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聪明人。独孤棠对邢老兵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灵堂。那个人会如他所料因采蘩的“死”而出手吗?

这夜,从高恬的园子里匆匆出来一些人,趁暗各自散去。

一场欢好之后,余求道头痛,枕在沈珍珍腿上。

沈珍珍为余求按着太阳穴,“丞相不必太担心。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而且,珍珍以为您才是真命天子,人心归向,所以起事必成。”

余求舒服地闭着眼,“我自十九岁随先帝鞍前马后,尽心辅佐两位皇帝,为北周江山立下血汗之功,本该获得皇上信任和尊重。谁知,皇上年纪大了反而听信奸党谗言,对我日渐猜疑忌惮。如今更是想对付我。我自问无愧于心,而我余氏百余口人亦不能任人宰割,这也是他逼我不义。”

“自古皇帝怕能臣。一句功高盖主不知杀了多少曾经忠心耿耿的人。丞相决断不错,难道因为对方是生杀予夺的皇帝,就坐以待毙不成?珍珍不管别人怎么想,会追随丞相,哪怕生命终结。黄泉之下也要陪伴左右。”沈珍珍现在要让自己成为余求心中最特别的女子。

余求听了果然高兴,捉着沈珍珍的手,“珍儿,等我登上帝位,就封你为贵妃,让天下所有女子都羡慕。再没有像童氏那样的丫头敢在你头上撒野。”

沈珍珍心中盼得就是这话,嘴上乖巧不提,“丞相为我铲除童氏。免我自尊受损,我亲爹都不帮我的时候,您却屡次出面,珍珍愿以一生相谢。”

余求抬手抚沈珍珍的面颊,“你知道。童氏本不必死的。独孤氏虽与我对立已久,我却还不至于杀一个女眷出气。多是为了你。”

“方知丞相待我真心。”沈珍珍顺势而娇。“可惜那四张纸毁了,丞相还要重新与人订盟。”

“这次应该会比你相公那时好拿到手,毕竟他已经说服了对方。说起来,未中毒前的东葛青云确有他人不及的长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我离不开的左右手。听你所言,童氏是害他的罪魁祸首,杀了她也算报我痛失爱将之恨。”余求道。

杀采蘩,不是必然的,却是必要的。收人心,泄私愤,她的命不可留。

“只是丞相,有一事珍珍不明。”沈珍珍想多参与到余求的大事之中,增加自己的被需要性,“纸既然被毁,如何断定真假?”

“珍儿不知,此纸大有来历,并非随便能仿造的。过热或过冷,浸水受潮或日晒曝光,它们便会毁损。它们若在你手上还好,却落在皇上手里,我宁可毁了,也不能冒险让他们解开其中秘密。好在皇帝老糊涂了,竟寄希望于一个女匠。现在纸毁人亡,他肯定知道是我找人做的,却又能奈我何?”

“所以丞相才让人放火?”沈珍珍恍然大悟,“这纸如此神奇,珍珍从未听闻。”

“造纸这门技艺其实精深得很,我们行外人只能窥知一二,但有传世大匠,手上真功惊绝,常理想不通。造这纸的匠人虽不闻名,可我亲眼看他用一种黄汁写字,再喷了他自制的药剂后,纸仍洁白,根本看不出写过的痕迹。而这种纸防他人解密,烤不得,冰不得,浸不得,晒不得,唯有用对方法才可。”余求说起来有些得意,“能遇到这等大匠,实在也是我的运气。毁纸仍落灰,我已让那位大匠看过,他说正是他造的纸。”

“那要用什么方法呢?”沈珍珍好奇问道。

余求起身披上锦袍,低头在她小嘴上啄了几口,“猜猜。猜中有奖。我给你三日,或是五日?”

沈珍珍撒娇,“奖什么?”

“奖你个正一品夫人如何?让当今皇上赏。”到如今也无需给皇帝留太多脸面,余求不收着霸横了,“我知你因童氏父女销了奴籍,童氏以独孤棠正妻身份入葬而不开心。不过莫眼红死人,活着总有更大的福气。”

“正一品夫人好啊,哪怕当不了几天,摆摆威风也可。”沈珍珍抱着余求的脖子,“可我要是猜不着呢?”

