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谁都救不了,那就大家一起死吧。”女人的刀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刺入骆十佳的脖子。

突然,在大家都措手不及的时候,门口钻入了一个矮小的身影。让屋内的三个大人都紧张得一怔。

“妈妈”一脸病容的孩子,满眼懵懂,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么凶狠地举着刀,被吓得有些瑟瑟发抖。他不敢看眼前的场景,两步往后退,被吓得要跑。

被沈巡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他一只手拎起了小孩后颈上的衣领,本就有病的孩子被拎起来,衣服卡在喉咙上有些窒息,他难受得手脚乱抓乱蹬,在空中不断挣扎。

沈巡眼中渐渐积蓄起的凶残,让两个女人都同时高喊了一句。

“不要——”

认识十二年,骆十佳不是第一次见识沈巡的凶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沈巡打人。他身手利落,招式步伐都很准确,很少在打架上面吃亏。

骆十佳从来没有真的觉得他暴力,他是个好人,每次打架都是为了救人。他并不爱挑衅,也有他的一套原则。

可是这一刻,他将那个有病的孩子越举越高,那个高度已经让没什么精神的病重孩童吓得嚎啕大哭起来。他换了一只手,掐着孩子的脖子,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孩子因为难受,一直在挣扎,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让骆十佳心里难过极了。

沈巡是个好人,他自己是个父亲,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用一个孩子的性命去威胁一个母亲。可是这一刻,他做了一件他这么不齿的事,是为了她,是为了救她的性命。

“不要伤害孩子”骆十佳的声音十分无力。

她拗不过钳制着她的女人,但是她能感觉到那女人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她拖着骆十佳一步步往后退。

“反正我们一家也活不成了,死在你手上,也好过我自己亲自动手了。”女人说:“也好,有律师小姐陪葬,我也不枉此生。”

她的刀往下刺了一分,沈巡也冷冷把孩子往高举了一分。

此时此刻,这是一场心理博弈战。

骆十佳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疼痛越来越甚,沈巡手上的施力也越来越重,孩子脸色因为缺氧越来越青紫

最后,沈巡赢了这场博弈。

沈巡手上的孩子挣扎动作越来越弱,骆十佳担心极了,一直盯着孩子的情况。然后,她听到刀哐当掉在了地上的声音,她脖子上勒得她要窒息的手也随之放开了

沈巡赢过的,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沈巡救下了骆十佳。李会计的妻子没有了筹码,自知处境,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反抗什么。

她紧紧抱着虚弱的孩子,沉默地掉着眼泪。

那画面,让骆十佳又愤恨又心酸。

警察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费力就把那女人带走了。家里两个孩子嚎哭着抱着她的腿不松手,警察没办法把孩子留下,一人抱了一个,一起抱上了警车。

沈巡一直紧紧抱着骆十佳,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他自嘲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讷讷说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有这么狠。我再用力一点,那孩子就被我掐死了。”

他身上的伤口挣开了,纱布下面都是渗出来的血,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种沉默而怔忡的样子让骆十佳心疼。

骆十佳反手抱紧了沈巡,试图温暖这一刻有些无措的沈巡。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沈巡,不要怀疑你自己,你是个好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那女人抓了骆十佳就是个错误,她跑不了,以一个女人之力,也不可能打赢沈巡。她真伤害了骆十佳,钱拿不到不说,罪会更重,沈巡也不可能饶了她。想来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不愿死心,想最后一搏,那笔钱是她孩子最后的希望。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想着,如果钱在沈巡手上,也许就可以拿到钱了

最后的最后,她自知已经走上了不能回头的绝路,绝望地抱着病孩,一直流着眼泪,喃喃自语着:“这是命这是命”

骆十佳听着这个字眼,只觉得难受极了。

到底什么是命?

