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江岳阳斜眼看看顾小影,并不相信她有什么正常的、健康的建议。

“段斐师姐,”顾小影居然很严肃,很诚恳,“长得不错,职业也不错,够贤惠,不闹腾,但人也不死板。”

江岳阳张张嘴,半晌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如果认同顾小影的观点,按她这种听风就是雨的性格,估计五分钟后就能帮他去提亲;如果不认同顾小影的观点,那就好像他看不上人家段斐……其实他还真是从来都没有看不上段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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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早期江岳阳确实觉得段斐对孟旭事无巨细都要管的状态让他很不屑,那么后来,当他俩离婚后,尤其还是在对段斐多了一点了解后,他已经把不屑转为欣赏——他觉得她坚强、能干、心地也好,是个难得的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可是,他并不知道,就算他觉得段斐还不错,他的父母、他的家庭,还有社会周遭的眼光、作为孟旭邻居的尴尬……这些,他都能扛得过去吗?

他不是个市侩的人,可是到了他这个年纪,谈恋爱不过是结婚的序曲,既然要认真严肃地对待,就总要把前因后果想清楚。而种种前因与可能产生的后果一起,都让所有好感与欣赏,不得不变得踌躇。

(3)

段斐在整个寒假期间的状态和许莘差不多:都是一场又一场地相亲,见面对象从某四十来岁秃顶丧妻的国企领导,到某高校三十八九岁大龄未婚老海归,还有某机关离异有孩中层干部、某科研机构丧妻有儿技术员……她觉得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是最后一个,对方三十八岁,有个儿子,和她凑在一起,正好儿女双全。

父母劝她:“差不多就行了,到底不是做姑娘那会儿了。”

段斐点头,其实心里比黄连还苦——别人家三十岁的姑娘最多被人嫌弃年龄偏大,可到底还是姑娘家;轮到自己,也不过就三十岁,却成了一汪泛着深色茶油的隔夜茶,只要有人肯接手,爹妈已经千恩万谢。

真是好笑——结婚那天,宣誓要祸福与共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原来,还是那个看上去像长不大的顾小影透彻,她说的对:白头偕老,至死不渝,这种话,要真到白了头、咽了气的那一天,才能论证。说早了,即便说得再真诚,可信度也不大。

有些承诺,的确只能用生命本身来度量。

开学后不久,段斐去参加省高校工委的会议,很巧,往会场走的时候迎面遇见江岳阳。其实如果没有顾小影和许莘在一边插科打诨,她是不愿意看见他的——他曾经是她和孟旭的邻居,现在依然算是孟旭的同事,听他那意思也不可能成为她段斐的表妹夫了,那么他俩之间所剩余的,都不是美好的联想或回忆。

可江岳阳还是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段斐,你也来了啊?”

段斐微笑着点点头,那笑容有保留,只在脸上,到不了眼底。江岳阳有点疑惑,但也没多想,反倒八卦得兴致勃勃:“我给你妹介绍了个男朋友。”

段斐很惊讶:“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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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给你家果果看过病的那个医生,杜屹北,中医院的,”江岳阳估计她当时也没空对医生产生什么深刻印象,“有空大家一起坐坐,认识一下。”

段斐想了想,点点头:“只要他俩愿意,我没问题。”

江岳阳笑一笑:“果果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快两岁了?”

“快了,”段斐提起女儿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就有温和的光芒,“我打算等她满两岁,就把她送到全日制的早教班去,先试试效果,不行的话就再回来。”

“这么小的孩子送出去……放心吗?”江岳阳有点怀疑。

“总要试试的,现在的早教班一个老师带三个孩子,精力上顾得过来,比普通幼儿园的小小班要让人放心一些。虽然价钱贵一点,好在我爸妈都有退休金,我的收入也能应付。”段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

江岳阳看看她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三十岁,这么年轻,按说她该有更温暖的生活,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有让人难过的坚强。她身边,该有一个男人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是那么让人难过地提起“我爸妈都有退休金”……

恰在此时,段斐的手机响,她不好意思地朝江岳阳笑笑,接起来。

是许莘,在电话里哇哩哇啦地投诉:“姐,你那个助理研究员又来约我!这次居然是去爬山!而且爬山就爬山吧,还不去爬要买门票的山,偏要去爬烈士陵园!还嘱咐我别再穿高跟鞋了,上次那样会太累——哎你说这人到底是粗心还是细心啊,他上次都注意到我穿高跟鞋了怎么还带着我在那么大的一个广场上来回走了三趟!姐,你这都什么眼光啊!尽挑了些残次品打发我!”

