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会让你失望,帐下各营不曾见过奉鹰王之命来的北牧官员。”说法上很有讲究,西穆王还拉不相干的人下水,“不过,大漠那边不太平,你也知道的。”

“你说苍狼?”真是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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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448章 杀刀

苍狼是大漠上的盗贼头子,手下一支三四百人的队伍,神出鬼没,专打劫西域各国和牧族中的有钱人,又救济穷困中的牧民贫民,因此还得到了侠盗之称。

鹰王笑道,“苍狼最滑头,怎么可能跑到西穆王帐扎营的地方来活动?您三万铁骑可不是摆好看的。”

西穆王心虚,就被这么堵住了口。

“西穆王有所不知,我那个文参官有时候想得特别多,做件事瞻前顾后,常常耍些花招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说不定你的人见过他,却被他搞糊涂,把他当成苍狼那伙人倒有可能。这么一来,我想他会因此丢了命——”鹰王的语气随西穆王的面色一转,“也说不定。”

西穆王想,那文参官确实有毛病,来求亲就求吧,装牧民还不好好回答问话,居然先出手伤人,真是死不足惜。不过,听鹰王的意思不像要追究,便以为承认也无妨。

“鹰王既然坦言,我也不好再隐瞒。你文参官的确来了,正如你所说,他行为古怪,没报身份,隐瞒来意,还出手伤我骑卫,已被我射手还击毙命。”

向老爷子专扶没用的人在前面开道,看中西穆为自己练兵,当然不会是因为西穆王出色有能力。西穆王居然不能判断,像射杀使臣这种事,就算是误会,咬碎了牙那也不能承认的。

鹰王挑眉,“友好”的笑被沉冷的表情代替,“西穆王杀了我北牧文参?”

西穆王还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对方落脸,他会比对方更光火,“是你的文参官先动的手,难道我的人就得等死?”

鹰王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出去。

西穆王不知鹰王这举动什么意思。大步追上,在王帐外喝道,“站住!”

鹰王已经站住了,回头冷望。

王帐四周升着熊熊火盆,天色全暗,弥漫肉香,正是大家围坐要吃饭的时候。他们见王上和北牧鹰王之间似乎起了争执,纷纷看过来。鹰王那队亲卫则将鹰王守护在圈中,警惕着所有危险的信号。

鹰王道,“西穆王。你杀了我北牧使臣,视为毁弃盟约,我要立即回去禀报我王兄。”

西穆王叫。“什么使臣?不过是个连来历都不敢说明的胆小鬼!我给北牧王面子,称你一声鹰王,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翻过那死人的行李,根本没有狗屁婚书。你满口谎言,想要浑水摸鱼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王兄不和。文参官恐怕是监视你的。你想铲除异己,又不好自己动手,所以借刀杀人。”应该听向家爷孙俩的,直接把人挡在外面,因为来得就不是省油的灯。

“我和王兄之间和与不和,是自家关上门来论的事。由不得你外人插嘴。我倒是听到不少关于西穆王的趣事。”互相揭丑揭短,他可是有备而来,“西穆这十年兵强马壮。连北牧的界地也抢了不少,本以为是西穆王突然英明起来了,但领兵的大部分将领说流利的汉话,而且多数兵并非从你的牧民招募。养兵很贵,可我看西穆王营摆的排场真够大。你王帐之中全是金器银具,还似乎出自汉人所造的模子。”

西穆王眯起水泡眼。“那有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让我这么想——西穆是不是已经暗地换了人当王?你这个王其实却变成了狗,一条忠心耿耿的奴才狗。”鹰王倨傲地蔑笑。

