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无大志,只想长命百岁。”说没出息就没出息吧。采蘩回以微笑,直接说出心里话,“老爷子,请放我们走。”

笑面嗤笑,“从姑娘到夫人,什么都没变,就胆子是没底得往深里长。”

乌睿也在,但他此刻就是帐中的一件物什,没有一丝存在感。

“那就看你怎么跟我谈了。”向老爷子指着一套烹茶用具,“吴姬赞你煮得一手好茶,也让我见识一下吧。”

采蘩不端架子,跪坐上席,闻茶叶就知是铁观音,笑道,“五公子孝顺您得很,您一定欣慰。”

“还好吧。我老了,还能活几年?都是为了他打算,却因为丫头你,我活转过来他也不怎么高兴就是。要不,我还是让步?我拿手的本事就是让人死了转生,干脆满足了烨儿的心思,等过几年没那么纠缠你了,我再让你悄声无息走了。”向老爷子看采蘩挑茶叶,心道享受。

“老人家,依我看,五公子已经放下了。他是何等高贵的人,要对他人之妻念念不忘?就算还有一丝怨,也不过是心高气傲罢了。老人家也最好放下,耿耿于怀反而动摇下定的决心。我们不说这个了,行吗?”采蘩说完,专注着将茶叶挑完。

向老爷子点点头,“好,再不把你和他放一起。知道我为何找你吗?”

“老人家欠着我的好处,找我来是要还的。”泥壶沉叶,以石磨香,再浸渐了绿,要稍等,让壶吃了茶味,“越老的茶壶越能泡出好茶,但要保养得宜。老人家这把茶壶应该不是五公子的,许久没养过了吧,要裂不裂的皮因为突然浸了好茶,呜呜直哭呢。”

“哭什么?高兴才是。”向老爷子道。

“茶叶是顶级的,茶壶也曾是最好的,只是现在配不到一起了。老人家不挑剔的话,解渴还是可以的。”虽然这么说,采蘩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马虎。

“丫头刚才说不提的,自己却暗示什么?”向老爷子觉得采蘩指她自己和他孙儿。

“老人家想太多,我真说茶壶而已。”除造纸之外,烹茶也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所以为保养不当的茶壶惋惜确实发自内心。

向老爷子相信她,于是说回来,“你说我欠你?”

“我照您说的,帮乌睿,造帝王书,还找出了您,好处应该有二。”采蘩将浸茶末后的茶壶冲三遍,放入茶叶和水,炖上炭火小铜炉,“一,我不用嫁给五公子。二,我不用死。这第一个好处不管是我自己解决的,还是独孤棠帮我解决的,跟老人家好像关系不大。所以,我换一个。”

向老爷子要笑不笑,“说下去。”

“让我这边所有人都安然离开。”一个明知会被笑的交换,但采蘩必须提出来。

笑面哈哈地说,“少帅夫人,这种时候你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该偷笑了,还想保其他人?你们是不是觉得鸠占鹊巢这招让公子败没了面子,就能大大咧咧走出草原?别做梦了,这叫在虎窝里羊叫唤,要被狼拆骨剥皮。”

“阿笑,你再多嘴,就到外面去等吧。”向老爷子喝止笑面。

笑面抿嘴歪了歪,低头蹭靴子。

向老爷子盯瞧了采蘩好一会儿,“阿笑说错,你保不住自己的命。丫头,我实在不想那么做,可留着你让我觉得不能安心。”

采蘩挺惊奇,“老人家,我只会造纸。就算到处都离不开这东西,我能因此毁了您的统一大业么?”太瞧得起她了吧。

“说不准。”向老爷子转目看着开始冒汽的壶嘴,“虽然你说过我和你的路时有交叉,然而每与你碰撞一次,我这儿就地动山摇。总有一天,会因为你坍塌了。曾为这种想法好笑,如今却不得不正视起来,或许你的八字天生克我。吴姬说我不是坏人吧?”