命是无奈,是逼迫,是最坏的可能。

命是明知会失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是明知是错的,却只能这么做。

第47章

李会计家那两个尿毒症的孩子,老大这一年都是靠着镇定剂和止痛针在过活。家里的亲戚都在劝他们夫妻二人,放弃这两个孩子,趁年轻再生。可孩子不是养的宠物,这么多年,是块石头也磨光了。

为了给孩子治病,夫妻二人卖掉了县里的房子,这种富贵病对他们来说是无底洞。他们已经把日子过到最清贫了,仍然不够,怎么都不够。

老大病情越来越严重,换肾才能坚持下去。夫妻二人给孩子配型,李会计的妻子配型成功了。高额的手术费让他们夫妻二人一筹莫展,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已经举债多时,亲戚六转都不肯再借。

李会计无计可施,动了矿里的钱。

长治在工作上很认真,即使不是财会出身,对公司的账面也非常了解。这么多年,沈巡主要在管一线工作,而长治则主要负责内部管控。

发现李会计动了公司的帐,长治愤怒地找李会计对峙。长治的步步紧逼,让李会计不得不答应把钱退回,但他在退回之后,却又为了孩子的手术费,动了歪念,想要把那笔钱偷回来。

李会计去偷钱的那一天,矿里出了事,长治气急败坏地回来,发现了李会计的贼影,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二话不说要报警。李会计也是鬼迷了心窍,长治要报警才感到后怕,他跪着求长治,长治这一次没有心软,坚持要报警。

李会计无奈给妻子打了电话,之后便静静等待长治的处置。长治并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李会计也明白,是他触犯了长治的原则。

可他的妻子却不是这样觉得。为了保全丈夫,她深夜到访,要与长治谈判,两人发生口角,她趁长治不防,一斧头重重砸下

长治看到妻子来的时候已经预感不好,一切发生的时候,李会计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事都已经来不及了。矿里出事李会计通过长治已经得知,为了保住妻子,他趁机将长治驮到了矿里,毁尸灭迹。

矿井二次坍塌,长治终于“不知所踪”。

他们夫妻并不知道。李会计给妻子打的那一通绝望的嘱咐电话,已经让长治心软。

这世上只有相对的好人,并没有绝对的坏人。如果不是长治一时心软,根本等不到李会计的妻子来杀了他,他就已经报警把李会计抓走了

矿里塌方损毁情况很严重,长治和那些遇难矿工一样,被深埋在地下几十米的土地里,和他们赖以营生的煤埋在一起,暂时无法挖掘。

瞒无可瞒,最后是韩东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长安。

长治死了。

这个消息让长安足足沉默了十几分钟。再次开口,她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抬起头问韩东,又问沈巡:“会不会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没有被打死,然后醒了以后自己爬出来了?”

“新闻里不是总是写吗?有生命奇迹。”长安始终不愿相信这个消息:“长治一贯命大,小时候他贪玩,从老家三楼的房子摔下来,都只是腿骨折。他这么命大,怎么会死?”

骆十佳不忍心长安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忍不住上前来握住长安的手。

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嘴唇也是。

“长安”

骆十佳刚要说话,长安发白的嘴角动了动,还没说什么,人已经晕了过去

警察带李会计和妻子一起到了现场指认和取证。

沈巡一直在抽烟,一根接一根,骆十佳知道他心情不好,一直没有打扰他。韩东知道这时候沈巡心情很糟,电话打到骆十佳这里了。

“长安开始发烧说胡话了,之后的事我跟不了了,我得照顾她。”

“嗯。”

韩东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现在情况怎么样?证据找到了吗?杀人的斧头,是不是一起被埋了?”

“要看最后的取证结果。”

韩东顿了顿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骆十佳说:“矿井那边的挖掘难度很大,也很危险,我问过王经理了,那些遗体要找到,怕是要好几年。骆律师,你给我说句实话。要是遗体找不到,光是他们认罪的话,能定罪吗?”

骆十佳看了沈巡一眼,侧过身子,压低声音说:“孤证不定案。”

韩东一听她这么说,也是一怔:“什么意思?”

“没有证据,哭天喊地说自己杀了人也没用,如果这样就能定罪,替人顶罪会满天飞。遗体找不到,不能定性杀人这样的刑事案件,只能是‘人口失踪’。”骆十佳越说越绝望,第一次,她感觉到学了法律也没有用,法律和法理也不能惩治所有的罪恶。骆十佳喉间哽咽:“现在只能希望能在长治房间里找到多一些证据,能从失血量先立案。”

骆十佳说完,电话那头许久都没有声音。韩东低抑的哭声从电话那端传来,透过电波,夹着点点杂音,让骆十佳的心也跟着绞痛,一抽一抽的。

说了那么多残忍的话,骆十佳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侩子手,她自己也很难受。

“对不起”

沈巡随警察去了矿里,沈巡没让骆十佳跟着。她什么都没有问,自觉留在了公司里。

骆十佳和韩东在电话里小声说的那番话,沈巡都听了个清楚。

孤证不定案,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吗?这就是法律的严谨吗?可是这一刻,为什么沈巡这样痛恨法律的严谨?

