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多半会是我疑心太重,毕竟半夜送货上门,总觉得怪不吉利的。如果对方要动手抢,似乎也不必等到我们家门口。”但采蘩心跳得厉害。这种恐慌,从疤眼那里出来后就隐隐而生。

“小心为上。”梓峰知道飞雪楼和杀手的事。

“就怕什么事都没有,白白让你少睡了觉。”说是这么说,采蘩却一定要拉他随行·因为她自知碰到任何拿刀剑的江湖客,完全没有半点抵御之力。

“莫非小姐以为,童老爷重金礼聘是为了让我多睡觉?”梓峰这位面貌肃严的名门剑客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冷幽默。

采蘩刚要笑,突听不远处的小门让人轻叩两声。

梓峰飞快跑过去贴在门板后,示意采蘩安心。

“谁?”采蘩深吸口气,问道。

“五味钱。”声音不是疤眼,但暗语不错。

她和疤眼对过时辰和地点,但疤眼并未说过会亲自送来,因此她掏出钥匙开锁·却在打开巴掌宽的门缝时有些犹豫。然而,门被一股大力推开,而且绝称不上友善。

“梓峰!”采蘩呼道,并想向后退。

但,梓峰没动。想动也动不了。他脖子上两把刀架成叉,一剪下去就没命了。

“小姐别出声,否则刀下难留人。”门外,一个手拿银刀抵着她咽喉的男人,一身夜行,蒙面·“我特来相告,小姐等的东西已被我等取走,请不必再费心思。”

采蘩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说话,但她向来心怕嘴不怕,“多谢告知,那么几位走好,恕我们不远送。”特来相告?没有杀气,生生吓出的冷汗找谁算帐?

“还少了一样。”那人伸过手来。

“什么?”采蘩装糊涂,心中凛瑟瑟,果然白日里被人盯上了。

“你手上的花灯。”手掌很大很有力·有厚茧。

“好汉,这是我义母送给妹妹的过年玩意,虽然不过一盏做工精巧些的花灯·对妹妹却是极有意义,可否请你高抬贵手,让我留下它。”灯就是灯,她已经仔细看过,本打算明日就给雅雅。可是,说这话除了实情之外,也为了证实心中所想。

光晃荡,花灯已到那人手中。

尽管花杆被那般抽离而痛灼了手心·采蘩神情不动·手握拳放到身后,“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人说声走·在梓峰脖子上架刀的两人同时收离,如鬼魅影子翻身上墙·不见了。

禁锢一除,梓峰即刻追出门去,却只听马蹄落梅,三骑飞奔似离弦之箭。他狠狠跺脚要追。

“莫追了,他们本就人多,万一前方还有陷阱。”采蘩跨出门槛时,黑暗已经重新笼整。

“是我没用。”跟着采蘩以来,败仗成了兵家常事,这让梓峰沮丧万分,信心大减。

“梓大哥不必自责。你跟我说实话,那三人的功夫比你如何?”她自己都惊魂不定,手脚发软,没资格怪别人。

“实话说,那两人何时到我背后,我都不知道。”至少轻功了得。

“那就是了。”采蘩走进门去。

“可——那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们拿走了。”不自责,责谁?梓峰苦笑。

“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采蘩却道,步履渐渐轻松,“没你我的命重要。而且得谢他们只要东西不伤人,来去匆匆,没怎么耽搁别人睡觉。”她甚少安慰人,但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对方能不能因此好过,不管。

“我送小姐回园。”他仅能做的。

“门斜对着门,不用你多走几步。”采蘩想静一静,“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陪钥弟上学。”

