离,但不可肆意交恶。

“我还有家里人。”姬钥顶得有点中气不足。

“你一辈子躲在家里不出去吗?一辈子靠祖父母和叔伯兄弟吗?既然如此,你爹娘出事,为何又不向他们求助?世上愿意对你和雅雅奉献所有,包括生命,除了你的爹娘,不会有别人。换句话说,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皆有私心,而且越是近亲,利益越可能起冲突。多交外面的朋友,对你将来会大有好处的。”沈家就是一个兄弟姐妹都不可信的家族。

“你该不会打算送我们回家就一走了之吧?”姬钥从这些类似临别赠言的话中突然警觉。

“留得一时,我还留得了一世么?”采蘩历经重生,二度丧父,看淡了所有。

“雅雅怎么办?”姬钥有点激动,指着抱紧采蘩,似乎感觉到什么,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小女娃。

“你是她哥哥,足以保护她。”采蘩对雅雅却面带微笑,抱起她来往里间走,“正在升起的太阳,嗯?”

“喂,你这都说第几回了?”姬钥气结,怎么哪里都能让她用上!

采蘩呵雅雅痒,小家伙尖声乱笑,咯咯咯——

知雀跑来,见伺候的使女都在门外,奇道,“怎么回事?”

“小公子说不习惯生人服侍,让我们在外候着。”领头的使女对知雀颇为恭敬,因她年岁不大却是公子的贴身丫环。

“要说悄悄话吧?”知雀眼睛一溜,“我告诉公子去。”

但向琚听了好笑,“这种事何须同我说?他要不要人伺候是他的事,我只管做到周全。”

此时,美人痣,胖子和花和尚已经不在旁边。

向粲闻言,趁势再说起采蘩来,“五郎,既然采蘩姑娘在船上,是否问问她松纹纸的事?越县的师傅来去费时日,保不齐刘大耍脱逃之计,当机立断最好。”

向琚眉梢微挑,“这事我不管,随你。不过,我怕你请不动。”

“未必吧?本来就是她先提起来的事,如今我们答应帮忙了,她有何不肯?”挺互利的事嘛。

向琚突然轻笑一声,眸色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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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天气好冷,手脚发僵。

第29章 不烧不成器

“此女貌艳眸冷,不易妥协,是个挑麻烦之人。她提交换的时候,我们没有答应。她审时度势说出了身份,如今我们自愿帮她,却不是她欠了我们人情。既不用言谢,她也不用说辨纸之法,况且她要说早说了。”向琚悠然说道。

“你的意思,我还是别提?”向粲自认看人准,却也自认不如五郎。

向琚不语默认。

“那就算了吧,免得上门自讨没趣,还以为我向氏无能人,这点家务事都处置不了。”和向琚一样,向粲自傲。就算有嫡庶大小窝里斗,对外一致注重家族名誉,向来是名门贵阀的作派。更何况,向粲和向琚是同一边的。

“知雀,摆棋,我与四公子对弈。”向琚吩咐。

向粲眼睛闪亮,双掌一拍而搓,“五郎,今日不必让子,我前些日子研究出一局古谱,正想找人痛杀一场。”

向琚说好。

两人自下棋不说。

采蘩帮雅雅梳发换衣,走出来见姬钥已经在看红木架上的书。

姬钥听到脚步声,回头稍怔。妹妹穿惯漂亮的裙子,没什么特别,但采蘩却十分出彩。天蓝云锦衣,墨山白水裙,银丝绦挂宝石花,雪袖边镶烈火狐裘,双合襟以珍珠点缀,令她艳丽的容貌清新不少,多一分华美贵气。

“暮暮黄昏倒是会选女子衣物。”他哼了一声。

暮暮黄昏已经成了向五郎的外号。

采蘩带笑,“看来是好看。”

姬钥又哼,非要自相矛盾,“还可以看罢了,而且故意挑素色给你,那是嫌你俗美,你有什么好乐的?”

采蘩不在意,“穿新衣,转三圈。女子爱美是天性,我乐我的,不用你眼红。”

姬钥磨牙。

雅雅听了,连忙拉采蘩转圈。

玩闹一阵,采蘩便对姬钥说,“帮我再写封信。”

姬钥好奇,“这回写给谁,又是为什么?事先说好,给暮暮黄昏的,你自己写。”采蘩那番让他和向琚交好的话还在心中翻上翻下。

采蘩不多说,只道,“还是给向粲的,我会把如何鉴定越县松纹的方法告诉他。”

“他们分明是冲着姬氏才答应护送,你为何还要告诉他呢?”姬钥不情不愿,好像知道方法的是他自己。

“我猜他们一定同你一般以为,所以我才说出来。我一开始同他们以条件相换,他们却显得高高在上,非要我们说实情,好借机摆架子。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实情让他们不得不帮忙。现在他们纵然想知道方法,也会不好开口,我却偏偏告诉他们。这叫——气度,为你争面子呢,小子。”采蘩不擅急智,但在漫长的服役生涯中学会了整理,哪怕事情似乎已了。因为很多时候,一桩事总连着另一桩,影响到将来。就像她已经知道,向粲那日骄傲的姿态是为了教训她这等卑微小民而来。

