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苏往亭里看了看,“刚让送进一壶茶去,哪里是想睡的样,妹妹准备些点心吧。”

苏琉点头去了。

“琉苏,烦你为我取笔墨纸砚。”虽然收集了不少书籍,但造纸术的记载相当少。即使有,也只是在笼统的了解上加笔者的猜测。爹则是对她说得少让她看得多,倒是师父给她讲的传说故事中有一个引起她一些联想。

左拐说,北齐有个传奇的造纸大匠,据说技艺达到心动手动的境界,纸纹可现在飞的鸟会游的鱼。纸上写墨,却能让人看见就看见,让人看不见就看不见。大匠离开邺城王宫回乡,很多纸匠去拜师,大概不胜其扰,便入山隐居。后来有樵夫看到那位大匠驾祥云飞升成仙。

采蘩笑其谬谈,左拐却认真告诉她,也许传说夸大其词,但这位大匠的技艺非同寻常,他亲眼见过大匠造的纸,其间有层叠复纹,对光方见得清晰,难以仿真。大匠离开后,工坊遭天火烧尽,片纸未留,传奇渐渐就成了传闻。而且,左拐也是去拜师的其中一人。

左拐讲完这个故事,却推翻了成仙说。他说那位大匠应该只是遁世了,而且大匠离开是因为不满北齐朝廷的昏庸无道,回到家乡一说可能不真。他自己去过那儿,认为大匠根本没有回去过,故意造出这样的话混淆迫害者的视线。北齐之乱,将多少奇才怪才逼离故土,是当时屡见不鲜的事。

采蘩提笔正要写字,却听门一声大响,两列明晃刺眼的琉璃灯照开了路,并朝亭飘过来。明光绕着一妇人,看不清她的脸,却见发堆云鬓,金簪银钗,锦衣绣富贵牡丹,沉墨的绿香百褶裙,还有手指上猫眼大的宝石戒。

采蘩先以为是庄王妃,也就是紫鹛,又立觉气质完全不似。正想着,那妇人已经走入亭中。她看清了妇人的容貌,可算得上端庄。但一般用端庄来形容,也就是无趣无错的意思。妇人中年,比起紫鹛夫人,显得老相。

“参见侧妃娘娘。”紧紧屈膝行大礼的琉苏却一语点破来者身份。

采蘩坐着不动。她终于明白为何紫鹛和庄王之间那么别扭,肯定和这位侧妃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不过,侧妃来这儿做什么?她关在湖心岛难道不是一件绝密的事吗?

“大胆丫头,见到娘娘怎敢不行礼?”侧妃身旁有个中年姑姑,对采蘩皱起烟青眉。

“孙姑姑,你们上湖心岛可是王爷的意思?”琉苏行过礼直起身来,双目没有半点卑微,问姑姑,也是在问侧妃,因此将不友善的话题不动声色带开。

孙姑姑立刻噤声。

“湖心岛是姐姐的住处,空了这些年,我有些疏于打理。听说如今住进人来,想着这地方要不收拾如何是好,又以为是姐姐回家来了,怎能不来拜见?”采蘩坐着不动,侧妃站着不动,“不过,这位姑娘是谁啊?”一副妖娆的相貌,莫非是王爷的新欢?不知道该高兴王妃终于失宠,还是该难过自己始终得不到王爷的心,她垂眸敛神。

“娘娘还是不要多问的好,王爷若知道您不照规矩来,会生气的。”采蘩关在这里的事不能外传,却不知是谁多嘴?“这么晚了,娘娘请早些回去歇息。”琉苏神色不动——赶人。

今天第一更。

第385章 母女这么复杂的关系

“琉苏,你姐妹二人虽然是王爷看重的,但别忘了终归只是奴婢。娘娘难道不是你们的主子么?你敢赶娘娘走?不要命了?”孙姑姑喝道。

“婢子不敢,只是王爷吩咐,任何人不能来打扰姑娘。你们这么进来,婢子如何跟王爷交待呢?”琉苏往采蘩跟前走一步,挡去侧妃的目光,“而且,孙姑姑说得对,我们姐妹二人虽然尊重娘娘,但主子却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爷。”

