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煞有介事地回答,沈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也在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长得不差。

伏在沙发边缘,看见许倾玦又重新闭上眼睛,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不如早点去睡吧。”

许倾玦闭着眼,只是摇头。

“待会我吃完东西就回去,你先休息。”

微微睁开眼睛,许倾玦侧着头想了想,说:“你在这等送餐的人,我先去洗澡。”

“嗯。”

沈清随着一起站起来,然后目送他走回卧室,突然之间,心底升起一股温暖。

倘若真能这样和喜欢的人平平淡淡过下去,也算是件难得美好的事。

隔天,雨势终于有所停歇。

许倾玦醒来后稍作梳洗,便出了门去画廊,因为离家并不算太远,所以他总是习惯步行。早晨八点,经过整天整夜的大雨冲刷过后的空气显得格外干净清新。

正当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铃响了一声。听出是语音信箱的提示音,他在路边停了下来,摸出手机。很快,听筒里传来沈清特有的柔软的声音:“醒了没有?”

短短四个字,后面便没了内容。许倾玦握着手机静静等了一会,在确定这是条绝对完整的留言后,先是一怔,既而微微抬高了唇角——这个女人,一早语音留言,只是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

猜测她此刻大概还在赶去上班的路上,因此许倾玦放弃了回复的念头。刚合上手机,身后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再走出两步让出位置,身后的衣摆已经被人不轻不重地抓住往旁边一带,接着伴随着一串追逐打闹的声音,三五个小孩子从他身侧迅速跑过。

虽然拿了手杖,但突然而来的冲力还是使得许倾玦脚步微微不稳,加之手肘被其中一个孩子撞到,轻握在掌中的手机就这样滑了出去,金属外壳撞击地面的声音隐于那一长串的脚步声中。

微微侧过头,仔细判断了一下,在发现自己仍无法猜到手机掉落的具体位置后,许倾玦不由得皱着眉半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试了几次,未果,内心里不禁升出一股厌烦,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苦苦找寻的东西塞进他的掌中。

“倾玦。”对面的人开口说话,是他所熟悉的女声。

一边站起身一边将手机收好,许倾玦微微抬眉,“你怎么在这?”

喻瑾琼静静看着眼前削瘦挺拔的男人,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是来找你的。”

许倾玦的画廊立于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具有浓厚艺术气息的街道上,街的拐角处是一家极其小巧雅致的茶座。两人在里面寻了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

许倾玦要了杯温水后,问:“找我有事?”

喻瑾琼微垂着脸,想了一下,才说:“昨天……我也在场。”

“你牵着沈小姐离开,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呢。”她微微一笑,神色却异常落寞。

“是吗。”许倾玦只是淡淡地回应,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很快,服务生端了托盘过来,喻瑾琼接过自己的绿茶,道了声“谢谢”,才重新看向许倾玦。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但是,如果不介意,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许倾玦已大致能猜出接下来的问题。

“……那位沈小姐,她是特殊的,对吗?”问出口来,她不免暗自苦笑。当初是她背弃了他,如今又哪有权力如此心有不甘地过问他的私事?

只是,当昨晚见他背影冷然地离去,身侧却紧紧地握着沈清的手,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会嫉妒。尽管明知没有资格,但她仍会嫉妒那个能被他主动留在身边的女人。因此,她来找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如果这个答案能让她就此心死,那么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现在,问题问出口了,她才赫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于是,在许倾玦有所反应之前,她又突然笑道:“这是你的事,我本来就不该问的,是我错了,你不用答我。”

她发觉,彻底失去希望的感觉,也许不是她能承受的。

许倾玦微侧着脸,静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说:“忘了祝你新婚愉快。”

“呵,谢谢。”

细碎的丝竹声从茶座角落的音箱里缓缓流泻出来,翠绿纤小的藤蔓缠绕穿行过头顶深褐色的横梁。伴随着一次次开门关门的动作,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临告别前,喻瑾琼细细地望着眼前这安静淡然的眉目,低声开口:“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么?”