虽然三万骑兵中西穆王能随意调遣的还真不多,但近身差使的,在向老爷子默许下,王帐周围不知情而偏向他的亲卫占多数。他们听到这话,一方面是怒,另一方面却也是疑。如果以前只是谣传,或不以为然,把那些对王不太尊重的将领们当作桀骜不驯,还以为他们的王肚大心宽,现在由鹰王把话挑明了,又在这些天里,或多或少见王对来自南方汉土的向琚和一个汉人老头子过于殷勤的讨好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西穆王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人心像火一样在摇晃,对鹰王随即起了杀意,“先派人偷探虚实,再找借口进来找茬,本王现在怀疑你意图侵占王帐大营。”

“来人!把鹰王和他一干骑卫拿下,生死不论!”他暴喝着下达杀人的命令。

鹰王眼睛都不眨,眸中异亮,“西穆王,在你王营外有我万人骑兵阵,纵然胜不了你的三万骑,也肯定能把消息送出去。你敢杀我,北牧将与你不共戴天。”对内是兄弟斗,对外必须团结,这是北牧老祖宗严训。

西穆王这时头昏昏,就想挽回自己的威名,哪里听得进这些话,“是你先挑衅,别怪我无情。你搞搞清楚,如今是北牧王想和我西穆套近乎。我帮他除了他最头疼的麻烦,他感谢我还来不及。”手一举,说声杀!

鹰王随西穆王进营时,长弓都卸下了,只带着腰刀。他擅长马背上冲锋陷阵,这时少了代步的,心里其实没底。

“住手!”有人喊道。

还好,让独孤棠那家伙料中了。西穆王就是个傀儡,说什么都像放屁,最终还得看某些人的脸色。鹰王暗自吁口气,抬眼朝声音出来的方向看去。一行人走入剑拔弩张的重重圈中,为一位翩翩佳公子,应该就是南陈向琚。五官出色,身材单薄了些。南方男子崇文不崇武,像女人一样养得水灵娇嫩,他最看不上这点。

正在鹰王从别人眼中完美的美玉公子身上随处挑毛病时,美玉开口,“鹰王殿下,西穆王,我虽是草原的客人,可否听我几句劝?”

西穆王看到向琚,就好像淋了一身冷雨,冲上脑门的火立刻熄灭。自向氏爷孙来后,他心中不满与日俱增。以前还只是差不动兵马,他们到这儿,连族里日常事务都不归他管了,当然有怨言。但不满归不满,怨归怨,他很明白自己能过如此奢侈体面的生活全仰仗向氏的支撑。以前西穆只是小族,他家历代是领,却和牧场主的地位差不多,日晒雨淋,也要亲自放马牧羊。

鹰王将西穆王瘪气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由鄙夷更甚。到底是依靠别人暴的,关键时候就得低头当奴才。他虽为庶子,可能再看不到母妃,回不去自己出生地,然而能凭本事争一方生存,不用看谁脸色。突然理解了独孤棠说的,心里要很平衡。

“只要西穆王听劝,我也是客,当然客随主便。”他接受休战,其实巴不得别打。不用打,西穆王那些弓箭手会把他射成一只英俊的刺猬,他这个神射手从此英名尽毁。

“那就好。”西穆王答不答应,向琚压根没去担心,带头走进王帐去了。

众勇看西穆王,多数抱着他们的王能威一下的期望,但只得到他泄气而去的背影。等鹰王也入王帐后,他们重新围坐着吃饭,却有点心不在焉。有胆大的,抱怨一句王怎么什么都听客人的。然后这话就像明亮的火种,散播到本就动摇了的人心各处。

采蘩听到嘈杂不清的吆喝声时,就将自己的活统统收了尾,并对小混蛋进行最后嘱托。

“给你。”

一把卷密了的,头磨尖的,完全由纸做成的匕状物。

小混蛋目不转睛盯着手里,刹那明白这就是那把伤了三公主的凶器,“小姐姐——”

“别问。”解释起来可以写本技术典籍,采蘩不满足小混蛋的好奇心,“还是那句话,纸不止写字用途。只要运用得当,可是成为各种器,包括杀器。我受够被人小看,以为我们纸匠又薄又弱,任人宰割,干不了伤筋动骨的事。”