“猜不着就从一品。”余求哈哈笑道,“横竖都是一品。”

沈珍珍不想显自己小气,笑得千娇百媚,“正一品从一品,猜不猜得着我都有好处,先谢谢丞相大人了。”

胜古纸坊中一片死寂,一道瘦长的身影正取井水,拎桶的手如鬼爪,面色青白。

“乌睿,你怎么每次都是半夜找我,不用睡觉吗?”午朗虽这么说,一点困的样子也没有,双目精神奕奕。

“告诉主子,青纸是假的。”造它们的人是乌睿。

“欸,你为何对余求说是真的?”午朗不惊,只是奇怪。所有关于纸的事,由乌睿说了算,这是主子一开始就交待下来的。

“我若说是假的,余求就会知道这是对方设下的骗局,势必加快他谋反的脚步。主子不是说了吗?周帝那边还差一点。太子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万一在他到长安之前,余求造反,皇帝殡天,周就成余求的了。”乌睿将井水倒入石锅,点上火,用木勺慢慢搅拌。

“是啊。余求虽野心勃勃,又有好色的毛病,但确实是人中之龙,远见卓识,擅于用人,还能调兵遣将出奇谋。北周若换他做皇帝,天下很快由他一统,是主子的大障碍啊。”午朗明白了,“我这就给主子送信。”

乌睿说完该说的,专心煮料。

“对了,如果这是对方的骗局,那么你那个聪明的小师妹是不是也没死?”午朗想到。

“不知道。”乌睿的动作停了一下。

“乌睿,你偏心她啊?”午朗笑,却无温度,“小心,主子不喜欢我们偏私。”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没死,但我知道如果她活着,解开青纸的秘密是早晚的事。”乌睿并不为午朗的提醒而胆怯。

“她有这么厉害吗?”午朗挑挑眉,“如此说来,应该干掉她才是。”

“或者为主子所用。”乌睿道。

午朗沉思,随后点点头,“我会一并跟主子说的。对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长安,你先有个准备。”

“离开长安后去哪儿?”乌睿语气随意。

“回家。”午朗露出真正的开心笑容,“等北周事了,高丽与我们结盟,就是时候回家拿属于我们的东西了。如何,高兴吧?离乡背井这么多年。”

“不如何。”对乌睿来说,只要能造纸就好,在哪儿都一样,“那纸我还没造成功。”

“你这人无趣得很。”午朗要转身。

“如果要离开长安,那个老头得带走,我需要他的制剂。”乌睿为自己的成功着想。

“知道啦。”午朗摆手走人。

这日,采蘩一早让琉苏叫醒,说庄王要见她,还拿了一身侍卫服给她换。简单梳洗后,她冷脸走到花园里,看到庄王在门外背手站着。

“王爷不但关着我,如今连觉都不让人睡了?”大清早扰人清梦。

“跟我走。”庄王却不多说。

“去哪儿?”让她来就来,让她走就走,她是木头人吗?严重怀疑庄王是对出轨之妻的报复。

“葬礼。”庄王眯眼,“要我让人架着你走?”

采蘩恨不得冲他翻白眼,“不劳您大驾,我自己走。不过谁的葬礼还要我这个囚犯出席?难道是皇上他——”春天了。

庄王陡然转过身来,“丫头,你好大胆子,还不住口!”

“王爷,我女儿说什么了,让你凶得要杀人?”庄王妃从林子中走出来。

“鹛儿,我还没想好怎么做,所以你别在府里说女儿这两个字,要是让人听去,不得了。”他的王妃有个女儿,而他不是爹,本来就对鹛儿不满意的父母一定会大做文章。

庄王妃毫不在意,一笑。

第394章 一家四口?

采蘩夹在中间,觉得这对夫妻真够呛,明明都是仗着对方深爱才有什么说什么,其实挺绝配的,而自己则十分多余。

“两位,走还是不走?不走的话,我就回去了。”她还有事要做。

“走。”庄王道。

“不走。”庄王妃道。

采蘩看两人较劲,好气又好笑,“我该听谁的?”