许倾玦点了点头,一贯冷淡的脸上有细微的柔和。

对于当年她的离弃,他本就从没怪过她。

11

(十一)

沈清约了林媚共进午餐,两人在SOGO旁边的拉面馆里各叫了一份热腾腾的拉面,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沈清终于忍不住,喜滋滋地将她与许倾玦的事宣告了出来。结果,毫无意外地,唤来林媚一声又嫉又羡的惊叫,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喂!至于么?”沈清摆出平静的样子嘲笑道。

“当然!当然至于!”林媚压低了声音低吼,同时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清:“老实交待!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暗通款曲的?”

“胡说八道什么呀。”沈清摆摆手,用力瞪回去。林媚一激动就乱用成语的毛病,她早已习惯了。

林媚干脆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盘问:“是他先表白的?”

沈清想了想:“算是吧。”

林媚张大嘴巴:“看不出来呀!”

沈清笑了笑,继续鼓着腮帮子吹勺里的面。

“不行。”林媚看了看表,拉下沈清正往嘴里送面的手,嚷道:“你得抓紧时间把详细情节说一遍。”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清被迫放弃未完成的午餐,将她和许倾玦之间发生的某些她记得还算清楚的事,统统告诉了林媚。从许君文的婚礼开始,直到昨晚在他家吃完东西后回自己家睡觉为止。

林媚以十分认真的姿态听完之后,仔细盯着沈清看了半晌,才终于冒出一句:“你今年的桃花运能分我一半就好了。”

沈清撑着脸颊,吃吃笑了一通。回忆了一遍,才更加发觉这段感情来得奇妙而美好。

结账的时候,林媚突然问:“那么许君文呢?你之前不还一直对人家有好感么?”

沈清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其中微妙的变化。虽然很确定自己对于许君文的暗恋已经彻底结束,但转而仔细想想,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见异思迁的嫌疑。否则怎么才和许倾玦相处短短几个月,便立刻将倾慕许久的另一个男人抛在脑后了?

返回办公室的途中,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许君文的那份感情,除了自己与林媚之外,第三个知情的,恰恰就是许倾玦!

虽然对此他没再提过,但并不表示可以就此忽略吧。况且,就算许倾玦不在意,沈清自己也难免觉得怪怪的。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挑明了一次说清楚,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接下来的整整一下午,这个问题时不时地就冒出来打断沈清的工作进度。好在她平常思考公事时也习惯咬着笔发呆,所以这次尽管她脑子里装的净是私人问题,坐在办公桌前时时走神,却也没引来上司和周围同事的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下班,偏偏又被顶头上司叫进办公室讨论下一期新增的工作计划。稍稍拖延了一点时间,当沈清走出来的时候,其他人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她将皮包收拾好,正打算关灯走人,无意间瞟了一眼门边办公桌上的报纸,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醒目的头版头条上。

这是昨天的商报。但因为她一向没有上班读报的习惯,再加上许家人的突然出现,所以关于许君文盛大婚礼的报道她并没能及时看见。

放下皮包,她索性在桌边坐下摊开报纸随意浏览起来。

一对新人的放大照片被排在了整篇报道的正中央,少见的俊男美女的搭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沈清看到旁边的文字,才知道昨天在许家见到的那个女子确实是许君文的新娘,财阀千金,名叫喻瑾琼。再接下来,洋洋洒洒几百字,除了关于一对新人的基本情况叙述外,还详尽介绍了许喻两家此次联姻所带来商业经济效应。

“很相配嘛。”草草略过那些于自己来说无关痛痒的分析与推测,再仔细看了看照片,沈清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然后,她的神线便定格在文章最后的一小段文字上:

“……此次订婚宴,许家次子许倾玦也携伴出席。这也是他自三年前车祸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引起不小的轰动。除去他的身体状况之外,他与当晚两位主角之间的关系也引人猜测……众所周知,当年他与新娘喻瑾琼曾是亲密恋人关系,后两人分手原因外界不得而知……”

文章最后,只是语意模糊地对许倾玦出席此次订婚宴的行为进行猜测。对于兄弟二人与新娘之间的纠葛也只用廖廖几语带过,显然是顾忌到许家在商界的地位,记者不敢过于妄加评论。如今一来,既点到为止,又恰到好处地引起读者的兴趣,报社也算做到两全其美。

然而沈清却没有心思分析这些,她的注意力全被其中的一句话所吸引。

许倾玦和喻瑾琼曾经是恋人!

她终于想起以前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了。

难怪觉得面熟,原来早在她刚搬过去的时候,便在走道上有一面之缘。她还记得,当时的喻瑾琼和许倾玦说完话后,是哭着离开的。

曾经的恋人,如今成了自己兄长的新娘?!

