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凤这么说着,闫涵的视线也落在骆十佳身上,他探究地盯着她,大约是在想着她又有什么花招。

骆十佳其实已经没什么胃口吃饭了,但她正处特殊时期,她不吃孩子也要吃。所以又坐回了饭桌上。

“我没事,吃饭吧。”

大约是她饭前闹出这一出,他们也都没什么胃口了,但骆十佳拿了筷子,他们也就跟着动了。

“真的不用叫医生过来吗?是感冒?还是胃肠炎之类的?”

“不用。”骆十佳头也没抬:“我没病,是怀孕了。”

“啪、”栾凤手上的汤匙被吓得掉回了盘子里。

“你说你说什么?”

“嘭啪——”不等骆十佳再重复,闫涵的盛怒,已经将手边的碗碟全数扫到了地上,东西扣到地摊上,发出一重重闷响,让在场的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然而骆十佳并不怕闫涵,她甚至连筷子都没放,只是鄙夷地抬起头看着他,冷冷问着:“我不想回来,你逼我,如今我回来了,你又是发的什么脾气?”

“骆十佳?!”闫涵的手上脖子上额头上全爆起了极度忍耐的青筋,眼眶里也全是红血丝,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吃不吃饭?你不吃我先吃了,我孩子要吃。”骆十佳的表情始终泰然自若,浑然不怕。

那一顿晚饭只有骆十佳一个人吃得好。闫涵没坐一会儿就去了书房。栾凤愁容满面地坐在那,一直在嚼白饭,不是骆十佳提醒,她都不记得吃菜。

晚饭后,骆十佳率先回了房间。闫涵以这种卑鄙的手段逼她回来,她这种小小报复,根本难及他所作所为的十分之一。

骆十佳摸了摸自己还不太显怀的肚子,想起在医院b超里看到的那个黑点,凭着感觉摸索着位置,不论有多难,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从今往后,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凌晨十二点,闫涵还在书房,想必是不会回栾凤房里了。

这样的结果其实栾凤也算是很习惯了,这七八年来,闫涵对她的疏远已经很明显了。起先她以为是闫涵的身份让他不愿意再碰她这样的残花败柳,直到她发现了闫涵的秘密。

发现这个秘密的最开始,栾凤觉得天地仿佛都崩塌了,生气、难堪、绝望五味杂陈的情绪让她几欲崩溃,她不止一次想要找闫涵对峙,想要问个明白,可她始终没有这样的勇气。

骆十佳在深城读着最好的高中,以后会有最好的前途,她这个没本事的母亲,怎么能就这么毁了她的人生?她提供不了的,闫涵可以给予源源不断。

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这么多年的忍耐让栾凤自己都陷入一种错觉,她坚持的想法就是真实的想法,久而久之,她好像连自己都骗过了,她的装聋作哑、忍气吞声将骆十佳推向了地狱,她也仿佛麻木了。

她容忍了闫涵很久很久才回来一次,习惯了这么多年孤枕难眠,也接受了将在这栋奢华精致的房子里一直到死。

死,这个节点终于让她不甘于再这么沉默下去,她想,死了就没有机会问了,趁活着,有些话总归是要有一个答案的。

厨房有温着的甜汤,栾凤盛了一碗断进了书房。

闫涵正在看着什么文件,听见开门声抬起了头,看见是栾凤,又低了下去。

“放在桌上。”

栾凤听话地把甜汤放在了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趁热吃吧。”她说。

见栾凤还不离开,闫涵眉头皱了皱:“出去,我一会儿会吃。”

栾凤往后退了一步,抿唇优雅地笑了笑。多年过去,闫涵不是当年的闫涵,栾凤也不是当年的栾凤。

“我们谈谈。”

闫涵有些意外栾凤会说出这四个字。眉头微挑,随即关上了文件,揉着太阳穴往后靠了靠:“说吧。”

栾凤还是笑着:“你应该知道,我得了癌症,没多少日子活了。”

闫涵没有说话。

“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栾凤说:“我希望你能带我去国外生活一阵子。”

闫涵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栾凤,栾凤始终挺直背脊。

“去国外做什么?她的主意?支开我?”