“我是你娘。”当然听她的。

“这是我家。”当然听他的。

采蘩想了想,踏出门去,“两位年纪不小,加起来也要过百了,像些长辈的样子,好不好?”她和独孤棠也会如此么?即便到了四五十岁,还那么在乎对方,还能撒娇任性?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挨不到自己头上真不太好说。

庄王哼,“你也要有点小辈的样子,给我们这两个加起来要过百的人一些尊重,其中一个长辈还是你娘。”

庄王妃也哼,“我这个当娘的做错了,该被她埋怨,不用你替我要尊重,倒像是挑拨离间似的。对了,你当初就是这么说我的,我不过让你儿子别恃宠而骄,你爹你娘,虹妃,再加上你,个个急赤白脸的,好像我要害了他一样。”

庄王有点下不来台,当初是兴头上的护子心切,根本说话不过脑,“为那事,我跟你说过是我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原来还记得。”

“没办法,我记性好啊。”庄王妃勾红唇,笑得明亮。

又来了。采蘩怀疑这两人怎么过日子的,十句有十一句针锋相对。不过,要说到记性好,她是像紫鹛么?这么想着,却懒得再说话。自己往湖边走去。

果不其然,两人都跟了上来。

坐船快到对岸时,紫鹛突然说声,“挡着。”

采蘩还不及反应,身前就多了四个卫士。她想从缝隙里看,胳膊肘又让庄王往后拉,眼前再多了四个带刀的蓝衣侍卫,让她彻底瞧不见怎么回事了。但她也没迷惑多久,视线被遮住,耳朵还很灵敏。

“王爷。姐姐,听说你们一起回府,妾身高兴极了。特来拜见。”是侧妃的声音,“我立刻派人上岛将姐姐的园子整理干净。”

采蘩忍不住冒声,“侧妃娘娘几天前就说要整理了,可灰尘还厚着呢。光说不做,浪费口水。”

紫鹛一声轻笑。是发自内心的舒畅。女儿虽不认她,但还是向着她的。骨肉天性如此可贵,她当年真是糊涂。

采蘩压粗了嗓子,所以侧妃没听出是谁,目光扫来扫去,只看到一个个高头大马的侍卫。又当着王爷的面,没法找人晦气,只得委委屈屈得说。“婆婆这两日身子不太好,我实在走不开,明明交待下去了,却没督促着,照顾不周。”

“谁让你上岛了?”庄王还不知道这事。眸光敛冷,“我不是说过。若没我允许,王妃住所任何人不得擅入?”

侧妃神情露怯,“妾身以为是姐姐回来了,特地前去拜见的,并无别的意思。而且,王爷,关于庭儿的婚事,我也想跟姐姐商量一下。”

“庭儿的婚事?”庄王好似第一次听说,“他要成亲?”

“王爷真是,全家就我和婆婆着急。庭儿八月就满二十,和他同岁的那些朋友要么成亲要么订亲,再拖下去就没几个好姑娘了。”侧妃声音有些娇嗔。

“庭儿也到成亲的年龄了。”时间过得真快,庄王道,“婚事还是让他自己作主得好,你和娘挑的再好,他不喜欢也是枉然,将来两个孩子还可能不开心。”

侧妃收起温柔的笑容,这不是说自己吗?她就是王爷王妃作主进门的大家庶出千金,趁王爷醉得不识人,她才得了儿子。从此,靠儿子将正牌王妃一点点挤出去,以为也会一点点得到丈夫的心。谁知,她低估了两人的感情,最终得到的,只是公婆的喜欢,儿子的支持,和人们的尊重。

对上王妃要笑不笑的神情,侧妃强打精神,“庭儿年轻没有阅历,哪里懂自己挑呢?我想先帮他找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由他最后决定就是。只是他一直说没心思,让我很为难。王爷,庭儿对您的话最听得进去,您能不能劝劝他?”

“改日我跟他谈吧。”庄王确实是慈父。

“父亲!”说曹操曹操到,众人纷纷让路,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身材酷似庄王,但五官与侧妃很像,十分出色。

庄王待他比侧妃明显得好,“庭儿这是要出去?”注意到儿子衣着细节。

“是,约了朋友骑马。”男子看到庄王妃,淡然作礼,“参见母妃。”

庄王妃哦了一声,也很淡。

“孩儿许久不见父亲,父亲一早要去哪儿?”宇文庭道。北周皇室复姓宇文。

“出席葬仪。”庄王很耐心。

“可是四方少帅之妻童氏的葬仪?”宇文庭皱眉,“孩儿听闻童氏出身低微,得皇恩浩荡才能以正妻之礼入葬,所以城中各大家都不会出席,连我那些朋友们也是。父亲出席难道不怕别人指指点点?”