身后无声了。

夜浓,何处飘花香。没了灯光,还有月色宜人。青石路,银凉。

采蘩到莲园拱门前,侧望墨月堂外,梓峰身影让月光照得笔,那是他的内疚和尽责。她挥挥手,让他进去,再要推谁知,莲园的门也不由她开。

杏枝站在那儿,手里一盏明灯,上下瞧采蘩一遍,知道她安然而松了口气。

采蘩的双眸让琉璃照得金暖。这丫头不听话,在她让人拿刀比划着的时候,将灯点了个满园。一眼的灿溢到心里。有人等门,真像家一样。

待采蘩进门里,杏枝默默把灯送上来,转身关门上拴,便走回窗户打开的守夜小屋,拿起桌上的绣活继续等天明。

采蘩知道别守夜早点歇息这样的话,对杏枝这么本分老实的人说也白说,还不如自己赶紧睡觉会让她心里踏实。于是,走回书房也不再点灯,借琉璃盏找到卧榻,熄去火,和衣而躺。

漆黑里,她撑大了眼睛,了无睡意,“风来风去,两手空空,飞雪居然留痕小鬼虽然留命,是何道理?”

“因为这阵风不是飞雪吹的。”榻上有她,梁上有他。

“来了。”她拉拉身上薄帛。命不好,所以卧榻不容翻身,被子不容厚暖,时刻谨记。然而,自今夜起,见这人她再不会慌怕。

“能不来么?”一声冷哼,孤客是也。

“码头上到处贴着一张画像。头戴斗笠,身背长剑面目可憎,还有大胡子。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想这人要是没大胡子,跟我真有点对得上。再瞧一眼,上写寻人告示,惜字如金,十六个字描绘特征。自救不了,还请救命,若不来救,同归于尽。”啧啧有声冷言冷语,“你找谁帮画帮写,不但画像失真还说得莫名其妙-,我很是好奇,怎么个寻人法。”

“不管失真,还是莫名其妙-,这不是寻到人了么?”她没见过他的长相,也怕引起官府的注意给他惹麻烦,所以就选取其中两样特征。十六字,重述他的话又加述要挟自然意图逼他现身。

“我来就想问一问,你打算怎么同归于尽?”孤客手枕头。

“没怎么打算。”狗急跳墙她没办法了,所以信口胡诹。早上请麦子准备寻人告示找牛安山帮贴,出乎意料当晚就见到人。

“…唬人的?”一怔,一顿。

“唬你的。”没想到他上当。

梁上衣簌簌,他要走?采蘩忙呼,“喂,我确有要事找你。”

“我不救人命。”他不再躺着,双腿倒挂金钩,抱双臂闭目。

“我想找飞雪楼的大头目。”她只能看到倒挂下来的背影,不过他长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不叫大头目,而是楼主。”纠正她的非江湖说话,他不以为意,“我说过,飞雪楼接任务的杀手如果死了,任务就中止。他们也不会接相同的任务两次。你死不了。”

“我在锁喉鬼身上找到一样东西。”她从怀中摸出那卷纸,丝毫不担心地往上一抛。

纸卷没掉下来,梁上有亮光,一闪就灭,“你说谎,那日我见过这卷纸,上面分明无字。”

“又不信我。”采蘩不着急,“告诉你,他们蘸淡色酸汁液而写,用火烤后勉强可读。你现在看到的经过我的描摹。”

孤客沉默半晌,“他们要找死人留下来的东西,杀你,杀你弟弟妹妹,与我何干?”

“你要找一个雇主,排名老三的锁喉鬼不说,那你就得问最大的那个,楼主。”采蘩想了很久得出来的,“我可以帮你。”

呵呵沉笑,说话时已收敛,“你帮我?飞雪楼虽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行踪神秘,甚至很多人怀疑它根本不存在。追查三年,我才找到一个锁喉鬼,你却说要帮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很简单,因为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笑吧,笑吧,结果已定。

挂在梁上的影子不见了,她一转头,人落在她卧榻前,蹲着。她咬牙不发出惊呼。

“你想用名单引出楼主?”听起来荒谬,但奇异可行。

“如果名单够重要的话。”他的声音太近,让她直觉想挥开,但又不敢。

“你为何要见楼主?”他似乎没察觉她的不安,“难道想求他放过你们,以名单换取性命?”