“你!”孙姑姑瞪眼。

“孙姑姑,琉苏姑娘没说错。她们是王爷养的孤儿,只听从王爷的吩咐,不由别人对她们指手画脚。”侧妃柔声柔气,“是我心急误会了,该走的。”

孙姑姑有些不服,“娘娘,您打理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年,连老王爷都说过府里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侧妃好脾气,“那是因为姐姐还没回来,娘的年纪又大了,我暂时帮着管而已。”

采蘩突然打了个呵欠,暗示不想听侧妃身为代主母的伟大功绩,“我要睡了,各位好走,不送。”见不得这种嘴脸。侧妃想当正妃,嚣张得意些,她还比较看得起。最烦表面谦虚地不得了,这不要那不要的,其实什么都想要。明明得到了很多,还委屈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姑娘姓甚名谁?”知道出处才好办,侧妃却不走。

哦,沉得住气的利害角色。看似是不肯回府的庄王妃,其实是让侧妃逼得回不了王府?采蘩笑,“娘娘,我不能说。王爷既然嘱咐琉苏她们不能透露我的身份,我自己更不能说了。不过,既然要住在这里,必定会给娘娘添不少麻烦。我先谢过。”

机灵且皮厚。侧妃顿时笑得有些不自然,“姑娘客气了。你是王爷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湖心岛虽小,却是王爷最喜爱之地。我不会怠慢的。明日我就派人过来打扫,要添置什么你也只管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我不会客气,就怕王爷不同意这么做。看似他打定主意要关我笼子呢,却不知道究竟是对我好还是气我。娘娘,您跟王爷说说,只要他不管我那么严。我会乖乖听话的,让我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才住了一天不到就惊动这位娘娘,而从那柔和的目光中能看出有何猜疑。采蘩是爱生事的主。心念起来就生坏。

侧妃果然脸上挂不太住了,心歪听的话也歪,以为王爷真要金屋藏娇。这么多年无怨无悔的等待,不是郎君的回头,而是变本加厉喜欢了年轻女子,哪里还能将大方继续完美装下去呢?面上起怨情,再看采蘩竟有一点点与王妃相似。震得七魂六魄荡摇,直觉自己今生彻底无望。一气之下,竟忍不住甩袖走了。

明光随之而去,采蘩却喜欢这份清静的暗。

“童姑娘。”琉苏接过妹妹端来的燕窝。

“我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份,不过你们的主子待我不公,我顺手报复他一下罢了。你们要告状尽管去,我不怕。”采蘩却将燕窝推到一旁,先写字。

“婢子只想说童姑娘厉害,三言两语逼得侧妃娘娘显露一瞬的真性子。她在整个长安城都是人人称颂的贤良淑德,几十年如一日,不在意王爷对她的冷淡,却勤恳打理着王府上下,还将王爷唯一的继承人教成一位出色的好男儿。从不生气,从不怨忿,从来忍耐,从来善良——”只有感觉告诉她侧妃不简单,但琉苏看到这位娘娘生气还是第一回。

“从不从来什么的,一听就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信那些挑不出毛病的人,必定虚伪。倒是你们的王妃娘娘,真性情,敢爱敢恨,不喜欢这里,走就是了。”不知不觉,采蘩偏倚了紫鹛而未察。

“王妃娘娘性情中人,我姐妹也十分崇敬她。只是她一走,这个家就没有她的位子了。”琉苏不无惋惜。

“不过一个位子,坐在上面不自在,不如换一处。”采蘩一心两用,说着话把字写好了,折起放入信封。

“说得好。”不是琉苏的声音,但一道紫影飘然而来。

琉苏和苏琉立即双膝跪地,“王妃娘娘。”

紫鹛双袖一甩,双胞姐妹就起身了,她轻笑,“许久不见你俩,还是这般伶俐。对侧妃不跪对我跪,是想讨好我么?”