“您很了解她。”采蘩在等水温恰到好处,“不过看来是她不了解您。您不是坏人,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我以为您至少守信。八字克谁这种事,我最明白了。我夫君被说成克这个克那个的命,从小就不受待见,所以我反而觉得是无稽之谈。我遇到他之后,交上了今生最大的好运。”

向老爷子眯起眸中冷光,“你还真是好运,霉气明明紧跟着你,却一次次能安然无恙,原来是找了个好相公。只不知这次,他能不能再给你带来好运气?”

“学您一句,说不准。”壶盖悄悄一跳,采蘩将茶壶提起,倒了一套小杯满,指尖缓缓推到向老爷子面前,“偏偏老人家不能留我之心,我在来这里之前就知道了。”

老爷子一杯茶在手,但转温了,啜饮,“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不配?我看是你太挑剔,所以当个奴婢也不安份。你那位大小姐对付你,应该也是察觉了你和普通惦记男主子的丫鬟不一样,真要是只图银子那些的女人,根本不用设圈套害你。说到底,是你自己藏不住骨子里的傲,毕竟是北齐名门之后,而且那个名门不是随便哪家的暴发户,孟氏是天下中的最贵,若不是后来子嗣单薄,比我向氏,姬氏,也绝不会逊低半分。你爹孟津有了不起的才华,本该得到一切,却又不屑一切,全部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了,当然不是你想藏就藏得住的。”

“老人家了然于心,就好像见过我爹一样。”尽管知道爹是谁了,对孟姓却没有刻意打听,想不到兵荒马乱之中,听到了如此华丽的赞美之词归向她缘浅的父族。

“见过。”向老爷子道。

采蘩的笑僵在了面上。

“不过,你——不像你爹。”向老爷子又道,“承继了他的才能,但天性全然不似。要说你爹是云,你就像风,还是狂风,捉摸不定,不知何时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老人家为了要说明杀我的必要性,那么夸孟氏和我爹,最后却说我不像,岂不是前功尽弃?”茶一口都没喝,采蘩这回不是挑剔,而是谈得艰难,想不到去碰杯子。

“错了,如果你是你爹的性子,我可能放你走的。”像风,才要拴住。

“我若——”采蘩停了又道,“投诚呢?真心的。”

一双老眼,沉满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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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会日更一段时间,休整一下,存几章稿。

祝亲们周末愉快。

第434章 虎

“你刚才说投诚?”目光与目光的对视,他没能占半点优,向老爷子垂下眼,暗叹这姑娘了不得。

“老人家没听错。”她想活,他想她死,谈的基础已是不容调和,而向老爷子这样的人一旦下了决心,靠空口劝是无用的。她得让步,必须让步。而要让到他能重新考虑的地步,不会是小恩小惠。

向老爷子接着旁边笑面的轻笑声,“丫头当我是大善人吗?听你说两句好听的,就放过你?”

“老人家想杀我之心我已十分明了,您把我说成实现您大业的威胁,我不以为然,也有点受宠若惊,但无论我委屈还是不委屈,您是不会改变想法的。”采蘩见向老爷子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投诚。老人家刚才还劝我加入您呢,怎么我自己提了倒反而那般诧异的样子?”

“因为我劝你拒是我意料之中,但现在你提却是我意料之外。这种情形多有诡诈,而对方是你,我更不敢掉以轻心。”向老爷子作实回答,接着道,“丫头不如开诚布公得好,我想知道为了活命,你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这么明显撒谎,耍心眼痕迹也清晰,辜负我对你很高的期望。”

“老人家真是,一定要我从头说服么?我本想赶紧跟您说完了,回去还能跟夫君一道用晚膳。”非要面面俱到?

“生死攸关的大事,你还惦记着吃?”向老爷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说服我吧,无论是要挟我还是投诚我,我不会让你容易得逞。”

“老人家要动手杀人也不那么容易的。”已经得逞了啊,说得久活得久,她一直在从对方那儿赚好处。“您让西穆王对付外面那支人马,西穆王答应得爽快,却到这会儿还没动手,理由您心知肚明。”

哦?消息这么灵通,不像势单力孤。向老爷子面上不动。

“那支人马虽然不过上千,但敢向西穆王叫板,也不是光来找死的,必定精挑细选,不能以一当十,总能当二。当三,当四。西穆王本有五万骑兵,三万是一直驻扎在边关的。这里只有两万,而且其中一万还是您为五公子养的私兵。这次来就是让大将认脸,有交接之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正要派用场的时候还没到。您当然舍不得在这里损伤,如此一来,西穆王能调用的只有自己的兵。不过,西穆王也不傻。对方的实力还没摸清,贸然出击,折损他一半。甚至大半人和马,他凭什么?”