栾凤摇头:“我只是想找个美一点的地方去死。”

“国内也有美的地方,大理,丽江,你选一个。”

栾凤直挺挺看着闫涵:“能做到眼不见为净吗?”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闫涵,他的表情骤变,眼神也变得更加冰冷:“你什么意思?”

“你把她叫回来是为什么?你真当我傻吗?”

闫涵冷冷讥诮:“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会在这和我说这些话。”

闫涵的话一字一句,有如最尖锐的武器,将栾凤好不容易筑起来铠甲砍了个片甲不留。她的步伐有些摇晃,还是强自镇定。栾凤的脸色渐渐白下去,她仍旧死死盯着闫涵,那其中包含着那么多不甘心,她一字一顿地问他,语速缓慢:“闫涵,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这样的问题,对你我都不好。”

“她根本不爱你,你心里很清楚。你怎么对待她的,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闭嘴!”

“放手吧,根本不可能了。她有了别人的孩子,她宁可跟那个欠债的烂穷鬼也不愿看你一眼。”栾凤冷冷一笑:“闫涵,在我看来,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可怜虫罢了。”

“滚——”

骆十佳早上起来的时候正看见栾凤下楼。她将一头卷发披散,遮住了两颊,但骆十佳眼尖,还是看见了栾凤脸上的红肿。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对她动了手。骆十佳皱着眉,胸口蓄满了无法发泄的愤怒。

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是最后一个下楼的,他已经穿戴好,早餐也不吃,带着处理好的文件就要去公司,临出门前,他又折了回来。

骆十佳正在吃早餐,闫涵的皮鞋停在她面前时,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今晚我会回来吃饭。”闫涵顿了顿又说:“你的事,没完,晚上我回来处理。”

骆十佳不屑地抬起头,冷冷看着他,听他说那些威胁的话。

“别想跑,那个姓沈的,我有一百种方法能弄死他。你想要你肚子里的东西变成遗腹子的话,你大可一试。”

从家里积蓄的怒火一直带到了公司,但他并没有迁怒他人。闫涵是那种发怒的时候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人。这是他这么多年在商场上的修为。

不得不说,不论是骆十佳还是栾凤,都能很轻易激怒他,让他失态。从昨晚到今早,没有一件事不是乱了阵脚的。

坐在办公室里,秘书不断送来各种需要签名的文件,忙碌让他暂时忘了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事。

午饭时间,闫涵放了秘书和总裁办一干人去吃午饭,他则一直在处理工作,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空荡荡的总裁办只剩闫涵一人,电话来时也是闫涵自己接起。

“喂。”

“我找闫涵。”电话那端的人直呼闫涵的名字,只两个字闫涵已经知道了是谁。

许久没有消息的人,因为“那事”被他外派受罚的邵迁。

“什么事?”

大概是没想到电话会直接被闫涵接起,邵迁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直截了当说明目的。

“有人要见你一面。”

“谁?”

“姓沈。”

闫涵不屑嗤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邵迁,我的家务事,你少管。”

邵迁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他抓了老彭。”

第64章

“他想威胁我?”闫涵有些恼怒地解开了西装的纽扣,拿起无线听筒往落地玻璃处走去。

高层大楼的视野开阔,也有几分空荡荡的高处不胜寒之感。闫涵冷冷一笑,没有一丝惧怕,也没有一丝犹疑:“你们要玩什么把戏,你们自己去玩。”

邵迁听出了闫涵的不耐烦,呼吸声明显急促了几分:“老彭被抓走了,你以为你可以逃得过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做了什么都和我无关。”电话中不知对方的情况和底细,闫涵说话仍旧滴水不漏:“邵迁,我很早就提醒过你,我们是做合法生意的人。你要搞清楚,出了什么事,我保不住你。”