“差不多吧。”她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天真。”他冷嘲她,“不管你看没看过名单,不交出去是死,交出去也是死。”

“那你就别管了,我会想办法让它变成交出去就不死。”卷进来了,躲不开了,只有将对方老底翻出来,大家一起到明处来,会一会。

憋足一口气,补完了,既然来得及,就干脆发了。

么。

第86章 跳吧,跳吧,跳下去吧

书屋有香,不浓不淡,清甜。屋中两人,能看到彼此呼吸,但气氛却僵冷。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最终,沉寂由采蘩打破。

孤客的影子忽然高大挺拔,他站了起来,推开窗,“山中有光,你能抓得到吗?”

采蘩坐起来,他的气势太惊人,躺着会喘不过气来,“山中的光就到山中去抓,隔岸只能观火。”她懂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要找飞雪楼主的希望渺茫。

“很好。”他转身,没戴斗笠,没蒙面,因黑暗就是最好的掩护色,“要去你自己去,今后别再找我。”

“既然目的一致,为何不互相帮忙?我爹说过,自己做不好的事,不要吝于向他人开口。我不是那么没用的人,一定会找出名单。”有名单,就能谈。

“不说远的,就今夜来看,我觉得你乐观过头了。东西让人抢得一件不剩,对方一拔刀,你连动都不敢动,如此还要说大话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出手相助,“其实何必舍近求远,这么大的姬府总有一两个功夫过得去,把名单的事交给能当家作主的人,根本不需你一个女子瞎操心。好不容易逃出来,也已经得了像样的出身,就过些清静日子吧。”

“我想过清静日子,偏有人不想让我过。”今夜再次证明这一点,“名单一日找不出来,我就摆脱不了被灭口的命运。你追查飞雪楼三年,告诉我,他们是否从不破例,由别的杀手继续执行任务,又是否从不滥杀无辜。”

他回答不了。

“我不信别人,却――信你。杀人,是你教会我的。我是最最卑贱的官奴,你也是唯一知道的。你武功高强,熟悉江湖。也在寻找飞雪楼,所以我请你帮我。找到名单后,我想交给你。”她也会尽力帮他,“你便可以早日报仇。”

他的声音突怒,“报仇?谁告诉你的!”

她身体不由自主瑟缩,逼自己不怕他,“你向锁喉鬼苦苦追问一个名字,下手无情狠准。且已经花了三年这么久,除了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能有什么?你有仇,我想活,事成之后,各自达到目的,不好吗?”

“呵…呵呵…”肩上下抖颤,他低嗓沉笑,“每次遇到你,一定不会是好事。”

她也一样!想这么说。但再三思量之后,成为:“我不这么以为。该说有好有坏。我被你逼得杀人,但我逃出生天。我给奄奄一息的杀手补刀,我却救了你一次。”

“过去的事,不要记那么清楚。”他笑声仍在胸臆,声音时起时伏。

“彼此彼此。”明明是他挑起来的。

“跳下去。”他看似绵绵的一掌拍窗,梨木花棱架子如纸片轻飘而出。

吹进来的风让她浑身发冷,“你说什么?”

“你从这里跳下去。”很简单。

莲园的地势高。这片房子更建在最高处,从前面看不出来,但穿窗能一览蝶尾湖和望山书院。窗下是一道陡壁。不至说成悬崖,但有三层小楼高,下方是后花园,平日都要踩几十步石阶才能到。因为这么麻烦,三小姐出嫁后就无人打理,如今枯花野树霸气,藤蔓杂草疯长,真成了山景。而她只是暂时寄居,雨清说要清理,让她否决了。每次走到窗前,只看远,不看下。

现在,他要她跳下去?她呆立着,一动不动。她当然不会以为他在说笑,因为这个人应该甚少浪费口舌,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我说过了吧?我想活。”他最清楚她有多么渴望生存下去,甚至不惜杀人。所以,她不跳。

“你不跳,我不帮。”不是说信任他吗?世上之人多巧言令色。他面露冷嘲,黑暗迅速扑叠。不想再理会,一转身踩上窗台。

“等等!”她声音微抖,还没跳,已经怕了起来,“我跳,你会接住我吧?”