以前看港片,那些坏人利用法律漏洞成功逃脱法律制裁,沈巡觉得别人好厉害智商真高。如今这样的事真的在他眼前发生,他却只想亲手杀了他们。

如果真的证据不足,无法定案,遗体的挖掘要好几年,这好几年,已经足够李会计夫妇逃到海角天涯。

这就是所谓的公平正义吗?这就是所谓的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吗?沈巡无法信服,只觉讽刺至极。

长治“失踪”的原因找到了,可矿井里的钱却彻底不知所踪,更让人没有头绪。

长治遇害、矿井没钱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散播了出去,那些遇难矿工的家属一拥都到了沈巡的公司。

沈巡回来的时候,办公室已经被人砸了。王经理虽然及时赶来了,可他纵使舌灿莲花,也无法平息那么多人的怒火。只能无助地和那些人墙推来搡去。

人群的正中心,被大家包围起来的,是一直在试图讲道理的骆十佳。

那么多手在挥舞,那么多背影在不断攒动,骆十佳瘦削的身影在人堆里,渺小又可怜。可她实在太坚强了,坚强到那么多人趁乱推她、打她,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场面那么混乱,可她始终从容不迫。这是一个律师的风度,一个女人的情分。

站在最外圈,沈巡觉得眼前的一幕如同针一样一下下扎在他眼睛里,直扎得血泪模糊。

骆十佳被人推得摔倒了,有人故意踩在她肩膀上、手上王经理慌忙将她拽了起来,她那么狼狈地爬起来,明明气极了,却一下手都没有还,还在试图安抚那些人。

这样的画面当前,沈巡脑海中只想起了那人字字灼心的那些话。

“你到底要让她经历多少危险?这就是你说的爱?”

李会计那次,李会计妻子那次,以及眼前的这一次。跟着他,这样的事到底会发生多少次?沈巡自己都无法预知。

这是爱吗?沈巡自己都不敢确定了。

最近总在受伤。骆十佳脖子、背上、手上的伤都没好,肩膀又被人踩青了。喉咙痛得厉害,大约是跑来跑去冻病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居然感冒了。

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沈巡疲惫地回到招待所。

“长安怎么样?”骆十佳顾不上自己,还在担心别人。

“不好。”沈巡说:“韩东说她不肯说话了。”

“我去和她聊聊吧。”骆十佳不放心长安的情况。

“你先管你自己。”沈巡按住她蠢蠢欲动的身体,倒了一杯水,递了两颗药片给她:“先吃药,休息好了养好了病再去。”

骆十佳头有些痛,想想这会儿自己这情况也确实挺添乱,听话地接过了药片服下。

她侧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忽闪的眼睛望着沈巡。沈巡始终皱着眉头,他心事多,她都明白。

沈巡缱绻地凝视着骆十佳,安安静静的,那眼神深情得简直如同一汪一望无际的大海,就要将她溺毙。他一直抚摸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温柔得如同一个爸爸对待女儿,满是心疼和珍惜。

骆十佳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有他这个眼神,这份心,就已经足够了。

不管跟着沈巡过什么样的生活,吃多少苦,只要他在,她就觉得心安。

骆十佳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

两人在南京重逢,那时候她虽然冷漠,骨子里却有几分桀骜不驯,高傲得如同生长在悬崖最高处的花。危险而张扬。

虽然没有参与她毕业以后那几年律政佳人的传奇经历。可沈巡不难想象她在职场上步步爬升,自信而飞扬的样子。

沈巡贪恋地盯着骆十佳的五官,他的手抚摸着骆十佳修得细细的眉毛,秀挺鼻梁,美丽的眼睛,以及吻过多次仍觉不够的嘴唇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只饕餮猛兽,不知餍足。

