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选仁立时抛开沈静,手里的雪茄指向来者道:“新民,你昨天不是说要回家吃晚饭么?怎么又找不到你人了?打电话去你孟德兰路的公寓里去,也没有人接听。”

陆新民停在楼梯前,语气淡漠而温和的回答道:“爸爸,对不起,昨天我临时有点事情,在别的地方住了一夜。振华呢?”

他话音刚落,楼上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高个子青年穿着拖鞋跑下楼来:“哥,你回来了?我的自行车呢?”

陆新民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然后抬起头望着他弟弟:“振华,很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自行车撞坏了。”

陆振华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并且嘴巴张成了圆形:“什么?——哎呀你可真是……那是最新款的德国货呀!”

陆新民最看不得他弟弟这幅愣头青的模样,不由得就皱了眉:“我给你钱,你再去买一辆回来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陆振华听到这里,顿时又急又气,脸都涨红了:“那是黄佩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价值不是拿钱能衡量的!你这个冷血动物真是什么都不懂!”

陆新民听他说自己是冷血动物,也不高兴起来,心想同样是蠢,自己这弟弟就蠢的这样讨厌!他身上也多少有点娇养出来的少爷脾气,心里不痛快,脸上便忍不住的流露出来,慈眉善目上都笼罩了一层黑气。陆选仁看出来了,回身就挥手撵陆振华:“上去上去,你大哥偶尔回趟家,你也要惹他不痛快。”

陆家两兄弟一旦口角,陆选仁素来都是偏护着陆新民。陆振华习惯了,也不妒忌吃醋,只梗着脖子对他大哥怒道:“以后你少回来!你回来了,我看你也不痛快!”

说完,转身又踢踢踏踏的跑上楼去了。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比他大哥高了半头,生的长手长脚。此刻他猫着腰向上冲,在陆新民看来,就好像一只长的过快的大猴子,很是不美观。

陆选仁叹了口气,决定再不在这两个儿子身上多花一丝心思了——没有用的,小的是个糊涂蛋;大的本来是好孩子,可是越长越阴阳怪气。细想起来,都只让人觉得绝望。

顾理元坐在会客室内,面前的桌子上,横着一个俄式大黑面包。

这面包大的可笑,简直像一个大枕头一样,用经纬稀疏的布袋子装着。面包后面是顾理初,只见他面白如纸,然而眉眼浓秀,嘴唇嫣红,看起来倒有点儿像是画上走下来的。只是左脸蛋儿上隐约有几点暗红,是细小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残痂,乍一看,倒有点像个牙印。

“脸怎么了?”顾理元伸手想去摸一摸。不想顾理初受了一惊似的,赶忙侧了身子躲开:“我摔了一跤,把脸碰破了。”

顾理元蹙起眉头:“让我看看……怎么就摔跤了?别的地方伤到了吗?”

顾理初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把脸凑到他哥哥的手心里:“没有,就只是脸。不过已经不疼了。”

顾理元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放心你……没有人欺负你吧?”

顾理初眼睁睁的望着他哥哥,心里虽然也是一样的难过悲凉,眼泪却干涸了,只轻声道:“哥哥,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我真的……不行。”

顾理元听了这话,一颗心像是放在火上烤一样,燥热而疼痛。

“阿初乖,我总会出去的,你一个人好好呆在家里……别和外人交往。知道了吗?”

虽然都是老调重弹的嘱咐,可对于顾理初来讲,他哥哥的话是永远正确且必要的。

“哥哥,我打电话给盘古斋了,可是接电话的人说那个陈先生回重庆老家了。”

“是么?这……你还有钱吗?”

“还有。”

顾理元垂下眼帘,又叹了口气。

哨声响起后,顾理元捧着那个大面包站起来,排队出门。在会客室外,收到包裹的人蹲在地上,分别把口袋或是提篮打开,由日本巡查草草的检查了一遍,见并没有发现违禁物品后,便又吹了声哨子,带着这一队人回去住处安顿。

集中营内的建筑物都由英文字母命名。一般侨民的住处是由一所教学大楼改建而成的,营内就把它通称为E楼。像顾理元这样的单身汉,都是十个人一室,睡在大通铺上。他进门时,朱利安正坐在铺上叠衣服。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很随意点头招呼了一声。

在集中营内,食物是属于财产的一部分,所以平素是要锁在柜子里的。顾理元也不例外,把那个大面包竖起来放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衣柜里。然后低头,用手拍掉沾在身前的一点面包屑。

“顾,今天下午,松浦巡查让我们去石场西面装萝卜,明天早上大概是要全体吃煮萝卜了。”朱利安忽然说。

顾理元还没有答话,身边的亨兵顿惊叫一声:“煮萝卜?我的天呀!”

