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不来,却还是得试一试,不然三哥今晚也不会来了。只是,不懂三哥为何要我帮你?我不会解毒,亦不能延缓毒性,倒是丁家兄弟中有擅长的,我让他给你瞧瞧。”她自己也怕这些毒药毒物,所以出了墨月堂以外的地方常吃不饱。

“此毒无解。如果楼主这么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他并非找她解毒,“你能帮我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采蘩心念一闪,该不会是――

“独――孤――棠。”姬三终于说出这个名字,“你帮我说服他,让我加入蛟盟。”

采蘩虽然猜到他要说到这个人,但后面一句话却让她笑,“三哥,你这话有三不通。第一,蛟盟已经解散。第二。事情既然和独孤棠有关,你就该找他。第三。你凭什么以为我就能说服他?”

“第一,只要有独孤棠在,蛟盟就解散不了,暗底化明面罢了。第二,我找过他了。你以为他对谁都跟对你一样么?他或许有百张面相,但骨子里极冷,是个自大自狂的家伙。第三。不用管我凭什么,你只管跟他说一次,成不成我都认了。”姬三一一推翻三个不通。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对蛟盟十分不屑,将他们说成是一群追名逐利的乌合之众,怎么如今反倒求起人来?再说,独孤棠既然是那么一个自大自狂的家伙,你为何要委屈自己居他之下?”分明不是走同一条道的人,采蘩不明姬三的动机,“难道独孤棠能让你多活几年?”只有这个可能了,但也不必加入蛟盟吧。

姬三拎起烧开的瓷壶,倒杯水,这回居然很客气,把杯子递给她,有给自己倒了一杯,“确实为了我这条活不长的命。毒没法解,但也是混得一日是一日最好。而且,独孤棠对蛟盟里的人十分护短,我只有加入蛟盟,他才能待我一视同仁。”

采蘩想起独孤棠在军中对央的态度,诚然说道,“那也未必。三哥,你真把他看得很清楚的话,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言辞间对飞雪楼主颇为尊敬,却为何另寻出路?”

“楼主失去踪影数年,如今的飞雪楼不似从前了。”姬三见采蘩的神色不以为然,再道,“自然以前的飞雪楼也没好到哪里去。拿人钱财,取人性命,飞雪楼是奸险的买卖人,一般人避而远之。但它至少有楼规正矩,不会随意伤无辜者,任务失败就买卖终结,不再死缠不休。然而大阎罗代替楼主掌权后,这些规矩一条条被无视。四叔就是其中一例,随行的人无一幸免,大阎罗的爱将锁喉鬼杀人如儿戏。你不也受到了牵连?若楼主在,锁喉鬼必死无疑。”

“飞雪楼杀了我义父,你身为堂侄,没有半分愧疚?”他不提还罢了,既然提了,采蘩就要问一问。

“这是大阎罗接下的。飞雪楼七殿阎罗,各自接生意,只往上跟楼主交待,无需向他人报备。等我得知四叔的死跟飞雪楼有关,与大阎罗之间的裂隙就再不能修补了。我要离开,他就让我拿到名单。因我坚持照楼规来,多花了些时间和工夫,他以此为借口反悔,不让我退出飞雪楼,并告诫若我硬来,他会发必杀令。飞雪必杀,那是很恐怖的死法,我短命也不想尝那种滋味。然而,我脱离飞雪楼的决心已下,暂时妥协却为了找人拉我一把。”

“所以你找独孤棠。”水暖,声音不暖,采蘩说道,“三哥十之八九找错了人。他没要你命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帮你?飞雪楼杀了他师父,延了你性命的楼主却与他不共戴天,你俩不可能成为一盟兄弟。再者,蛟盟里的人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也轮不到你充数。”

“蛟盟解散过,原本的规矩就该打破。更何况有你帮忙,我倒觉着十之八九能成。”让采蘩清悄一眼,姬三妥协,“好吧,就算我不能加入蛟盟,他独孤棠承诺罩我也行。最重要就是护住我的命,让我安然度过晚年。”

“晚年?”采蘩哼笑。

“我的意思就是余年,而且晚年余年差不多。”由此可见,姬大才子的文章诗篇能有多高的造诣。

“三哥还有多少的余年?我看你实在不像短命的模样。”祸害都长命百岁。

“借蘩妹妹吉言,我的心愿就是活过二十五,还能娶妻生子,留得希望在人间。”姬三好似根本没听出嘲讽的意味。

刚才姬三那些话她信九分,现在只信五分,采蘩打个呵欠,“三哥这回把话说完了吧?那就请回。我差遣不动独孤棠,同样我对三哥也是半信半疑。飞雪楼的阎罗,手下有的是鬼差,为何偏向一个看不顺眼的人求助?你瞒了什么,我不管,但愿你好运。”

脸一抽,姬三心道这丫头太难缠,“蘩妹妹,你可知楼主何时失踪?”

