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十佳回房后。宾馆门口只剩下沈巡和长安。

“对不起。”长安说:“我不该用我一厢情愿的感情为难你。”

沈巡将烟和打火机放进口袋:“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沈巡一路都很沉默,只是目不斜视地开车,表情专注。到了长安家,沈巡没有下车,长安也没有动。

“这几年我哥也找亲戚借了不少钱做生意。宁夏这个矿他去了好几次,在那边住都住了很久。他一直和我说这次这活特别好,要赚大钱。”长安说:“如果他想要卷你的钱,何必要这么折腾自己?”

沈巡的手还放在方向盘上:“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长安回头看了一眼,只默默在心里勾勒着沈巡的侧脸,半晌她才说:“也许可以去一趟青海湖。他有个女性好友在那里。”

沈巡诧异回头:“女性好友?”

长安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要离婚。我嫂子一直没同意。如果他要走,也许会去找那个女人。”长安顿了顿说:“我可以带你们去,我哥托我给那个女人送过钱。”

事情总算是有点头绪,沈巡轻舒了一口气:“长安,谢谢。”

“沈巡,不是我要为我哥说话,你和他这么多年,你应该很清楚,他不是做这种事的人。现在不仅是你要找他,我也想找。”长安抿了抿唇,认真地说:“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长安下车,走了两步,又回转身。

“沈巡。”

沈巡闻声抬头。

“为什么还是骆十佳?”长安始终不服气,始终感到不解:“难道你被她害得还不够惨?”

沈巡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许久,他用低沉到有些喑哑的声音回答长安:“长安,这始终是我和她的事。”

第16章

骆十佳睡到很晚才起床。韩东来叫门,她才堪堪醒来。

梳洗完毕,下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起太晚了,没吃上早饭,胃稍微有点不舒服。人也不太想说话。

韩东直接带骆十佳去了附近的餐馆。沈巡和长安已经坐上了桌,两人小声在说着什么。

韩东一声招呼,两人一起抬头,也一起看向骆十佳。

“韩哥,你看看你还要吃什么,你自己加。”长安把手上的菜单推给了正在坐下的韩东,故意不搭理骆十佳。她一贯讨厌骆十佳,骆十佳也已经习惯了。

“这里的粥不错,我给你叫了一碗,你吃完再吃饭。”沈巡的声音轻轻的,大约在骆十佳的头顶的位置,骆十佳觉得自己左侧的身子都有点僵。

沈巡把菜单推到骆十佳面前:“你看看还要什么,自己加。”

骆十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是低着头看着菜单上那些已经有点花掉的宋体字。两人并排坐着,却保持着安全距离,都默契地当做昨天的争吵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这家餐馆上菜上得很快。和沈巡不同,韩东吃饭的时候喜欢边吃边聊,长安也很配合。于是饭桌上出现了这样的画面。一边的两个人聊得热络,另一边的两个人只是低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

韩东不知以前的事,只突然想起来,说了一句:“这么说起来,你们三个应该都是高中同学吧?”

这一句话让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骆十佳低垂着眼睫,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米饭上,许久,她抿着唇笑着把话茬接了下去:“算是吧,不过沈巡后来转学了。”

骆十佳话音刚落,长安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她铁青着一张脸瞪着骆十佳。

“唰”地一声,快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长安已经直接把筷子甩到了骆十佳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巡立刻变了脸色,他伸手要去捡那筷子,却被骆十佳倔强地挡了一下。

骆十佳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默默将长安的筷子捡了起来,然后放在桌上,笑着说:“你筷子掉了,只能重新拿一双新的了。”那话说的,仿佛真是长安不小心掉了筷子一样。

“转学?骆十佳,你还真会说啊!你知道苏阿姨求了多少人才让沈巡保住学籍吗?”长安忍无可忍,抬起手指着骆十佳的鼻子,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着骆十佳:“不是你,沈巡会被退学吗?你知不知道你那个什么叔叔的,差点害得他书都没得读了?”

