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桐边起身边笑着说:“明天晚上和几个朋友吃饭,你也去吧。”

“都有谁?”顾小影仰头问。

“省政府和人事厅的几个人,好像还有建设厅的,”管桐看看顾小影,“时间不会很长。”

“我不去,”顾小影撅嘴,“你们说的我根本听不懂。”

“顾老师博闻强识,怎么会听不懂?”管桐逗她。

“嘁,就看看你们讨论的那些话题吧,大学生村官的利弊、干部选拔任用方式的改革、省委专职副书记的权力范围……哎你说人家权力多大关你们什么事儿啊?”顾小影掰着指头数,“上次你们还讨论了起码五个省委书记的从政史,我就奇怪了,你们连自己老婆的生日都不记得,怎么就能记住八杆子打不着的那些人某年某月在某单位工作呢?你们怎么就只对别人的事情那么关心呢?”

管桐又被她数落得想笑,想了想答:“你可以和他们的老婆交流购物心得啊!”

“那我还不如拖许莘一起去逛街呢,”顾小影撇撇嘴,“真不知道你们这种奇怪的交流有什么意义。”

游说失败,管桐放弃邀请,只是无奈地点点头说:“那不去就不去吧。”

说完管桐就转身去卫生间洗漱,顾小影也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倏忽间往玄关附近的矮桌上一瞥,突然停住脚步。

只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顾小影皱皱眉头,走到玄关处搜寻了一番,再走到卫生间外,大声问:“管桐,我放在玄关这里的那两本杂志呢?”

管桐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好关了花洒问:“你说什么?”

“我放在玄关这里的那两本杂志呢,你给我放哪里了?”顾小影又有点想喷火的欲望。

“哦,我放回到书柜里了,”管桐恍然大悟,“那不是你随手放在那里的吗?”

“那是我明天上课时要用的,”顾小影很想忍,可是一想到前两次因为忘记带资料而引发的一串麻烦,终于还是喷出火来,“管桐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啊?我就是怕明天上课时忘记拿,才把它们放在玄关这里,你转身就给我收走,如果不是我刚才突然发现书没了,明天上课怎么办啊?!”

顾小影声音越来越大。

管桐沉默一下,打开卫生间的门,伸出半颗脑袋,仔细看看正在喷火的顾小影,不好意思地安慰:“老婆你别生气了,下次我不拿你的东西就是了。再说你可以直接把东西放进包里……”

“我包太小放不下!”顾小影觉得心里有股奇怪的火往外冒,不发出来就难受,她试图控制,但是控制不住,终于咆哮,“这已经是第六次了,管处长!你已经连续六次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随便收起我的东西,害我想要用的时候却找不到!”

管桐小心翼翼地辩解:“可是我只是觉得从哪里拿的要放回到哪里去,你放在外面太没有秩序感了……”

“放屁!”顾小影彻底发飙了,“我用完了自然会放回去!可是被你一搅和,我的秩序整个就被破坏了!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拿你的秩序去覆盖别人的秩序啊?你知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自己的秩序啊?”

管桐眨眨眼,无辜而委屈地看看粗暴又粗俗的老婆一眼,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关门把澡洗完了再说。可是就在他畏首畏脚地想要关门的一刹那,顾小影猛地迈出一步,狠狠拉开门!

管桐傻了……

只见狭窄的卫生间里,管处长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全身□地、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刚想说什么,却被顾小影猛然间爆发的咆哮喷回去!