采蘩听到第一句话,一下子呆了。谁死了?四方少帅之妻童氏?她吗?

“庭儿,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啊?”刚刚还对儿子很慈祥很耐心的庄王声音中不悦。

“王爷,他们年轻人之间说话肆无忌惮的,却是玩笑话居多,您别怪庭儿。”侧妃连忙护犊子。

“玩笑话?我看是一群不学无术,不分黑白的蠢才。”庄王气儿子交了帮坏朋友,“你与那些人今后少来往。朝廷之中新人倍出,独孤棠,尉迟觉,余央,苏徊等等,即便黄炜李鹤,都是凭真本事得到皇上重用的年轻人,你多向他们学学,别跟那些只知靠家里的平庸无能之辈学来一身少爷习气。”

“父亲,孩儿不能同意您所说。独孤棠他们都是武将,孩儿与他们说不到一起。”他是士者,胸怀治国之理想。“至于我所交往的友人,虽不是都能干,但家世显赫,将来必承继家业的人,与我身份相符,也对我有帮助。”

有些呆怔自己死亡消息的采蘩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清脆,调皮活泼,却令侧妃紧锁烟眉,再次在人群中找她一遍。

庄王没因儿子的傲慢言辞红脸,却因采蘩的笑音羞臊,对儿子难得表现出了失望,“庭儿,你是何身份?”

宇文庭一点没觉得不对,“我是父亲的独子,也是庄王府的世子,要继承王爷之位,自然要与各家嫡长子多来往。”他娘教的,当然都是为他着想。

庄王从前只觉得这孩子聪明,读书好又孝顺,此刻方知不对,神情严肃起来,“我平日多不在家,没有好好教导你,有这种偏颇的想法也怪不得你。从现在起,你跟我住雪园,没经过我允许不得擅自回家看你娘,还有祖父母。”

庄王妃说句实话,“王爷,世子不是孩子了,不久就要成家立室,再过不久就要当爹了。”这时候才想到要隔离,晚了。

庄王知道爱妻说得对,但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看他蠢下去,“世子若分不清好坏,成亲就暂且放一放吧。”

侧妃张张嘴,想要为儿子说好话,可想到儿子能住到雪园里去,等于多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帮她盯着王妃,就静了声。她养了儿子二十年,对他有信心,不认为他会认那个女人当母亲。

宇文庭却不肯,“父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孩儿无错,亦不想去雪园和陌生人住。”

“陌生人?”庄王越来越诧异乖巧儿子的表现,“我是你爹,这是你母妃,将来你要孝顺她奉养她,怎么会是陌生人?”

宇文庭微低着头,神情并不服帖。

庄王妃紫鹛笑了,对庄王道,“你要走在我之前,我也离开这里了,哪需要他来奉养我?”目光轻柔向后投去,女儿不认她是应该的,但她厚着脸皮也会在女儿附近安家,看着女儿平安过日子而慢慢老去。

采蘩看不到那样的目光,别人也看不见。

宇文庭本不想说话,却在他娘亲咬唇皱脸的暗示中不甘愿地开口,“孩儿自当孝顺母妃,我的意思是雪园那些仆人恐怕用不惯。”

“二十岁,又不是两岁,身边还要用惯的随从?”庄王突然明白光对儿子宠是没用的,“总之我决定了,从现在起你跟着我。”教出了那么多有出息的徒弟,没想到在独子身上教养失败,但这跟他太少回家有关系,见独孤棠的次数都比庭儿多。

“庭儿,王爷能带着你,这是多好的事,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一下,立刻搬进雪园里。”侧妃这会儿巴不得了,心想不但能盯着王妃,还能和王爷增进父子感情。

“是,母亲。”宇文庭是真的孝子,但只打算孝顺自己的亲妈。

庄王看得出来,却有自己的想法,“东西让仆人去收拾,你跟我参加葬礼。”这孩子本性不差,只是太听他娘的话,反而失去自己的主见,这次就借机让他独立吧。

而且,他也想看看,他的儿子,鹛儿的女儿,一家四口能在一起愉快生活吗?

--------------------

亲们说,能吗?