“当年要不是你”

“长安,够了。”沈巡终于强硬地打断了长安。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冷峻的表情让人看了有些不寒而栗。

沈巡饭也不吃了,直接放下了筷子。桌上气氛很差,四个人都各怀心事。

韩东见情况不对,赶紧稳住了长安:“我送你回家收拾行李,明天就要出发,得准备齐整点儿。”

长安没有动,她狠狠瞪着骆十佳,眼中始终有说不完的恨意。她被沈巡打断了,便也没有再说下去。但她还是受不了沈巡始终维护骆十佳的样子,最后气急败坏拿上自己的包就冲了出去。韩东吓了一跳,赶紧追了出去。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二人走了,沈巡又拿起了筷子,他语气还是那样,让人听不明白情绪。

“你也快点吃,吃完回去好好休息,宁夏还有一段距离,要开很久的车。”

韩东给沈巡打了好几个电话,说长安一直在哭,沈巡这次是真把人家姑娘给惹着了。

沈巡知道长安生气了,她不坏,她不过是想要为他出头。

可是那人是骆十佳,他需要吗?

回宾馆冲了一个澡,沈巡以为自己可以睡个午觉。可躺在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从前,那些被他强行封在灵魂最深处的从前。

“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沈巡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质问。

一个月了,骆十佳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开始逃避沈巡,年少气盛的沈巡抓着她不让她走,他逼问着她:“骆十佳,你是不是怕了那些流言?”

他是那么理直气壮,对于那些流言,他从来无所畏惧:“骆十佳,我们是堂堂正正要在一起,关她周明月什么事?我早就和她分手了!”

“和周明月无关。”提及周明月的名字,骆十佳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可她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一丝感情都不带。

骆十佳没有动,任由沈巡抓着她。明明两人离得那样近,可沈巡却始终觉得自己触不到真正的她。她的眸子那样冷,始终拒他于千里之外,她将她的世界紧紧封闭,就算沈巡闯得头破血流也闯不进她的世界。

“告诉我,为什么?”沈巡死死逼视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他还是不能相信一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了?

沈巡一字一顿问她:“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阴阴的天气,骆十佳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庞衬得她眼睛又黑又大,有几分空灵的鬼魅感。她的长发毫无生气地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庞。她许久许久才抬起头,与沈巡四目对视,回答得那样果断:“对。”

她像一个侩子手,狠狠地对沈巡宣布着死刑:“我对你,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骆十佳!”他愤怒地吼着她的名字。

而她,留给他的只有决然而去的背影。

沈巡到了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的执着,不是因为他追骆十佳追了很久追不到的不甘心,而是因为他切切实实爱上了这个姑娘。

这个聪明而又执拗的姑娘,始终若有似无地吸引着他,吸引着他不断向她靠近。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不在乎任何人,自私到有些冷漠,却最怕爱人,因为这颗心,是他们最后的筹码。

所以如若爱上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不论骆十佳怎么逃避,沈巡始终不肯放弃。他不相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骆十佳就变了,不信他们之间之前那些悸动,那种默契都是假的。

他每天跟着她,上学、放学。她不理他,可他还是执拗地跟着。

直到直到遇到闫涵。

闫涵以骆十佳“爸爸”的身份来学校接她放学。可沈巡却看见了骆十佳眼底对他隐忍的害怕和浓烈的恨意。沈巡跟着闫涵,看见他强迫骆十佳跟她走,强行去抱她,把她推进车后座,甚至是把她压在后座要亲她

那怎么会是一个“爸爸”会做的事?闫涵看骆十佳的眼神,分明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

冥冥之中有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沈巡想到骆十佳近来对他的态度。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她的沉默,她的害怕

脑中“轰”地一声就要爆炸了。愤怒如同从天而来的惊天浪潮,瞬间将他淹没。他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要没有意识了,只知道自己全身的劲都涌上了头顶。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太可怕,也太难以自控。

他从地上捡了一块别人砌院墙的砖头,疯了一样追上那辆车,他拿那砖头拼命拍着那辆车的车窗。砖头与车窗激烈碰撞,质量上乘的轿车玻璃被沈巡的蛮力砸出了一道道裂痕。那些裂缝在黑色的车窗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用手去拉那车门,车门从里面上了锁,他力气是那样大,几乎要把那轿车的车门硬生生拔下来

车门最终还是被里面的人打开,闫涵一脸铁青地跨出来。

沈巡没有理会他,几乎是拉了骆十佳就要跑,但他总归是计差一筹。

闫涵已经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哪来的小子?”闫涵眼中是令人害怕的冷意:“疯了吗?!”