好不容易等许莘一鼓作气发完牢骚,段斐憋不住地笑,还得安慰妹子:“你不要这么刻薄,其实人家长得也不错,不就是节约点吗?烈士陵园嘛……你就当是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了,成不成?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得给人家机会,才能看出一个人到底适合还是不适合你……”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们找个抠门抠成这样的试试!不能因为我们都是单身就硬把我们划拉到一起啊,除了这个,我俩哪里还有共同点?”许莘大吼大叫,看来是气得不轻,声音太大,连江岳阳都听见了。

段斐只好再朝江岳阳抱歉地笑笑,继续安慰许莘:“莘莘你别挑肥拣瘦的,你再挑,连这样的都没有了。你姐夫当初倒不抠门,可最后还不是甩甩袖子就走了?女人这辈子无非是找个靠谱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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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么抠门的男人靠谱吗?我觉得与其和这人浪费时间,还不如跟小苍蝇看上的那个医生接触呢,”许莘很痛苦,“可是我也不喜欢医生啊!他们都是通药理的人,万一哪天想弄死我,神不知鬼不觉,我就已经OVER了……”

“别胡说八道,”段斐哭笑不得地呵斥,“人家江老师好心好意地要给你介绍那个医生呢,你就不能联想点正常的?我跟你说,别这山看着那山高,你没把这座山走遍,就永远都没有发言权。”

说完了叹口气,再换上和缓点的语气:“莘莘,听姐姐说,女人这辈子,嫁人就像投胎,嫁错了后悔都来不及。长得好的、花钱大方的、家世好的或是职业好的……这样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可是真的就能陪你走一辈子吗?你拿这些标准去挑,就算挑来了,能不能长久?所以说到底,你也别强调这人多抠门,你要是真觉得不是一路人,那就算了,姐也不逼你,明天就帮你回绝他。可如果还算是一路上的,就别被硬件卡住。女人啊,青春太短暂,拖一天都在贬值,你别走姐的老路……”

她的语调里有淡淡的凄凉,江岳阳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皱眉头。

他其实很想说“你何必妄自菲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又要怎样说,才能宽慰眼前这个其实仍然年轻的女人。

转眼周一,上午,江岳阳在校园里看见了顾小影,他想招呼一声,跟她说说段斐的事,可不知道怎么开口,刚举起的手就这么又放下了。倒是他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顾小影眼尖,一眼就捕捉到江岳阳的背影。

“江老师!”顾小影在他背后喊。

江岳阳回头,看见顾小影抱着一摞书跑过来,眉开眼笑地问他:“事情办得怎样了?”

“你说杜屹北?”江岳阳很快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别急啊,咱们好歹是娘家人,太心急了显得不矜持。”

顾小影瞪大眼,很敬佩:“江老师,虽然你自己都没找到结婚对象,但是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合格的媒人啊……”

“还行吧,”江岳阳低调地谦虚一下,瞄一眼顾小影,“看你这模样挺容光焕发啊,怎么样,周末我师兄回来了吧,还和谐?”

“啊……这个问题啊,”顾小影瞄江岳阳一眼,想故作慈爱状拍拍他肩膀,没够着,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同志,你就算了解了皮毛,也体会不到精髓的。”

“你……”江岳阳张了张嘴,瞪了瞪眼,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表达此时此刻他悲愤的心情,活脱脱就失语了。

顾小影告别了悲愤失语的江岳阳,乐呵呵地回教室上后两节课,路上还想:江岳阳也真好骗啊真好骗……真脆弱啊真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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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谓皮毛和精髓的区别……唉,新婚燕尔时是有的啦!等变成老夫老妻,还是抱着“生孩子”这种功利想法的两个老夫老妻的时候,哪里还分什么皮毛和精髓呢?所谓皮毛或者精髓,究其本质不过是个“功课”——要认真做功课,半个月后才能带着希望和憧憬用一个小小的验孕棒去“查成绩”。如果是两条红线,那么恭喜你,考试合格,等着九个月后发毕业证书吧;如果是一条红线,呵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而既然提升到了“做功课”的境界……十九年的求学生涯里,她顾小影倒是挺喜欢读书、学习、思考的,但是她最讨厌做功课了!不管什么形式的功课,无论是听写、口算、背课文、写论文……统统不喜欢!

