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棠看采蘩一眼,对上她的微笑。想想也没什么可隐瞒,如果这老头是天衣教众,打就是了。

“找药?”老头的目光从独孤棠身上再移到采蘩身上,“姑娘哪里不舒服?”

居然看出来是她不好,采蘩再度老实回答,“我中了一种毒,叫彼岸两生。”见老头脸色变了,心想他很可能跟天衣教密切相关,不然不会知道彼岸两生。三大奇毒的名称在外是很少被提及的。除了施毒者和中毒者。

“老人家似乎很熟悉这片山,应该知道圣教吧。”她却不急着指出来。

老头眼珠子又转,答道,“不太清楚,只听过一些传说,却是毫无依据。我常年入山采参,从来没遇到什么山神啊圣使啊这些。”

“是么?”采参人。采蘩和独孤棠对换一眼。

老头看见了,“你俩不信?难道我这把年纪的糟老头还能骗人?又没好处。”

“老人家误会。”独孤棠应付自如,“进山前在望海楼里吃饭,听一个小二提起望海镇有位采参人熟悉山里。小二还让我们找他领路,我和我夫人就想着是不是您而已。”

老头哼了哼,“原来是那小子多嘴。没错。就是我。也没他说得那么熟,瞎摸,一半靠经验,一半靠运气。撞上你们是意外。”

“我一直以为秋冬之交是采参季。”独孤棠四年独行,也加入过山客。

“没那么多讲究。尤其是百年以上的,快成精的那种参娃子,反而喜欢夏天跑出来乱窜,容易显露行迹。”老头说得玄虚莫名。

隔行如隔山,独孤棠和采蘩心里不信这种神乎其神的说法,但也不反驳。只说山里日头沉得快。如果老头不嫌弃,可以和他们待在一起歇过这晚,也可以吃他们的食物。

老头挺爽快。点头答应了,也撑起一个很小的三角帐。三人天南地北聊着,谁也没再提天衣教和彼岸两生,倒很愉快。夜深后,各自回帐睡觉。

夏风在山里很清畅。树叶沙沙好不悦耳。水流潺潺,编织着一首宁静安眠曲。过了很久。火堆都烧熄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轻动,有道黑影悄悄从三角帐里出来,身上驮着一个小山样的包裹,蹑手蹑脚走过草地,沿着溪流正要往上。

“老人家大晚上的不睡觉,抓参娃娃去吗?”独孤棠的声音响起。

老头差点向后仰倒,回头看看,却只见一片漆黑。

“我在这儿。”哧啦一声,火光出现,又抛起,落在草地的另一堆木柴上,渐渐烧旺了,照出溪边大石上侧卧的独孤棠。

老头还装糊涂,“成精的参娃子夜里发光,我本就打算半夜出发,刚才忘了告诉,又不想这会儿吵醒你们。话说回来,你怎么在石头上睡觉?山里夜凉,小心风寒。你夫人身体不好,你要是病了,谁照顾她?”

独孤棠坐起来,“多谢老人家关心。不过,我们夫妻两个一向浅眠,老人家走归走,动静稍稍大了点,因此起来送行。是不是,采蘩?”

采蘩从帐中走出,浅笑盈盈,“可不是。离天亮还早,走夜路很辛苦,老人家要不要喝碗汤再去抓参娃?”

老头干笑,“不用不用,参娃鼻子很灵,闻到汤味还不躲得远远的。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热心肠,可惜老头子急着要挖参,不然今年冬天难过,否则一定与你们多处几日。这样吧,等你们找到了药治好了病,到望海镇看我去,我再好好招待。告辞了!”

独孤棠跳下大石,正落在老头面前。

老头有些沉面,“年轻人,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没别的意思,想跟您多聊聊而已。”独孤棠作了个请势,“刚才听了您不少趣事,可还有一件事我们想听的,您却没说。”

老头不耐,“我今年六十快七十的人了,经历的奇事怪事一大把,真要说出来,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你们为这个不让我走,岂不是笑话?”

“您说得对,但我们问的这件事应该不至于耽误几日工夫。”采蘩和独孤棠夫唱妇随,“我们就想知道,老人家和圣教什么关系。”

“没关系。”老头吹胡子。

“您答得真快,就好像知道我们要这么问似的。”采蘩做到火堆旁。

独孤棠也不怕老头跑,走过去真开始烧水做汤。

老头撇撇嘴,“翻来覆去都你们说的,没关系就是没关系。这大山里每年有多少游商山客进来,你们知道吗?难道个个都和天衣教扯得上关系?”