沈巡如同一只发怒的猛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那个男人。想到他对骆十佳做的那些事,想到他爱着的姑娘受过的劫难,想到从前眼中充满慧黠的姑娘,如今总是心如死灰的样子沈巡只觉一股恨意从两肋窜了起来,额头上瞬间就暴起了一道道青筋。

“啪,啪——”抬起手就是重重地两下。

红砖狠狠拍在闫涵头上,瞬间裂成了几块,砸在地上发出铿铿的声音。

沈巡跳上去就要打闫涵。他想,如果不是骆十佳拦着,那一刻,他也许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杀了他

她哭得那样伤心,好像天地都要毁于一旦一样。

她自背后紧紧地抱着他,几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沈巡不要求你了别为了我不值得我不值得”

后来么?后来闫涵向学校施压把他开除了。说他为了追求骆十佳纠缠骆十佳,还攻击为了保护骆十佳的叔叔。那时候沈巡才知道,骆十佳的这个“叔叔”竟然有这样的能耐。

他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血透过绷带渗了出来。明明是那么惨的样子,他却始终淡定自若,运筹帷幄。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他冷冷嘲弄他:“冲动,只会给对手可趁之机。”

沈巡紧紧握着拳头,最后只回敬:“像我这样冲动又贱命的人,拳头从来不讲道理。”沈巡眼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你要是再伤害她,我不介意顺手杀了你。”

沈巡自小父母离异,母亲苏云锦忙着上班,将沈巡交给外公外婆带。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没有父母关心的沈巡对所有的关系都看得很淡薄,他从来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感情。因此他也没有遇到过一样东西能让他执着以求。像他这样的人,总归是最爱自己的。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如此,直到他遇到了骆十佳。

沈巡被开除后,母亲去求了很多人,和校长说了很多好话,才保留了学籍。对于沈巡那些罄竹难书的“历史”,母亲自然是气急败坏。那之后她就一直关着沈巡,不让沈巡出门,更不让沈巡去见骆十佳。

命运不让他们在一起,所有的人都在阻止他们见面。可沈巡却没有放弃。为了再见骆十佳,最后冲刺的几个月,他在家里地狱突袭。

沈巡三年就没有好好去过几天学校,成绩差到每次都在全年级最后一个考场考试。以这样的成绩想要考取政法大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却做到了。

深城的政法大学,骆十佳的第一志愿。

沈巡用手背盖着自己的眼睛,想要逼自己不要再去回忆,可他不管怎么努力,都始终赶不走那些如影随形的疲惫。

骆十佳,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再见你一面,我到底付出过什么。

第17章

“咚咚咚。”三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沈巡的思绪。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套了一件t恤就去开门。

门口那个一身酒气的女人,沈巡只觉又爱又恨。

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半边脸,她的表情有些落寞,眼神略显迷离。看着沈巡的时候,整个人好像要飘走似的。

在她面前,沈巡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好像不再是血液,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只为她而澎湃的一片海。

“你又是去哪里喝这么醉?”沈巡仅仅蹙眉。

骆十佳喝完四瓶啤酒,酒精明明窜到了头顶,忽冷忽热,她却感觉不到一点醉意,反而让她更加清醒,也更加心疼。

沈巡开门的那一刻,看着他一脸疲惫的神情,那不修边幅的胡茬,骆十佳觉得心头好像有针在扎一样。

骆十佳沉默地抬起手,重重地把他往房里一推。

沈巡没想到她会突然推他,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骆十佳反手关上门,还不等沈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跳到了他身上。

沈巡大约是准备午睡,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两人这么抱在一起,她的手死死扯着他的衣服,她的腿紧紧跨在他紧实的腰间。

体温相贴,一触即发。

“爱我。”骆十佳咬着沈巡的耳朵,只用带着酒气的低哑声音说出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此刻如同一道咒语一般让沈巡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就抱紧了她。