采蘩没好气,随口便道,“难道也是劫银案那年?”

“不错。”姬三竟然点头,果然看到采蘩正凛了神色,“不过,楼主在劫银案后出现过, 那时我并不知道会是最后一面,所以对楼主说的话没有在意,直到一年前才想起来。”

“什么话?”采蘩好奇起来。

“江湖传闻飞雪楼,必说八个字――飞雪无痕,小鬼敲更。但还有八个字,不知是出自楼主之口,还是道听途说。”姬三放慢了语速,“蛟龙入海,地狱无门。”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蛟龙入海,地狱无门。”奇异相连啊,采蘩暗暗惊讶,问道,“三哥似有见解。”

姬三摇头,“我只觉得这四句话十分奥妙,飞雪楼和蛟盟两个水火不容的对手却在一处出现。独孤棠的师父死于劫银案之后,楼主也差不多同时失踪。这其中有没有关联,是我一直在想的事。我认为,若能与独孤棠联手,也许就可以得到答案。独孤棠为师父报仇,总该先找出楼主,而楼主极可能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真相不就是二皇子中饱私囊,为了赈灾的银两安排这一出贼喊捉贼吗?”采蘩以为劫银案已挖无可挖,该结案了。

“但愿只是这么简单。”姬三敲敲脑袋,“说实在的,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简单?”采蘩不能同意,“这样一件陈年旧案,前不久才有人付出生命,迄今还有人为此受苦,我让你架着找名单,蛟龙小鬼混战一团。能最终查出端倪,煞费苦心,九转十弯,一点都不简单。”

“二皇子如此庸碌无为之人,真能造出一场天衣无缝的阴谋来吗?”这一点就足够可疑。

“哪个贵族不养谋士?二皇子身边必有能臣,有什么稀奇。况且,也不是那么天衣无缝,不然我义父查不出名单。”采蘩不以为然。

“蘩妹妹不曾经历过,自然不知道。当初皇帝派了三拨最有能力且对他极为忠心的大臣调查此案,但所有人的结论都一样――盗贼所为。你以为皇上不怀疑有人搞鬼?怀疑却没有证据也是枉然。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什么都查不出来,为什么多年后突然有线索了?还是一份那么完整的名单?”

姬三的话在采蘩心中扔下了一块大石,激得她站了起来,“你说我义父作假?”

第247章 静静的网

耳边响着高昂的号子,原来胡子有一把好嗓,令得湍急的江水看起来居然悠悠。前方大船威武,上百面旗帜飘扬,泛着冷光的船头仿佛利刃尖刀,插入崇山峻岭之间。浪高起时,江水撞碎成细雨,敷冷了双颊。那一场夜谈后,吹着冷风,采蘩的心中仍难以平静。

姬三说四叔没有造假名单,但名单的来历确实值得深究。也许是有人利用了姬明将这件事揭发出来,以此打击二皇子。而这一定是熟悉当年事件真相的人,也就是执行甚至制定劫银计划的人之一。还有,二皇子倒了,谁的受益最大?

四皇子!

眼望着主船,那里有四皇子的拥护者向琚。然而,是他吗?那个躲在所有谜团后面的巨大黑影。曾经以为一切水落石出,其实只是陷入一个更大的阴谋?她好不困惑。

“童大姑娘想什么这么出神?”蟒花坐在桅杆下编布绳,铁块般的壮汉手上功夫又快又好,脚下一大盘。看采蘩一副他从哪儿冒出来的神情,便哈哈笑道,“你来发呆时,我已经坐这儿了。本不想打断你,但转过前面那座山,水道窄水流急,将会十分颠簸,你最好别留在甲板上,免得落水。”

采蘩点头往回走,想想但转身问蟒花,“蟒大哥以为南陈两位皇子谁登帝位合适?”