琉苏也笑,声音有些小女儿娇态,“讨好了您,您就舍不得我们姐妹俩,带我们出府了。王妃娘娘,我俩在这里好没意思。您不在,王爷也不常在,我们没主子服侍,闲得只有叹气的份了。”

“不是我不带,是你们的王爷不放人,说你俩要是还在府里,我说不定还能改心思回来瞧瞧。”紫鹛摸摸两人的头,目中慈爱如母,“带你们回来的是王爷,养大你们的却是我。”

她的视线停在采蘩身上,“等你们这回的差事做好了,我跟王爷说,带你们走。”

琉苏欢呼。苏琉话不多,动作直接,握住紫鹛的手。

这就是娘亲和女儿的关系吧。采蘩当自己旁观者看着,万万料不到紫鹛的下一句话将自己拉进了这种关系中,在她以为娘亲死了的十九年后。

“来,你们认好了,这位童姑娘叫采蘩。她的名字是我取的,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俩大她一岁,今后就当她妹妹吧。”

双胞胎姐妹性格迥异,但此时一模一样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惊讶表情。

“孩子。”紫鹛今夜来,就为了认女儿。

采蘩一抖,几次呼吸,将差点飞出的魂魄丝丝吸回来,神情幽冷,“我感激王妃娘娘一直照顾我,不过这样的玩笑似乎过了头。我娘生下我的时候就死了。”

“你爹这么说的?原话吗?”紫鹛知采蘩会有多惊,可她必须说清楚。

原话是,娘生下她之后就不在了。但这不就是死了的意思么?然而,采蘩再想,在爹描述娘的只字片语中,他一次都没用过死这个字眼。可——可是——她的娘是紫鹛?!怎么说得通呢?

“十九年前,我在北齐邺城遇到孟津,与他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然后发现怀了身孕。当时我与庄王爷闹别扭,怀胎十月浑浑噩噩,生完你就交给孟津,找地方疗心伤去了。很快让庄王找到后,一直过着他追我跑的日子。等我终于能有照顾你的力气,找到邺城却发现物是人非。”长话短说,也是紫鹛的干脆直爽,“一步错,步步错。采蘩,为娘悔之已晚,却不想悔一辈子。”

露水姻缘?!采蘩看着这位敢如此开口的奇女子,要不是自己被包括在故事里,心境会截然不同吧。她也一向认为世俗之礼可笑。

“孟家遭难,爹带着我和阿慕逃了。为了结束无休无止的追赶,也为了不拖累好友,他抱我跳崖。阿慕哥哥那时已经懂事了,爹肯定觉得一起死太残忍,将他藏了起来。但我还在襁褓之中,他若丢下我,也活不了的。”这时明白了爹的选择,她一点都不怨。

“你爹带你跳崖一起死?”对于紫鹛,也是惊人的事实。

采蘩不多解释,“王妃娘娘,您知道孟家出事后,还找过我和我爹么?”她现在不能想,只是脑中跳什么说什么。

“找过,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成了沈家仆。”怪不得找不到,方向不对。

“王妃娘娘,这可能是误会。我娘已经死了。”采蘩震惊的神情慢慢淡下。

尽管知道让采蘩认自己不会容易,然而在告诉了这孩子之后,紫鹛期望至少她能表现得更在乎更情绪一些,而不是这么快就冷静下来的淡然。

“你爹雕了蘩草的那根簪,是我送与他的紫杉木。采蘩之名是我所取,照那时的心境也不是一个吉祥如意的好名字。而且,你爹手心里有一道疤,是造纸时所受的伤,我可说错?”采蘩一出生,她就丢给了孟津。已经错过十九年的成长,怎能再错失?

但采蘩心冷,“王妃娘娘,即便您说得都对,对我而言,我没有娘亲。或者这么说,到了我这个年龄,娘亲在不在都无关紧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是嫁得好的女儿,父母不用操心。您这话我就当没听过,本来缘断,不必再续。”相信紫鹛的话,却无心要认回娘亲。

“采蘩,儿女与父母的缘是不会断的。”一出生就牢系。这些年紫鹛的痛苦不仅在于心爱的男子,还在于杳无音讯却始终惦念的骨肉。“是我的错,我不会期望你现在就原谅我,我会等的。”

“王妃娘娘,您与我爹在一起多久?”采蘩突然发问。

紫鹛不打算骗,“一晚。”

“真是露水夜相逢。”采蘩冷面而笑,“您如今还是庄王妃。说得好听是露水姻缘,说得不好听,您与我爹是私通。”

“童姑娘!”琉苏尽管惊讶这一切,但王妃待自己如母,不容人贬低。

“琉苏,让采蘩说下去。”比淡漠无情好,紫鹛想引这孩子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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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386章 比奴婢还惨的身份

说就说,谁怕呢?