“你狠!”邵迁气急败坏,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只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闫涵知道邵迁被激怒,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冷冷地对邵迁说着:“对了,告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不见他,是因为他不配。”

电话被挂断,邵迁对着坐在一旁的沈巡气恼地摔了电话:“按你要求打过电话了。你看,和我说得一样。”

沈巡敢单枪匹马来找邵迁,自是有多重的准备。他不怕邵迁发怒,也没有再和邵迁说话,只是坐在邵迁的办公室里,自顾自点燃了一支香烟。袅袅的青烟在沈巡面前缭绕,沈巡面色冷峻,沉默得如同一尊蜡像。

“他不会见你。”邵迁皱了皱眉头,说话的口气中带着多年的恨意:“你不了解闫涵,当年他为了上位,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放弃了。在夺了自己女人的男人手下谋生,什么叫忍辱负重?你能做到这样吗?”

邵迁冷冷一笑,眼神是那么轻蔑:“但是,他能。”

当年于素云在闫涵和邵迁之间选择了闫涵,邵迁没有一句埋怨,也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只是无怨无悔地跟着闫涵,默默守护着于素云。后来于素云被人所夺,邵迁恨闫涵不将于素云夺回来,才彻底与他交恶。

在邵迁眼里,闫涵今日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于素云的血泪牺牲之上。于素云去世后,邵迁被周叔劝回来,却再也不能和闫涵保持以前的兄弟关系。

这许多年来,邵迁的存在总是在提醒着闫涵,他对不起于素云,他欠了于素云一生。像一个无法挣脱的可怕梦魇,闫涵从来不曾从过去里走出来。正因为这份歉意,他一直在容忍着邵迁的种种挑衅。

晚上很晚才处理完公司的事。周叔来接他回家。坐在豪华而宽敞的轿车里,闫涵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周叔,我是不是错了?”这是近年来闫涵第二次问周叔这样的问题。

金钱、地位、女人,他一样都不缺,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

“邵迁的事,你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他一意孤行,就放手吧。”公司的一切周叔都很清楚,也知道闫涵的困扰。思及过去种种,周叔只是轻轻叹息。

闫涵没有顺着周叔的话说下去,只是自顾自回想着这一生每一次重要的决定。

“年轻的时候野心勃勃,就想发财,想被人看得起,所有阻碍我做出一番事业的人和事,都被我放弃了。如今想想,原来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闫涵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真皮椅背上,安静了一会儿,再说话,声音有些哽咽:“当年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现在也有二十几岁了。”

“只要您想,还是会有孩子的。”

“是吗?”闫涵自嘲一笑:“骆十佳怀孕了,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周叔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觉抓紧了一些。

“闫先生,别做会后悔的事。”

“我知道。”闫涵睁开眼,看向车窗外,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风景不断后退:“可是很多事,已经由不得我做选择了。”

骆十佳安安静静地坐在宽敞的书房里,一直没有做声。书房是闫涵的空间,装修风格偏中式,整屋的黄花梨家具,很多都是闫涵谋来的古董,放在一起倒还是很和谐,尽显贵气。

虽然始终挺直了背脊表现得不为所动,实际上骆十佳心里也没什么底,根本不知道闫涵叫她来是准备做什么。

隔着古旧的茶几,隔着近十米的距离,闫涵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抽着烟,面目紧绷,蹙眉沉思,始终一言不发。

骆十佳不喜抽二手烟,闫涵从前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抽烟。她对他的厌恶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她不喜的,他都在尽可能避免,即便这并不能在她面前加分。

坐了许久,闫涵终于掐灭了香烟,抬起头看向骆十佳。

“你肚子里的,有什么打算。”

骆十佳本能用手护住肚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不会让任何人动这个孩子,除非我死。”

“呵。”闫涵轻轻一笑,然后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你那个情郎,现在学会反击了?可惜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让他死得更快。”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动他,可他太不聪明了。他在动最危险的东西,如果他想,我随时可以送他去坐牢。”

骆十佳不知道沈巡到底做了什么,但能让闫涵这样和她说出来,想必不是简单的事。这么多年,骆十佳见识了太多闫涵收拾人的手段。比心狠手辣,沈巡根本不是闫涵的对手。况且他还有那么多弱点,母亲,女儿,还有她。

骆十佳双手紧紧攒握成拳,眼睛瞪得很大:“你不要动他!”