唉,归根结底,自己真不是个好学生啊……顾小影叹息一下。不过她也是很久后才明白,其实作业或者功课,本身并不让人厌烦,人们厌烦的只是作业和功课背后的“强制”性质。“生孩子”这件事情也一样,本来挺美好的一件事,一旦变成了任务,变成了迫不及待需要完成的“功课”,想不烦都难。

比如刚过去的那个周末……当然这事情得从头说起。

首先,是顾小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买了十张“排卵试纸”。而事实证明,这个东西真的是很神奇啊——当两条红线出现的刹那,顾小影忍不住仰头大笑!

两条红线啊!这就意味着未来24-72小时内将要排卵啊!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那是周四,顾小影一边满意地端详那两条线,一边对管桐下通牒:“你,必须周五晚上回来,你如果不回来,以后就不必再回来了!”

管桐吓一跳,以为这孩子又吃错药了,打听一大圈才发现她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念头,哭笑不得,但还是妥协:“好,我下班就往回走。”

顾小影很满意。

转眼,就到了周五。

周五晚上,管桐依照惯例,还是习惯性地在吃完晚饭后拿出了一份《南方周末》。

顾小影很无奈。但为了保持良好的情绪,她还是和颜悦色地把报纸从管桐手里抽走,然后拽他一起看电视。管桐向来不喜欢看浪费时间的综艺节目,但是老婆像八爪章鱼一样缠在身上,这种久违的家庭感觉让他觉得很温暖,温暖得令他不忍心拒绝。于是便以前所未有的耐心陪顾小影看电视,听电视里的综艺主持人把电视内外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似乎是第一次,他发现,这种“无聊”的节目还真的具有舒缓神经、渲染温情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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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顺理成章——等到看完电视洗完澡关上灯,当某人又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时候,管桐忍不住凑过去,从对方最怕痒的耳垂开始一点点地咬。某人不停地发出“唧唧咕咕”的笑声,手脚都不老实,让人很怀疑是不是有被踢残废了的可能。管桐好不容易才把面前碍事的衣服都剥掉,月光下女人白皙的皮肤像削了皮的白萝卜(很久很久以后,当顾小影听到这个比喻时,怒:好歹也得是剥了壳的煮鸡蛋吧?怎么能是白萝卜呢?管桐你是学美学的吗?)……

但是不得不承认,“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到底还是很科学的——顾小影在依稀的光影里伸手摸摸管桐的脸,看着管桐的眼睛,吻上他的脸颊。管桐侧头,在顾小影的脖颈上亲一下,听到细微的嘤咛声,这声音好像一小枚溅落的火星,顷刻间点燃冬天里的暖意融融。内陆城市的冬天很干燥,然而顾小影还是能感受到环抱着管桐的手臂上泛出浅浅的湿,有呼吸从胸前一路延伸开去,空气里的凉意远不能抵挡体温升高时灿烂灼热的光芒。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使劲咬一下面前的肩膀,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她在有光的地方飞翔。

这不是个好习惯——咬完后顾小影就内疚了——她总是咬他,每次都咬他,他抗议过,可是她真的改不了。她需要这种活生生的存在感,有肌肤的弹性,汗水的气息,黑夜里,光芒膨胀成快速窜过的电流,她都能感受到脚趾弯曲的力量,让她恨不得把胳膊收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告诉自己,这是切实可拥的人,这是切实可拥的幸福……

然而……似乎……这一次,在顾小影的幸福里,出了点岔子。

嗯,真是难以启齿的岔子啊……事后,顾小影这样想。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说过了,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咬过管桐的肩膀,可是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在光芒四射中飞翔……唉,当然飞翔是件美好的事,可是如果一直飞啊一直飞啊就是不落地,那多累啊……

偏偏,顾小影觉得已经飞得很心满意足了,可是有人还在飞啊飞啊飞啊……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按照顾小影对管桐做这件事情的全部程序的了解,现在都该落地很久了,可是为什么他还在飞啊飞啊飞啊……

漫长的飞行过程中,顾小影终于发现刚才所有的光芒啊、电流啊都瞬间汇集成一个大坑——苍天啊,只飞不停坑死人啊!

