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办?”江岳阳沉默一下,反问。

“我们班有人在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工作,我跟他们联系,看能不能找点实习岗位,反正现在文化单位都没有终身制了,能签几年合同也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行,”江岳阳点头,“我也找别的老师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江老师,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顾小影苦闷地抱怨。

“这个问题怕不是你我所能解决的,”江岳阳叹息,“先把眼前的事情了结了再说吧。”

顾小影也叹口气,不说话了。

或许也真是顾小影运气好——电话刚打到许莘那里,就有好消息来到。

“我们社正准备找一个宣传助理、两个编辑助理,”许莘笑眯眯的,“要文字功底好一些的、仔细一点的学生,报酬比较少,计件付酬,但是如果做好了,有希望签三年期的合同。合同期内如果表现优异,还可以续签或是转正式编辑,在底薪基础上拿提成。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出版社都转企业了,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

“我爱死你了,亲爱的,”顾小影热泪盈眶,“我请你吃饭。”

“那倒不用,能做到什么份上还是要看他们自己。我说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夜不归宿还拒接电话,不知道管大哥会怎么收拾你?”许莘幸灾乐祸。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小影这才想起这件事,不自觉地吸口气。

回到教师公寓,顾小影先把可以去出版社实习的好消息告诉了宋锦西,然后在宋锦西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泪水中帮她换了衣服——衣服是顾小影的,不过两人身材差不多,宋锦西穿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成熟点的神气。

随后两人乘坐早晨的公交车赶往市区,一路把宋锦西带到了许莘单位楼下。直到看见宋锦西带着满脸的激动与喜悦随许莘进了电梯,顾小影才终于长吁一口气,转身往自己家走。

也是到这时,一整天的紧张、疲惫、困倦一起袭来,顾小影几乎一边走,一边都快要睡着了。

好不容易爬回省委宿舍时已经是早晨八点半,顾小影的眼睛已经快要全部合上了,可是还没等她抬手敲门,门已经自动从里面打开了。

顾小影一抬头,见是管桐,下意识地就往他身上倒,嘴里嘟囔:“困死我了,老公,让我靠一会儿……”

管桐皱眉:“顾小影,你一晚上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我打电话你还拒接,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为人妻的自觉性?”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顾小影皱眉,把手里的包往玄关一扔,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你怎么还不上班?”

“顾小影,你给我站住,”管桐有点冒火,“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天?”顾小影觉得自己因为睡眠不足思维都很混乱,“宋锦西找到了,困死我了,我得睡觉,我撑不住了。”

“你去找别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家的都快丢了,”管桐终于压不住火气,“你怎么能把艳艳自己扔在人才市场门口?你知不知道她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

“啊!”顾小影瞬间清醒,张口结舌,“对啊,艳艳,艳艳怎么样了?她找到家了吗?”

“她找不到!”管桐彻底火了,“她坐出租车,结果把省委宿舍和省府宿舍弄混了,就被带到省府宿舍区。她在人家院子里转了半天才发现那不是咱家,走出来想再去打车,没走多远就被人骑着摩托把包抢了。小姑娘吓得蹲在路边哭,多亏有巡逻的警察把她带回派出所。可是她背不出来我的手机号,打她家的电话又没有人接。我等到晚上都没见她回家,给你打电话你没等我说完就挂断,我打三次你挂三次,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要不是这个时候人家警察打电话到省委,转了一大圈才找到我,这会儿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顾小影惊呆了。

顾小影从没见过管桐发火——长期以来,他都是温文尔雅的,在所有人眼里,顾小影都是“欺负”管桐的罪魁祸首,就连顾妈都说“你别得寸进尺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么现在,管桐是不是要咬人了?

是早晨,门外陆续有人下楼去上班,顾小影呆呆地站在客厅里,看着管桐满脸的怒火,脑子很乱,她好像失去了辩解的能力,只能看着管桐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顾小影下意识地扭头,看见魏艳艳站在门边,颤颤巍巍地看着他俩。在看见顾小影的一刹那,魏艳艳的眼神明显地一瑟缩。

然而也就是这一瑟缩的瞬间被管桐捕捉到了,他的火气瞬间翻了一番。他想忍,可是没忍住,终于还是冲顾小影吼出来:“顾小影,艳艳她不过是个孩子,你看你把她吓成什么样子?我听她说昨天你还打击她?你好歹也是当老师的,你怎么能这么无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是,我知道,你天天上讲台,有惯性了,跟谁说话都跟讲课似的,总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对的。你不觉得这种‘好为人师’对孩子们来说会是一种伤害吗……”

顾小影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她吃惊地看着管桐,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说什么?

说自己无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说自己好为人师?说自己总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

这不是管桐说的吧?