“我从头至尾没说过天衣教这三个字,老人家原来也不是一无所知。”采蘩从行李中拿出肉干之类的,交给独孤棠。两人默契十足,实心实意要炖锅好汤。

老头一怔,犟嘴道,“圣教就是天衣教,人人知道。”

“不见得吧。”独孤棠开口,“天衣教是中原的说法,在南海郡知道圣教的人都不多,更别说天衣教了。天衣教借山神和天门梯的传说隐藏在深山中,是连游商山客都去不了的地方。老人家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并无恶意,只想多打听清楚,免得误走了岔路。”

老头背着包袱不放,“打听再多也没用,在我看来,你俩是有去无回必死的人了。”不装了!对方眼利,再装没意义。

采蘩笑道,“我是去不去都会死——”不看独孤棠都能感觉他的目光凶恶,当即改口,“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

老头可不管独孤棠凶煞,“的确。年纪轻轻中了彼岸,你也够倒霉的。劝你们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彼岸有一种脑香草能延长一年半载,脑香草在望海镇的药铺子里有卖,一般人不知道它这种功效,以为是补脑缓神的,所以不贵。”

“老人家知道得真不少,是天衣教的人吗?”独孤棠显然不在心情,采蘩接着问。

“不是。”仍否认得快,但这次令人相信。

“那就是有渊源。”采蘩有耐心。她常能解开一些奇妙的难题,不光凭借奇妙的天赋,还有造纸养成的观察力,接触感,尖嗅觉,敏锐度。“老人家的包袱里放了不少东西,好像是各种草香和泥香,也有虫子。”

还是活虫子。这一点是独孤棠听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老头心里惊诧,嘴上不以为然。

“老人家恐怕不是山中的领路人,而是天衣教的领路人吧。”采蘩道。

老头顿时鼓起眼,“你——”不可能会知道的!

“南海郡深山有山神和天门梯的传说,凡人不得进入那片神圣的领域,但有一法。”采蘩娓娓道来,“每三年会有引路圣者在城镇出现,若能遇之,便能成就圣缘。”

独孤棠搅拌汤罐的动作慢下,连他也不曾听闻。

老头却好似松口气,“这不过是传说。”

“但我发现,很多传说都是有依有据的。”采蘩不受打击,继续说,“其实把神圣的领域换成天衣教,把引路圣者换成天衣教中的人,每三年下山收一些孤儿,才能解释教众是怎么来的。”

老头居然点了点头,“你挺聪明的。对,天衣教每三年会到外面收弟子,不止是孤儿,也有穷人家养不活,但资质不错的孩子。那几个下山选徒的人叫导使,只是这些跟我却毫无相通之处。我说了,我不是天衣教的人。这话不虚。”

“是么?”采蘩幽幽一叹,“原来那本书终究记载不了所有的传奇。”

老头却道,“你能知道这些,也算不错了。我进进出出这么多年,你俩是第一个能找到这儿。”放下包袱,往火堆旁一坐,“这汤闻着太香,给我来一碗,我就告诉你们我的故事。”

第464章 解蛊还需饲蛊人?

汤一碗,香气四溢,独孤棠秘方。

老头喝一口,啧啧称赞,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我是饲蛊人。”

采蘩与独孤棠对视,彼此目光中都惊奇,“老人家说自己不是天衣教的人,饲蛊那么重要的事,却让非教众来做?”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老头放心说,因为当时他认为这个故事对眼前这对小夫妻排不上用处,“天衣教创始之人本来是大山中一个村落的村长。村落很小,但因为气候,地质和水源,长出不少奇花异草和蛊。村长到过山外,读过书,见识不浅,喜欢研究医术。回到村中后,制出不少治病奇药。但这些药引起外界的觊觎,争夺之中全村惨遭屠杀,只有村长和他的女儿逃进森林。经历这样的劫难,村长性情大变,本来一心救人,就成了一心杀人,尽毕生心血记载天衣毒方上下两册,传给了他女儿。天衣教由此命名。”

“怪不得天衣教以女为尊。”采蘩道。

老头却嗤笑,“什么以女为尊?如今还是让男人夺了教中大权。”