只见她十分气愤地一手拉住门框,吼道:“管桐,你要当秘书,去你的省委大院里当去!我家里不需要一个跟在我后面收拾东西的秘书!如果需要收拾东西的人,我不如找家政公司,联系钟点工,犯不着把自己卖了!我告诉你,如果再有下次,我,我——”

“我”了半天,顾小影还是没有想出下半句要说什么,只是气得一鼓一鼓地在卫生间门口喘气。

管桐急忙拉住门把手,哀求道:“老婆,你是进来还是出去?你好歹让我把门关上,秋天了,还没来暖气呢,天也挺凉的,你看我这澡才洗了一半……”

“砰!”又是话音未落,门已经被甩上。因为是老房子,甩门的人力气又比较大,导致门框上方还抖落了一些陈年的粉末……

卫生间里,管桐后怕地擦了把冷汗,猛地哆嗦一下,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抓紧打开热水冲洗起来。

卫生间外,顾小影头疼地走回到卧室里,坐在床上想:为什么结婚之前觉得这人高屋建瓴、成熟稳重,结婚后才发现这人这么多管闲事?可是,习惯多管闲事的人难道不应该生活常识丰富健全吗?那为什么每天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却又在很多事情上白痴若此?

啊啊啊啊啊啊——想到莫名处,顾小影终于忍不住尖叫!

卫生间里,管处长猛地打个喷嚏,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

(7)

第二天晚上,顾小影去段斐家聚餐,还没忘诉苦:“我才发现我跟管桐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她愁眉苦脸:“我原来觉得他挺靠谱的,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人完全不靠谱?”

“不靠谱还能当省委秘书?”许莘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白斩鸡一边鄙视地看顾小影。

段斐点点头,摸着肚子慢条斯理地说:“小苍蝇,人家靠不靠谱也轮不到你来评判,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可都是贼亮贼亮的。”

“别提这个,我烦着呢,”顾小影瞪大眼,撕着手里的鸡肉出气,“他要是单纯没有审美也就罢了,可是他根本就是把在机关里的习惯带回家里来。你要是去我们家看看那些文件、本子的摆放风格就知道,他根本就是恨不得把我们家的角角落落都打造成省委办公室。而且这人只要看电视就一定是央视新闻频道,开口闭口不离‘总书记’如何如何。还有还有,你们知道这人有多么恶趣味吗——他最喜欢看《新闻联播》的时候接播音员的话茬,人家还没说完上半句,他这下半句就出来了!”

见段斐和许莘目瞪口呆的样子,顾小影苦闷地皱起五官:“不怕你们笑话,现在连我都知道‘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也知道‘社会和谐人人有责,和谐社会人人共享’了!”

“哈哈哈哈!”果然面前的两个女人就爆笑出声,尤其是段斐,一手撑着腰一手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师姐你不能含蓄点吗?”顾小影哀怨地看看段斐,“但愿你儿子生出来不要像你这么豪迈。”

“小师妹,”段斐好不容易止住笑,却仍然带着笑意看着顾小影,“你真是太逗了。”

她擦擦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顾小影:“小师妹,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我刚结婚那会儿,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发现两人之间那些不搭调的生活习惯或者兴趣爱好,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发火……”

“没错!”顾小影哀叹,“我真的不想发脾气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们都不知道,前两次因为他乱放我的东西,我真的就没有带资料去学校,上课时被动得不得了……我跟他说过不要乱放我的东西的,可是他总是不听,总是试图用他的习惯来覆盖我的习惯,总觉得他那样就是整齐,我那样就是不整齐。可是许莘你和我住过一间寝室吧?你说我是那种不整齐的人吗?只不过各人有各人摆放物品的习惯而已啊!他凭什么就觉得他那样是对的呢?其实我也知道我自己的脾气不好,可是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真的会让我觉得他实在不把我的意见放在心里,我很气愤,到最后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了。”

“你快来例假了!”许莘眼皮也不抬,一边下定论一边翻捡盘子里剩下的几块白斩鸡。

“就你机灵!”顾小影龇牙咧嘴地瞪一下许莘,再愁眉苦脸地看段斐,“师姐,我真的不想发脾气的,我平日在学校里对同事、学生都很好的,好多人夸奖我脾气好呢。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看见管桐就来气?而且我火气消得很快的,所以就更纳闷,怎么一开始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呢?”