背影冷漠乌黑,仿佛一头怪兽,“谁知道呢?这要等你跳了,我才能想一想。不过,如果你以为我一定会接住你,那还是别跳得好。这种事,没有一定,因为完全不取决自己,而是取决于――”

身后来风,第一反应以为这女子要害他,他连忙闪身让开,却见那弱如扶柳的身子轻盈一跃,以他意想不到的敏捷,纵了下去。

从来没有人能他目瞪口呆,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吐气。下一瞬他抽开腰绳,身体跃出窗外的同时,手一挥,绳钉没入窗木。

跳了,但后悔了。她突然发现遇到疯子的时候,原来自己也会变成疯子。脚下踏着空,到舌尖的呼救硬冻住,整个人翻转过来,脑袋要冲下。那一刻她居然想,还好头发披散下来了,不然梳着流云飞花髻什么的,岂非可笑。

孤客先拉她的手,再将她掰正过来,从后面抱紧她的腰,听到她笑了一声,立刻松口气,却骂道,“疯女人!你要跳之前,说一声!”

“我就算疯了,也是让你逼的。谁让我跳下来的?”她终究没信任错人。

“我让你跳,你就跳?那我让你死,你就死吗?”她还说她想活,寻起死来无比坚决,孤客没好气。手上的绳猛然一落,看来撑不住两人的重量。他往下看,暗自盘算安然无恙的落法。

“跳可以,死不可以。”刚想说这两者全然不同,突然身体又开始坠落,不禁啊一声大叫。眼看黑重重的树杈袭来,她闭上眼。腰间传来大力,感觉天旋地转,双臂不时让树枝轻扫而过。然后,巨震。再然后,静止。

“起来。”

身下传暖,耳中递冷,采蘩睁开眼,四周仍伸手不见五指,“着地了?”能听到树叶沙沙。

“废话。”孤客见她犯愣,不耐烦得将她从自己身上推落到地,爬起来时闷哼。

“你摔伤了?”摸到一层厚厚的落叶,采蘩诧异他似乎忍着疼的哼声,“你不是武功很高吗?”

面对江湖白痴。他无话可说,“只要是人,都是肉做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让人当了软垫子,总不可能毫发无伤,和武功好坏有何关系?”

“不是啊,我看志怪小说里的轻功云里来雾里去…”她伸手去扶,被他甩开。“你只要一提气――”

“那你怎么不提提看?”轻功是要借力的。这一落就是到底,他的脚往哪儿使劲去,要不是靠剑砍路并阻止下落的速度,他肋骨得断个几根,还可能让这笨女人压到内伤吐血。

树林上方出现灯光,显然那片房子中有人被她的啊声惊醒。孤客揉揉让枝杈割伤的大腿,料定伤势不重,便往树林另一头走去。

“我跳了,你会帮我,对不对?”她不拦他走。但要先说好。

“我说的是,你不跳。我不帮。”笨得可以,将来会让人骗,“你跳,我未必帮的。别轻易相信人,否则哪天摔得稀巴烂,也是你自己活该。”

“….”她还真是活该!“我义父义母还有三样遗物不在今夜抢东西的人手上,被南城卖暗货的疤眼卖给了一位姑娘。明日午时。她会到五味铺去取银票,你帮我打听出她是谁,家住哪儿。那铺子在――”

孤客的身影已完全看不见了。

她叉起腰。冷不了一张脸,端不出清高架,“说话不算话,小人!”

“既然看得这么清楚,还是各走各的独木桥。”人已不见,但声音十分清晰。

采蘩嘎然止声,背后说人坏话果然是要不得的。她也看到了灯光,不好再大声把人叫回来,只气自己高估了自己,那个孤客一看就知独来独往,她想请得动他的大驾,难于登天。

只能另找帮手。她这么想着,走出林子,踏上石阶,回到前园。

大小丫头们正找不见人,犹豫要不要通知墨月堂去,看到她从石阶那儿上来,个个面露诧异。

雨清问道,“小姐到后园去了?”

