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莘瞥顾小影一眼,扁嘴:“你还怪有节操的。”

顾小影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我们总要对他人的幸福,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许莘吐。

顾小影窃笑。

直到有一天,顾小影终于通过“吃”的方式,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那是寒假前不久,顾小影在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又吃了一份油炸冰淇淋、一块西瓜、一串糖葫芦、两块柿子饼、一小袋爆米花……午夜十二点,腹痛如绞,在吓白了许莘的脸后,被呼啸而至的救护车送进了省立医院急诊室。

可是,到了急诊室才发现:掏遍两人全身,只有五十二块八毛钱?!

深夜,站在医院收费处,许莘欲哭无泪——听说过吃霸王餐的,还没见过看霸王病的!

走投无路之下,许莘终于拨打了管桐的电话,她是这样理解的:第一,顾小影是和他约会后才闹的急性肠胃炎,他有责任并有义务承担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后果;第二,如果一定要把顾小影交到什么人手里的话,许莘觉得管桐还算是她比较信任的一个候选对象。

许莘为自己的精辟折服了。

二十分钟后,管桐急匆匆冲进省立医院急诊室,一进门,触目即是顾小影脸色灰败、气若游丝的样子。

管桐心里一惊,急忙走到病床前。

听到脚步声,顾小影睁开眼,惊讶地张大嘴:“你怎么来了?”

管桐恨铁不成钢:“顾小影,我告诉过你不要乱吃东西的!”

顾小影的表情无辜而委屈:“我也没吃什么啊,你说我吃的哪样东西是相克的?是糖葫芦还是柿子饼?”

管桐好气又心疼,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无奈地在床边坐下,伸手覆住顾小影正在输液的左手,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暖和着她因为输液而冰凉的皮肤。

暖意一点点渗透入肌体的刹那,顾小影有些感动地看着管桐,酝酿很久,才说了声“谢谢”。

管桐抬眼看看顾小影,叹口气道:“许莘回去了,今晚我在这里陪你,你睡会儿吧。”

顾小影瞪大眼,俄而磨牙:“这个没良心的,怎么能就这样抛弃了我!”

管桐看顾小影一眼:“她说明天有课。”

“放屁!”顾小影眯着眼,“明天上午压根没课!”

“文明点,顾老师,”管桐瞪顾小影一眼,伸手轻轻拂顺顾小影额头上零乱的发丝,“你知不知道‘为人师表’四个字怎么写?”

顾小影讪笑:“口误,口误。”

“还能犯贫,可见病得不重。”管桐看看顾小影,微微一笑。

明晃晃的日光灯下,就是这一笑,突然让顾小影有些恍惚——这样温暖的笑容,带着包容与爱,重重撞击她的内心!

到这时,顾小影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喜欢和管桐在一起。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一点一滴的小动作,她都觉得温暖并熨贴。

二十五岁,爱情已经不是秀色可餐的慕司点心,而是真正正正的花卷了——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谈爱情。

所以,让人感觉舒服的那个人、那些情感,已经润物细无声地征服了顾小影。

尽管,那时的她,还迟疑着,没有给那个明显比花卷好看多了的男人,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是,此后许多年,每当顾小影想起那天晚上他不眠不休的照顾,想起他搀扶她上女厕所时,脸红的窘迫中是小心翼翼的扶持……她都会会心微笑。

也是多年以后,她看见专栏作家叶倾城的一段话:“其实在小说里,宝玉从来没有见过黛玉的病中。他们见面,总是吟诗作赋,他去搅缠她,也是她精神好的时候。如果他活生生看到这个,这些脏,这些痰、鼻涕、眼泪、脓——虽然,这一切与汗水、接吻时的唾液一样,都是身体的分泌物,他会怎么想?他还会爱他心目中无瑕的美玉吗?也许,很难……我不由得想,我们之所以没有成为我们所厌恶、痛恨、鄙夷的人,也许,只是我们运气好。”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她微笑着想:是的,真是运气好。

她还记得,那晚的她,虚弱、苍白、蓬头垢面、形象全无。一晚上,输液的正常反应加之未愈的急性肠胃炎,她起码跑了五次女厕所,到最后皱着脸抱怨:“我的屁股都要拉开花了!”

他好气又好笑:“省省力气,少说话!”