闫涵微微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面前的钢笔,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笑意:“那要看你怎么表现。”

骆十佳咬着嘴唇,良久才说:“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我凭什么相信你?”

骆十佳抬起头,不卑不亢:“你没有选择。”

闫涵笑着,眼中却是不加掩饰的冷意:“你也没有。”

那晚书房谈判之后,路十佳和闫涵就陷入了一种无声息的博弈。骆十佳知道,闫涵还没有想明白如何处置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不管和闫涵是两败俱伤还是鱼死网破,都与沈巡无关。她必须趁这个机会想到办法,让沈巡能尽早抽身。

自骆十佳离开以后,沈巡一直在试图联系她,她始终关机,不肯给沈巡一丁点消息。沈巡却是没有放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别墅来的。要知道这里是绝对的富人区,安全和隐秘度都做到了本地极致,要进来要通过好几层管卡。

保姆来喊骆十佳时,骆十佳十分诧异,她在西安早没有朋友了,怎么会有人来找她?

等她走出院子看到沈巡时,她整个人都有些慌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候找到这里来,不是送上门吗?闫涵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沈巡风尘仆仆地来,头发稍微长长了一些,显得有些乱。眼睛里全是血丝,眼窝处一片暗色,下巴到两颊都有些青黑。他站在门口的树下,高大的老树遮住了本就黯淡的阳光,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有些黑。

这画面光是看一眼就让骆十佳觉得有些心酸。两人远远这么对视着,仿佛是电影中多年久别重逢的场景,可两人之间却又隔了许多人,许多事,早就回不去了。

骆十佳裹着披肩,近来一直养在别墅里,整个人有些浮肿,脸色也算不上好。沈巡心疼地看着她,也不管她的质问,上来拉了她就要走。

“跟我走!”

“我不走!”骆十佳使劲挣脱:“放开我!”

沈巡不敢用蛮劲,怕伤了她,面对她的挣扎和反抗,沈巡显得有些难以适从:“为什么?”

骆十佳裹紧了披肩,往后退了一步。沈巡那么诚挚地看着她,她难敌这样的注视,忍不住撇开了视线。

“我受不了你每次遇到事情都推开我。”

沈巡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慌了神:“我不会再推开你。”

“可我已经不想继续了,我受够了你不相信我,受够了你妈,你的女儿,你的一切牵绊。我要的,你都给不了。”

沈巡始终目光笃笃盯着骆十佳,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你是不是怕了他?”沈巡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扳倒他,我发誓,我会让你自由。”

“别再做危险的事了,你斗不过的。”

骆十佳堪堪抬起头来,就看见沈巡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关心我?”

“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遇到什么危险,我会有负担。”骆十佳终于转回视线,与沈巡对视:“我累了,就算今天我跟你走了,以后也还是会有问题。我们之间的结太多了,我已经不想去解了。”

不等沈巡回答,骆十佳握紧了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字字清晰地说着:“我不会走,你也别再来了。”

骆十佳不知道沈巡在外等了多久,她没有再出去。回了房间,蒙着头一躺就是一下午,不知道哪里来的寒意让她全身都好像在打颤。迷迷糊糊地一直在发梦,全是最可怕的那种画面,她被吓得冷汗淋漓,最后半晕半睡过去。

闫涵回来的时候没有进房来打扰她,想必是她今日的处理方式让他满意了,所以他大发慈悲,给她一点空间让她去处理自己的心情。

哪怕是赶走沈巡,她也说不出最初想好的那些最最狠心的话。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一半的时间都和沈巡纠缠在一起,就算不能携手此生,她也希望能留下几分奢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