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午11点,两人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一前一后出来退房。骆十佳没钱,帐都是沈巡结的。

骆十佳找家庭旅馆的老板娘开了张票,小心收藏。

“我会还你钱的。”骆十佳对着沈巡晃了晃那张手写“发/票”。一脸笃定。

沈巡不置可否,拿了行李就要走。

“下一站去哪里?”骆十佳背着自己的包,跟着他,谨慎地问了问。

沈巡把行李都扔进了后备厢,嘭一声盖上了后盖,然后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来问骆十佳:“要不要在洛阳转转?”

沈巡随意靠着他那辆脏兮兮的自由客,见骆十佳面露疑惑,他又解释道:“来都来了。”

“洛阳有什么?”骆十佳问。

“龙门石窟,白马寺,还有个什么森林公园?”

骆十佳若有所思。

“胡辣汤,洛阳水席,浆面条,连汤肉片。”沈巡又说。

“哪里吃?”

沈巡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几乎是下意识就感慨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但他们都懂了。这是漫长的时光曾赋予他们的默契,可此刻,这默契却让他们都陷入沉默。

以前,这个词语说起来,就已经有了一丝残忍的意味。

“走吧。”沈巡收起了脸上的表情,钻进了车里。

骆十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心酸。

很多很多年前,沈巡曾经一脸意气地对骆十佳说:“这一生很短,也许我不能带你走遍全世界每一个角落,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让这个世界上更多的地方有我们去过的脚印。”

如果当年排除万难和他在一起,今天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会。他们为了在一起背叛一切,然后被孤单吞噬被荆棘阻挡,最后成为一对痴男怨女,让琐碎的生活磨掉最后一丝爱意。

爱着恨,和恨着分,骆十佳选择了爱着恨。

谁说她不是个残忍的女人?

他们之间的未来,从来都是她下的决定。

午饭是在洛阳城内吃的。繁华的商业街来人来往。停个车都要25。

骆十佳没有来过洛阳。这座古都之城拥有四千多年的建城史,古韵似乎还遗留在这中原土地的每一寸缝隙。如果是来旅游,大约会十分惬意。而如今骆十佳既没钱也没闲,不过是随便逛逛。

午饭到下午三点才吃的。沈巡找了一家面条自助,肉不给加,但面条是一小碗小碗上的,管饱。

不得不说沈巡这个人实在太没有情趣了。这一路他每次选择食物都是以饱腹为目的。而骆十佳跟着他这么吃,竟也没觉得不适。

“你带女人吃饭,都吃这些吗?”骆十佳吃饱了,用筷子玩着面条,把面条拉得很长。

“看是带什么样的女人吧。”

骆十佳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沈巡又吃完了一碗,见骆十佳已经饱了,直接把她面前的一份拿到自己面前,刺啦刺啦两口就吃完了。

“别浪费粮食,不要就别拿。”

骆十佳放下了筷子,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你还没有回答我,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没钱的女人。”沈巡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冷冷回答:“付钱的人做选择,我以为你应该有基本的常识。”

骆十佳愣了两秒,随即勾着嘴角笑了笑:“我真的会还你钱的。所以下一顿不吃面了好吗?”

沈巡沉默了几秒,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至少得吃点有档次的食物吧。”

“比如?”

“胡辣汤?”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沈巡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两人付完钱从店里出来,骆十佳说看着人来人往的洛阳街道,突然对沈巡说:“多在洛阳待一晚吧。”

沈巡双手插在口袋,低头看了骆十佳一眼:“怎么,喜欢洛阳?”

骆十佳摇摇头:“只是想休息休息,有点累。”

沈巡对于她的提议不置可否,两人去停车场拿了车。也不知道沈巡要往哪里开,骆十佳只是乖乖地跟着。

赶上上下班时间,洛阳市区也有些拥堵,路况不算好走。骆十佳跟车也跟得不容易。为了快点离开拥堵路段,沈巡多次变道。

骆十佳忍受着身后不停传来的喇叭声,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前面的那辆脏兮兮的自由客。不知道沈巡搞得什么鬼,眼看着一个路口就要开出拥堵路段了,他却没什么预兆地突然调头。骆十佳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没有及时变道,她强行调头,差点撞了别人的车,都已经走到对面马路了,那人还够着脖子操着一口方言对着骆十佳痛骂。

骆十佳憋了一肚子火,就等着追上沈巡好发泄。

他的车开了一会儿就在路边停下了。骆十佳靠边停车,关门的时候关得震天响,她皱着眉头一脸不满地追上沈巡。

“你什么意思?”骆十佳的声音中带着怒意:“你是不是想甩开我?”