第395章 在自己的坟头相见

独孤有陵,就在南山另一面,坐西朝东,可看日出,可守日落,挺拔的松柏四周围绕,是能旺后世子孙的风水宝地。

不知道是不是庄王跟儿子啰嗦太久,采蘩到的时候,陵地十分宁静,似乎已经封墓,只有独孤棠,央,苏徊,尉迟,麦子,丑奴他们,全都是蛟盟的人。

采蘩对庄王有意见到极点,平白无故带他儿子来,害得她不能问独孤棠到底是怎么回事。依她看,宇文庭是那种什么事都会禀报他娘亲的乖儿,说得好听叫孝顺,说得难听叫心智不成熟,凡事要请娘作主,幼稚。

“独孤少帅,本王来晚了吗?”面对一群徒弟而面不改色,因为庄王确定独孤棠不是大嘴巴。

独孤棠抱拳,“庄王爷,庄王妃,想不到二位会来,刚才已安静入陵了。”其实什么都没做。姬莲歹毒,他将她放上灵堂是为防人查看,好比向琚那样的,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真当采蘩葬在母亲的旁边。

“少帅之爱妻下葬,该风光一些,如此冷清,能慰死者灵魂吗?”宇文庭挑剔毛病。

“她生性清淡,不喜热闹…”独孤棠看到了身穿侍卫服的采蘩,眸中发亮,“这般正好。”

“碑也没有?”看着对面这些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宇文庭心里说不上来得不痛快。

“因为一切仓促进行,碑还没刻好,要等些日子。碑是大事,不可马虎。”独孤棠对宇文庭的不痛快全不在意。

“确实事出突然,但少帅还请节哀。只要你真心一片,你的夫人会知道的。”表达“慰问”之后,庄王妃知道两个孩子肯定想单独说话。又道,“听说国公夫人喜爱书法,你常请人拓下好字作为祭奠之物,如今已树起一片碑林。”

独孤棠点头,“是。”

“不知能否让我和王爷去看看?”拉走可能会碍眼的人。

“这是葬礼,不是游玩,母妃不觉得有失礼仪?”宇文庭对庄王妃是一有机会就对着干。

“无妨,我已说这是静葬,尊重更不在仪式。王爷王妃请随意,母亲也会高兴。有人与她同好,亦能分享美文。”独孤棠敛目答道,心知肚明。他和师父彼此不认。但这个师娘却真好,和天衣教飞雪楼仿佛格格不入的关系。

庄王其实也没那么糟,毕竟本就是他要带采蘩来的,“庭儿,你也与我们一道吧。”

宇文庭只觉葬礼不像葬礼。主家和客人都随意得过份,但父亲发话不得不听,跟着往另一边的主陵走去。无意中瞥一眼身后,却见七八个侍卫排一列。像堵墙似的,他想,却没放在心上。

他们走远了。独孤棠才伸出手。采蘩握住,自然与他并肩走。两人的身边不知不觉没了人。谁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只在四下散着。为这对相爱的人撑开一个守护圈。

“我怎么死了?”采蘩问,语气还是冷清。

“据说这个法子最好。”独孤棠生就一张酷面,唯对着采蘩时,因那份宠溺而柔和了刀刻的五官。

“据说?”情深似海,心里渴望热烈相拥。但奇异的是,这么牵手就很满足。“不是你的主意么?”

独孤棠与她慢慢走着,心中亦满,“采蘩姑娘真让我伤心,我能出这种主意么?没事让自己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孤老一生那么凄惨?”

“年纪轻轻还可以再娶的,哪儿那么凄惨?”采蘩笑,“那是谁出的馊主意?我觉着那人跟你我一定有仇。”

“庄王。”这个人是能很容易就出卖的。

“是有仇,见不得你好。”还有报复不了自己老婆,就报复老婆女儿的小气心理。

“据他说,以你死来结案,能让沈氏得到最大满足,而余求在这样的枕头风下必定自信心膨胀到极致,加快动手。一旦他动作明朗化,蛛丝马迹就露出来了,解不出青纸来也无妨。皇上认为是个好主意。你活着,案子难结,拖久了又会令余求谨慎。我在东葛府中留下线索,让他们得知青纸很可能在你我手中。”独孤棠道。