环境逼采蘩将造纸术暴走了。纸薄,如刀,可见血。纸硬,如棍,可揍晕。千层纸卷密,可挡千斤力。硬纸块削尖,瞬间仿婉蝉。纸坊,成兵工场。将她的造艺上升到另一种全新境界。

她用这把刀,教训了该教训的,然后上演一场愤然脱衣,将其付之一炬。是谋,是勇,是天赋的淋漓尽现,却还只是牛刀小试。

如果不是小混蛋见过纸匕的威力,他可能根本不当回事。不过,采蘩紧接着给他一筒纸箭时,他忍不住怀疑了。

“弓是旧一点,被人弃了,尺寸小,我当时想着适合你用,便把它混在原料里带进来的。弓箭不可能随便捡,而且也没机会捡,我照匕的原理造了纸箭。没试过,你将就。听钥弟说,你唯一爱动动手的就是射箭。”她记性好。

“是。”从三岁玩弹弓开始的,衍生至此,“可这能射伤人吗?”

“我已经帮你试了刀,这弓箭好不好用就轮到你告诉我了。”采蘩基本上属于说话不负责任那种,“藏好它们,比空手夺白刃强。”

小混蛋一想也是,而且对采蘩的手艺还是比较有信心,把箭和刀都藏了。他刚藏完,就进来两个身穿西穆侍卫服的汉子。

两人二话不说,架起采蘩就往外走。

“你们干什么?”小混蛋冲过去。

其中一个汉子对准小混蛋的脖子就一个手刀砍下去。

小混蛋立刻晕了。

第449章 当一回龙女沉湖?

龙女湖很可能在召唤她?不过,这回显然是邪恶力量。

采蘩现这两个汉子将她往又深又黑处带,已经偏离光亮的大营。她只要稍微有点慢下来的步子,就会被两人拿刀把子顶肩膀。

穿过一片密密的茅草地,彻底隔绝了身后的光,前方却有亮来替代,待采蘩走近,看清是一个侍女拎着垂丝灯盏,而另外一侍女扶着三公主,她顿觉得好笑。她就看着这么好欺负吗?阿猫阿狗都想上来踩她一脚。尤其这位,吃了亏还学不乖。

“给我跪下!”三公主的刺伤不重,但毒有些霸道,虽然让望山帮着解了,气力不足。

两个大汉硬生生将采蘩压跪在地。

看着推向这边的水波,似水下有大鱼,枯芦苇杆子还竖着一片,浮萍动,它们也动。采蘩轻笑。

“你还笑得出来?”三公主气哼哼道。

“以为三公主挺娇弱的,如今看来也不是。”能下床来整她,是意志力在支撑?“不过是不是选错了时候?”风雨欲来的。

“我要是这会儿不动手,明天你就自在了。”耍阴狠的女子,一般都显得丑陋。三公主瞪眼瞥笑,已是蛇蝎丑妇。

“我不明白。”采蘩讲道理,“三公主,我并未嫁给你喜欢的向五郎,也不可能嫁。前两日要不是我伏在你身上,也许刺客已经取了你性命。你可以无缘无故讨厌我,但不至于要把我往死里整。”

“你少诡辩。”三公主一上脾气就伤口疼,“那晚的事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后来越想越肯定是你刺我。你说我被暗器所伤,但暗器呢?”