“你真是好大的气度啊。”姬钥却不领情,年少毕竟气盛。

采蘩找出文房四宝,滴水磨墨,“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别加进自己的意思。”

姬钥磨蹭着走过去,“我加了你也不知道,又不识几个字,更不会写字。”

采蘩眯了眯眼,“你可以试试,要是抓出一个你敷衍我的字,我下了船就走。”

结果,姬钥还真得不敢了,老老实实,她说什么写什么,一字没改。写罢,他心中诧异,盯着采蘩看。

“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采蘩视线却落在纸上,缓缓划过。

姬钥点点头。

采蘩的法子很简单,将十刀以上的松纹纸放入火盆中烧,若是越县松纹,会产生一种类似黄松脂的香味,而其他松纹纸是没有的。

“我小时候,爹想教我写字,我不肯。有一次闹得凶了,就把家中的纸烧了个精光,结果就闻到这种香味。爹跟我说那是越县松纹。”采蘩轻描淡写,心思却远。

“又要教你写字,又能让你烧松纹纸,你莫非出身家道中落的人家?”姬钥听出不少东西来。

“没有,从我有记忆起,我爹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了。只不过越县松纹对我爹来说,不贵。”采蘩模棱两可。

姬钥没明白后面那句,但就算问,他知道采蘩也不会说,只能放在心里,又道,“怪不得你当日顶刘管事说要看纸,而且他走了你还留下来。嗯?”突然觉得有个地方怪异,“你又没烧纸,怎么知道那不是越县松纹?”

让这小子发现了,采蘩暗夸他也烦他,“我不是拿了一张纸么?烧的时候你又没看见。”

“可你说要十刀以上的纸——”姬钥恍然大悟,“你故意说多了量,又以此泄愤?”这就是女人心眼小?

“…”采蘩圆睁睁看着他,“…没错。”

自己的嗅觉异常灵敏,别人要费十刀纸,她只要一张就够了?非也。她鼻子灵是灵,但其实鉴定越县松纹不止香气一种,还有它法,涉及到制作工序。如果她说出来,不但越县松纹的秘密不再,向氏要是贪婪些,自己开松纹纸坊,可以将对方挤垮。

爹说,知道秘密容易,守住秘密难。世间秘密多关乎他人生死存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泄密。一张纸,如羽毛轻。官私坊林立,普通的纸便宜到乞丐都买得起的地步,某种名贵纸类的秘密似乎也无足轻重。说不定以此博得向氏的好感,她能赚得一些银两。前世,爹说什么她都抱着无谓的态度。今生,她懂得亲情可贵,将爹的话一一记起在心中,才发现那微不足道的老实人有着多么不凡的高洁品性。所以,她不会说,与良心无关,只为一份从来未做好的孝道。

“笨,他们顶多破点小财,万一知道你故意的,你才麻烦大。”姬钥以为不妥。

采蘩仍然坚设心防,但半真半假安慰少年,“这种松香并非纸工特别放进去的,而是器皿所致,量不多难以察觉,除非他们之中有狗鼻子。再说,就算我说多了量,向氏若计较这点损失,未免真俗了。”

她唤了外面的使女,嘱咐她们将信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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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抛个媚眼,么。

第30章 小心眼,没心眼

向氏兄弟一盘棋还没下完,使女便送信来,说姬家小公子给四公子的。

向粲拆开看了,面带喜色,笑开嘴,“五郎,早知如此,我该跟你打个赌才是。怪我平时太信你,想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料的。”

向琚淡淡哦了一声,“四哥这话本来就不对。天下有谁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料?兰烨以为一个也无,我自然更不是。我也好奇,钥公子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开怀,又能调侃于我?”

“你猜猜。”向粲双手挡住纸背。

“四哥当我有通天眼,还能透过背面看信?”向琚好笑摇头,“你如此得意,又要打赌,又说过信我,我猜钥公子的姐姐把鉴纸的方法告诉你了。”

向粲哗啦将信递到他面前,“无论如何你还是聪明,不错,你看看。”

向琚不接,笑容敷面,“四哥给我说说是什么法子便是。”

向粲就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却没留意向琚渐凉冷的神色,还挺乐和,说个不停,“我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法子,更不知越县松纹中藏有松脂香气,怪道别人总仿不得呢。姬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却不是一般得广——”

“她未必姓姬,不过是义女。”向琚低眸观棋。

“迟早的事。姬明夫妇认她为女儿定有道理,而且救了姬氏骨肉。你再看姬钥和他妹妹,对她十分依赖。”向粲言之凿凿。

“棋,还下么?”向琚却转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