沈巡站在一个广场的边缘,等骆十佳走过去,顺着他的眼神往前一看,才发现原来沈巡之所以调头,是因为发现了那两个偷光了骆十佳钱物的女孩。

那两个女孩还是那身驴友装扮,蹲在广场上,背包放在一旁,面前铺着一张纸,偷还不够,这会儿竟然还公然在街头乞讨骗钱。

骆十佳闭上了嘴,什么都没再说下去,只是径直走到那两个女孩的“摊位”,她蹲下/身子,捻着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她们面前的盒子里挑挑拣拣,只要大票子,硬币什么的,骆十佳看都不看。

“欸,你干嘛?”那两个女孩嚷嚷起来,待看清来人,两人脸色都变得煞白。

“怎么是你?”

骆十佳眯着眼对她们冷笑着,有如地狱修罗:“是我。”

两个女孩都还不到二十岁,也不是什么练家子,看到骆十佳和一旁身材高大的沈巡自是有些害怕。

那个活泼一些的姐姐连忙伸手把妹妹护在身后,她怯生生将面前的盒子递给骆十佳:“这些钱,给你。”

骆十佳嘴角露出讥讽笑意:“你们从我这偷走的,可不止这个数。”

“对不起。那些钱已经没有了。”

骆十佳皱着眉质问那两个骗子:“我的钱包呢?”

“拿完钱,就扔了。”

女孩话音一落,骆十佳就觉得有股血气直冲面门:“扔哪了?”

骆十佳的怒气让两个女孩都噤若寒蝉,她俩不敢撒谎,战战兢兢回答:“进城以后随便扔了个垃圾桶。”

“和钱包一起的东西呢?”

“好像就没什么了该扔的都扔了”

骆十佳瞪了她一眼,气得一脚踢开那个装钱的纸盒。她两步走上前去,拎起站在前面女孩的衣领子,女孩瞬间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赔你,我赔你钱”

看到姐姐被骆十佳抓住,那个妹妹一把上来抱住骆十佳的腿:“姐姐,你饶了我们吧,你是个好人,你饶了我们吧!”

“为什么要骗我?”骆十佳仍耿耿于怀。

“我们需要钱。”女孩嘤嘤的哭声夹在风里,飘进骆十佳的耳朵,骆十佳只觉头痛欲裂。

“姐姐,我没有骗你,我爸爸真的在洛阳打工他死了,病死在洛阳了,他在殡仪馆放了一个多星期了,要给钱,殡仪馆才肯火化”女孩哭得伤心极了:“我们没有钱没有别的办法了落叶归根,我们怎么也得把爸爸带回家的啊”

那个抱着骆十佳腿的女孩哭着求着骆十佳:“别打我姐姐,要打打我吧”

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沈巡终于没忍住,上前把骆十佳拉开,他皱着眉看着那两个女孩说:“证件和钱都已经没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骆十佳按了按太阳穴,冷冷地说:“帮我打个110。”

那两个女孩一听要打110,马上向骆十佳跪下,哀求着骆十佳放一马。但骆十佳却再也没有什么表情。

沈巡看了骆十佳一眼:“你确定?”

她把那行骗的纸盒和写在纸上的“驴友故事”都踢得乱七八糟。最后才冷冷地回过脸,对沈巡说:“骗我的人,我连一次原谅的机会都不会给。”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整整五个小时都因为这两个骗子耽误了。

在派出所的时候,警察要搜她们的背包,那个姐姐一直死死护着自己的包,最后警察抢过来,一打开才发现里面竟是一坛骨灰。

那两个姑娘一路撒了许多谎,骆十佳都相信了,唯独最后说了真话,骆十佳却没有相信。

骆十佳的钱包早不知道被哪个垃圾车运到哪去销毁了,那点现金,骆十佳最终没有再找她们要。

骆十佳走的时候,那个死死抱着爸爸骨灰的女孩叫住了她。

“姐姐。”

她手上被戴着手铐,和她稚嫩而单纯的脸庞很是格格不入。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物什递给了骆十佳:“别的东西我都丢了。只有这个,我没丢。你刚才问的,是不是这个?”她眼中有氤氲的水汽:“你和钱包放在一起的,我觉得漂亮就没丢。”

骆十佳看着她脸上悔恨的表情,表情仍旧没有一丝变化,那样冷漠的样子。她接过打火机,看都没有看,直接塞进了口袋。

“你好自为之,别再骗人,别再偷窃。”

“对不起”

走出派出所,沈巡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

此时他正在一棵梧桐树下抽烟,背对着骆十佳,也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骆十佳的手放在口袋里,正好摸到那个银质的打火机。许多年前攒了很多很多钱才买的打火机。上面还刻着字。

SX。

是命运吗?原本以为丢了,就像那段过去一样,过去了就是没有了。

却不想又这么失而复得,就像眼前的男人一样。

“沈巡。”骆十佳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巡循声回头,见骆十佳来了,直接按灭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弄完了?”他的口气还是淡淡的。

骆十佳脸上有疲惫,她点了点头说:“那女孩背包里是她们爸爸的骨灰,确实是为了火化遗体才骗的钱。”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冷血?”