采蘩对外是不松口的,“江湖上的暗器百门千类,有的是稀奇古怪之物。我猜,那暗器上拴着线,扎进去以后拔回来。对高手来说就是眨眼工夫。而且,你的准夫君要对我搜身,当时很多人瞧见,我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武器。”

“你又没脱光,怎么知道到底是否藏着?”据说脱到肚兜和一条若隐若现的底裙,但三公主就是不信。

采蘩驳道,“三公主可以自己试试,贴身藏把匕。然后当众脱到我那样,便知道是不是要继续到脱光为止了。”

三公主听出其中的嘲讽,不由怒极,“本来你要是求饶,我打算让你吃点苦头就罢。不过这会儿看来,你是活腻了。好,你想死,我成全你。”说罢就让她两个侍卫拖采蘩去湖边,显然要把人溺毙。

采蘩一边挣扎,一边道。“公主,我求饶了。”没什么志气。

三公主得意笑着。“我让你扎了一刀,能站在这儿替自己报仇,而你还没沾上一滴水,却胆怯讨饶。真不知那些男人看上你哪里,难道就凭一张妖颜惑众?”

两汉子拖她的动作停了,采蘩趁机缩手入袖,“公主说得太对。我除了这张妖颜,并没有别的好。而且,公主难道不想知道我用什么伤了你?”

“你终于承认了么?”三公主是好奇。但又觉采蘩危险得很,最终还是克制自己,“不想知道,只想你赶紧去死。”

侍卫又动,采蘩又挣扎,还大叫救命。

三公主吓一跳,骂侍卫,“一个两个都那么蠢,连嘴都不会捂。”她这么做,其实很怕向琚不高兴,所以才选了这个男人们都忙不开的时候,打算悄悄把人弄死,事后来个否认到底。采蘩刚才看上去不慌不忙,她以为这女人死犟有骨气,却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不但求饶求得快,喊救命也是荡气回肠的。

侍卫这时已到了湖边,本来可以按脑袋下去就能安静的事,因为公主说要捂嘴,其中一个就忙捂采蘩的嘴。谁知一时没留意,让采蘩恶狠狠咬手,疼得他哇哇叫,另一只手顾不得捉人,急着推她的头。旁边那个不禁也松手,问三公主怎么办。

采蘩幸运制造出了理想的混乱时刻,双手从袖中一齐翻出,往面前只顾手不顾命的侍卫脖子上用力一插,那侍卫顿时瞪白眼珠子,再使不出一点力气,瘫软倒地了。

三公主喊,“怎么回事?”

采蘩还不等另一个侍卫反应过来,纵身跳进了湖里。

侍卫冲到水边,犹豫一下。

三公主顾不得背上的疼,快步过去,同时又叫,“愣着干什么?给我下水杀了她!如果她不死,就是你死!”不敢相信,连她五个人,居然仍能让那女人钻空子。

侍卫当然跳了下去。

两个侍女扶三公主来到湖边,灯一照,吓得三个女人齐齐叫了出来。那倒地不起的侍卫可不是昏了,而是死了。脖子上横插白花花的刀子,就像多长了两片耳朵。

但三公主很快就觉着不对,两把刀子的形状奇怪,而且血似乎被吸进了刀身,不是寻常的铁器刀片。她一把拿过灯笼,一边怕着死人,一边脚尖靠近蹲身看。看不清,便伸手,摸清后,摔了灯坐在地上,张着嘴急促呼吸。

侍女们见状,连忙唤三公主,并问怎么了。

三公主眼中茫然,眉心皱得死紧,头不自觉抖,声音也抖,“妖女!她是妖魔之女,才能以纸杀人。她伤我的肯定也是这东西。怪不得找不到,纸遇火化了灰,她脱着衣服,花了那些男人的眼,轻而易举把凶器付之一炬。恶魔手恶魔心,这女人太可怕。”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草原崇神敬鬼,采蘩把文房四宝中的纸化为见血封喉的凶器,是一种乎了三公主想象的做法,因此直接导致她的恐惧。然而,更恐惧的事还在后头。

湖面汩汩往上冒白泡,突然浮出一个人来。湖上无浪,但那人直挺挺,就好像被谁推着一样,来到三公主面前。面皮泡得要脱落,眼珠子轱辘圆,是刚刚跳下去,此时却已经气绝身亡的另一个侍卫。

啊——三公主凄厉尖叫,“妖女!吃人的妖女!救…救命啊!快…快来人!”