于是……很久很久以后,当管桐终于飞完了的时候,顾小影觉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悲愤了。

她不明白: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参加此项运动,所以缺乏锻炼?还是管桐实在是老当益壮、老有所为?三十好几的人了,他不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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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此时此刻她作为人家的老婆,应该由衷赞颂一下自家男人的“人老心不老、心老力不老”的,可是请原谅顾老师吧——在有气无力、大脑缺氧的情况下,她脱口而出的只能是她心底的那句话:“管桐,你就不能快点结束吗?”

噗——满屋风情,在管桐惊愕地抬起头来的刹那,消失殆尽……

可是,最让人无奈的是,管处长你完全可以斥责你老婆的污蔑与诽谤的啊,你为什么要说实话呢——寂静的空气里,大约过了几秒钟,管桐偏偏很沮丧地说了句:“唉,我也想啊,可是很难啊!”

这回真的连点风情的影子都没了……

可是顾小影不是地球人,大家不能拿常理推断她,因为她居然努力撑开眼皮,很坦然、很从容、很家常地问:“为什么?”

管桐郁闷地摇头:“不知道。”

“好在最后成功了……”顾小影想了想,闭上眼舒口气,“成功就行!”

她是这样想的:不管过程咋样,有结果就好!要的就是这点“84消毒液”嘛!这是宝贵的“84消毒液”啊!虽然自己现在很想去洗手间,可是得忍着啊!

她这样想着想着,大脑中就渐渐展开一副生动的3D动画场景:一大群卡通小士兵,戴着小钢盔,在隧道里喊着口号、呼啸着往前冲。前面一批累死了,后面一批踩着倒下的弟兄们继续冲上去!又一批累死了,新的一批冲上去……终于,一个勇敢、坚强、有力量的小士兵成功地一跳——砰地一声冲入一个白色大球的内部,于是,他新生了!

这样遐想的功夫,管桐已经出出进进地把自己拾掇干净了,然后躺回来,很失落地把脸埋在他老婆的颈窝里:“你还好吧?”

“我是很好啦,”顾小影故作慈爱地摸摸管桐的头,“不要有压力,老公,我看网上说,如果太劳累,比较不容易达到很HIGH的层次啦。”

“唉,”管桐叹口气,皱眉头,“难道我真的老了?”

顾小影努力撑着眼皮安慰他:“谁说的?你不是成功了吗?而且你这个时间长啊——这是活生生的‘宝刀不老’啊!”

管桐瞥顾小影一眼,看她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心里泛起一阵柔软的心疼,伸出胳膊揽过她:“睡吧,这几天我不工作了,好好休息一下。”

“噢耶,”顾小影使劲打个哈欠,满意地缩到管桐怀里,嘟囔,“早就该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秒钟都没耽搁,迅速奔往了通向甜蜜梦乡的道路上——管桐在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看看顾小影睡着的脸,再叹口气,伸手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转身睡去。

睡着前,管桐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稍纵即逝,也不好形容。

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18)

(4)

可是……如果……然而……假设顾老师如此辛苦,却仍然在半个多月后再次迎接了“小队长”的到来,那会怎样呢?

大清早,顾小影死死盯着验孕棒上的一条红杠,第一个反应是难以置信!第二个反应是痛不欲生!

真是不能相信这个惨淡的事实啊——顾老师毅然拿出另外一根验孕棒,可是苍天可鉴,她的眼睛很好,没有幻视,真的、真的仍然是一条杠杠啊!

顾小影崩溃了:所谓怀孕,不就是一颗精子和一颗卵子,它们于千千万万颗精子的包围中相遇了,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就那么遇见了……于是,它们拥抱、渗透、合二为一……这有什么难?