孟津不走仕途,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而是他以独到的目光看穿了朝堂上的人和事。这样的独到通过教采蘩读书送进她的头脑之中。兵法,治国策,史书,加上之他的循循教导,虽然一开始是被强加给她的。随着采蘩的成长和经历融入她的智慧。这也正是采蘩光芒难掩的原因。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她是注定不会平凡的。即便她能嫁成东葛青云。她的命运不是以一名小妾而告终,而是满足第一个愿之后,自信发光的起点而已。

“丫头你分析得精彩,但我来告诉你西穆王凭什么,就凭他的命在我手里,就凭我才是西穆真正的主人。一万?”向老爷子自从被采蘩识穿,就有问必答。独孤棠来不来都一样,他没有放采蘩自由的打算。“西穆五万人骑兵是靠我给的银子喂壮的,西穆王是王,我是王上王,我们不是合作关系,是从属关系。”

采蘩准备好随机应变,然而听到这样的事实仍忍不住惊讶,“如果您是王上王,为何还要五公子娶西穆王的公主?”那不是想要笼络西穆王的联姻么?

“就像皇帝要娶权臣的女儿一样,那叫控制。毕竟我不是牧人,烨儿不是牧人,需要西穆王为我们露面安这些草原住民的心。当然,等三公主为烨儿诞下子嗣,就用不着现任这位王了。西穆将由我向家统治,就算最后大业不成,向家子孙也能在这里修养生息,重新积蓄力量。”向老爷子对采蘩笑道,“聪明丫头知道了吧?”

“西穆是您的退路。”知道了。

向老爷子欸叹,“你这么一说就中的,我就更不能放人了。”

“听了这么多还说不对,那是傻瓜。”采蘩眼睛淡然眯敛,“在我看来,老人家是无论如何在找不放过我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还想说服我,您是不是贪心了些?不过既然西穆王是您掌中的傀儡,为何他现在还持兵不发?”

“因为傀儡没有自觉是傀儡,我一年不来,他就以为自己真是说一不二的主人。”向老爷子嘴角撇出冷笑。

“山中无虎,猴子称王。老人家打算怎么教训他呢?”采蘩道。

“我又不是凶老头,猴子不听话,先喂香蕉。过了今晚,猴子不去抓跳蚤,明天西穆要出个女王了。”向老爷子给西穆王一晚的机会想通,“这个女王跟丫头你却还是不能比的。你身后没有比你更强大的影子,这是我佩服你的原因之一。”

希望西穆王想不通,为尉迟觉的兵马拖一晚安然。

采蘩垂眸沉吟,又抬眼,说出第二个制衡的理由,“西穆王是您计算中出现的异数,也许明天一早就能解决掉。不过,老人家似乎忘了我相公是谁。他带了几百人闯进来,悄声无息占据五公子的营帐,就好像打了你们一个恶狠狠的巴掌,但同时又是冲动无脑的举动,陷自己于进退两难的困境。只是,老人家真认为那是冲动么?”

向老爷子摇头,“聪明女人配上聪明男人,其实是最惹人讨厌的夫妻样,别人不喜欢打交道。好在世上聪明人很少,好色的男人很多,所以漂亮女人比聪明女人受欢迎。聪明男人娶了漂亮女人,就少了助力,但也少了麻烦,更容易被同类男人接受。你们这一对,实在很让我烦心,不知道谁主内谁主外,一起出击就是双份强力。”

“那您还反对五公子--”住了嘴,说过不提的。

“你要是喜欢烨儿像对独孤棠一样,我才不反对呢。”这样的姑娘由助力变成反力是可怕的,向老爷子看得太清楚了,“独孤棠只是打前阵的,你以为我想不到么?”