他一手擎高装满葡萄糖液的瓶子,一手扶住她,走在寂静的走廊上。他的怀抱有暖洋洋的温度,令她贪恋。

那天,昏昏欲睡前,她对自己说:你看,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他带走一个你的男人,却终究还要还给你另外一个。

就这样,经过了那落魄的一夜,连她自己都知道,她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置身事外的漠然。

其实,她是真的好福气——有这样一个人,看过她最不美好的样子,却仍然爱她。

(9)上

在这样的状态下,转眼就到了春天。四月的时候,导师指派顾小影去云南做为期一个月的文化考察。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令她高兴坏了,急忙收拾行李,拔腿就走。走前良心发现地想起要给管桐说一声,可是打了几次电话,他的手机居然都“不在服务区”。

顾小影纳闷了一下子,不过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彼时她正忙着采购各种远行必备品,还要订机票、联系住宿,并出席多场送行宴——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外加导师及朋友若干,虽“大酒喝不了”,但“小酒天天有”。

就这样,在管桐“神秘消失”的日子里,顾小影怀着万分憧憬登上了去云南的飞机。

其实说起来,这种文化考察无非也就是在并不长的时间里给兄弟院校的本科生做几次讲座,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加几节专业课,剩余的时间基本都是在旅游。顾小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研一时的卖力与最近发表的论文打动了亲爱的导师,居然会把这么宝贵的机会给自己。为了对得起昂贵的飞机票钱,她终日不辞劳苦地奔波在昆明每一条有特色菜馆的街道上,决心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铭记祖国南疆的繁荣。

而且她还有个很不厚道的习惯,就是每当看见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忘用手机拍了照片,千里迢迢地传回去给华东人民“共享”。中间给正在新疆艺术学院做学术交流的许莘传过一张饵块饵丝冰粥全家福,被毫不示弱的许莘用一张手抓饭照片顶回去。不死心,想了想,终于决定也给管桐发一张,可是发过去很久,依然没有回音。

于是,顾小影那饱受言情小说浸染的大脑又开始浮想联翩:管桐终究忍受不了顾小影同学的不冷不热,决定放弃。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因为偶然的机缘而相识,以后会再度变成陌生人……

想到这里,顾小影居然有点奇怪的心酸。

待到管桐发短信回来时,顾小影正在兄弟院校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老师带领下泡吧。酒吧里很吵,顾小影低头看看手机,乐了。

管桐的短信很简单:你在哪?

顾小影得意洋洋地卖关子:你猜!

管桐很明显没空儿跟她用大拇指打哑谜,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她得意忘形地接了,才发现自己是漫游,急三火四地吼:“挂了挂了,晚点儿给我宾馆打电话,我手机漫游呢!”

管桐听见那边嘈杂的声音,只是纳闷:“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昆明周末去石林下周末去大理下下个周末去丽江泸沽湖香格里拉,”顾小影说话不带标点符号,“过会儿给你固话号码吧,我手机快要欠费啦,不聊了啊!”

管桐还没答话,顾小影已经不见外地把电话挂断。

电话这边,管桐一口气还没提上来,被噎得有点难受,心里微微有些冒火:顾小影,你再没心没肺,也要有个限度吧?你不声不响地走了,现在就连个解释都不屑于留?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又当我是什么人?!

是夜晚了。管桐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有些气恼地松松领带,没好气地从对面的办公桌上拿过一包烟,取出一支刚要点燃,想了想,却终究还是又放了回去。他站起身拉开窗,让春天的夜风吹进闷热的办公室。春风挟裹着一些沙尘扑进屋里来,他皱皱眉头,又烦躁地把窗户关上。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十几分钟过去,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刚写了一半的领导讲话,终于还是叹口气,拿起电话拨了一个手机号码。

窗外是夜色阑珊,屋里是灯火通明,寂静如斯的办公楼上,管桐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他说:“处长,月底的会议,是不是在昆明召开?”

同一时间,顾小影在云南玩疯了。

昆明、大理、丽江一路玩过去,基本上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与兄弟院校青年男教师们的关系是和谐得没法再和谐了——整日里三五成群地逛公园、下馆子、泡吧看美女帅哥,顾小影的云南之行已经幸福得快要冒泡。

然而,古人是怎么说的来着:乐极生悲!

先是去香格里拉的路上,顾小影开始晕车。

去香格里拉的路不好走,要翻越几座大山,一路颠簸。长途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中上蹿下跳地前行,顾小影一个人蜷缩在车厢后排的角落里,脸色煞白,全身发飘。因为早晨没怎么吃早餐,所以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昏头胀脑地看着窗外,企图从快速掠过的树木与河流中看出点能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景致。

可是,还没等她看出什么景致来,突然间“轰隆”一声,汽车猛地一撞,突如其来的巨大惯性把本来就手脚发虚的顾小影抛到前座靠背上,再迅速甩回来!

那一瞬间,顾小影只觉得有气体在胸腔内膨胀开,又迅速被挤压成一张饼!五官撞在座椅靠背上,世界顷刻间漆黑一片,鼻子酸到没有感觉,两行泪不由自主就掉下来,手腕在顶住座椅的瞬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慢着,还有这么丰富的知觉,说明还没死?!