可是为什么,当真正脱了小雨衣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欲哭无泪……

上午,顾小影耷拉着脑袋去学校上课。

这一天是真的不顺——先是上午得知今年考博的成绩出来了,带着满心的期待去查,却发现自己的英语成绩距离分数线差了悲壮的两分,博导招两个学生,她是第三名;然后是中午发现自己去年历尽千辛万苦考来的驾照完全不顶用,居然在校园里倒个车也能把从顾妈那里明“借”暗“啃”来的“马六”刮掉了一个后视镜,顾妈接到电话就怒了,当即警告她如果再这么“小脑萎缩”就把车收回,永不叙借;再然后,是许莘打来电话,通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特大八卦,那就是顾小影的前男友陈烨马上也要结婚了,因为他女朋友怀孕了……

顾小影顿觉自己的心脏陷入新一轮的不能承受之虐。

真的是无敌大虐啊——如果说表弟表妹怀孕都还不足以激起顾小影内心的悲愤与不平,那么陈烨的女友都要怀孕这件事则成功地刺激了她:想想吧,人家都能先上船后买票,可为什么她都买了这么多票了就死活上不了船呢!

人比人,气死人啊!

尤其是这人还是陈烨——说起来那还是她的初恋,爱的时候也是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信誓旦旦,甚至还干过诸如站在山顶上看着万家灯火大喊“我爱你”之类的傻事(犹记得当时山腰上还有好事者回应了“啊”的一声惨叫,估计是被雷劈了或是被强酸沤了,反正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傻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是到头来,他要出国圆他小提琴大师的梦想,说走就走,甩甩袖子就去了维也纳,全部分手的话只留在一封电子邮件里,这么虎头蛇尾、自说自话、道德沦丧、责任缺失的事情,你说他怎么就干得出来!

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19)

当然,若干年后,当她已经嫁做他人妇,而他也算是学有所成、荣归故里的时候,他们见面了,寒暄了,解释了,交流了……可是,她最大度也不过只是能做到不恨他、理解他,却永远都做不到完全原谅他,或者再次喜欢他。她只是尊重他,尊重他在异国他乡经受过的那些寂寥,尊重他在音乐圈里取得的成就——当他从维也纳国立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毕业后,她就知道,他总会有不错的去处。果然,她没猜错,他轻轻松松就进了中央音乐学院执教,虽然这个理想和他留在欧洲发展相比仍然是逊色了一点点,但她相信,以他那样的才华,此处也并非终点。

她也不用掩饰,她内心深处就是特别特别不平衡——你说凭什么连有艺术没人性的陈烨都能后继有人,她顾小影却只能望“孩”兴叹呢?

就这样,经过一整天的痛苦、纠结、迷惘、煎熬,到晚上的时候,顾小影在电话里给管桐布置了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务:“五一”前后的七天时间里,必须每隔一天为生孩子这件事奋战一次!

布置任务的时候,顾小影又忍不住想起上次飞啊飞却死活不落地的悲惨遭遇,其实也有些发怵,但想想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自己也命令管桐必须保持充足的休息,从而重出江湖……按理说,这次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

可管桐快愁死了——七天,机关里缺一个科员或者几个办事员都没问题,可是缺一个副县长,这得耽误多少事儿?再说了,不就是生孩子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本来是挺顺其自然的事情,何况每月都有一次机会,又不是高考,一年才一次,她急什么?

你是没看见他家的台历啊——只要看看台历就知道某天排卵试纸显示是一深一浅还是只深没浅。按照台历的指示,他再想老婆,也得掐着时间回家;再想随心所欲,也得在床上按照最标准、最保险的姿势完成程序;就连他想给老婆个高潮也被他老婆一句“射了就好”给堵得哑口无言。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基本过着这样的生活——回家要定时,一月一次的见面只能选择在他老婆的排卵期;做爱要频繁,恨不得把所有精液都释放在这充满希望的几天里;射精要保量,只要能达到这个终极目的,是否有快感早已经不重要;缠绵可取消,程序完成后他老婆立刻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打着哈欠闭上眼,没等他说话她已经睡着了……

管桐叹口气:这到底做的是“爱”还是任务?