“老人家请继续说。”独孤棠示意采蘩别打断讲故事。

采蘩皱皱鼻子,翻眼爱理不理。

老头瞧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竟有些出神,直到采蘩唤他第三声,才又开始讲述,“老村长死之前,为她女儿抢回来一个男子,逼着成了亲。怕男子觉着委屈,让他当有名无权的教主,女儿是大护法。老村长死后,两人之间尽管已经生有一女,那男子始终不能对村长女儿产生感情,有一日带着天衣毒方上册跑了。”

看着采蘩和独孤棠满是疑问的神色,再道。“天衣毒方上册记载的就是各种蛊虫的饲养方法。蛊虫是奇异的东西,饲养方法和饲料制作的过程十分不同,也复杂。村长女儿对蛊毒的兴趣远低于其它毒物,从不研究上册,倒是她丈夫精通饲养之术。但丈夫逃了,对她是奇耻大辱。追寻二十年后,终于发现他的藏身处。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丈夫被迫娶她之前,已有妻小。她丈夫毁去毒方上册之前,口述传给了他的儿子。让他儿子死也不能说给天衣教的人。村长女儿本心不坏,可恨了二十年,也难分对错。最后杀了丈夫,她自尽而亡。两人的女儿不再追究长辈过往,与父亲那族人约定,每代送一位饲蛊人进山,就能相安无事。这个秘密只有大护法一人知道。如此一代代传至今日。”

“这么说来,毕大护法知道您是干什么的。”哎——为什么看上去都特别合眼缘的老人家总是她的对头呢,她身上的虫子居然是这大胡子爷爷饲养出来的。

“她算什么?不过那野心男人的一个妾。”老头一脸鄙弃,“如今的天衣教已经没人知道饲蛊人了。”

“他们不会发现蛊虫是你喂的吗?”采蘩奇道。

“我喂得是原蛊。”老头说到这儿,摆摆手,“说细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就是——”

“老人家是一代单传?”独孤棠让老婆别插嘴,他自己却不遵守,还问得牛头不对马嘴。

“呃——不是。”老头答。

“那是只有女儿?”又是貌似闲扯的一句。

“两儿子。”老头老实。

“您家三代同堂?”越扯越远。

“三孙儿两孙女。”儿孙承欢膝下。晚年能安康的命。

“每代送一位饲蛊人进山,我们就该碰到您的孙儿,不是您。”这句才是独孤棠的目的。

老头斜独孤棠一眼,对采蘩挑挑眉,“你相公真够绕的。有点笨。”

采蘩扑哧笑出来,“老人家。我知道,但没办法,我在外名声不太好,就他肯娶我。”

老头呵呵跟着笑,说道,“所以说傻人有傻福,这小子有艳福。名声算个屁,都是人云亦云出来的,传到后来都变了味道。我以前是个手艺人,也就手比别人稍微灵巧一些,花得功夫也比别人稍微多一些,造出来的东西稍微像样一些,但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经过我手居然样样东西能活蹦乱跳,害得我家里没法待,只能背井离乡。结果,说我成仙了。”

采蘩心头一动,这是——

“老人家别回避我的问题。”独孤棠不放过心中存疑,一个不能查证的久远故事并不能让他信任这位老人。

“这有什么难说的。饲蛊人轮到我的时候,我很不情愿,但我没得选,家里穷,要养活弟弟妹妹,只能我来。然后,我就认识了她。当时,我比你年轻英俊。”老头说往事,听上去絮叨,后来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独孤棠是男人,有时候思路不拐弯。

“老人家遇见了心上人。”采蘩是女人,这方面特别抓得快。

老头眼中闪光,“快五十年了吧,当时她还不是大护法,是——”

“老人家,长话短说。”采蘩是女人,却是个不爱听风花雪月,爱听之前拉拉杂杂像江湖传奇故事的人。

老头气啊,“不听算了。”反正汤也喝完了,“还是那句话,原路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

“采蘩没有恶意。”独孤棠其实多狡猾的,认真起来采蘩都对付不了,“她中了彼岸三月有余,缓解剂所剩不多,所以我们很心急着想要进天衣教坛。老人家能否带我们一路?”

“我虽饲蛊,但对蛊毒却一窍不通,只知彼岸,无夏和不能钟情是没有解药的,而且会死得很惨。不过——不能带着你们,我们这族发过誓,绝不会将密道告诉任何人。”老头心想,都嫌他啰嗦,他还干嘛自讨没趣?起身要走。

“不带就不带,我们有地图。”突然胸口疼,手中的木碗掉地,采蘩跌躺在地。

独孤棠一惊,连忙过去抱她在怀,“采蘩,这回哪里疼?”