美国人弗朗西斯先生耸耸肩:“我不怕吃煮萝卜,只要他们肯放盐的话——不放盐我也吃的下,现在我什么都能吃。”

另一个室友闻言也凑了过来,这是个名叫所罗门的美籍犹太人,也跟着插话道:“去石场那边吗?如果你们能够接近铁丝网的话,兴许还能从外面的人那儿买到香烟呢。阿克星顿先生曾经这样做过,用宝石戒指从一个中国农民手中换了一些烟草。”

弗朗西斯冷笑一声:“是的,尼古拉斯先生也这样做过,结果被日本人发现了,打断了两根肋骨。”

他这番话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并且后背觉得凉阴阴的。

而顾理元则一直一言不发的站在角落里,用小毛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

这个下午,顾理元和朱利安在石场和厨房之间来回跑了许多趟。新运来的萝卜和土豆卸在了石场西面,堆的像座山一样。在食堂吃过卷心菜汤加干面包的晚饭后,他们还得继续工作。

“我很怀疑。”顾理元眼望前方,轻声说道:“我弟弟给我送来的那把小钳子能否剪开铁丝网。”

朱利安很笃定的微笑了一下:“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从石场捡了一段铁丝做过实验。而且我们不用剪开很多,只要一个小洞口便够了。”

“晚点名之后,我去上厕所。”

“知道了。”

在集中营内,晚点名是一天内最重要的环节。日本巡查带着士兵,手捧点名簿从一楼开始向上,清点每间屋内的人数。每个人需要做的,就是在日本人站在门口时,大声的喊出自己的号码。如果不慎喊错了,那么所得到的,很可能是一顿毒打。

所以各室的人到了此时,都很紧张的站在自己的床前,恭候那几位暴躁的日本巡查光临。

今天还尤为特殊一点,沈静居然也亲自来了。他被一群日本兵簇拥着,鹰隼一样的目光得意的扫过每间屋子,屋内的人都低着头,无人与他对视。

经过顾理元所在的302室时,他甚至还走进房内,目的是想看看顾理元。然而顾理元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站在床前,眼睛望着地面,并且还略略的有点驼背,再配上那一头花白的短发,冷眼看上去,像个老头子了。

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他人虽走了,然而屋内依然是一片寂静,又等了二十分钟,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过来,越来越远,那表明日本人已经点名完毕,正在离开。

这回大家才算真正松了口气,有打开柜子吃东西的,有端了水盆去洗漱的。顾理元转身对正在铺被的朱利安道:“把你的手电筒借给我吧。厕所里面的电灯坏了。”

朱利安从床上跳下来,蹲在地上一边系鞋带一边答道:“我同你一起去,正好我也要去厕所——手电筒在我的枕头下面。”

二人若无其事的问答着,拿了手电筒向门外走去。厕所位于走廊的两端,附近幽暗之极,让小孩子们怕到不敢起夜的程度。

他们两个停在厕所门口,前后张望着,然后鬼魅一般俯下身,轻轻的脱了鞋,光着脚跑下楼梯,直接到了一楼。

一楼也有人住,不过大部分的房间都是空下来用作储藏室的。楼门口都有日本兵把守,根本不可能出去。所以他们又拐进了厕所内,这回,他们打开窗子,看准外面无人后,跳窗而出。

落地之后,他们心惊胆战的穿上了鞋。然后弯着腰,屏住呼吸跑到石子路上。

一路都很顺利,日本人对于这些侨民们是没有什么戒心的,因为觉得他们并没有逃走的能力。巡逻者们也是很敷衍的走一趟了事,并没有认真的检查每一处可疑的灌木和草丛。

这趟路他们是走惯了的,晓得怎样抄近路走捷径。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铁丝网前时,周围还是一片寂静,连个鬼影都没有。

朱利安吁了口气:“顾,我们开始吧!”

说着,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钳子,开始去用力的剪开铁丝网。顾理元沉默着也开始动手。

铁丝网很快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然而就在朱利安试探着把头伸出去时,后面遥远处忽然亮起一道光,准确无误的照射在二人身上。顾理元心里一惊,伸手便去扯朱利安后背的衣服:“回来!我们被发现了!”

朱利安也惶恐起来,然而这时想把头缩回来,却又不能够了。那断裂的铁丝网枝杈横生的,本来就是险伶伶的找好角度探出头去的,现在慌忙之间,哪里还能就着先前的姿势不变?然而身后那光亮处已经隐约响起了含混的叫喊声,他只好一横心,硬生生的向后退去。顾理元只听朱利安压抑着痛叫了一声,人是脱身了,然而头脸脖子全被划伤,眼看着血就从那长条伤口里涌出来,脑袋瞬间便是个血葫芦样了。

然而值此非常之时,二人也无暇顾及伤势,拔腿便往树丛里跑。头既不敢回,所以也不知道后面追兵有没有跟上来。好容易到了一处矮榆树下,二人蹲着歇了口气,朱利安带着哭腔低声道:“怎么办?我受伤了,日本人问起来,我怎么答复?”