蟒花皱起大黑脸,眼珠子转了几圈,搔搔脑袋,“管他谁当,我们平民老百姓只要日子好过就行。而且说实话,咱们要能自己选皇帝,就干脆别要皇帝,那多自在。”

采蘩听完就笑,“蟒大哥,我还是学你。别想那么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蟒花却反而正经了脸色,“我算什么啊,莽汉一个,靠股子蛮劲对抗江河的大风大浪还行,一到陆地上就是混吃混喝了。采蘩姑娘却不同。”他下巴往使船那边一点,“你不多想想,却有小人多想。还真容不得松懈。这叫身不由己。想当初,有飞雪楼的小鬼跟上你和小公子的时候,我便想你们的路注定不寻常。”

“蟒大哥原来未卜先知。怎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好绕开那条路。”蟒花看似大大咧咧,却实有人生智慧,采蘩说笑中钦佩他,“你如今来帮我们,岂不是让我们带上了歪路?”

蟒花摆手道,“采蘩姑娘别高看老蟒,我这回就是来过个水瘾。我早说过,拖儿带口的。不能像光棍一样豁得出去,凡事都得想着我媳妇和那两只小的。还有我爹娘。给你开个船,没问题。可要我赴死――”一脸抱歉,“就算跟采蘩姑娘你投缘,那我也做不到。你知道嘛,怕得罪飞雪楼,老蟒只能送你到码头而已。”

蟒花对他所能承受的风险从来诚实以告,采蘩不是第一回听。当初没意见。现在更没意见,因为她从不认为所谓的过硬交情就非得为对方豁出命去,同生共死的那种热血。朋友。在需要的时候尽到努力帮助,无论能做到何种程度,都是应该去感谢和珍惜的。反过来说,她也不会为蟒花舍命。

“蟒大哥,大嫂若在这儿,肯定又说你没胆子。”她语气一转,“可是,即便你能豁出命去,我都不会高兴。而且这一趟,我是去赢的,跟着我的人当然也不用担心有命没命这些。”感觉水珠子溅出劲道来,她快步进舱。

蟒花望着采蘩的背影,沉敛双目。这一趟她是去赢的!尽管,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要用输赢衡量的事,但他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

“要是早几年认识这姑娘――”他自言自语。

“姐夫,早几年认识她,你想怎么样?”胡子伸长了脖子,耳朵直贴过来,“小心我告诉姐姐,你后悔娶她,三心二意了。”

蟒花呸一口,捏住胡子的耳朵,“你小子敢胡诹,我踹飞了你。我的意思是,早几年认识采蘩姑娘,就让她给咱当个出谋划策的,肯定发财。”

“早几年,她还是小姑娘呢。姐夫,你老了。”胡子嗷嗷叫,挣脱蟒花的手,撑竹篙去。

一路下来,巨阙号凭借蟒花胡子这班人的本事,险道之中也行驶得安然。

倒是使船频频遇险,不是撞礁就是搁浅,时不时得停下来,拖慢了巨阙的行程。结果,五六日的水路费了十日。因为这样的耽搁,向琚命巨阙号与他们一道行进,以避免分头走而可能引起再度延缓。不过,虽然一起走,向琚却一直在他的船上,和采蘩没再见过面。

这让采蘩以为,向琚这道命令是处于毫无私心的考量。然而,到达武昌郡的这日,云朝从使船上带来的消息令她怀疑这些撞礁搁浅,还有坚持同行,是向琚事先的预谋。

地图铺在桌上,云朝指着,“从汉水下来的船家说,正是汉水汛期,又逢大雨,江线暴涨,恐怕要等十天半个月才能通畅。所以,正使大人接受东葛大人的建议,决定不走汉水,沿江从安蜀城入北周,上嘉陵江至奉州,再改陆路进长安。”

“这不是绕远路了吗?”连姬钥都看明白了,“还不如就在这里等汉水平复。”

“我也着这么问。但东葛大人说等到十一月汉水没有雨也可能冰冻,不如趁气候还不算冷换嘉陵江,而且也能看些不同以往的北周风光,横竖等也好绕也好,都得十二月才能到长安。正副使大人商量后就同意了。”云朝解释道。