“我明白,”段斐同情地看看顾小影,拍一拍她的手臂,“其实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啊!你想吧,两个前二十多年都没一起生活过的人突然住到一起了,各自的习惯都完全不一样,这种互相适应肯定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我记得当时我一看见孟旭干活就想撞墙——你们知道吗,他能把软包装的牛奶直接放进微波炉加热,也能把速冻水饺直接放进油锅里煎,还能给兰花浇水浇到活活涝死……种种罪行,令人发指啊!”

顾小影目瞪口呆:“师姐,你说的是你老公吗?孟旭孟博士?”

段斐笑了:“怎么不是?你看着不像吗?还有更多的呢,要不要说点私密的?”

她狡黠地眨眼,顾小影一下子来了兴趣,迅速附耳过去,许莘也努力地想凑近了听,却被段斐挡在一边,呵斥道:“小姑娘不要听!”

“小苍蝇和我一样大!”许莘急得什么似的。

“人家结婚了,”段斐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有本事你也带个男人去领证。”

许莘瞬间泄气,终于安分守己了。

不出所料,段斐的故事,让顾小影在愕然之余险些笑断气。

话说孟博士和段老师的第一次,发生在婚前两个月时,段老师两室一厅的公寓里。事后据段斐说,之所以选在那里,一是源于激情迸发时的半推半就,二是因为主场气氛好,比较不容易紧张。

可是,想象和实践到底是两码事——段斐还记得,那是晚上九点多钟,两个没有丝毫经验的男女,在忐忑中尝试着他们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因为过于紧张,当时的很多感觉都随着脑门上的汗一起蒸发掉了,她只记得她害怕,她疼,但还要克制,因为她看见孟旭比她还紧张,还忐忑。

最紧张的时候,孟旭便说了句无比彪悍的感慨:“斐斐,好难啊!”

段斐想笑,又想哭,最后便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头顶上方大颗大颗往下落汗的孟旭,下意识地也问了一句十分彪悍的话:“比读博士还难吗?”

孟旭伸手擦把汗,艰难地答:“比读博士,难多了!”

……

后来段斐教育笑得已经快岔气的顾小影说:“你看,人人都要从那个时候走过来。每个男人都是要通过婚姻来成长,来懂得生活到底是怎样柴米油盐、琐碎不堪;每个女人也都要通过婚姻来成长,来懂得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宽容,什么叫见怪不怪……将来总有一天,小师妹,你也会长大,会见怪不怪,会觉得压根没有必要发脾气的。”

她眨眼坏笑一下,压低声音:“甚至于,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当初那个连你胸衣扣子都解不开的男人已经能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就把你的衣服剥光,而且,他还会从紧张得满头汗,成长到让你知道什么叫高 潮。”

话音一落,顾小影的脸就“腾”地一下子红了个透,许莘看着顾小影的样子哈哈大笑。

顾小影红着脸感慨:“师姐,你已经无敌了,我甘拜下风。”

段斐笑着吁口气,也感叹道:“妹妹啊,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像我这样深有感触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女孩子只喜欢已婚男人。你还真别说,已婚男人知识多全面,技术多过硬啊!他们了解女孩子的每一点生理、心理变化,能说会道,很容易就能讨女孩子的欢心。到那时,人们会感叹这个男人风华正茂、温情脉脉,却压根不会想起,他也是从最青涩的年代走过来的,他能有今天,也是一个女人拿自己的青春做代价,陪他走过来,教他变成熟的。”

段斐说完,屋子里很奇怪地安静了一会。

良久,许莘才笑一笑说:“姐你伤的哪门子感啊?我姐夫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你担心啥啊?”

段斐也笑了:“我就是举个例子,又没说那是你姐夫,你不要对号入座。”

顾小影点点头:“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啪”的就被段斐一掌拍在脑门上,顾小影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发现段斐瞪眼看她:“你还惦记雷同的?欠抽啊!”