可是,哪有人来救她?两个侍女手脚并用,公主再大也没自己的命大,慌不迭地返身跑向大营。

三公主想起来却又滑坐在地,气急之中骂,“你们两个不想——”活字还没出来,眼睁睁望着侍女们突然扑地,一动不动了。

三公主只觉脖子后起鸡皮疙瘩,浑身寒。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她吓得七魂去了三魄,抱住头,双膝蜷起,“我不知道你连女人都斗不过,并非有意让你去送死。你要是觉得冤枉,去找那个害死你的女人,而不是找我。”

嘻嘻哈哈的笑声,分属于不同的人。

“要害死我的人不是你么?”

采蘩的声音是清冷的,和魅惑众生的妖面截然不同。三公主这时才察觉到。她战战兢兢转回头去,看到那张自己厌恶到极点的容颜,即便全身湿嗒嗒的,仍是清爽的神情,不似死人,活气儿旺盛。采蘩身后,十来道影子却恍若鬼魅。

“你究竟是人是鬼?”三公主的心底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浮上来的那位至少完成了使命,和对方是同归于尽的。

“哪种答案会让公主殿下满意?你希望我是人,我就是。希望我是鬼,也无妨。”清音带笑,会让听者恼怒,但这正是说者的目的。

采蘩这么一说,三公主便知道她还活着,不禁颤抖,“你的纸在水里也能杀人?”不敢看她,又感觉自己的命休矣。

“三公主胆子挺大的,摸过了吗?”黑灯瞎火,凑近也未必看得出名堂。

三公主蜷坐着,头恨不得埋到地下去。

采蘩不在意三公主的回答,走到侍卫那儿,将纸刀从他脖子里拔了出来。她的技巧堪称完美娴熟,一位心狠手辣的孤客教的,她亦能不眨眼。

三公主觉得身旁来人,双臂抱得更紧,但忍不住从眼角里偷瞥动静。只见采蘩蹲着,打开灯盏,将两柄纸刀扔了进去。刹那黑烟红灰飘起。

采蘩斜睨过来,与三公主的余光正对,“三公主是怕我再刺你一刀吗?放心,我这刀虽利,却只能用一次,浸血就软了。”

有人在暗处再笑,“听说大嫂造纸能匠,真是见识了。”

采蘩道声好说。

又另有人笑,“三公主真是善解人意,本来就想着怎么才能把大嫂接出去呢。这么乖,却不能让你走,我们可是偷进来的人。”

三公主抽气太急,陡然打起嗝来,事关性命,抬头睁大眼想看清那些黑暗中的脸,但除了最妖媚的采蘩,她什么都看不清。

“呃…你们想怎么样…呃…我要是…我父王会砍…呃…你们所有人的脑袋,包括这个女人!”突然背上被人用力拍一下,嗝止了。再回头,只有浓墨一般的黑。

“这位公主,今晚到底谁砍谁的脑袋还说不定,但你的脑袋好像是掉定了。”

三公主全身还没抖停,倒了下去。

采蘩看看松垮在脚边的那只手,“死了吗?”

“倒是想,但我没出息。”央的声音。

第450章 叉路口,左右分

“如果她的生死不计入胜负,留她的命也罢。”采蘩道。

又有人在暗处笑,“谁说大嫂是个心冷的,我看像女菩萨。”

采蘩也不看身后那些影子,蛟盟领头的三十九个人,她没打算认全,那是独孤棠的事,但说,“三公主是向琚的准侧夫人,她是死是活我无所谓,只不过可怜向家五郎的几回亲事都没成,眼看着明天就能成双,别事到临头又功亏一篑。”

最重要的是,亲事不成多跟她有关系,简直是诅咒怨念上身了一般。想想看,拆人一桩婚的罪过就够大的,还拆了好几桩,她得和独孤棠白头到老,应该先积福消怨才行。

“这话别让老大听去,不然以为大嫂有二念。”蛟盟称毒舌盟,来历悠久。后来的蛟盟二代,可以说是完全继承。

还是找熟人说话的好,采蘩问央,“说是护得固若金汤,怎么能让你们下到湖里?”