“老人家既然知道,我们就应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对双方都好。”可不用走她投诚那一步?看似她提得又早又没诚意,但却是最后一招。

“你又想钻空子了。”向老爷子目光闪烁寒光,“哪怕你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独孤棠这个前锋虽如刀尖,一插便对准了心口,只是没有后力的话,划破皮流点血死不了人的。这个后力本来早该来的吧?在他占了烨儿的营地救了你,那时是里应外合最佳的时机。然而,一边来了装不了多久假的,他在这次带来的全部人马,另一边却毫无动静,导致陷入如今的困境。”

采蘩睁大了眼。

“你还不知道?独孤棠也算一番良苦用心,因为你知道的话就会明白,你们前后都没有路,成了必死的危局。我帮你们算了算,现在能做的,一曰等,二曰诈。按兵不动,做最坏的打算,同时诈诈看,能不能交好运。”

在几乎成了人精的向老爷子面前,采蘩有点招架不住,却硬咬牙端坐着,“老人家果然连北周太子都掌控着吗?料定他不会下旨发兵。”

“他是周帝了。”向老爷子笑着,“乱世之下要造反有什么难呢?有昏君,老帝,贪臣,最易颠覆的民心。我扶他上位当然要拿好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留他何用。所以,丫头,你没有筹码了。”

采蘩叹息道,“老人家,我迄今尊您是长辈,您也老是夸我聪明,但心肠怎么都软不了吗?”

“至少你说得这些制不住。我强你弱,哀哀鸣叫更可悲,别让我觉得是高看了你。”这样的话,他连一点想改主意的心思都没有了。

采蘩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抚额道,“我傻了,同您论用兵论制衡,怎么可能说得赢呢?人哪,还得专注在自己的本份,好比我这茶能让您一气喝了三杯,好比老人家劝我留下也是冲了我另一样本事。”

造纸。

只能是造纸。

向老爷子瞥一眼乌睿,神情有些期待,“丫头终于抓到自己最大的筹码,但是怎么用也很重要。你虽在造纸上很能耐,可乌大匠也不比你差。少你一个,不少。”

“乌睿造纸多少年了,我造纸多久,能够让老人家相提并论,我更胜一筹。”采蘩最自信的时候最让人感觉到力量。不可忽视的力量。

一直看采蘩耍聪明,沉稳如山的向老爷子,这时面上正色。

“乌睿造不出帝王书,只有我。”采蘩笑。

“主子,别听她的,我已经掌握了帝王书的秘诀,造出不难。”说到纸,乌睿不能沉默。

第435章 死门,生门

“就像老爷子给西穆王一晚上,给你一晚上,你能造出帝王书的话,我死而无怨。”采蘩冷眼看着乌睿。

向老爷子不帮采蘩,“我手上已有一张,还是你造的。帝王书虽有用,但贵在稀有才能产生巨大的作用,所以一张足矣。”

“还是没筹码呀。”笑面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在这几个人都习惯了。

“老人家做事应该很谨慎,原来也有疏忽。”采蘩却一点不沮丧,神情自若,“那张帝王书您今天瞧见过了没有?像这么稀有的宝贝要天天看上一眼才该安心的。”

乌睿动作最快,几步走到一只箱子那儿,取出包着锦帛长袋缀金流苏的一卷物什,小心翼翼将纸抽出,在桌面上摊开。但他立刻皱了眉,眼中懊恼,随即恶狠狠盯着采蘩瞧。

采蘩好心,帮向老爷子问,“乌大匠为何瞪我?”