“胸口。”采蘩面色煞白,却又不想让独孤棠担心,安慰他,“还好,这会儿也没…那么疼了,突然起来才有点慌。”看来命又短一瓶。

独孤棠从包裹里拿出药,想要喂采蘩。

“既然能忍,就别浪费,到不能忍的时候再吃,多活一天是一天。”老头包袱背起来,却看着采蘩叹气,“地图没用,不如回家吃好喝好,舒舒服服过完最后的日子。”

采蘩推开药瓶,挣扎坐起,胸口疼得额头冒冷汗,不是能忍,而是不想显弱,“老人家…为什么地图没用?”

“画地图的人肯定是出去后就没回来过。”老头是奇人。

“怎么说?”独孤棠支撑着采蘩。她胸口疼,他心口疼。

“天衣教早就不同以往了,教主夺权后,将教坛周围设了各种死亡陷阱和毒阵,而且常换常新,进出的教众必须经过教主亲批,凭着精确地图才能离开。回来前要先送消息,再由里面的人接进去。小伙子,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没传代。我其实只当了饲蛊人三年,离开时将饲蛊之法传给了我喜欢的姑娘,破坏了祖宗传下来的遗训。”情伤,让他当年再难留下,却还心系这片神秘古老的大山,十多年前再来,发现一切都变了。

“您是否知道紫鹛?”独孤棠看出老头眼中的怀念。

“那个丫头啊,我来的那年她才三岁,我走时她哇哇大哭,伤心的样子我一辈子都记得。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还能见她一面?”怎能不知道?

“采蘩是她的女儿。”独孤棠说了出来。

采蘩睨独孤棠,咬牙,却是因为疼得厉害,“干嘛提这件事?”

老头呆住,仔细盯着采蘩,道一句,“样子不像。”他信。

“紫鹛夫人中了无夏,采蘩身上有彼岸之毒,老人家若对那个伤心送别您的小丫头还惦记着,就请帮我们一把。”独孤棠言辞恳切。

“什么?”老头很吃惊,“娘俩怎么都中了毒蛊呢?还偏偏是没有解毒之法的。”

“老人家并非天衣教的人,却进出自如,其实另有密道吧。您刚刚也说了,通往天衣教的密道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密道,当然不会是地图上画的山道。”独孤棠早已听出来。

采蘩吐气,这样了还能帮相公激将,“这地图就是紫鹛画的,她曾经当过大护法,如果真有别的路,会不知道吗?独孤棠,你别乱求人!”

“你这姑娘的脾气跟你娘一模一样。我走时,你娘不是大护法;我走后,饲蛊人都没有了,当然就把密道封了。”老头承认有另一条捷径。

采蘩又疼又笑,对独孤棠眨眨眼,“好了,这下省了路费。”

老头才知道让人激出了实话,拉着大胡子哈哈,“知道你是紫鹛的女儿,我就肯定会带你们进去。对了,你怎么对你娘直呼其名?”

“我没认她。”冷风嘶嘶吹出牙关,采蘩抢过独孤棠手里的药一气喝光,“这么疼法,什么都做不了。老人家也别问我为什么不认娘亲,话太长,路更长,边走边说。”

老头却摇头,“不说也没关系。走吧,再耽搁,就得等明晚了。”

显然,走密道要有特定的条件——

月黑风高?

第465章 天门下梯

独孤棠背着采蘩,跟着在前面带路的老头,沿着小溪一直往上走。但走得越高,他心里越有疑问。他记得这一片的地图,本来应该从今天休息的平坦地出发,上另外两座山头,然后进入天衣教所在的大山。路很绕,而且非常难走,不算天衣教为了保护自己设下的机关重重,山中有瞬间夺命突如其来的瘴气,还有各种难以预料,甚至见都没见过的毒物怪物存在。

“老人家,往上走是绝壁悬崖,除非长了翅膀。”有问就提。

“废话,什么叫密道?”老头身体强健,背着跟他差不多重的大包袱,脚劲十足,“要是人人都能找到,那叫官道。”

独孤棠感觉背上的姑娘在笑,拍了拍她的尊臀。做到夫妻,就能实施“不雅观瞻”的小动作,其实也是亲昵。

“可密道不该是山洞地下河之类的吗?或者是人工开凿的通道,像穿山甲那样。”虽然笑了自己的夫君,采蘩到头来肯定是跟他一国的。

老头回过头,两眼翻天,“人工开凿?在这上古的山林里?还穿山甲?”