“十指有长短,防守也一样。鹰王的营扎在北面,西穆王的兵力就集中在北,老大领数百人绕到南面,和我们同时对一个营动袭击,声响也没有就拿下了,如此打通一条路。”央扬眉笑,又考采蘩,“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湖里?”

“鹰王说的。”采蘩注意到湖面的些微异样,在别人可能会忽略,但她几乎立刻想起鹰王的话——从高往低,别人看不到,她看得到。谜底就是跳湖。“可他说话十分不负责,一点没有具体指明何时何地,能撞到你们是我运气好。”或者,运气不好?

“老大也说,这片草上不是鹰就是兔子,一个旋一个蹿,都不好逮,所以咱谁也别信。”央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得密实的东西。剥开后现出一根管子,拔去塞点了火,冲天一道紫焰,然后看到湖对面也升起紫球,他才道,“一队人跟我走,另一队人带采蘩去老大那儿。”

“我要去找小混蛋。”那小子肯定会等的,采蘩其实不爱听话。

“想学左大匠讲朋友义气?”一只大手捉住了她的肩。手心很热,声音很冷,“明明自保都勉强,就别给别人添麻烦。”

采蘩回头看到阿慕,“你…”笑容淡淡而温暖,“也来了?”

央嘿了一声,“阿慕,你的妹子可不止自保这么点本事,带着她我是不嫌累赘,只怕她少根头。老大把我剃了光头。你俩既然是一家人,你管好咯。”说罢便要走。

采蘩叫住他。“央,我和小混蛋的帐门外挂了一只红纸风车,进去后你可能找不到人,是因为我用障眼法沿帐壁造了一个密袋。小混蛋很谨慎,听不到我声音,未必肯出来。他要是不信你,给我打晕了也要把人平安救出来。”

央的眼里闪现钦佩。翘起大拇指,却不再多说一句,脚尖点地。竟似草上飞。而跟在他身后的,个个不示弱,影若浮风。

采蘩一看她周围仍有不少影子,便问阿慕,“用得着这么多人帮我们吗?只要游到对面。”

“我早说过,不用。”阿慕答。

采蘩便对着那些影子道,“你们去帮央。”

影子们不动,只有一个声音,很客气,“我们遵从老大的指令。”

“但我也可以肯定那位老人家需要蛟盟全力出击,而我不需要。你们能坚持己见,如果央他们有去无回,却也别后悔。”采蘩觉得这些剑保护她很浪费。

影子们聚在一起,她听不清说什么,很快那个客气的声音道,“是大嫂的命令么?”

采蘩没明白。

那声音又道,“如果事后老大问起——”

啊,懂了,采蘩却好笑,“十万火急了,你们还要先说清责任?我对蛟盟有点失望呢。”

“十万火急了,大嫂还不肯承担责任,我们对你不失望,只是你还不了解自己的相公而已。”那声音十分沉着,不依不饶,“如果事后老大问起——”

“你们可以推到我身上,我一力承担。”她才说完,那些黑影纷纷往西穆王帐奔去,眨眼身旁只剩下阿慕。

什么叫她还不了解她相公?她以为独孤棠那么多面,应该看过一遍了。采蘩跟着阿慕往湖里走,水很凉,令她吐长气。半圆的月柔依在湖面,形成漂亮的银链。就在她贪看第二眼的时候,现了心中疑问的解决之道。似乎,是天意。

“殿下,紫焰出现,该准备了。”鹰王的亲卫队长走进帐篷。

已经宣战,但无人惊慌失措。

鹰王打量这个被搬空了的地方,淡然道,“很安静。”

“还远,但应该很快就会惊动。”亲卫队长意在催促,语气却缓,“趁西穆王还没反应过来,请殿下去会合地。”

“你刚才也听见了。”和向琚会谈,显然是想拉拢他,“你觉得我该换个合作的伙伴吗?”