沈清不自觉地捂着嘴,几乎不可思议。

他是否很难过?

回家的路上,沈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时是她第一次见许倾玦心脏病发。当时也是她扶着他回到家里的。

虽然没有专业知识,但基本常识她还是有的。心脏病,如果不是过于激动或悲伤,是不会轻易发作的。

那么,他当时应该是伤心的吧!所以,才会痛得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这一层,沈清发现自己的情绪又被瞬间带到了低谷。她从来不是霸道不讲理的人,但如今却又难免有淡淡的失落,就好像,她在与另一个人分享着许倾玦的感情。

即使明知这种想法不对,但她仍控制不住。进门的时候,她默默看了一眼为她开门的许倾玦,然后从他身边擦过,弯下腰换鞋。

“你怎么了?”许倾玦很快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没什么。”她扯了个笑容,让声音听起来足够轻松,“坐太久的车,累了。”

说完,她钻进厨房。几秒钟后,又抓着头发走出来,有些恼怒:“我忘了买菜。”

许倾玦寻着声音很快走到她面前,摸到她的肩,“到底怎么了?”今天的沈清,就些异常。

“我一忙起来就忘性大嘛!”她拉着他的手,“我们出去吃好吗?我很饿。”

“嗯。”紧了紧她的手,许倾玦点头:“我换件衣服。”

十分钟后,两人走道上等电梯的时候,沈清突然伸手环住许倾玦的腰。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你会不会伤心?”

许倾玦的身体微微一震,偏过头来想了想,说:“以后的事,现在怎能知道。”

沈清一愣,随即松开手,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同时轻挥一拳打在他的肩上,“你就不能偶尔说句好听的么?”

许倾玦仍然平静地面向她,“我知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哦?”

“但我说不出口。”他的表情很诚实。

“可是……”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沈清将没来得及说出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就在刚才一瞬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本来要说的是:可是你不怕现在不说,将来就算想让我知道都恐怕没机会?

幸好电梯上来的时间恰到好处,再想想,她也觉得那句话不太吉利,还是不说的好。

两人在附近的餐厅里找了位置坐下来。虽说心里装着几件事,但一向以食为天的沈清对待食物的热情仍旧丝毫未减。她埋着头心无旁骛地消灭晚餐,而许倾玦也向来不习惯在吃饭时说话,因此一顿饭下来,倒是吃得格外安静。

直到结帐的时候,沈清对于之前那个话题,都再也没有提起。

走出餐厅,她很自然地挽着许倾玦的手臂。两人慢慢步行了一小段路后,许倾玦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她问。

“你今天很反常。”许倾玦肯定地说。

“哪有?”她抵死不认,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许倾玦硬是站着不肯动,“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谁说的?”她换下之前心事重重的表情,笑道:“就因为我刚才问了你那样的问题?”

“是我的感觉。”

“那你一定感觉错了。光听声音也知道我没有不开心。”她的声音里确实带着轻松的笑意。

许倾玦冷下脸,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语气里已经带着薄怒:“沈清,不要欺负我眼睛看不见!”

笑容一僵,她还是一口否认:“今天一切正常,真的!”她一向鄙夷恋爱中的女人乱吃飞醋,试问又怎么可能会把心里那点小别扭说给他听?

这边许倾玦听了,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放开她的手,独自一人慢慢往前走去。

“喂!”沈清一愣,追上去:“你去哪?”

许倾玦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沈清看了看,回家是这个方向没错,但是他出来时没带盲杖。外面可不比家里,他哪能熟门熟路地顺利到家?

“要我扶你么?”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许倾玦不大高兴了,所以也不好贸然上前。

果然,前面的男人果断地给了两个字:“不用。”

此时残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但四周围的光线却还不算太弱,来来往往也有不少附近的住户。外型出众但明显眼睛不便的许倾玦走在路上,引来不少注视。

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放任他就这样摸索着回去。沈清只好妥协:“好啦!我坦白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固执的男人终于微微停了停。

沈清低着头大步靠近,同时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一下,很快便从下午困扰她许久的众多心事中挑出了一个。

回到家,沈清搬了把椅子与许倾玦面对面坐下来。

“我今天的心情是有一点不好。”她说。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