采蘩落在地图上的目光渐渐冰冷。

颜辉与她的视线落在一处,嘴角弯出月亮尖,“采蘩,这么一改道,离你家乡很近啊。你家在泸州吧?嘉陵入江口离泸州不过一日两日的水路。”

采蘩垂眸,神情淡然,“确实很近,不知是否还需要和使船同行,如果能抽空去看一眼,还可给双亲上香磕头。如今我上了童氏族谱,也算弥补他们心中的遗憾。”

姬钥突然开始打嗝,连喝两杯水都没止住。

云朝不知就里,面色有些为难,“两位大人说改道后我们的船可能不熟悉水域,所以让我们仍要跟行。可惜了,童大姑娘若想回故乡,未必能有机会。”

颜辉目光一转,又看姬钥,“好端端心里要是踏实,怎么莫名其妙打起嗝来?受惊吓了?”

“舅…姥爷,没…没有…惊吓。”继续打嗝,姬钥的脑袋一摇又一震重复颤。

颜辉哼笑,拉起云朝就走,“既来之,则安之。嘉陵江一带我还没走过,云老弟,看来我们真能写出一本好看的游记来。”

姬钥等他们走出去,急问采蘩,“姐姐,改道不会…跟东葛青云…有…有什么关系吧?我…觉得很奇…怪,这么…巧,正好是那个方向。”终于顺了气,说话伶俐起来,“万一到了嘉陵,东葛青云要跟你回泸州怎么办?岂不是给拆穿了?”

采蘩眯眼,“我说这一路东葛青云没怎么找我麻烦,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不用想,到了嘉陵,东葛青云一定会提出来,泸州既然有我故乡,而我又不是他所知的那个婢女采蘩,那就应该去一趟,正好能证实我的清白。”所以,先拖至汉水的汛期雨季,再转道前往嘉陵,就能名正言顺到泸州调查她是否说谎。不过要做到这一切,东葛青云会需要帮手。向琚!

“姐姐,干脆我们就是不跟着走。皇上允我们游山玩水的,但这些天暮暮黄昏非要我们跟着,应该补偿。我去找他,告诉他,我们有熟悉北周水道的船老大,不需要跟使团的船,十二月在长安碰面就行了。”姬钥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你如果这么做,也不过让东葛青云提前发难罢了。之前都乖乖的,一改道就闹起来,显然是心虚。就好像你刚才打嗝,舅姥爷也瞧出你心虚了一样。这里没有笨人,都明白得很呢。”采蘩仿佛看到头顶一张大网,密密罩了下来,逃已经太迟。

“那要如何是好?”姬钥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却又手足无措,但终于想到另一个法子,“姐姐,干脆找人做伪证,从这儿到嘉陵还要半个月,兴许来得及。”

“伪证?”采蘩比较现实,“怎么做?凤尧村十八户人家要找人替代。因为是小村子,这些人要熟悉我从出生到长大的细节。我住的地方,尽管离开了,总应该有些旧物。还有我爹娘的坟。别说半个月,要做到天衣无缝,提前半年准备都嫌仓促。”那可不是她和师父被捉的文北村,第一次经过,齐军要装村民很容易。

“可是,难道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吗?”姬钥觉得无论如何要试试。

“好,就算现在开始准备,找谁去做这件事?船上的人只要有一个不见,东葛青云立刻会得信。而如果现找,谁又值得信赖?弄不好捅到东葛青云那儿,就是自投罗网。”水路便利,但也束缚了自由,容易受人监视。

姬钥最终明白,这时候还真得已经什么都做不了。对方算好了他们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等着被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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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白天很忙,所以这么晚才更。

亲们晚安啦。

第248章 采蘩是采蘩否?

风已成冬,如北酒一般辣烈。明日船就到达涪陵郡,也就是嘉陵江的入江口。因此,这夜有人高兴得很,又逢有人请喝酒,自然贪杯。

酩酊的,是东葛。请酒的,是向琚。

“哈哈,向大人,想不到我二人联手竟是这般愉快。再过两日,童大姑娘就是奴婢的身份定然拆穿,到时看她是否还能将我们戏弄于股掌。”东葛笑得狂肆。

“东葛大人,童大姑娘若真如你所说是北周官奴,你打算如何?”向琚面带笑容,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立刻有美婢上前为东葛倒酒。但他眸中无波,幽暗而深邃。