沈巡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他自嘲一笑,似是戏谑,又似认真:“我的想法对你来说重要吗?”

骆十佳觉得胸口好像瞬间堵了一口气,上不能下不去,被噎良久,她才一字一顿回复道:“不重要。”

沈巡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最后只讽刺一笑。

“所以我也没有答案可以给你。”

第8章

骆十佳觉得多年不见,沈巡真的越来越喜怒无常难以琢磨了。原本等着她做完笔录一起吃晚饭的,这会儿一生气就直接开车走了。

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何必弄得好像还有感情一样?骆十佳苦笑。

派出所给她开了张证明,但是骆十佳看那玩意儿也没什么用,要补证件还是得回户籍所在地。手上也没钱,除了跟着沈巡别无他法。

沈巡开着车转了骆十佳一路,快把骆十佳开晕的时候,沈巡终于停下来,还是在一个热闹非常的老街夜市停下来。

狭窄的老旧巷子,路两边搭了许多摊位,有卖东西的,也有卖吃食的。骆十佳也不知道这街道的具体名字,但大约是洛阳的人常来之处,逛的人挺多。里面还有很多人明显是游人,逛逛拍拍。

沈巡停好了车就直接往夜市里钻。骆十佳二话不说赶紧跟上。好在他个子高,在人群里足够显眼。

两人在一处有矮桌的摊位坐下。沈巡直接点了面。又是面。

这种摊位提供的菜品比较混杂,有当地传统美食也有全国各地的流行食物。条件简陋,没有菜单,骆十佳也不知道到底有哪些东西,只能跟着沈巡点。

“给她上胡辣汤。”沈巡拦住了去下面的老板:“再加个烤馍。”

老板走后,骆十佳欣喜看了沈巡一眼:“这有胡辣汤?不是早点?”

“想要的话都是有的。”沈巡撇开视线,不愿与骆十佳对视:“只是这里的听说比较好吃。”

骆十佳看着沈巡的侧脸,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是她一贯在他面前拼命掩饰的。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沈巡愣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表情冷漠:“我只是过来吃面的,这里的面很出名。”

“你以前来过洛阳?”

“嗯。”

话题又截然而止,两个人也聊不下去。吃的上来得正是时候,各自低头果腹,不再说话。

当年见缝插针找机会说话,如今却相对无言。时间还真是残忍。

填饱了肚子,已经快晚上十点,夜市上正是人多的时候。沈巡走得比来时要慢了一些。

人潮汹涌,推来搡去的路人让本就不宽的道路变得更加狭窄。视线虽然死命跟着前面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体却始终落后好几米远。每一次好不容易走近,却总有人将他们冲散,好像一个魔咒一样,不管多少年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如此。看似近在迟尺,实则遥不可及。

骆十佳有一瞬间的退缩。

也许不该再这样纠缠下去。为什么不回深城?他也要她回去了不是吗?

到底是不能走,还是不想走?连骆十佳自己都给不了答案。

沈巡和骆十佳几乎是同时在一个摊位前停下的。

摊位上挂着许多娃娃和小礼物,夜市常见的摊位,花钱买飞镖,镖中什么得什么。

摊位前围了三个人,一对情侣,和一个带着大行李箱的年轻女人。女人屡丢不中也不放弃,反正手上还有一大把。骆十佳注意到女人正坐着的是个名牌行李箱。顺着名牌行李箱上下看看,才发现她一身都穿得名牌。原来是一个富家女来此消遣。骆十佳突然理解了她这种“送钱”的娱乐方式。

再看一旁的那对情侣,两人头挨着头正在商量要哪个娃娃,男孩跃跃欲试,女孩一脸娇羞。那画面让骆十佳觉得有点眼热。

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向沈巡,像有感应一样,他也正在看着她。

许多年前,他们也曾在夜市上玩过飞镖。

那时候还是三人行。骆十佳,沈巡,周明月。

周明月挽着骆十佳的手腕,两人故意落后沈巡几步,让来往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掩盖女孩之间的悄悄话。

“上个星期六,我家里没人我就叫沈巡来玩了。”

骆十佳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胸口有点堵,她和周明月的脚步不是太一致,周明月抱怨:“你走那么快干嘛,都跟不上你了。”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