“说我心黑纸也毒,你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乌睿动作再不轻缓,将那卷纸猛地抄起来拿在胸前。

笑面惊道,“怎么变色了?”原本雪色碎金,九龙晕色,现在蜡黄一片,看上去什么图案也没有了,就是普通的染黄纸。

“乌大匠别这么说。你是野心勃勃,将阴谋玩弄于你的造纸术之中,而我是为自己留条--后路。”采蘩眼波流转,笑得自信满溢。

“老人家,你想我再造帝王书,就得答应放人。不知道这个筹码值不值得你改变心意?”但当她的目光与向老爷子相对时,笑容便敛了起来。

“你这么肯定我在乎这纸吗?能跟我说说么?”这夜要等些变动,有时间。

“帝王书记载南陈最重要的治国之策,不但群臣恪守,连帝王都不能随心篡改变动。要想否决一份先帝的帝王书,就需要另一份帝王书来覆盖。怕后世子孙忘本忘祖,将帝王书当成儿戏,因此造艺才故意失传了。慎用。少用,甚至不用,是南元帝的本意。我问过张大人,当今陈帝只用过一张帝王书,绘制南陈的国境地图。”采蘩对帝王书的好奇就像所有纸匠一样,是对从未达到过的境界向往,所以打听得仔细。

“知道帝王书的意义,老人家的意图不就很明晰了吗?西穆是您为向家子孙留的后路。南陈会是您起事的首发战场。扶持耳根子软却平庸的四皇子,向家是第一忠臣,保皇党,会深受皇帝的信任和大臣们的拥戴,好不知情的百姓们更会歌颂你们的功德。不过,造反则是全然不同的情形了。如果这么走,今日之余求,明日之向琚。所以,要名正言顺拿下南陈,最能节省人力物力的方法就是修改帝纲国策。虽然以我的脑袋怎么都想不出老人家的打算。不过大概和顺利得到帝位有关,最好就是皇帝贤明。向氏临危受命,万众归一的大赢局面。您还省心,兵不血刃。”

啪啪啪--

向老爷子拍手,“好丫头,你若真心投诚,我也会真心高兴。可惜,你口中只有这四个字。我是怎么都不能相信的。你的决心下在烨儿跟你的婚事上。但凡有一点投靠的真意,你也不会拒得那么狠。你说不提,是你的坚决。 ”

“好。我不跟您说投诚,就说造纸。”采蘩灵活变动,“没有帝王书,统一天下的路得多崎岖艰难,您很清楚。而我是造帝王书的不二人选,您不愿意却也没有选择。您当威胁也好,当是双双得利也好,我的要求不难做到。我造纸,您放了独孤棠和他带来的所有人。”

“不包括你。”向老爷子略一沉吟,加了苛刻的条件,“只要这里的事传出去一点半点,你永远也见不到独孤棠。”

采蘩嘴角悄悄翘了,不是自信,但苦涩,目光却清冷无比,“我知道老爷子刚才的话都是敷衍我的,你留下我为你卖命,但一定也会杀了独孤棠他们每个人,因为只有死人的嘴巴闭得最紧。我和独孤棠,还有蛟盟,看得够多听得够多。您还活着,与西穆勾结,暗中交易粮铁,屯兵养军,但凡一条传出去,您这些年的精心策划都将化为泡影。在您的立场,我们不死是不可能的。或者,就像您留下我一样,严密监视直到您成功为止。”

向老爷子冷笑,“骗不了你啊。但不骗,你也不会乖乖造纸。”

“…我做不到。”采蘩不接受这个条件,“我必须和独孤棠一起离开…但我可以答应您别的条件。”

向老爷子耸高白眉,“别的什么条件?”

“我承诺独孤棠他们所有人会保密。以诺换诺。”采蘩道。

“你当我三岁娃子么,你承诺别人的承诺,这是我听过最差劲的谎言。”向老爷子哼道,“不用说了,你信不信都好,我说你留下,其他人我放走。”

“天衣教有三大奇毒,老人家应该听望山先生说过吧。”采蘩的目光越发幽暗。

向老爷子突然睁目,“原来这才是你的最后一招。”

“老人家,如此以诺换诺,在五公子成为南陈皇帝之前,我们一字不会外传。就像您曾放走过的那个人一样,我会帮您守住所有的秘密。”采蘩再度保证。

“采蘩。”向老爷子以名称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采蘩笑了笑,无关愉快,“老爷子只给我准备了两条路,我总要选一条走。”一条,她可以活,但将生不如死,因为她所爱的人会无存于世间。另一条,她死,其他人代替她好好活着。