“那还用说。逃奴按律当斩,且两个官差下落不明,她必定知道其中缘故,若心中有鬼,大刑伺候是少不了的。我恐怕她便是死,也会受尽折磨,凄惨无比。”说着这种话,东葛青云脸上却只有残忍的冷笑。

“东葛大人,我以为你向她求亲是惦念旧情,如今竟恨不得她死,难道只因她回绝了你?”向琚眉宇间微拢,又刹那平复。

“我最厌恶欺骗且自以为是的贱民。向大人不觉得可恶吗?那女人如果真是我北周的逃奴,将她当成千金小姐的童氏姬氏,甚至整个南陈都城的达官贵人,可都上了她的当。换作是我,绝不会原谅这种骗子。”东葛青云喝得多,话也多,“说起来,向大人你也被她骗惨了。以她的真实身份,就算给你提鞋都不配。我俩要是早联手,她可能已经是阶下囚了,哪里还能如此逍遥。”

讥冷从向琚嘴角滑过,消于他温和的笑意中,“东葛大人,能证实童姑娘就是你夫人的婢子之前,这些话还是别讲了。我也只不过因为东葛大人你坚持,行期也颇为充裕。才答应你多绕一段路。万一童姑娘确实是泸州人――”他和东葛青云联手?笑话!分明是东葛青云完全让他牵着鼻子走。

“不可能!我肯定童采蘩就是差点当了我小妾的采蘩。就算她彻头彻尾,连性子都变了,我也绝不可能认错。”正因为明摆着,却还得看她嚣扬,更让东葛青云不能痛快,“她怎能料到我们突然改变行程?就算猜到我们的打算,她那条船处于我们严密监视中,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再者。她真传出信去让人作伪,短短数日能准备得毫无纰漏?就怕随抓一大把破绽,更说明她心虚。”

“既然东葛大人如此有信心,我就等着你揭露真相了。”向琚双手捧杯,看似饮尽,其实只碰了碰唇。

这个时候,采蘩正看书。

姬三进来,见她披冬裘抱暖而悠然自得,不由笑道,“你可真是好闲情。过两日,人都要查你祖宗十八代了。你还舒舒服服懒着。”

采蘩瞥他一眼却不动身招呼,“三哥来得正好,我想了一个法子,你看行不行?”

姬三也不客气,坐在她对面,又看一旁的雨清防贼一般盯着他,笑就坏起来。“蘩妹,你把这个大丫头送我吧,看她对我很有些意思。我不介意纳了她。”

雨清惊愕气结。

采蘩都不用看雨清的表情,“三哥眼神不好,看错了。而且这种事由她对我开口,我才能作主,你开口倒像蛮横抢人。”

“小姐,我不跟三公子。”雨清开不起这个玩笑,“死都不跟。”

“既然不肯,那就别热辣辣盯着我,可不是让人误会吗?出去吧,我和你主子要说会儿悄悄话,没有吩咐不能进来。”姬三其实就不想有其他人在跟前。

雨清恼着,生了胆子,把话顶回去,“三公子不能遣我走,我是四房的丫头,只听四房主子的话。”

“这丫头看似老实无趣,原来还有三分脾性。”姬三给采蘩使个眼色,“那就你发话吧。”

采蘩回头对雨清道,“你也该去休息了,换杏枝来便是。”

雨清福身,再愤看姬三一眼,退了出去。她心里想着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三公子和小姐独处,赶紧叫杏枝去了。

“比姬莲身边那个蠢丫头好,还懂得把握分寸,不至于没大没小什么话都往外喷。这就是什么主子什么仆,一看就分品性高低。经你我这么一闹,姬莲在府里收敛得多。祖母虽然面上仍疼她,但就我所知,已把她之前送的东西暗地处理了。她即便察觉,此时忙着当新东家,也懒得理。总之,皆大欢喜。”姬府的这场内斗以采蘩的北上暂告一段落,“这全是蘩妹妹你的本事,三哥佩服得紧。”

“三哥说什么呢?这算本事吗?我可是把义母的嫁妆铺子全给出去了,才换得她们欢喜。四房如今没了进项,今后在府里也不知要看多少眼色,就怕委屈得没法说。到时候,还请三哥看在你我曾合作的份上,接济着我们姐弟一些。”采蘩手里的书抬高了,遮住半张面,美目中楚楚可怜。

“蘩妹妹别笑了。”姬三却看穿她的装腔作势,“那个府里你今后回不回去还说不定,而且铺子没白给,姬莲的私房钱可全到你手里去了,加上祖母的九千两,近两万银子。我不能说你发了横财,但知道吃亏的买卖你不会做的。你的性子能让谁讨得便宜?”