采蘩不觉自己眸底有了火焰,“您和庄王是正经夫妻,但你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这种事若传出去,不仅您的名声毁了,我也要受无妄之灾。我自认这世间的苦到今日已吃得不少,实在不想被莫名牵扯到您过去那些糊涂账中。”

“糊涂账…吗?”从没被人这么说过,紫鹛却知心里这么想的人不少,不料第一次是从自己女儿那儿听到,十分不是滋味。

“不是吗?您爱庄王吧?为了他丢了我,可见情深。既然情深,为何又能和我爹结露水姻缘?我爹那时候已有妻室,您如此任性,只顾自己感受,不想他人的生活可能被您搅得天翻地覆。我爹抱我回去,他的妻子痛苦不堪,阿慕由此与爹疏离,以至如今性子孤冷。王妃娘娘,您若以风流报复庄王的花心,结果不但解不了你们夫妻的心结,还伤害了别人。不是糊涂账,难道还是一桩美谈?”采蘩的火气不在于语调,而在于犀利的字句。

琉苏和苏琉姐妹俩但觉对面来疾箭,根根扎入王妃娘娘的身体。

“我成了让人不屑轻贱的奴婢仍不够,还要承担您的过错,成为比奴婢还不如的杂种吗?”庄王妃跟男人偷情生下的私生女!这叫倒霉到天雷劈了。

“够了!”是紫鹛让采蘩发怒的,但她到此已受不住。

她出生于天衣教,那时候的天衣教其实以女子为尊。师父告诉她,与男子属于阴阳交合的需要,无谓专一,可对爱慕的男子大胆追求。她因此许了天衣教主,但遇到庄王才刻骨铭心,后来的变故让她也能与孟津当一夜夫妻而不觉有异。比起师父无常伴。她只有三个男人,实在不多。然而,女儿的指责让这样的认知动摇起来。她可以尽欢,然而,是否过于自我?

采蘩紧紧抿住唇,心中自觉说得过份了。紫鹛本不是普通女子,可以说成江湖传奇都行,怎能用大门不出的贵妇来套用她?自己又不是她,而且那时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设身处地。自己也许不会处理得比她理智。可是,却不能表达这份懊悔,只是咬牙倔着。因为不能不怨。在经历这些坎坷之后。哪怕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不全是紫鹛的错。即便紫鹛没有丢弃她,抬不起头来的私生身份也会导致另一个悲剧。说不定,跟着爹反而是因祸得福。

然而,头脑里很冷静。心窝里很委屈。她的娘亲还好好的,且地位尊崇,她却背负着奴隶之子的名,步履蹒跚。这样的委屈,小气得很,但没办法一下子消去。

“我能明白你心里的怨恨。”紫鹛望着采蘩。一旦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无法对她板脸。

不,她不怨恨。她只是任性。采蘩心里天人交战。

“我告诉你这件事,本不期望你立刻认我,只想你知道,你还有娘。”所以这场劫难中,娘会让女儿平安无事。

不。她不想知道。不知道,就不会情绪起伏。尤其一股翻腾的委屈几乎令采蘩眼红流泪。

“我改日再来,你在这儿很安全,正好调养身子。”紫鹛身姿卓绝,离去潇洒,不似侧妃穿着华贵,显得累赘重重,身心禁锢。

“连我为何被关在这儿都不知道,说什么调养。”也许这位奇女子用了太多精力爱一个男子,再不如从前慧敏。

“娘娘不会不知道,只是让你别担心,凡事有她罢。”琉苏仍感震撼,很难相信与王爷的感情如此浓烈,连一个小妾都插不进的王妃娘娘竟为别的男人生下孩子。但那时候,她和妹妹还没进王府,无法知道确切的情形。

“凡事有她?”采蘩笑了笑,“我习惯自己的事自己担。这里有一封信,请你们帮我送出去。你们一起也好,任一个也好,记住,亲自送到收信人那儿,不要借任何人的手。”

和娘娘一般的性子,好强。暗叹在心,琉苏接过信,“我去吧,趁天色暗出入,不会惊动到不相干的人。”