可是,不是他说的,又是谁说的呢?

顾小影的头终于剧烈地疼起来,从昨天中午听说宋锦西失踪到现在,她似乎总是活在泪水和咆哮声中。二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跳,要很努力克服疲惫和头疼,站在这里,听这些指责。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责任放在她身上?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冲她吼?

顾小影终于崩溃了。

她抬起头,看看一脸畏惧表情的魏艳艳,再看看还在火冒三丈地数落自己的管桐,突然忍不住尖叫:“住嘴!”

管桐被突然爆发的尖叫吓了一大跳,魏艳艳也吓坏了,张大嘴巴盯着顾小影看。

只见顾小影脸色苍白地指着管桐和魏艳艳:“你们凭什么这么指责我?你们凭什么!你们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你们影响我的生活,我又不是你们的老妈子,凭什么总是一副我欠你们的表情?”

她指着魏艳艳:“我就该陪你找工作吗?”

再指管桐:“我就该给你做饭洗衣服吗?”

她的眼里渐渐盈上泪水:“你们一个个,凭什么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自杀的自杀,出走的出走,找不到家的找不到家,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的啊?”

二十四小时内,她终于第二次歇斯底里,她指着管桐,几乎扯着嗓子吼:“管桐,我告诉你,我讨厌你爸妈,讨厌你们全家!我讨厌——”

“啪!”

话没说完,管桐的一巴掌终于落下来!

顷刻间安静得一片死寂。

顾小影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管桐,余光里,还有魏艳艳有点惊恐又隐约有些出气的表情。

几秒钟后,顾小影的身子晃了晃,在感觉到要倒之前伸手扶住墙。她瞪大眼,努力克服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死死盯着管桐。管桐显然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大脑短路了。

二十四小时内,她打了别人一巴掌,又被别人打了一巴掌;她找到了别人家的孩子,又差点把自己家的孩子弄丢了……原来,她的轨道,从一开始,就是环线。

可是现在,顾小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阵粗砺的疼。

她脸色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了一点力气,努力克服双手的颤抖,在安静得可怕的空气里,扶着墙站直了,声音略有些哆嗦地,慢慢地说:“对不起。”

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管桐和魏艳艳都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

或许他们都没想到她会说这三个字,但顾小影知道,这三个字,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几乎是头重脚轻地快步走向门口,管桐试图抓住她,但被她甩掉了手。她走得那么快,快得像一阵风,等到管桐终于如梦初醒般追出门去的时候,她已经用她自己都不记得曾有过的速度跑出院子,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早晨车来车往的路边,管桐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6)

第二次离家出走,顾小影的身体却很争气。

她不仅没有生病,而且还可以冷静地给自己本科与研究生时代的同学打电话,请他们帮忙寻找一些实习岗位。她还能头脑清醒地回自己的教师公寓里收拾了几套备用衣服,再马不停蹄地坐车赶回市区,找许莘避难。

她甚至没有忘记在对许莘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嘱咐她千万别让宋锦西知道。

她怕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难过,更怕她又把不相干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顾小影想:这是她自己造的孽,无论产生怎样的后果,都不需要别人帮助背负。

就这样,顾小影开始在许莘家睡得昏天黑地。因为连续两天都没有课,她干脆把手机也关掉。这中间偶尔醒了就翻一点许莘的零食吃,吃饱了再意气风发地睡去。

许莘气得火冒三丈——她早晨上班的时候,顾小影在睡;她中午回来的时候,顾小影已经扔下满地的零食袋子,再度沉入梦乡;她下午走的时候,顾小影还没醒;等她晚上加完班回家,不过九点多,可她顾小影居然又睡着了?!

她究竟还有没有清醒的时候啊!

不是都说夫妻吵架会睡不着吗?看管桐的反应就知道了,他一天之内起码打了十几个电话,大约是不好意思在办公室里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便躲到了类似厕所之类有回音的场所——许莘不厚道地想,照管桐这上厕所的频率,有没有让同事们以为他闹肚子?

可是许莘咬紧牙关没松口,到最后,管桐真的以为顾小影的确没有去投奔许莘。他唉声叹气地对许莘道谢,却没有想到,他老婆此时此刻正在许莘家睡得昏天黑地,让许莘恨不得把顾小影包在铺盖卷里一起扔到楼下去!

就这样,第二天晚上,许莘忍无可忍,终于在顾小影床头贴了张即时贴,上面写着:猪啊,你就睡死吧!

第二天一早,许莘起床,多么难得,她居然看见顾小影把被子叠整齐后消失了?!只是没想到她走之前还在许莘的床头也留了张即时贴,写着:骆驼祥子啊,你就活活累死吧!