采蘩放下书,果然笑意盈盈,“三哥别把我当坏人,姬老夫人好歹是钥弟和雅雅的祖母,我不会坑她,绸缎铺子只要稍加打理,便可补公中缺项。”

其中的意思姬三自然听得明白,一拍掌,“好极,你坑那朵莲花,我心情舒畅。所以,你要我帮忙,那是一句话的事。说吧,怎么帮?”

“等明日,东葛青云真提到泸州证我身份,你就抽出蚕来将他大卸八块,然后替我和钥弟雅雅杀开一条血路,从此跟我们亡命天涯。”采蘩眼珠子一转,“当然,你要想借机把美玉公子也解决了,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姬三默然,“蘩妹妹真会开玩笑,三大船的人将我一堵,挤都挤死我了,还血路?”

“三哥手下无小鬼么?飞雪楼令人闻风丧胆,那锁喉鬼让我噤若寒蝉,你身为阎罗却欠阴狠杀气啊。”这个法子只是说说罢了,采蘩并没有指望他能帮什么。

“不是我欠杀气,而是一出手就该做有把握的事。比起蘩妹妹你的方法,我觉着自己的法子更有用些。”他不是来闲磕的,“只要你点头,我既刻派人去凤尧村清理,保证等你们到的时候已经是荒无一人的废土。而你就说自小长在村里没出过远门,东葛青云能奈你何?”

“三哥不觉得这会儿太赶?明日一早到涪陵,要是马不停蹄,第三日就能到泸州。三日工夫,你打算怎么清理?”半个月都短,别说只有三日。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为了蘩妹妹免遭小人陷害,我双手染血也无妨。”姬三说得血腥,神情则泰然,“先以利诱,再行强硬,若冥顽不灵者,杀之。但凭妹妹一句话,三日之后,泸州没有凤尧村。只要,妹妹应我之请,”他早先不提,因为杀人最快,三日足够。

那一刻,采蘩感觉森气重重。阎罗并非虚名,她开玩笑,但他却不是。

“三哥好意,采蘩心领。不过,这个死无对证的方法不但不能根除他人对我的疑虑,反而让人以为我心虚才如此为。如今几乎每个人都已认定我说谎,包括三哥在内。可是三哥,你凭什么觉得凤尧村一定不是我的故乡呢?”她和东葛青云的关系,只有姬钥和独孤棠知道,别人都是猜的。

姬三一怔,对啊,他凭什么呢?

“真有意思,一个无耻小人说我冒充千金小姐,十个人中有九人就相信了他的话,却不论我怎么说。”采蘩的笑颜敛起,“三哥,我再说一遍,我是泸州人氏,自小长在凤尧村,与东葛大人之前从未见过面。至于我刚才那些话,不过是顺你的意逗趣罢了。三哥不用帮我,更不用血染双手,若此行能回泸州,最高兴的人会是我。”

姬三望着她正色的表情,心中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讪笑道,“并不是我相信东葛青云,而是他堂堂北周官员,这般言词确凿地指认你――”

“因为他当着官,诬赖就有了理,我只是突然冒出来的孤女,所以实话也假?”前世的事,她没有打算宣扬得人尽皆知,甚至拿定主意今生都要否认到底的。倒不是因为奴婢的身份低微,而是不想让那段错走的经历让卑鄙无耻之徒利用,成为伤害她,还有两个孩子的凶器。她付出了很大代价,已让她再世为人,可以坦然放弃过往。

姬三很难在那样洒脱的神色间找出一丝惶恐,又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那本旧书,拾手拿起来翻看几页,又疑心自己两分,“蘩妹妹该早拿出这本齐真地志才是。十多年前的手稿,除了当地人,谁会当宝贝收藏得这么好?”