激情好像一团火,噌地一下点燃,然后烧出了燎原之势,从骆十佳的身上,烧到了沈巡身上。沈巡灵巧地抱着她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将她按在墙上。

骆十佳呼吸越来越快,她胡乱吻着沈巡,一双细瘦的手毫无预兆从沈巡的t恤下摆伸了进去,炙热的指腹按压着沈巡身上那一块一块鼓起的肌肉。又挑逗又危险。

沈巡的呼吸也越来越浓重,他一只手抱着骆十佳的腰,一只手绕过骆十佳的脖颈,将她压进怀里。

他的吻那样凶狠地落下来。湿热的气息吻在骆十佳的脸上,脖颈上,嘴唇上。他如同一只猛兽,毫不温柔,好像在宣泄着身体里压抑已久的恨意。

唇齿交缠的一刻,骆十佳觉得自己如同一座钟,被人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整个灵魂都跟着震颤。

骆十佳用手抱着沈巡的脸,两人距离那样近,近到他的呼吸好像都落在了她心里。骆十佳努力睁大着眼睛,那样贪婪地盯着沈巡,想要把他的眉眼看清楚,想要把他皮肤的每一个纹理都记住。

可她越想看清,眼前却越是模糊,如同一片迷雾森林,他们离得那样近,可她却始终不知道前方的到底是什么。

沈巡看清了她的表情,整个人愣了一下。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反手将她的头压到他的颈窝处。

所有的激情,在这一刻偃旗息鼓。

两人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巡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紧紧地抱着骆十佳,那力道,好像要把骆十佳揉进身体里一般。

骆十佳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沈巡的肩头。洇湿了沈巡的白色t恤。

她突然张口,死死咬住了沈巡的肩头,她那样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哭出声来。

“为什么不肯要我?”

骆十佳又咬向沈巡的肩膀,沈巡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你喝醉了。”沈巡的声音中还留着没有褪去的情/欲,声音略微低哑,也有几分疲惫。他顿了顿:“我不和女醉鬼做/爱。”

骆十佳觉得眼睛里好像有一条流不尽的河,她无声地流着眼泪,眼泪蜿蜒曲折,不知要流向哪里。

“这辈子,我从来不欠谁的,只有你。”那段过去是压弯她背脊的一座山,可她却从来都舍不得放下,宁可累死也要背着。那是唯一联系着他们的东西,她舍不得放下。骆十佳的声音是那样绝望:“沈巡,我想不到别的方法还你了。”

沈巡收了收手臂。一只手箍住骆十佳的后脑勺,那么亲密的距离,可两个人却再也不敢靠近了。

“你不欠我的。”沈巡说:“骆十佳,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爱你。沈巡心里已经说了几万次的话,却从来没有机会告诉她。

不是不要你,是不敢。

因为太珍惜了,所以才会害怕,害怕你酒醒以后,会后悔。

栾凤电话打来的时候,酒精正搅得骆十佳头痛欲裂。一夜过去,骆十佳觉得又累又难受。

人没醉,但骆十佳头痛欲裂。宿醉真的是越睡越难受。不记得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大约是沈巡背回来的。

骆十佳回想了一下,最后的一点印象,是趴在沈巡的背上。他沉默地一步一步走着,而她迷迷糊糊地一伸手,就够到了宾馆走廊的廊灯

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清醒,但人还是有些混沌。

“你在闫涵面前说那些话,你想膈应谁?”栾凤刻薄的声音通过电波,从听筒里传来,熟悉而又陌生。这才是真正的她,那个温柔的贵妇,骆十佳真的不熟。

“我警告你骆十佳,你有本事去宁夏,那你就别回来!骆东海有养过你一天吗?他知道我怀孕他就跑了!骗我去开矿!之后呢?他除了给了你一条命,还给了你什么?你还去给他收尸?你这是哪门子孝心?”

骆十佳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拉开了窗帘。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骆十佳按了按自己要裂开的太阳穴,疲惫地问着电话那端的人:“那你呢?你除了给了我这条命,你又给了我什么?”

栾凤在电话那头冷笑起来,那笑声通过电波听来更加阴冷可怕。

“不是我,你能读书吗?你能当律师吗?你能过得这么光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