“嗯,一本书掉下去,我去找,结果没找到,却看到了蛇。”冷血蛇!“所以我吓得大叫一声,把你们都吵醒了。”

四人中有三人倒抽口气,唯有杏枝神情不动。

“小姐,那后园跟山林子似的,难保没有蛇虫鼠蚁,您今后可别去了。”还是雨清,采蘩说什么,她听什么。

雪清便对雨清和桃枝说,“你们赶紧再去补觉,我服侍小姐行了。”今晚诡异。先是采蘩说不用人服侍,只留了杏枝守门,又说书掉了,却连灯都没一盏下去寻。但她没法问,问也白问。

雪清跟采蘩进了屋,但见书房的外窗果然开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掉下去的不是书,而是人,原来的疑虑消了大半,“竟不知小姐是急性子,灯也不提就去找书。”

“有提灯去,看到蛇的时候,吓得一甩手就跌坏了。”看来,等会儿要再扔盏灯。

“发生了这等事,实在危险,我看还是找人把后园理干净吧。”雪清关了窗,又抱来一条厚被。

“住不了两天了,要理也是三小姐叫人理,我不管。”经过大半夜的折腾倒去,采蘩真累了,合上眼,睡觉。

雪清走出书房,见杏枝仍在,“累了么,我替你守吧。”

杏枝摇摇头,再看书房一眼,“小姐累,天亮了姐姐也别叫醒她。”

雪清应了,“我们对小姐忠心,只希望她有一日能明白。”

屋里要睡不睡的人,眼皮一动,听得一字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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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天赶上更新,今天不用补更,所以只有一更。

第87章 采蘩?童采蘩!

这日下午,气候宜人,春燕衔泥在屋檐下筑窝。客舍来了雯婆子,要请三小姐去澄明堂。

刘婆子悄问,“可是要让我家小姐搬回莲园?”

雯婆子笑道,“你就惦记着这个。其实问都不用问,耐心等着。难道采蘩小姐还会住一辈子不成?你们肯,十少爷和小小姐还不肯呢,那俩孩子可是把采蘩当亲姐对待。我可听说了芬儿一大清早去莲园催人搬地方的事,看在咱们老姐妹以前的情份上,我告诉你别得罪现住在莲园的那位主。即便你家小姐由夫家撑腰,她也得忍气吞声。那位现今的身份能跟二房三房的嫡大小姐平起平坐。”

刘婆子尽管知道采蘩不好惹,没想到雯婆子竟将她捧得那么高,“可她只是未冠姬姓的义女罢了,我家小姐好歹是大房长女。”虽为庶出,但大房无嫡小姐,三小姐长女地位颇得老人家们的善待。

雯婆子一瘪嘴,“别人当义女,你们也许可以轻瞧,但采蘩小姐不同。这不,请三小姐过去就是为了她的喜事。”

“什么喜事?莫非是给找到了好人家?”内宅女人们也想不到别的喜事。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雯婆子却说不是,“去了就知道了,赶紧帮我通报。”

刘婆子支支吾吾,不动腿不动口。

雯婆子奇怪,“三小姐不在?”

“….是。”刘婆子又连忙说道,“这里朝北,冷得慌。所以小姐往暖和的地方逛去了。等她一回来,我就跟她说。”

雯婆子疑心,“该不会又去莲园了?”