许莘抓狂了!

其实顾小影没有许莘想的那么心宽。

她昏天黑地地睡觉,只是因为睡着了的时候,比较不容易想三想四。

她总需要做一点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那种悲从中来的情绪。她看喜剧片,看穿越小说,看累了,就带着对小说里男主人公的幻想睡觉。网上把这种流口水的行为叫做“YY”,也就是“意淫”的意思,还颇有一些拥趸。面对此情此景,顾小影赞同地感慨:人类失去YY,世界将会怎样?

她是写小说的,以编制狗血故事为己任,所以她当然不会认为夫妻俩吵架,动手了,被打了,就一定要哭天抢地地指着对方的鼻子说“我要跟你离婚”……可是,她是个普通女人,她从小到大也的确是没有挨过打。所以她总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想想,自己要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两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做好回家的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说,她还要去上课。

周五上午,她有四节课。你看,这就是一个人民教师的责任与无奈——她就算有天大的委屈和难过,还要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要谈笑风生,要对得起孩子们的学费。

顾小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进了教学楼,还没等走到教师休息室,迎面就看见江岳阳像炮弹一样冲过来,嘴里喊:“顾小影,你死到哪里去了?”

顾小影忍不住翻个白眼,心想:看吧,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在过去的两天里管桐没少给江岳阳打电话,否则他不会一脸愤懑的表情,一看就是被骚扰得不轻。

只见江岳阳无比紧张地冲到顾小影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久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顾小影被江岳阳所表现出来的关怀感动了,微微一笑答:“没事,谢谢你,江老师。”

可是江岳阳听到这句话之后越发难过了,他还很少看见这么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话的顾小影,想想也知道是受了沉重打击。他搓搓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结果酝酿了好久,还是说了句不该说的:“我师兄,他挺着急的。”

说完就后悔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顾小影是什么性格,这会儿提管桐,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结果顾小影表现得倒挺大方,只是笑笑答:“我要去上课了,下课再找你聊天吧,江老师再见。”

说完也不进休息室,而是干脆上了楼梯,往楼上的教室走了。

江岳阳心里暗骂管桐不给自己找好差事,一边还是拿出手机通风报信:“师兄,是我,你老婆出现了,今天上午她有四节课……对,十一点半下课,你提前点过来截住她,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关我什么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自己看着办……你别跟我来这套,这事儿本来就是你不对,你老婆帮我们找失踪的学生,我们还没给她记功呢,就让你一巴掌给打出来了,我要是你老婆,早拿菜刀把你大卸八块了……”

管桐被江岳阳从电话里数落了半天,到艺术学院后又被面对面数落了好久。

江岳阳奚落管桐:“师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再不讲理的女生都没见过你动手,第一次出手就打老婆,兄弟我甘拜下风啊!”

管桐苦笑:“你也别数落我了,我那不是失去理智了吗?”

“你失去理智很可怕,你老婆则是太理智,更可怕,”江岳阳后怕地吁口气,“如果她不跟你回家,怎么办?”

“总得让她发完这通脾气啊,”管桐揉揉额头,“我还能怎么办?”

“她会不会要离婚?”江岳阳一边说一边倒抽一口冷气,“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我不知道你还有看肥皂剧的习惯,”管桐白江岳阳一眼,“还有就是你能不能不要诅咒我?”

“我不是诅咒你,”江岳阳觉得自己真是苦口婆心,“我在电话里也跟你说过了吧,你老婆白天帮我们找学生,晚上给学生做思想工作……这些都不是她份内的事。她一样样地承担下来了,第二天早晨还要一大早爬起来给想自杀的学生联系实习岗位,她是女人啊,你觉得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事?动不动就是生死攸关,她能不影响工作还真是奇迹。这年头,谁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么好心的女人,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管桐张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突然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岳阳眼睛瞪得溜圆,定定地看向他身后。管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直直就撞上顾小影的目光!

中午时分,学生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往楼下走,走廊里渐渐嘈杂起来。顾小影站在管桐面前不远处,隔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神色平静地抱着讲义和参考书,脸上波澜不兴。可就是这副样子,看在管桐眼里,突然漫过一阵酸溜溜的心疼——管桐似乎是到这时才发现,一直以来,无论是咧嘴大笑、怒发冲冠,还是撒娇发嗲,顾小影的表情从来都那么生动!她从来都没有以这样一幅平静得像雕像一样的面孔出现在管桐面前!

喧闹的走廊上,管桐和顾小影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对方,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们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顾小影先低下头,转身往旁边的楼梯走去时,管桐才如梦初醒般喊一声:“小影!”