一片尘土飞扬中,顾小影挣扎着睁开眼,从座位下面爬出来。与此同时,车厢里已经开始鬼哭狼嚎,呻吟一片!

车祸了!

狭窄的山路上,顾小影乘坐的大巴与相反方向驶来的中巴车相撞,没有人员死亡,可现场还是一片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中巴车的玻璃碎了,大巴车也被撞凹了脸。尘土飞扬中,到处都是蓬头垢面的乘客。有人脑袋破了,血流出来,手一抹,顿时上上下下都血乎邋遢的一片。中巴车上的小孩子吓得嚎啕大哭,人声嘈杂里,顾小影在前排好心人的搀扶下从车里出来,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腿一软,就地跪下去。

周围有人开始喊:“有人晕了有人晕了……”

杂乱的脚步声里,无数个脑袋晃动着出现在顾小影视线上方,顾小影瘫在地上,一边有气无力地咬牙,一边心想难道大家都看不见自己还睁着眼吗?晕个屁啊!是低血糖导致的虚脱好不好!

半小时后,率先晕倒的“伤患”顾小影同学在被灌了一瓶鲜橙多之后恢复了部分体力,一个人蹒跚着挪到了不碍事的路边。因为是外出旅游,不少人带有必备药物和绷带、创可贴一类的急救药品。于是现场的人们展开繁忙的自救活动,互相为同伴包扎——整个大巴车上,有十对蜜月夫妻,两对“夕阳红健康游”的老爷爷老奶奶,一个司机一个导游,还有一个落单的,就是顾小影。

上午十点多,孤独的顾小影同学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已经“婚”了的女孩子们,看她们在丈夫呵护下撒娇、委屈、抱怨,或是掉几滴虚张声势的眼泪……真奇怪,以前她总觉得这样子很矫情,可是现在,她那么羡慕。

原来,真的是在孤独的时候才知道,有一个人在身边,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

可是,能够给自己温暖的那个人,他在哪里?

可怜兮兮地感怀了一个多小时,警察和救护人员终于相继赶来,将顾小影与一众怨声载道的乘客一起送到了丽江市人民医院。救护车上,她一边好奇地看着窗外,一边郁闷地感叹自己的云南之行果然很丰富多彩——不仅泡过酒吧下过馆子,现在连医院都参观过了!

因为伤势比较轻,顾小影的包扎很快就结束。她闷得发慌,便从急救中心溜出来,一路走到旁边的门诊部,再溜达到后面的住院部去。在住院部前的小广场上,顾小影找地方坐下来,看着白墙灰瓦的建筑发呆。

和风里,她仰头看看天空,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阳光越发明亮。人们走来走去,或相互依偎,或彼此搀扶——她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一切,突然间,竟有些悲从中来。

一路上,晕车难过、虚脱无力、手腕脱臼、额头擦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是多么奇怪,在这样温暖的午后,她居然感觉到鼻子发酸。

或许,这是第一次,在背井离乡的境地下,顾小影感觉到悲凉的孤独。

(9)下

正在这时,手机响。刺目的阳光下看不清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顾小影下意识地接起来,刚说一身“你好”,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如干燥温暖的阳光一般的声音,轻松地问她:“顾小影,你在哪里?”

那一瞬间,顾小影几乎控制不住眼底委屈的泪水,她张张嘴,可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路上的颠簸、惊险、九死一生,似乎都在这一瞬间争抢着想要涌出来,可是喉咙口太窄,想说的话太多,它们彼此拥挤,于是谁也抢不出头。

管桐有些纳闷,兴许也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便焦急地问:“顾小影,你在哪里?你怎么了?”

顾小影终于哽咽着出声:“我在医院。”

管桐倒抽一口冷气,急忙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了?在哪家医院?”

“车祸,我们从丽江出发没多久就出车祸了,”顾小影眼里的泪水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在丽江人民医院。”

“你等着,别离开,听到没有,就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到。”管桐说完就挂了电话,顾小影惊讶得把眼泪都憋回去了——他马上到?用飞天扫帚吗?

然而,不过十分钟后,顾小影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她惊讶地听见管桐问:“我在急救中心,你在哪里?”

“我在门诊部后面的院子里。”顾小影抽两下鼻子。

“别动,等着我!”还是那样焦急而命令的口气,可是顾小影在受惊之余感受到的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温暖——他说他会来,而他也真的来了,这真好,对不对?