“老人家,她平时爱看江湖鬼怪的杂书,觉得飞檐走壁摘叶杀人都是很简单的事,您不用接她的话说,听过就算。”想他没认识她之前,是江湖恶人闻风丧胆的蛟龙,结果被她连番瞧不起,他已经懒得争了。脖子上突然被人掐了一把,他皮糙肉厚,不痛不痒。

老头看两人苦中作乐,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条密道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只不过大家都跟你们一样。认为悬崖顶上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采蘩道,“那也不是。我爹当年带我跳崖,崖下是大河,没死成。”真人真事,还说她胡诹么?

“那我告诉你,这山下没河,万丈深渊还是山,掉下去绝对没有侥幸。”老头回应。

独孤棠发现这山路有奥妙,“老人家带我们这路是有讲究的吧?爬起来不太费事。”

“小子有点眼力。没错,这看似密密麻麻的古木森林藏有一条能让我们这族人畅通无阻的路。其中还有阴阳相生相克的幻阵,如果没有人带,根本找不到上去的路。也下不来,随便乱晃进去就死定了。”

“也是你们祖先从天衣教逃出来的路。”独孤棠同样是“猜谜”高手。

“没错,从他被迫禁在天衣教开始,每天都准备着逃亡,这条路经过他千次万次踩踏终于走通。”山势渐渐陡起来。老头走三步歇一步,保持呼吸有条不紊,真是走惯了险峰。

独孤棠不再跟老头说话,帮他节省体力。

“如果背不动,千万别勉强。我不疼了,自己能走。”采蘩在独孤棠耳边说道。

独孤棠应好。又道,“你好像瘦了,叶子那么轻乎。抓紧,别让山风吹走。”

采蘩将脸颊贴着他的脖颈,“下山要给我大补才行。”

“嗯,补好了才能生个漂亮的女娃娃。”独孤棠把采蘩往上托了托,想将来的生活美好。

采蘩不吭声。她曾很喜欢去想未来的日子,现在只想静静享受她男人的宽背阔肩。

走出古树林。天只有微白。山顶不大,一块能供七八人站的圆地,两三棵老松长得歪七倒八。因为风很大,吹得采蘩睁一会儿眼就会累,真有可能被吹飞的感觉。再看周围,翠山绵延环绕,犹如满地黑绒,唯一比这座山头还要高的,就在不远处。那个山顶如一把尖刀直插云霄,触目能见陡峭直裂的山壁,似乎有老藤,形成巨大的黑影爬在上面。

采蘩心中也清晰有着地图,知道那座山头下就是天衣教总坛。两峰顶很近,却没有直路,翻山越岭要走三五日。但是,她那点山洞地下河的认知让老头鄙弃过了,现在站在能摸到云层的山顶,完全不知密道可以在哪儿。

“你俩赶紧过来帮忙。要不是你们非请我喝汤,也不至于赶不及,日头就要出来了。”老头埋头从大包袱里拿出一个笨重的木盒,盒中是瓶瓶罐罐。然后他以盒子为盛器,将瓶子罐子里东西仔细倒进去,浇水调和。

采蘩好奇极了,走过去发现是一盒莹亮明黄的水,脱口而出,“老人家造纸,传闻纸中游鱼飞鸟,您说那是胡说,我也觉得夸大其词。再复杂的工艺,只要掌握了门道就能入门,今后那都是自己的努力钻研。外行人看得目不转睛,赞叹鬼斧神工,其实懂行的就知还是一道道大同小异的工序造出来的,看各人的领悟和所花的功夫。”

老头挑眉,“丫头知道我是谁?”

“您是北齐那位大纸匠,传说入山成仙了。”闻名遐迩,还遇到过冒牌的,谁想在南荒中遇到,正牌压根不务正业,不匠不仙,养毒虫。

“所以我说传闻荒谬。”知道他的事也没什么,老头对采蘩直言,“你身上也有纸味。喜欢造纸?”