顾小影听见了,可是没有回答,仍旧快步往前走。江岳阳狠狠推管桐一把,管桐才撒腿追上去,一把抓住顾小影的胳膊。

没等站稳,管桐就忙不迭地说:“小影,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顾小影没说话,只是抬头仔仔细细看看管桐的脸:眼里还是有血丝,眼袋发青,这些天,想必他没有睡好吧。

管桐见顾小影不说话,心疼地弯下腰,伸手摸摸顾小影的脸,低声问:“对不起,老婆,还疼吗?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真的……”

“我没事,”顾小影垂下眼不看他,手上还略略使了力气想要挣脱,“我这几天比较忙,住在学校比较方便,忙完了再说吧。”

管桐听出来这是敷衍,手里更是抓紧了不松手,语气有些急促:“小影,回家吧,这里这么冷,你上次住了一晚上就发烧了你记得吗?”

“上次天气冷,现在都三月了,出去找学生那天气温高得差点让我中暑,”顾小影的语气淡得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我要去吃饭,你回去吧。”

“小影,我——”管桐还在劝,急得汗都快流下来。

顾小影终于忍无可忍,转头正色道:“管桐,这件事我也有做错的地方,所以我说过‘对不起’了。我很冲动,如果伤害了你和你家人的感情,那么我承认错误,请你原谅。可是既然走到这一步,我需要时间去冷静。到我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我会回去的。”

她一手抓紧讲义,另一只手握住管桐的手,猛一使劲便把被他抓紧的胳膊扯开,而后低下头快步走远。

管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7)

顾小影就这样开始住校的日子——客观点说这种日子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凄凉,首先因为不需要在有课的日子里早起乘坐班车了,顾小影就可以每天早晨睡到八点才起床;其次是时常可以和帅帅的小男生一起去食堂里吃小炒,这使顾老师每天都有种“秀色可餐”的喜悦感;再次是不需要被家务活挤占很多时间,顾小影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租言情小说看……

其中最爽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她开始在学生中间结对子,大家各租一本言情小说合集,分别用半天的时间看完,再互换,于是一天里花一本书的钱可以看两大本、共计八到十部言情小说!

该怎么形容这种生活呢?纸醉金迷、声色犬马、酒池肉林、腐化堕落……好像都不足以准确形容出顾小影此时此刻HIGH极了的心情。

尽管,夜深人静的时候,顾小影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想念管桐——虽然愤愤不平,但她习惯了他的怀抱、他的体温,就会无法割舍。

顾小影很鄙视这个没有骨气的自己。

可是,面对那些此起彼伏的电话与短信,顾小影恐怕也很难有骨气——就在顾小影住校的日子里,管桐好像突然爆发了连谈恋爱时都没有过的文采!那些天,各式各样的短信——忏悔的、自责的、说理的、抒情的——纷至沓来,险些把顾小影的手机挤爆!其中最彪悍的是首原创版七言绝句,顾小影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才不得不承认,一共二十八个字里居然还有两个字她不认识?!

伤自尊了!!

大家评评理,这种名为赔礼道歉,实际上是践踏他人尊严的行为,怎能得到原谅?!

顾小影还偏不回家了!哼!

——只是,不回家,就意味着要经常遇见陈烨。

这可真不是件好事。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顾小影借了学生的跳绳,在操场上跳得不亦乐乎。陈烨正准备去学校后面的山上爬山,路过操场的时候就看见顾小影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比狗熊还笨重地跳着绳。陈烨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开口叫住顾小影:“顾老师!顾老师!”

顾小影停下来,沿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见陈烨。只见他站在不远处,两手抄在口袋里,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开口就差点把她噎死:“你这是夯地啊?”

“现在就流行熊跳,你有意见啊?”顾小影斜眼看陈烨。

陈烨笑了:“我哪敢有意见啊,不过说你这架势是熊跳,也太侮辱熊了吧?”

顾小影顿时为几天来的郁闷找到了发泄口,眼一瞪吼:“我愿意,我就愿意这么跳!你管不着!有钱难买我愿意!!”

她的声音真大,吸引了操场上一片目光,陈烨吓一跳,急忙转身装作不认识顾小影,抬脚就往操场外面走。

顾小影气坏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去,一把抓住陈烨的袖子:“干吗装不认识我?我给你丢人了吗?你凭什么说走就走啊?凭什么啊?”

“你凭什么说走就走啊”——这句话隔了多年,再次出现的刹那,让陈烨猛地愣住了。

虽然场景不同、指代不同,可是他仍然牢牢地记得,四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在萨尔兹堡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时,看见的那封信。

只有一句话:陈烨,你凭什么说走就走?你凭什么?!

那是她给他的最后一封信——直到多年过去,那仍然是她愿意为他写的最后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