“所以,现在沈珍珍高兴得以为她又弄死了我一次,其实是你们诱杀。听说余求多疑,他这次不疑吗?”采蘩觉得自己挺不好对付的啊。

“沈氏从来小瞧你,帮她的人又是一手遮天的余求,而余求几乎不认识你,看你也不过是个卑微女子,所以得手虽然轻易,也不会引起他们怀疑。”该佩服吗?庄王将两人的心态收在股掌之中。余求撒下了网,但他不知道,是庄王让他撒的。就像余求“杀”采蘩,也是庄王让他“杀”的。

“这个庄王完全当我是好用的卒子,帮他冲锋陷阵,粉身碎骨,死了化成灰还要用个彻底。心里这么火大,有本事找他的王妃发去,却只会对付我。”采蘩决定和庄王“水火不容”。

“这同庄王妃有何关联?”独孤棠好奇了。他本以为采蘩是正好凑到这时候出头,连皇上都觉得她好用,以至于他无论怎么不愿意,都到了今天要给采蘩一个葬礼的地步。

“…不太好启齿。”知道亲娘还在的采蘩,一点快乐的感觉也没有,“庄王妃说,她跟我是母女。”

“呃?”因采蘩的说法很奇怪,独孤棠反应也慢了,“庄王妃很喜欢你?”所以当她女儿看待。

“紫鹛是生我的那个人。 ”采蘩看独孤棠吃惊的表情显露,忙添一句,“但庄王不是我爹。我爹是孟津。所以,你明白了吧?”

独孤棠挑歪了眉,太惊讶了,“你…庄王妃…”怎么说呢?

“你要悔婚的话可能来不及。”她是私生女,见不得光,永被人唾弃,不如不知道得好。

“采蘩姑娘,我是鳏夫,不用悔。”独孤棠说到这儿,大手放在嘴上,挡住笑。

采蘩斜瞪独孤棠一眼,“你敢抛弃糟糠之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独孤棠惊瞠双目,“好狠,死了还要独占你夫君。罢,我不敢。只是庄王妃是你娘亲,实在令我诧异。不过如此一来,她对你好就有理可循了。”

“我宁可她不认我。我是她女儿,但不是庄王的女儿,独孤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数不尽的麻烦在前方等着她呢。

独孤棠沉吟片刻,“采蘩,你姓童。虽然别人听来牵强附会,但你是童家女儿,不姓孟,不姓宇文。而且,你嫁人了,嫁给了我独孤氏。”什么都不意味,根本没关系。

采蘩笑灿了美眸,“果然知我心意。只是我无所谓,有人有所谓,还当作天大的事。”

独孤棠默然。

“你不同意?”采蘩看出来。

“实话说一句,庄王不至于会在这么大的事上公私不分。”独孤棠也公允,是就是。

“我说说罢了。”采蘩其实也很清楚,就算庄王打心眼里不喜欢她,却不会故意“弄死”她,“他觉得很难受,但最难受的是我。”人不能选择父母。

“我钦佩我妻,仍然从容。”她有一颗强大的心,令他为之倾倒。

“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让我慌神?”也许还有独孤棠。但采蘩不这么说,转了话题,“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余求不是让庄王效命的人。”

独孤棠停下脚步,已带她绕到新陵的后面。

“庄王忌惮那个人,但他不忌惮余求。你说,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呢?北周也似乎多事,却是皇帝和丞相之争,与那个人似乎毫无关系,可总觉得没那么简——”好不容易和独孤棠见面,采蘩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时,独孤棠轻轻拥住了她,双臂环抱。

采蘩嘎然止声。

“好姑娘,这才对了。”独孤棠沉沉笑着,“天下的阴谋与你我无关,我只知思你太深,抱着你才能踏实。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采蘩眼睛有些酸,“所以才要骂你那个臭师父,怎么看都是故意的,他自己情路坎坷,看徒弟命好就眼红。”

“我命好吗?成亲多久了,连洞房都没有,说出去也不能信。不过我肯定比他强,将来绝不会让小妾弄出个儿子来。”独孤棠磁声显魅藏狠,却对怀中人万般柔情。

就知道他要提洞房这事,采蘩枕着他的肩笑道,“那可说不定,妾在一旁耐心等待,不信你风吹雨打十年不动摇。”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可能了,身边只有你。”一个两个的其他人等,都被他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