“无论殿下怎么决定,我等誓死跟从。”队长对鹰王死忠。

“天下归向氏,我与我王兄平起平坐,听着挺好,可心里塞得很。”说要考虑,出来再找采蘩,人去帐空,“有没有打听到这儿的事?”

“说让三公主请去了,但有些支吾吞吐,面色奇异。”队长回道。

“是吗?女奴和公主当起朋友,少见。那小子也去了?”鹰王的目光敛起,不知何故,在这里待得越久越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属下没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少年。

“那小子是我亲戚。”鹰王突然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好像是纸的沙沙。他撇嘴一乐,果然如他所料,这帐里藏着人。从采蘩突然现身帐中,他就怀疑这里有个能藏身的秘密之处。

三公主受伤的事稍稍打听就知道了,守卫没完全说谎,采蘩是被架去受教训了。不过,紫焰既然亮起,就说明她没事,三公主有事。这个三公主也真蠢,让他煽风点火几句就照做。把采蘩带到他和独孤棠说定的地点。本以为没那么容易,他因此特意过来瞧瞧。

“你知道我母妃是齐帝的堂妹,当初作为和亲公主嫁到北牧,所以我跟那小子勉强也算表兄弟。”这回听不到一点动静了,鹰王干脆道,“小子,我知道你在这儿,出来吧。”

亲卫队长眼睛转了一圈。惊讶地问,“殿下跟我说话?”

鹰王摇头,笑着诱引,“小子,就这么大块地方,只要我仔仔细细找上一遍,肯定能把你揪出来。你姐姐不会回来找你,但我可以带你出去找她。怎么说我都是你表哥,比非亲非故的一个姐姐值得信任吧。”

无声。

“好,那我就放火了。”不是说说而已。让队长到外面拿进一根着火的木柴,鹰王举着四处晃。“我数到三。”

“我在这儿。”小姐姐说过这个藏身处只能骗得一时,小混蛋判断情势是不现身不行。

亲卫队长吓一跳,因为小混蛋就站他身后,可他刚看一圈了。

鹰王望着地上的纸,走过去摸了摸,“和帐布造得真像,怪不得看不出来。”

小混蛋一扯嘴角。“不但要造得像,如何贴也很有讲究。这纸要到了你们手里,肯定没用。鹰王你若不是今早闯进来。根本不会怀疑。我认命,该咋地咋地。”显然不信任这个突如其来的表哥。

鹰王哈笑,“你小子有骨气也机灵,不错。”视线扫过小混蛋手里那把旧弓,又看到他背着的箭筒,“又是纸?敢情你小姐姐带着你过家家玩么?”

小混蛋哼道,“别小瞧了它,说不定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鹰王听过就算,嘱咐队长带小混蛋走,并说别让其他人看见。

小混蛋低头,一声不吭。他知道鹰王有打算,而打算中不包括把他带到小姐姐那儿。

但队长很知道鹰王的意思,怕小混蛋出声喊,干脆敲昏,拿采蘩造的纸卷了,扛着便跟鹰王出了帐。

营地自从西穆王当众让向琚指挥来去后,出现紧绷过头了的松散。这样的松散对危急的反应相当迟滞。鹰王看到央大步而来,居然没有一个西穆的士兵上前阻止。因为央带着一支剑客组成的先锋,只有二十来人,却挥出上百朵剑花。一朵一敌,百人被斩,更多的人被吓退。来路怎能不被清空?

央上前,“鹰王?”一边打量四周,没找到红色的纸风车,不由眉头紧皱。

鹰王看在眼里,神情不动,“正是。我们得立刻走,等弓箭手到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