“怎么这么说呢?”向老爷子想喝茶,却发现杯子空了 。

“”绝地逢生是您最大的本事。来西穆的路上没有人担心后面,但是只要您稍做查探就会知道有人在追赶,其实您是知道却没有理会,反而不动声色故意引他们到这儿。西穆偏远,西穆王唯您是从,来个瓮中捉鳖再容易不过。所以您几乎什么都没做,唯有一样。”想通了,死心了,她的命早在被乌睿囚在土地庙时就已经决定了。

“哪一样?”直到这时,这姑娘才真正成了他的对手。

“您给北周太子送了信,让他阻止任何援助,所以您才这么定心来宣布我们的死刑。”怎么能斗得过这只老狐狸呢?是她和独孤棠天真了。“连庄王都已经在您的算计之内了。”

向老爷子抬眉,点点头,“能想到这个的话,我不得不赞你实在聪慧过人。”

“所以,没有援军了。”等,到最后是希望的落空。

“没有了,只有庄王自以为能对付我的三十九支剑,他的杀手锏。”向老爷子哼笑,“但他从没去想过,我既然能放他走,当然是因为他对我构不成威胁的缘故。”

“这场较量,您根本没把独孤棠放在眼里,虽然看着自己的孙儿气得差点吐血。”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烨儿自小平顺,我就是觉得他经历太少,才离开让他能够独立。所以,气吐血也是好事,我看他好像终于知道什么更重要了。至于独孤棠,我确实还不在眼里。他假扮阿布,却没有阿布沉得住气,为了你瞬间出手教训车夫的时候,在我面前就无所遁形了。不过,他能想出声东击西的拖延战术,还有鸠占鹊巢,我倒是没料到。”

事后这一桩桩细数出来,令采蘩身上发寒。这样的局,这样的谋,这样的沉,她能化解这位老爷子的杀心吗?她选的路,能满足他的必胜心吗?

“采蘩,我再问你一次,以诺换诺的决心变不变?”向老爷子问。

采蘩眼睛一亮,“不变。”

“八卦奇阵中有一种摆法,死门即生门。你选了死门,是以为也有生门的可能么?”向老爷子一笑,觉得她傻,“但我不会给你这种可能,你应该很清楚。”

“是。”采蘩清楚。

“不过你的提议很让我满意。若是为了你,独孤棠拼命也会保守秘密吧,而且你俩在一起,我也满足了你的要求。”同小辈们太计较的话,有损他这个长辈的面子。

“是。”采蘩知道最后一招见效了。

向老爷子让笑面去叫望山来,但笑着笑着,神情有些惋惜,“我虽然赢了你和独孤棠,却并不开心。你俩应该是很自私的人,但在关键时刻想得都不是自己,挺有意思的。”是他能欣赏的人。

“您错了,我想得只有自己,才挑了那条路呢。有时候,活路比死路难走。”采蘩眸灿如明珠。

“你若说服不了独孤棠--”这条路还有变数。

“老人家以为我会跟他说实话么?”胜利都有代价,但对面那位老人似乎还未觉察。

“无妨。即便我的事坏在独孤棠手里,你就是祭品。而你一定要记住,并转告独孤棠这句话,我会绝地逢生。”向老爷子眼中深不可测。

望山走进来,看到采蘩便是一怔,“老爷子,您跟一个要死的人啰嗦什么?”

向老爷子笑,“她成了我的对手,所以我打算给她一个机会了。”

就像当年,又不像当年。

第436章 以诺换诺

夜深了,风有些暖,空气却往骨子里沁凉。

独孤棠大步走到帐外,眉头微拢望向对面西穆大营。采蘩还没有回来,已经去了两个时辰,在这个节骨眼儿不得不往坏里想。然而他正打算过去讨人,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

他快步迎上前去,“你是蹭了对方什么好吃的,这么晚才回--”话音断落,看到他的妻苍白到青的面色,目光顿时一凛,“怎么回事?”