顾小影永远都会记得那天的情景——红土高原浓密的阳光下,绿树染上金色的光晕,那个穿白衬衣、戴眼镜的男人快步向她走来的刹那,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其扑簌簌地落下来。

和风里,当她委屈而瑟缩地从画坛一侧缓缓站起,身上的浅色T恤不知道沾到了哪个乘客的血迹,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紫褐色,令管桐倒吸一口冷气!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小影跟前,顾不上废话,只是着急地、一迭声地问:“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

见顾小影只是无比委屈地看着他不说话,他微微弯下腰,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包了绷带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的刘海,心疼地看着她额头上大片的擦伤问:“疼不疼?说话啊小影,你哪里难受?”

他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轻的,唯恐吓到她:“乖,我来了,不要害怕,是我啊。”

顾小影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神里的那些焦急,也看出那些强自克制。她心一酸,眼泪一滴滴无声地落下来。

看在管桐眼里,这眼泪却令他无比心疼。他用手一点点蹭着顾小影脸上的灰迹,恨不得能把她抱在怀里,用他紧张的心跳告诉她:有他在,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可是他还要顾忌着,唯恐吓坏了她。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钟,顾小影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嚎啕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几乎把管桐吓呆了!

他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半晌才晓得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说:“小影,不怕了,我来了,不用怕了……”

可是听见他这句话后,顾小影哭得更凶了!

顾小影哭了很久。

哭到嗓子沙哑、眼睛红肿、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渐渐收住了哭声。也是哭完了才发现,她的眼泪鼻涕把管桐胸前的白衬衣弄得狼狈不堪,而管桐丝毫不在意地抱紧她,语气担忧地说:“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顾小影抽噎着抬起头,看见管桐满眼的紧张,哽咽着问:“你怎么来了?”

管桐见她没事,终于松口气,好笑地看看她的眼睛:“现在才想起来问啊?”

顾小影撅嘴:“你没告诉我你要来这里。”

管桐无奈地叹息:“顾小影,你也没告诉我你要来这里啊!”

顾小影梗着脖子不服气,一边抽抽嗒嗒的:“我想告诉你来着,可是你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我还没问你去哪个温柔乡逍遥快活了呢,你找我算什么帐啊!”

管桐愣一下,过会才答:“哦……是前阵子的事吧?我被抽去给今年的公务员招考做考官,手机信号都被屏蔽了。”

顾小影扁扁嘴,说话间又想哭:“我找过你的,你不理我,现在还怪我……呜呜……”

管桐一个头两个大,手忙脚乱地安抚:“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不哭了,小影,都是我不好……”

也是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咳嗽声,管桐想起什么似地一顿,回过头去尴尬地打个招呼:“主任。”

顾小影听到了,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只看见恍恍惚惚的一个人影。她索性把脸凑到管桐的衬衣上蹭一蹭,再抬头,终于看见一个五十岁左右、领导模样的人正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她,而后好脾气地问:“小管啊,这就是那个让你主动要求来开会的理由?”

管桐脸红了。

如此这般,顾小影的香格里拉之行泡汤了。

从医院离开后,她的行程便和管桐的行程捆绑到了一起。也是到这时她才知道,管桐口中的主任是省委办公厅主任,是管桐上司的上司。他们是来昆明开会,会后安排到丽江参观一天——也就是这仅有的一天自由时间,被顾小影搅和得面目全非,直接变成丽江人民医院半日游。

回昆明的时候是与会人员集体乘坐火车,当地会务组帮管桐多买了一张卧铺票,于是顾小影就变成了管桐的随身行李,上上下下形影不离。主任在一边看见顾小影那副乖巧的样子,乐了。

他悄悄对管桐说:“多好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

管桐苦笑:“主任,其实……她本质上是挺活泼的。”

主任难以置信地看看趴在下铺小桌上昏昏欲睡的顾小影,再看看管桐,“啧啧”感叹两声,晃晃头走到前面找人聊天去了。

管桐知道主任是给自己制造机会,可是扭头看看睡得颠簸不安的顾小影,管桐又是一阵心疼。他走到她旁边,弯下腰唤她:“小影,别趴这儿,会感冒,过来躺下睡。”

顾小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管桐,支支吾吾地答应一声,顺势脱了鞋子躺下去。任他耐心地给她盖好被子,在她身边坐下,就那样看着她的睡容,看了一路。

中间顾小影似乎做了噩梦,惶惶地惊醒过来,睁眼就喊“管桐管桐”。管桐俯下身抹去她额头的冷汗,抱住她,告诉她“我在这里呢,不怕”。她再次安心地睡过去,没有看见管桐脸上的微笑。

正午时分,列车还在轰隆隆地行驶,阳光沿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顾小影长长的睫毛上,随火车的晃动而轻轻跳跃。管桐就这样静静看着身边的女孩子,有浓郁如阳光样温暖的情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把顾小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在手心里。

有柔软的、温暖的、美好的感觉,直抵内心。

这一次,他和她都无法再回避:丽江,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尽管,是在医院那么不美好的场景里,以及车祸那么落魄的背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