采蘩无所谓,等琉苏离开,让苏琉为她拿几本书来看,丝毫没有要睡的打算。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苏琉还没回来。这对姐妹花能文能武,她不会以为苏琉不认字。起身正要去一看究竟,就觉背上贴来暖气,耳边有人吹息。她不由大惊,手比脑快,拿出婉蝉往身后全力一刺。

“妹妹,是我!”黑影跳上石桌,声音刻意惊骇,其实冷静压低了。

采蘩没好气,“这哪里是孤岛啊?集市还差不多。就我出不去,什么王妃啊阎罗啊都能进来。而且——”打量翘着腿,把玩面具的姬三,“你身上没湿么?”不可能是坐船来的。

“本来准备要游水的,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早来那么一会儿,正碰上一只挺大的画舫要上这个小岛,就搭了顺风船。”现在虽是春日,水仍冷,他体质弱,怕游不到对岸就吐血。

“你坐侧妃的船来的?”采蘩冷望。

姬三收起笑脸,目光渐沉,“你若想问我是否听到你跟侧妃,还有庄——王——妃,之间的对话?是。你是她女儿这样的事,惊得我一魂出窍。蘩妹妹,我要说恭喜你,你会再扎我一刀吧?”

“我从来也没扎到过你。”什么叫再扎一刀?“你觉得是可以恭喜的时候?”

“突然有个当王妃的亲娘,对普通姑娘来说肯定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这些姑娘没有蘩妹妹深谋远虑,想不到私通和私生女这些的。乍看有福,其实祸伏。”

首先,庄王府就要沸。而且,轻则王妃地位不保,重则以与人私通问死罪,连带采蘩也可能遭殃。她本已有童氏银身,再嫁了独孤棠,镀了一层定国公儿媳妇的金身,但恐怕都要毁在私通生下的女儿,这个难以启齿的身份上。哪怕,她的父母分开看都是耀眼无比的人。

“知道就好,所以闭嘴之后再也别提。”采蘩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倒没那么介意自己出身可能更低,只是无法认同紫鹛弃了她,在她刚刚降生到世上的时候。

“不提你的身世,提王妃如何?楼主竟是庄王妃,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了人,根本不能相信。”姬三从桌上下来,闻闻瓷盏中的味道,“有没有酒?”这么刺激,需要酒来缓神。

“她的事我也不想听。”那些当年,采蘩觉得离自己太遥远,“你又为何而来?讨酒喝?”

“你这么问我,我只能提她了。奉楼主之命,前来护你周全。”阎六早知道楼主的王妃身份么?姬三眯起眼。

“三哥真是——”采蘩停下来,想一想该用哪种字眼。

“好?”姬三一向自傲。

“倒霉。”还好呢!他被无夏折磨得差不多了,功夫不如人,杀人不如鬼。拿来挡毒?据邈手说无夏吸其他毒性后会加快散布毒素,以毒攻毒是不行了。“三哥,你每回在我面前出蚕丝一定会受伤,且一次重过一次。听妹妹一句劝,回去吧,顾好你自己。”

姬三笑得风流倜傥相,“妹妹这是关心我了,受伤也值。如你所说,死也不能白死,好歹给妹妹留个念想,将来有为我难过的人。”

“三哥,你出门太久忘了爹娘啊?”她是孤儿,他不是,“你这么在意我难不难过,莫不是喜欢我?”采蘩随口说笑,减灭心头怨气。

突然,安静了。

灯笼里扑进一只飞蛾,最后扇翅的美妙落成纸上影,刹那跌进黑暗。烛火仍亮,那般从容不迫。

采蘩的眉心淡淡合拢。

沉默的姬三这才笑出声来,“我喜欢妹妹是什么新鲜事吗?还正儿八经求过亲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今妹妹再提到,方觉得实在很丢面子。居然答应跟你一道兴风作浪,那时我也是犯糊涂了。蘩妹妹记得,我日后娶了妻,你可千万对她保密这事。”

采蘩见姬三恢复常态,但道一声好,随后说别的了,“我让苏琉拿书,半天不来,得去瞧瞧。”