原来人在感情里是这个样子,难怪他明知是错的,却依旧难以割舍。拖累了她这样久。

低头轻吻着骆十佳的额头,沈巡的动作是那么轻柔,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贵的瓷器。

她已经彻底昏睡,随意摆弄她,她也不会醒。两颗安眠药对于并不失眠的骆十佳来说剂量已经很大了,沈巡看她目前的情况,有些担心。

想来那人既然能把药给他,就说明他已经咨询过了。沈巡这么想着,又开始嘲笑自己的杞人忧天。

得了通知,那人很快就进来了,大约一直在外等候。

走进环境一般的招待所,他一直紧皱着眉头,但他没有说什么,身上始终保持着平时的气度。

沈巡低头把骆十佳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又给骆十佳穿好了衣服。他不断地在给自己找事情做,不住的找话头嘱咐着闫涵。

直到闫涵将已经昏睡过去的骆十佳从床上打横抱离。

看着骤然空掉的床铺,沈巡才突然感觉到了胸口剧烈的疼痛。疼到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把刀,硬生生将他的心脏剜走了。

“矿里的事,是你传出去的吧?”沈巡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低沉得如同地底下传来的:“那些人,也是你叫去的吧?”

闫涵抱着骆十佳,怕把她吵醒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让沈巡字字听清。

“我只是希望你早些看清你的处境,你连她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沈巡没有说话,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中满是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的沙哑:“你说得对。”

“对她好点。”对着闫涵决然离开的背影,沈巡忍不住说着:“她这一辈子,都被我给误了。一定要对她好点。”

“不用你提醒。”闫涵讽刺一笑:“只要她要,我有的,毫无保留;我没有的,倾尽所有。”

“嗯。”对于闫涵的承诺,沈巡毫不怀疑。他富可敌国,顺风顺水,确实有这样的能力。而这些,都是他沈巡做不到的事。

远远看着骆十佳一无所知熟睡的侧脸靠在闫涵胸怀,沈巡用力吞咽,只有这样,才能压住那些不该说出口的话,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听话的身体。

“别再让她回来了。”沈巡声音哽咽:“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第48章

沈巡从警局回来,警察和他聊了许多。案件还在调查取证期间,很多话警察都不能对沈巡说,沈巡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问不出太多事。大约是长治的遭遇让警察也觉得同情,沈巡临走前,警察叫住了他,对他说:“尽最大可能以最快速度挖掘矿井,把人找出来。”

这一句话,让沈巡明白了警察的意思。看来目前取证不顺利,证据不足。呵,这就是现实。

回了招待所,韩东早已在那等候多时,见沈巡走近,也没有如平时火急火燎地迎上来。

“你去哪了?”韩东脸色不愉,开门见山:“骆律师呢?”

“我暂时不回深城了。你回去的时候替我照顾一下我妈和萌萌。”

“我问你话呢,骆律师呢?”

“他们夫妻一直还在找钱,说明长治把钱转移了,我会找到钱解决矿井的问题。”沈巡顿了顿,又继续说着:“我发誓,我一定会把长治给挖出来。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不管挖几年,我都会挖出来。”

沈巡始终答非所问,韩东盯着沈巡,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

“那个叔叔,不是骆律师的叔叔,对吗?”韩东的声音冷冷的,他甚至有些鄙视地看着沈巡,声音也开始拔高:“我去给长安买退烧贴,碰到了他的车,他把骆律师带走了,我追了半天没追上。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阻止?”

沈巡拿了烟出来,没带火,下意识上下摸着口袋找着打火机。他手一碰,正好摸到了骆十佳送的那只打火机。他一直贴身收藏,没舍得用。手下意识攥握成拳,喃喃自语了一句:“是该戒烟了。”

他始终想着自己的事,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韩东。

“我在问你话。”韩东气恼极了,还在咄咄追问:“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抱着骆律师,你不要告诉我,他们家叔侄亲热到这种地步。”

“她跟着我不安全。”沈巡不想在听韩东形容下去,每一句都如同凌迟。他手上还捻着烟,视线落在地上,他努力撇开与韩东对视:“我赶不走她,只有他有能力把她带走。”

韩东没想到沈巡会说出这么软弱无能又没志气的话,一时气得肺都要炸了。

“那个男的一看就是喜欢骆律师!你还把人送上去。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么做,骆律师还会回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