扣着个完成任务的大帽子,管桐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他老婆眼中基本就只是一个活动精子库而已……

然而管桐没想到的是,他老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行动力!

五月中旬,刚好系里有个老师要筹备婚礼,顾小影欣然与其换课,于是“五一”前夕的四天时间里,顾小影就不需要到校上课了。四天啊!加上“五一”三天假,再参照自家台历上的记录表……顾小影掐指一算,顿时喜上眉梢!

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20)

于是,意料之中,几天后,管桐在蒲荫长途汽车站,怀着半腔震惊和半腔思念,迎接了顾小影的到来。因为当天还要上班,故而管桐安排好顾小影之后就回了办公室上班,而顾小影休息了一下便自己溜达着去大街上闲逛。

说到蒲荫,它在省内的经济情况属于欠发达地区,所以县城的水平也不过等于发达地区的乡镇效果:比如县城主干道上有家气质很古老的商店,挂着的招牌上还是斑驳不堪的“供销社”三个字……但不管怎么说,这还是去过蒲荫很多次的顾小影第一次如此快乐地在县城的大街上逛。

以前去的时候,因为时间短,管桐有时候还要加班,所以顾小影只能自己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电视。只有等他加班完毕,才会带她去县城有特色的饭馆里吃饭,再在街上转一转。以管桐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所以尽管低调,本地老百姓也很少有人看县里的新闻,但很多人还是认得出他。顾小影不喜欢这种感觉——有人阿谀奉承,有人淳朴真挚,有人畏惧瑟缩……尽管形形色色都有,可惜她都不怎么喜欢。

她心里的管桐,其实从来都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看书、看材料或奋笔疾书的管桐,是那个从远处走来,一伸手便抱她满怀的管桐——他其实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而不是官员。官员,在她的印象里,是把持权力的、威严的人,相比之下管桐太温和了,她怎么都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大学生感觉的人怎么能管一个县里的一大摊子事?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管桐再书生气,也已经在此地扎根一年。一年里,他有时候也会说起现今基层官场“少帅老将胡子兵”的种种难为之处,要一边想着怎么与其他的副县长协调,一边琢磨着怎么和因为自己的空降而被阻了前路的几个“老人们”交涉……有时候顾小影也会把从爸妈那里听来的案例说上一两个,但绝大多数时候是倾听——听他说基层的酒风如何盛行,听他说有些实事多么难办,听他说跪在县政府门口的老百姓怎样涕泪横流,听他说他也无法避免的震撼、心酸以及很多时候的无能为力。

她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晚上的时候管桐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顾小影已经洗漱完毕,倚在床头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关于被拐卖儿童寻亲的故事,顾小影看得泪水涟涟,正撕着一卷卫生纸擦脸。中间看见管桐进门,只泪汪汪地送给他一个“回来了”的眼神。

管桐好奇地探头看电视,恰好看见被拐卖儿童的生母挣脱若干人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喊着给救孩子回来的民警磕头的场景。被拐卖的孩子站在一边,木然地看着身边激动的人群,那眼神竟然是陌生而疏远的。

顾小影哭得眼都肿了,看着管桐说:“真可怜,自己的孩子被拐卖了,回来的时候都不认识自己,可怜她和她老公快找遍一个中国,找了六年才把孩子等回家。养父养母那边也舍不得孩子,孩子还觉得警察和生父母拆散了他的家。呜呜,我还没当妈,都能想象到,谁要是把我的宝宝偷走了,我会疯了的,呜呜……”

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21)

她咬牙切齿:“这些杀千刀的人贩子,还算是人吗?怎么不枪毙?要我说死十回都罪有应得!最好死了再鞭尸,埋了再掘坟!”

管桐吓一跳,回头看顾小影,只看见两只核桃一样的眼,只好叹口气,伸手关了电视,再去拿块冷毛巾,一边把她揽进怀里捂着眼一边说:“不哭了,以后一定要把自家孩子看好。”

顾小影啜泣两声,扯掉毛巾,抬头看管桐,一脸可怜相:“可是,老公,咱自家孩子还没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