顾小影郁闷地沉默两秒钟,猛地伸出手去摸段斐的肚子,一边摸一边喊:“大外甥啊,你妈欺负我!”

段斐哈哈大笑,许莘煽风点火,屋子里顿时又开始鸡飞狗跳。

(8)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顾小影又遇见了陈烨。

是在暖意十足的超市里,顾小影埋头选零食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有熟悉的声音:“顾小影,你还是喜欢吃这些富含防腐剂的食物。”

顾小影一抬头,看见陈烨拎一个购物筐站在她身后。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看陈烨的购物篮,只有洗发水、沐浴液和一条毛巾。不知怎的,顾小影奇怪地想起若干年前的那个下午,明媚阳光下,一个男生端着洗脸盆,里面放着洗发水、沐浴液和毛巾,站在她面前窘迫的样子。

顾小影一咧嘴,忍不住笑了。

陈烨被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想起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记错了洗澡的日子,站在女浴室门口,盆里大约也就这几件东西,”顾小影笑盈盈地看着陈烨,“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场景居然真的忘不掉。”

听见这句话,陈烨突然间有点发愣,他呆呆站在她身边,看她微笑着,回转身拿一包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挑拣的彩虹糖。看见那熟悉的红色包装袋的时候,陈烨的心脏猛地跳一下,似乎就不可遏制地想起五年前,他们初相识的时候,他在琴房里练琴,而她就坐在一边的琴凳上,一颗又一颗地往嘴巴里扔那些彩色的糖豆。

后来他们恋爱了,她还是喜欢吃彩虹糖。她一边吃一边把各色糖豆往他嘴里塞,告诉他“紫色的最好吃,是葡萄味道的;红色的也不错,是草莓味;我最不喜欢绿色的,味道有点辛辣”……他都没有告诉她,出国后,他有许多次都梦见那时候她吃彩虹糖的情景。

现在,他们真是陌路了,可是她仍然没有放弃对彩虹糖的迷恋。

陈烨有些恍惚,有些沉默了。

顾小影挑完糖果,一回头,看见陈烨沉默的样子,笑笑说:“我还以为你回奥地利了。”

“这一个多月我一直在巡演。”陈烨顺手接过顾小影手中的购物车,把自己的篮子放进去,一起推着走。顾小影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大方地站到他身边,随他往前走。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顾小影好奇地扭头问。

陈烨似笑非笑:“顾小影,什么叫‘回去’啊?我的家在这里,你让我回哪儿去?”

“哦,也对,”顾小影恍然大悟,“那你什么时候再次去国渡海?”

陈烨无奈地看着她:“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

“你不是要读双硕士吗,难道不需要上课?”顾小影纳闷,“总要有点正经事做啊。”

陈烨笑得越发无奈了:“顾小影,怎么在你眼里我很不正经吗?”

他看看她,叹口气,终于一本正经地说:“告诉你个很不幸的消息,顾老师,我已经被母校聘为客座教师了,以后,你会在校园里经常看见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啊?”顾小影很惊讶,“客座?”

“是,”陈烨点点头,“音乐系还在新校区给我留了一间教师公寓,我想住一段时间再走。”

“住一段时间?”顾小影一脸受惊的表情,“真当海归了?”

“算不上,”陈烨微笑道,“还有一年才毕业,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国。”

“其实,陈烨,你这样的人,就算是去中央音乐学院,也能谋个教职吧?何必回来呢?”顾小影看看他,“不要误会,不是我巴不得你走,而是觉得你如果回来,有些屈才。”

“谢谢夸奖,”陈烨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其实我自己心里有数,像我这样的学生,出国三年,技艺长进不少,也考上了顶尖学府,勉强算得上是专业优秀。可是,‘优秀’距离‘杰出’、距离‘大师’的标准,仍然太远了。毕竟,许多人都会拉小提琴,可是像吕思清那样的人,永远只是极少数,是金字塔的塔尖,可望而不可及。”