“不用了,我让小鬼弄昏了她,不能让她们知道这里有我的人,而且我俩也可以放心说话。”阎六手下个个顶尖,姬三已见识。

“她是庄王妃信任的人,无端端弄昏她作甚?”采蘩不知道说什么好。

“蘩妹妹什么时候开始轻信陌生人了?”姬三撇嘴,不以为然,“那两个丫头是庄王领回来的,也或许真尊敬楼主,但她们待你还真是妹妹么?而你似乎也不打算插足庄王和王妃之间,最好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采蘩意味深长看姬三一眼,点了点头,“三哥说得是。”

“今夜好景,妹妹心里难受,想要哭得话,三哥还能借你一个宽阔的怀抱。一个生脸丫头杵在那儿看着,我不习惯。”话比较长,姬三这时才说完。

“三哥,这后面的话多余了。”

“哈哈,蘩妹妹不用客气的。”

“…没跟你客气。”

“突然知道这么大的事,眼泪应该要拿水缸来接。”

“…还好,你闭嘴就更好了。”

三道影,在不远的暗处,看这对哥哥和妹妹其乐也“融融”。为首那位眸如宝石,深凝片刻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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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很晚,因为开始忙了,还没写,大约11点半左右。

第387章 一纸空白同心野

大白天的,东葛府中有人咆哮。不是呆傻的东葛青云,而是憋屈了大半个月的沈家老爷。

“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问我要银子。所以,女儿就是赔钱货!以为你跟你那几个蠢妹妹不一样,其实没两样。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指望女婿将来出息,也好带着你的弟弟们前途大好,谁知我几万两砸下去,好处没见着,还得帮你养个傻子。”

沈珍珍坐得笔直,“爹,你小点儿声,让下人听去,不过笑你也傻。”

她能从牢里出来,是因为她聪明。听出余求在找东葛青云带回来的某样东西而趁势毛遂自荐,向余求保证找出来,且令他相信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人能找到,因为没人比她更了解东葛青云。这不难,难在要得到余求的信任,告诉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余求当时没答应,后来却送来一张纸,他敲印盖指,问她愿不愿意照做。那纸上什么都没有,她问了之后,他说是同生共死书。一旦这纸上的内容揭示,她和他就都犯了满门抄斩的罪。只要她肯盖,他从此便信任她,再没有秘密。

她虽是妇人,但为了帮东葛青云打点各方,对朝廷党争也知道得不少。余求是北周第一权臣,地位几乎顶天,已到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因此将余氏一门和对他忠心的门下养得滋肥流油,从实权上把持了半壁江山。她现在成了余求的女人,所以她知道余求不会到此为止。而她甘愿当他的女人,也正因为那可预见的将来。

沈珍珍也有野心,本来以为嫁东葛青云就满足了,谁知到了长安后才知自己眼界太小。在这座充斥着皇亲贵胄的都城,东葛青云什么都不是,她也什么都不是。不甘心之后。她开始为东葛青云筹谋,盯准了余求,费尽心机接近余佳儿。而东葛青云也识时务,真得到了余求的重用信任。她正做着一品夫人的美梦,采蘩的出现却毁了这一切。

那个贱丫头虽然一直说不是来复仇的,她完全不相信。若换成自己,南陈大官商的千金姑娘,又有独孤棠这样一个夫君,肯定要找从前的冤家对头算账。更何况,采蘩的爹是自己吩咐官差弄死的。

所以。她必须要找个大靠山,在对方没有伤害到自己之前,先将对方置之死地。如此。余求便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这个手印当然要按,而且她笃定余求有足够的本事和实力成就他的野心,连带她也尊贵非凡。按下手印时毫不犹豫信心满满,根本没想过满门抄斩这回事。

沈老爷听大女儿这么说他,不禁吹胡子瞪眼。“谁敢笑话我?我看只有你不把我当回事。花着你老子的钱当着贵夫人,到头来却吃官司坐大牢,还让我丢尽脸面,损了夫人又折兵。”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一群管事跟他唱对台。

“爹,我不是出来吗?”庄王妃病了。庄王跟皇上告假几日,审案暂缓。她换去的小牢房看管让余求买通了,让她回府找卷轴。

“出来还得进去。”沈老爷脾气大却不糊涂。“你别以为认了余相义父,这案子就能不了了之。我就不明白,一个丫头而已,逃了就逃了,干吗跟她过不去。当初你非要整她和她爹时我就反对过。赚不到一两银子的事都是白费力气,更何况阿广很能干。”最终帮了女儿。却是因为女儿说那丫头若成东葛青云的妾,她就无心帮弟弟们谋仕途。

“当初他们父女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上吗?”随着采蘩的光芒越来越亮,沈珍珍也开始好奇广管事的出身。

“两人成了官奴,卖身契得交给官府。”沈老爷白眼,“问这个干什么?”