采蘩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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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老规矩,第二更会很晚,要近午夜了,请亲们早点睡。

第249章 把眼线拆开

齐真地志,收着齐真山的地图,包括三个山脚下的大镇,七八个乡,三十多个村落。以凤尧村为例,说了它的方圆,在齐真山中的详细位置,约二十家不到的人户,以李姓为主,耕种,打猎,采摘山珍为生。对凤尧村廖廖数语,占了书页中的几行,而书中描述了六七页的齐真瀑布,确为名胜,有传说有佳话。据说瀑布之下几乎每块大石上都有刻字题诗,瀑布旁常有人结草庐而居,就为这些诗文来的。

采蘩当初说姬明夫妇前往瀑布时迷路,因此借宿在她家,这话有一半是真的。姬明夫妇确实去过齐真瀑布。

“三哥偏心我,除了你之外,谁会因为一本地志就信我而疑东葛青云呢?”她没说的是,这本书不是她的,却在她的书箱里压着。杏枝发现了它,这让她知道这丫头还识字。

“你明白我偏心就好。”姬三递回齐真地志,起身要走。

“三哥,你走之前,我有两件事要问。”翻开书,采蘩的目光似乎专心,“你对独孤棠来过我这儿的事如此清楚,必定在墨月堂中,不,在我身边放了内应。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四个丫头中的一个。如今三哥的另一身份都已经让我知道了,是不是不该再瞒着?”

姬三却摇头,“那可不行,你没答应帮我,我就只能靠自己。这条线,还得埋着,不过妹妹放心,不会害你就是。”

“三哥还是不肯说,那我就猜一猜。雨清雪清稳重,是童夫人亲自挑了送给女儿的,不太像。桃枝杏枝是府里的,但桃枝的爹娘都是大房的人,我还怕你不信她。那似乎就只有杏枝了。”采蘩抬眼,视线缓缓扫过姬三,他神情不动。看不出一丝端倪,“然而,杏枝为我挡过刀,话不多却十分可靠,我不信她则怕伤了她的心。”

“蘩妹妹说得都对,你怕我怕的,不如别想了。四个都是好丫头,到哪儿再去找一模一样的来?看姬莲身边那个就知道。忠心的好找,忠心还要聪明懂事的难寻。”姬三说罢,又想到,“还有一事为何?”

采蘩也不执着他的答案,“郑老爷的事。”

姬三云里雾里,“哪个郑老爷?”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喜好男色,你利用他夫人林氏杀夫嫁祸给麦家兄妹,引我入局成为你买卖,你就能逼我找名单的那个郑老爷。”有人忘,有人记忆好。

“你说他?”经采蘩提醒。姬三记起来,“都成死人骨头了。还能有什么事好问?”

“郑老爷是你派的小鬼所杀?你肯定吗?那小鬼亲口说的?”采蘩连声问,语速则缓。

“这还用说吗?我派他去,然后人死了,不是他是――”姬三也越说越慢,仿佛突然思及什么,“会是其他人?不能吧?那家伙是大阎罗手下,特地被派来监视我执行任务。所以我就派了他这个小活,省得老在我跟前晃悠。本来小鬼办完差都要向下命令的阎罗报备,但他直接回了大阎罗那儿。因他本来就不跟我。我也没在意。不过,除了他,谁还会杀郑老爷?无缘无故的。”

“三哥,我并没有说郑老爷死于他人之手,随便问问而已。好了,这会儿问完了。”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过河拆桥。”姬三瞪她,但见她无动于衷,便莫可奈何道,“你怎么可能只是随便问问?”

采蘩低头看起书来。两个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又似乎没有。她将书页翻到最后,只要仔细一点,就能发现末句的笔迹不同于抄书人。那句话这么写的:此书为引,山路崎岖,可借其光。看来,她身边不仅有姬三的眼线,还有独孤棠的眼线。

姬三推门而出,站在外面的杏枝福了福,默不作声。

姬三挑眉,语气饶有兴味,“听见了么?你主子想怀疑你,又怕伤你的心。能服侍她,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好好回报。”

杏枝再福,仍是安静,走进里面去了。

第二日抵达涪陵,向琚请云朝,采蘩,颜辉,姬三等人上船,通知休整几日再上嘉陵江。

不出所料,东葛青云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提采蘩身世,“童大姑娘,你斩钉截铁说我冤枉你,是我空口白话,如今既然到了家乡门口,万万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你要是没撒谎,家乡父老会给你作证,而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不把你当成身份卑贱的官奴了。”

姬钥再当童言无忌的孩子,“发誓就好了吗?你逢人说我姐姐是你夫人的婢子,又是流放又是官奴,将她的名声都诋毁到底了。一句发誓就能挽回?东葛大人说得还真是轻松。”

东葛青云让姬钥挑起意气,“十公子想如何?”