听了他的话,顾小影有几秒钟的沉默。过了一会,才轻声开口道:“前阵子,许莘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顾小影看看陈烨,微微笑,“其实,陈烨,你和我一样,本质上都是再现实不过的人,虽然骨子里有些理想的念头,人却活在现实里。像我们这样的人,因为太现实了,有时候难免不畏首畏尾,小心翼翼,再三权衡。”

她看着他:“陈烨,其实忠于自己的人比较容易幸福。做你喜欢的事吧,哪怕有短暂的困顿、迷茫,甚至可能在一段时间里会找不到出路,但不要只为活着而活着。要让自己开心,要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觉得自己快乐并满足,没有什么遗憾。”

她略顿一顿:“我希望你,开心,不遗憾。”

那瞬间,时光停住了。

陈烨略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顾小影,似乎从来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在他们还彼此相爱的时候,她是那个迷糊的小姑娘,喜欢一边吃彩虹糖一边听他拉琴,目光里满是幸福与崇拜;在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她是那样冷静甚至有些冷淡的听众,短暂的相逢里,她留下的,不过是句“好久不见”;而当他听她的课时,她又变成那个心无旁骛、冷静敏捷的老师……她好像变了,可是又好像没有变,那么,她还是她吗?

偌大超市里,陈烨终究还是没有告诉她:他回来,本是为了找回她。

可是,他现在知道,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从他离开她的那天起,就来不及了。

因为,他是那样了解她,他知道,像她那样的女子,不需要依附谁,却又免不了要依赖谁。她要的温暖、平静、琐碎、简单、闲适的那种日子,他给不了。

他想,她也早就从他眼里看到了那些不甘心——他去国怀乡三年整,为的怎会是如此安静的回归?

世界一流的演出团体或是不断的巡演、不断的鲜花、不断的掌声……这样的生活光鲜却不温暖,然而,他想要的日子就是若此。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灰头土脸,他都不会回来了。

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是飞鸟与鱼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

(9)

那晚,管桐又加班了。顾小影一个人在家里煮了面条——他不在家的日子,她总是懒得做饭。

煮面的时候她奇怪地想到,原来,做饭也是一种艺术创作——所谓烹饪艺术,也要有人欣赏,才有创作的动力。

可是看看墙上的挂历——岁末,各种各样的会议如走马灯般源源不断地转来转去,大约在未来的一个月时间内,管桐都别想回家吃一顿晚饭。

厨房里,顾小影略有些心疼地叹口气。

因为是一个人吃饭,速度快得很,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完毕,坐在了电脑前。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陈烨,想起两人从超市里走出来的时候,大雪纷飞的冷空气里,他还是像从前那样,细心地帮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到头上。她觉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地闪开一下,他却执拗地不肯松手,只是拽住她的围巾,仔仔细细地围好,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

她眼睛的余光看见,有来来往往的女孩子走过,还有目光若有若无地往陈烨身上瞟。

无论在哪里,他都是那样卓尔不群。

她顾小影不是傻子,她也知道陈烨当年离开的时候必然是满怀憧憬,这种憧憬大过对感情的留恋,且那时他也认定了自己不会再回来。她只是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连意见都不征询,他怎么就知道三年后她不会去找他?

或许,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太相像,他们看看自己,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他给不了的,说不准的,也就不承诺。

说到底,陈烨向来是个明白人。

那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

她站在雪地里,看着他的笑容,瞬间思绪乱飞。

直到他微微叹口气,把她的购物袋递过来,拍拍她的肩:“上车。”

她回过神,才发现他招停了的士,她坐进去,他把车门关上,挥挥手,隔着车窗做个手势,她看懂了,像以前每次寒暑假前送她去火车站时一样,他说的是“到家后给我电话”。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顾小影看看车窗外,路灯光晕里大片大片飘飞的雪花,还有陈烨,站在雪地里,目光沉静。

顾小影的心脏,奇怪地跳了一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