“广管事既然那么能干,为何拿得工钱那么少?”爹是小气鬼,但对采蘩她爹几乎是无酬劳的派用。即便是家养奴仆,也是最便宜的。

“他欠我一大笔银子呢。我给他吃住,养大他女儿,还不够吗?”沈老爷歪歪嘴,“没有我借他钱,他女儿早病死了。”

那年他去收账,遇到阿广抱着还是婴儿的采蘩到处求人借钱,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他看阿广能写能算十分机敏,就借百两换卖身契两张,免费用这父女二人几十年,本该是非常合算的买卖。

想到这儿,他对女儿又生嫌弃,“要不是你生事,何来今日倒霉?我告诉你,再审起来你别把我拖下水,一切都是你的主意。而且,我也不会再在你身上花一文钱,打通官府的事你自己想办法。”气冲冲走了出去。

沈珍珍对着父亲的背影冷笑,然后便叫了总管往库房去。经过花园,看到东葛青云正和照顾他的小厮捉迷藏,心里突然冒火,走到蒙眼的他面前,抬手狠狠甩他一巴掌。

东葛青云拿掉布条,摸着脸却也不恼,眼睛明亮得好似正常人,静静盯着沈珍珍看。

沈珍珍又是一巴掌出去,手麻了,“都是你!”

“都是我。”东葛青云双手捧脸,突然嘻嘻笑了起来,“漂亮姐姐莫生气,都是我不对。再打,再打,姐姐笑了才好看。”

沈珍珍再抬手,眼里映着那张笑脸,却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曾经自命不凡的男子,如今居然傻到好坏不分,那么无辜的模样。她咬牙,转身不再理会。她错了,但她不会认。父亲的市侩无耻,母亲的灰心荒唐,兄弟姐妹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却一直迫使自己昂头挺胸过来的,所以绝不会输给这个傻子,更不会输给从小服侍自己的丫头。望见库房大门的时候,她的神情渐阴森,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幕拉起,漫天星斗。

总管来问,“夫人是否先用晚膳?”

“确定这是全部了么?”沈珍珍扔掉手上的东西,只见满地狼藉。行李中所有的东西都已经一再翻找,能拆就拆,机关夹层全考虑到了,却一无所获。

总管答是。

“我这会儿去吃饭,你再带人去各处找找,一个角落也别放过。”沈珍珍吩咐道。

总管虽不知她找什么,但觉此事至关重要,连忙应了。

沈珍珍满腹心事,吃饭如嚼蜡,正没滋味,总管抱着一个大卷轴跑进来。

“夫人,这画在书房桌上放着,好像也是从大人的行李箱中拿出来的。”说着话,他神情间有些迟疑。

“什么画?”沈珍珍抬眼一看却冷了目光,“是那个小贱人的画像。”想起来了,整理东葛青云行李的时候看到这幅画,怒不可遏将它撕成两半。

“是。”果然让夫人心情更糟,总管道,“夫人要是不看,我就把它扔了?”

“不,烧了。”沈珍珍可不想在自己家里还要看到采蘩的脸。

总管退着要出去。

沈珍珍突道,“慢着,拿来让我瞧瞧。”

东葛青云对那个丫头曾经甚是迷恋,尽管成亲后她试探之下,他好像已经无所谓,但这个男人的心思不是特别好猜的。这张画像中会不会藏了他的秘密任务?沈珍珍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希望不是。

但沈珍珍很快发觉不对。她清楚记得,那张画像只是被撕成两半而已,画纸和裱纸的四边并没有碰过。然而现在两者分离了开来,且是以利器割开的。

“你弄成这样的?”她问总管。

总管摇头,“我看见时就这样了。”

沈珍珍略一思索,“我不在家这几日,府里可有何不妥?”

总管先道一声无不妥,又张着嘴却不出声音的犹豫。

“做什么吞吞吐吐?你是我一向看重的心腹,难道还瞒我不成?说吧。”沈珍珍心中怀疑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