采蘩点头,“喜欢,所以我还担心过。”

“担心啥?”老头调完水,让独孤棠在松树上打绳结,将绳子从崖边放下去。

“您跟紫鹛的师父有过一段情,怕紫鹛是您女儿。我知道自己亲娘还在世时受到打击不小,再来一位亲爷爷实在不胜负累。”采蘩笑。

老头没好气,“去!我喜欢你娘的师父是真,但清白得很。你娘也不会是她的女儿,我能保证。再说你也奇怪,亲人多还不好,孤苦伶仃没个娘家撑腰。”

采蘩但笑不语。不是她不喜欢有娘家,而是娘家太复杂就成了烦人。

老头不多问,有聊就聊,没聊拉倒,干脆爽利的性子。只嘱咐独孤棠盯着些绳子,别让滑结啥的,然后将绳子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一手抱着盒子竟从崖顶下去了。他不交待什么,让两人呆怔在崖上吹大风。

采蘩俯身看峭壁下,对独孤棠道,“我们要是猴子就好了。两座山之间吊着些高高低低的长藤条,猴子可以荡过去。”

独孤棠笑,“我还是想当人。”

没过多久,老头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让独孤棠拉他上去。

老头上来后,给独孤棠派连串的活儿,“小子,你左前方崖边有很多褐草藤,提起往下仔细看,把藤条皮发光的那种给我拎出来。”他在另一头示范,“记住,确定了再拎,不确定就别碰。”

又对采蘩说,“中间那树正对着你的地下有轱辘,你到我的包袱里拿铁锹把伪装的土挖掉,再跳下去踩一副铁踏板,把轱辘升上来。”

虽然满腹疑问,独孤棠和采蘩却分得出轻重,不啰嗦,但照老头的话做。独孤棠把藤挑出来交给老头。老头一根根数,正好十根,道声小子眼利便拉着那些藤条往后退。

这时,轱辘升上一半,采蘩在下面累得直喘气。

“比我这个老人家的体力还不如。”老头抬头看看天色,“快,不然错过就得等一天。”

独孤棠道,“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老头拦住他,“不行,机关一旦启动,就不能中间换人。踏板在半当中失重,就有毒箭射出,丫头必死。”

采蘩一听,惊道,“您这话该早说啊。”踩啊踩啊,为活命不敢嫌累。

轱辘升到位,独孤棠连忙拉采蘩上来。采蘩想抱怨,却见老头专心致志将藤条穿过轱辘孔打结,便自动自发学他那么做。

三十个孔,三十条藤。老头摇起轱辘,很慢很慢,就好像突然变成了老态龙钟。

到这会儿,独孤棠和采蘩知道这位老人家做事都有道理,没叫帮忙的时候,只需要安静得看就行了。渐渐得,两人注意到藤条每三根编成一条粗藤绳。

老头不紧不慢摇着,但时不时望向东方的眼神有些急,藤条已经把轱辘绕得很胖,然后突道,“来了,你们俩赶紧,把链子从藤上摘下来,”

哪来的链子?两人往崖边一看,十条粗藤的另一头不在崖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好似有什么力量将它们拉直了。

采蘩顺着看仔细后大吃一惊,“独孤棠,你看那边。”

独孤棠已经看到了,就在对面那片峭壁上,原本格子一样贴在峭壁上的藤也浮了起来,竟在灰白的空中形成了索桥。

“还愣着干什么?”老头催促,“链子外面让藤皮包着呢,快找到环扣。”

独孤棠的速度极快,无须采蘩动手,将十条链扣剥出来,交给老头。老头动作也不慢,啪啪啪就把链子扣在藏轱辘的方洞石壁上。采蘩这才知道那里的十个铁嘴是有这般用途。

“我先走,各自间隔二十丈以上。从来都是一个人,不知道三个人的份量承不承得住,看运气吧。我数过,差不多三百步,后面会越来越好走。绳子我包里还有,自己取自己绑,我在对面等你们。”老头说着,动作利落爬上铁索,腰里抽出一条长绳,两头各打一根铁链松扣死结,自顾自爬入灰暗之中。

采蘩目瞪口呆的时候,独孤棠上前来,给她腰上绑牢绳子。

第466章 还是有山洞嘛

“独孤棠,这老头是望山的人。”采蘩拉下独孤棠的手。

独孤棠从善如流,“你说得对,但这确实是最快最安全的捷径。”

最快?她看未必,上得去下不来的可能性很大。最安全?山顶上的风呼呼啸喘,将她面前的链子吹得打摆子,万一踩空一步,那就是粉身碎骨。她吃过无数苦,经历过无数考验,但这座简易索桥让她心中打起退堂鼓。一步就要鼓起全部的勇气,三百步岂不是要让人紧张到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