“最讨厌嘴碎的。”一声娇语,却带不容轻忽的严厉。

雯婆子急转身。“三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有事要说。”对那声责备置若罔闻。“既然话已带到,婆子就走了。”不管姬莲点头不点头,即刻走得无影无踪。

“死婆子,仗着老夫人房里的,全然不将小姐你放在眼里。”芬儿愤愤不平。

姬莲倒是没摆脸色,只问刘婆子,“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我刚才看到一队仆从抬了十来只大箱子进府。”

“雯婆子没说。小姐还是赶紧更衣,早些过去也免得别人挑毛病。”刘婆子仔细。

“就算小姐做得周全,只要想故意挑刺,还怕找不出茬?”芬儿又语气骄横。

刘婆子瞪眼,“你最好改了这横里竖气的毛病。否则以为是主刁仆才横,白白让小姐担了不会管教之名。”

芬儿噘嘴,对姬莲道,“小姐,芬儿一向只为您着想,您可别听了刘婆的话。”

“行了,都少说两句,眼前的事还不够我烦吗?”姬莲一甩袖,“有工夫在这儿拌嘴。不如去打听清楚到底莲园那位主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还要每个人都给她道贺。”

刘婆子忙吩咐一个伶俐的小丫头打探去。

姬莲换了套素雅的落地开花百褶裙,重新梳过头,小丫头就回来了。

“回小姐,是童老爷童夫人来认采蘩小姐为童氏千金,特意带了十箱认亲礼。要订日子冠姓上族谱拜宗祠呢。”消息惊人。

“童氏要给她冠姓?”虽然那女子将不会姓姬,但姬莲心里一点都不高兴。如果是她的话,她也宁可姓童。四婶活得多出彩,因为娘家用金山帮撑腰,就连祖父母后来也得倚仗四房的银子。

“还好不是姓姬,这下看她一个外姓凭什么占莲园。”芬儿光知道鸣不平,却不动脑子。

姬莲则十分清楚,“她姓了童,根本不会稀罕一处园子,而且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姬姓有什么好,上面有严厉的祖父祖母,还有三房伯伯伯母,恐怕不但没了自由,婚事也会同我一样,被他人操纵,结果落得个生不如死。你们可知,四叔四婶一见情钟,是四婶让她爹娘来提亲的。同样女儿家,命运天壤之别。以前有个童芷,天生富贵,我比不得。如今又有个采蘩,比我不如,是亲爹亲娘都没有的孤女,却让两家当着宝贝孙女外孙女。”本来只是感慨,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有了怨怼。

“小姐,到时辰该走了。”刘婆子不知如何安慰,但觉心中不安。

“是该走了。我们去瞧瞧别人的风光,说不定沾点喜气,让我也能逢凶化吉。”冷笑而过,娇颜如花。她不嫉妒,因为在她写下休书的时候,已经决定将来所有的一切要靠自己去得到,不依靠任何人。

入得澄明堂,见三房的大小主子都到了,姬莲是唯一庶出的。至少她的庶长女身份与其他庶出的弟妹们不同,这点让她有了点骄傲。施施然立于堂中,给四位最高身份的长辈行礼,从容优雅。

“莲娘见过祖父祖母,童老爷,童夫人。”

童夫人面容亲切,“免礼吧。刚才听你母亲提到你特意为四叔四婶赶回来致哀,真是孝顺孩子。我还要在新杭会住些日子,有空过来陪我喝茶。”

秋氏斜瞥姬莲一眼,笑对童夫人说,“她到底是人家的媳妇,哪能在娘家待太久。真要住多了几日,不说会惹闲话,恐怕我女婿就追来叫我放了他家的人了。还有,你看看她姗姗来迟,这要是还没嫁,我一定说她两句,如今却说不得,她一句我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我的嘴还不被堵实?”

多数人只当是母亲对女儿的说笑,却也有不少人心知肚明,但面上都一样,个个笑。

姬莲也笑,边笑边走到秋氏身后,乖顺站着。

童夫人见多了明争暗斗,这对母女的感情深浅在她眼里一目了然,“好歹你们那边都到齐了,可我这边正主一个没来。老夫人,要不您派人去催催?我正好准备几句骂辞。”

童老爷最有趣,摸着胡子拆他夫人的台,“你骂,我给孩子们糖吃,他们就知道谁好。”

这话让人们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