采蘩笑了笑,身上疼得令她几乎站不住,“我…和老人家谈好了,我帮他造纸,他放我们走。”

独孤棠却一丝松口气的表情也无,双手捉着采蘩的手肘,感觉她全身的重量压下,“我是问你怎么了?去的时候桃花粉颊,回来却面无血色。”

“饿了吧。”采蘩顺势靠上独孤棠的肩膀,“老人家顽固,不守信,还小气,说得我嘴巴都干了,连晚饭都不留就赶人出来。独孤棠,给我饭吧。”

独孤棠半信半疑,却知她吃饭最大,将她一把横抱进了帐中。

外帐里有四人,沙军师摆沙盘,央擦剑,麦子和丑奴下棋。见到小两口这样,瞬间以为是卿卿我我,个个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起身要走。

采蘩忙道,“把事情听我说完再走,省得一个传一个,话都传歪了。”

“饿得都站不动了,填饱肚子再说,他们会在这儿等着的。”独孤棠继续往里帐走,一边请丑奴和麦子去拿些吃食来。

采蘩不肯到里面去,“那就边吃边说。”

独孤棠拗不过,只好将采蘩放下。

她才坐定,央就诧异跳起来,“怎么回事。你让人打了一顿,还是受了暗伤?脸色白里透青的像个鬼。”

“你老大已经说了,饿的。”采蘩淡然回应。

“看来不是我一人这么想。”她越是轻描淡写,独孤棠越觉不安,“央,去把邈手叫来。”

“邈手在这儿?”采蘩有些惊,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况会不会让邈手诊出。

独孤棠观察细微,尤其还是他在意十分的人,“你怕什么?”

采蘩笑容大大,“我怕看大夫。还怕吃药。好好的,请邈手来作甚?他一出手,没病也当大病来紧张了。”

“谁都没紧张。倒是你最紧张。邈手又不是江湖郎中,让他把个脉,没事最好。”独孤棠却给央一个眼色,让他找人去。

“央,回来。”采蘩撅嘴。转头对独孤棠道,“瞎紧张,吃饱就精神抖擞了。这么点事找神医,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吃完饭要是还像鬼脸,你把扁鹊华佗请来我都乖乖听话。”

央站在门口,抱臂笑。“老大,她这话的意思是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谁能请得来扁鹊华佗啊。”

采蘩斜央一眼。正好麦子丑奴端了吃的进来,就又对独孤棠摆甜笑,“先让我安安心心吃个饭吧。”

“你这是撒娇么?”独孤棠刀眉挑疑峰,“采蘩,你越如此越古怪。而且你刚说那边肯放我们走了?”

央坐了回去。他赌老大妥协。

“撒娇是古怪?”采蘩拉盟友,“丑奴。你说呢?”都是成了亲的女人。

“因为你平时不撒娇,临阵磨枪当然让人以为有大战在前。”丑奴却一向公允,谁也不偏帮。

倒是麦子好,“先吃饭吧,饿肚子的时候看着就好像要大病一场,饱了便痊愈了。”

独孤棠看采蘩迫不及待端了碗,仰面抬眼瞧着他,等他点头才能开吃一样,不禁好笑,“像一顿没吃萝卜的兔子,快吃吧。”

采蘩吃得很快,心慌的感觉和疼痛的感觉渐渐远离了,不知道是不是独孤棠坐在身边,还觉得身上温暖了起来。温暖了,但眼睛也烫了,一眨便落一层白雾。不怕,不怕,她心中说。至少他会在她身边,一直到最后。

“向琚会放我们吗?”央看采蘩吃得差不多了,便问。

“是向老爷子。”独孤棠道。

采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又恢复明眸善睐,“今晚你们就拔营,和尉迟觉他们会合,然后等我把帝王书造给向老爷子。约摸五日便能离开。”

“五日?”沙军师有些不解,“我们的救兵怎么都能到了吧?向老爷子难道完全没看出是缓兵之计?”

“不管怎么说,对我们有利就好。”丑奴道。

“不会有救兵的。”采蘩轻叹,但凡有一点希望,她也不必选这么受罪的路走。

“你从向老爷子那儿听了什么?”独孤棠盯望着采蘩,虽然她的脸色仍差,但双颊确实有了些暖红。该放心,可是心放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