“若我姐姐是清白的,我要你跟她下跪磕一百个响头,而且立约再不诽谤中伤,否则万金罚之。”姬钥正学狠。

“十郎,这就有些过了。”采蘩当然不会有多好心,“东葛大人是官,我是民,他给我磕头我受不起。至于罚万金,那你可就更为难人了,他的官俸就那些,哪有万金之蓄。听说他夫人倒是有丰厚的嫁妆,但总不能让他夫人拿出来贴补吧,别人会说东葛大人没用,还要靠夫人还债。”

东葛青云受不得激,“一百个头,罚万金,我就赌了。”

张翼是副使,但觉这赌不妥,对向琚使眼色让他出面阻止,岂料他不动如山,乐见其成一般。再看颜辉姬三这两位护送采蘩的人,个个拂笑眯眼,也是看热闹的模样。

“我若错了,磕头罚金,那么童大姑娘若真是冒充千金,又当如何?”东葛青云不信她能掩饰到滴水不漏。

“那我还有命吗?活罪难逃,死罪难免。东葛大人要嫌这下场还不够惨,只管说出来。”采蘩淡定,不是因为她心存侥幸,而是她真有最坏的打算。这个打算她跟姬三说过,稍微修正一下,就是入齐真山后见势不妙就遁。遁,是丁家四兄弟带她一个人遁。姬钥和雅雅是南陈贵族,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而且还有颜辉和姬三在,无论如何出不了事。

至于她为何没有早点跑?其一,是那本齐真地志。其二,是前世今生藏在深处的一个心结。所以,她必须到齐真瀑布一趟。

向琚终于开口,却一点劝和的意思也没有,只对张翼说道,“诽谤和欺瞒,不管哪方是哪方非,都会造成严重后果。兹事体大,可我不好随便丢下使船,还请张大人与他二人随行。”他不去,坐山观虎斗。

张翼没多想,点头应允。

当日,采蘩和颜辉上了张翼的船,留姬钥和雅雅给姬三照顾,沿江往上游继续前行。这样的安排是颜辉决定的,采蘩觉得正合心意。姬三时好时邪,难以把握。带着姬钥雅雅,她真逼不得已要走时,可能会舍不得。她甚至连一个丫头都没带,倒是麦子说去过泸州,要给她做伴,她没反对。

到第二日傍晚,齐真山便在眼前了。凤尧村位于其中一座山腰上,一行十来人化身为普通的游客,停留在山脚下的大镇过夜,准备天亮后出发。

客房中的火炭盆快烧熄了,原本睡着的采蘩突觉脖后有冷风,转身见麦子进了屋,揉眼道,“跟我同时睡下的,半夜三更却从外头进来,别告诉我去如厕。”

麦子吓一跳,先道怎么还没睡,又道,“火盆没木炭了,我去问伙计要了一些来。”她走到火盆前添炭,又将窗缝开大,这才躺到床上去。

采蘩望着重新烧旺的火盆,目光移到对面的床上,麦子闭着眼,呼吸均匀。她的五官让火光映得十分俊气,真是男女皆宜。

“麦子,你要是不困,跟我说说话吧。”采蘩觉得精神很好。

麦子没睁眼,但嗯了一声。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你可真有意思,上门的生意都推了不做。再想,实在是你太诚实了。一直以来,我虽然对看人没多少信心,对你却以为看得很准。有些腼腆,喜欢给人送信,不太在意旁人的想法,其实独立又独行。”采蘩轻轻笑,“麦子,原来我竟把你看错了。”

麦子的眼睛张开了,乌溜溜盛满金焰。

“所以,人不能自以为是。我如今怎么想,都没有好好跟你聊过,看错了也挺正常。”采蘩的目光清澈,“说起来我只知你父母去世早,却一点不知道他们的事呢。”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大哥怕我难过,也不怎么跟我说起往事。”麦子回应。

“也是,我从小就没娘,爹一次都不曾同我提过她,有时我就想是不是爹骗我,其实我娘没死,只是丢下我和爹在别处生活而已。”采蘩立刻“感同身受”。

“我大哥和你爹都是为了我们好。”麦子再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