四周一片黑暗,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顾理元听了这话之后,是以怎样的眼神向他望去的。

总之,三秒钟之后,也就是他刚想起身继续向前跑时,冷不防忽然被身边的顾理元一把拽倒按在地上,然后一块尖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即中的凿进了他的太阳穴里。他只把两条腿在碎石地上蹭了一蹭,便断了气。

顾理元扔下染血的石头,把口袋里的钳子也掏出来抛进树丛里。然后四周观察一番后,纵身跳出去,径自向E楼飞奔而去。

他还是从一楼的厕所窗户翻进楼内的。然后蹑着脚儿上了三楼,借着黑暗和晚上临睡前洗漱人群的混乱,闪身进了厕所内蹲了一会儿,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回了房间。

所罗门赤膊躺在铺上,扬起头问他:“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理元一耸肩:“三楼也没有地方,我只好去了二楼,然后一直排队……我又有些闹肚子,真难受死了。”

“怪不得你脸色不好,你要吃点消炎药吗?”

顾理元弯腰脱鞋:“不了,谢谢你。我大概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所罗门又想起了什么:“哎,朱利安呢?”

顾理元很惊奇的一扬眉毛:“哦?他没回来吗?他排在我前面,上完厕所就走掉了啊。”

他话音刚落,便听楼内走廊中警铃大作,楼下也起了喧哗,弗朗西斯趴在窗台上向外望了望,忽然紧张的回过头来:“发生什么事了?来了许多带枪的日本兵!”

第6章

听了弗朗西斯的话,屋内众人顿时紧张起来。所罗门一个翻身跳下床凑到窗口:“果然……好像所有的巡查都来了——天哪,那些日本兵把楼包围了!”

亨兵顿叹了口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这个晚上我们大概不能好好睡觉了。”

顾理元换了拖鞋,然后转身掏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柜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要先填饱肚子,以防万一。”

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窗口,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把手伸进装了面包的布袋子里。面包被抓下一块,他像洗手似的,把那块面包在手中细细的搓碎。然后他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把手指伸到鼻端嗅一嗅,扑鼻的是一股子甜腻焦糊的味道,把残留在指间的那点血腥气完全的盖了下去。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丝毫异常痕迹。他虽然不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可是刚才的手段,的确是干净利落到令他自傲的程度。

没有办法,大晚上的,凭空弄出一头一脸的伤来,任谁见了都要起疑。集中营内的刑罚那样残酷,难保朱利安在挨了日本人的鞭子后不会把自己供出来。况且对于朱利安和自己之间的情谊,他本来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

他素来都是个多疑的人,表面上一派坦荡神情,并不显露出来,只在心里默默的琢磨着,一旦下定决心了,行动能够快的和思想同步。

就在他不动声色的打扫自己之时,楼内忽然警铃大作。屋内众人赶忙停下了各自的事情,一言不发的站到自己的床铺前。房门敞开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处传来了沉闷而杂乱的脚步声,又有日本军官大声号令着。

三楼的几名巡查夹着点名簿,把这一层内的房间分成几区,同时开始进行大检查。表面上看起来,这仿佛是重复的一次晚点名而已,不过巡查们目光炯炯,神情紧张,身后还跟着端了长枪的士兵。

松浦巡查在302室,有了大发现。

“23097,在哪里?”他用一口半熟的中文大声喝问道。

屋内的人垂着头,态度很恭顺,但并没有人回答他。

他知道事情不妙了,又恶狠狠的重复了一遍:“23097号,朱利安?雅罗斯基,哪里去了?”

回应他的,还是一片寂静。周围的空气凝结成了一潭死水,幽深黑暗,飘着面前这几个苍白的幽灵。

松浦恼怒起来,他冲到所罗门面前:“你来回答!”

所罗门吓的瑟瑟发抖:“我不知道。”

松浦回身从士兵的手里夺过一把步枪,调过来双手握了枪管,然后劈头盖脸的向所罗门砸去:“说!23097,哪里去了?”

所罗门惨叫着抱住头,极力躲闪着不断落在他后脑上的沉重枪托:“我真的不知道……”他伏在地上,忽然抬起手指向顾理元:“朱利安同他一起出去的……”砸在鼻梁上的一下重击让他的话停顿了一下:“他知道!23096知道!”

松浦停了手,只见所罗门哭泣着跪在地上,头青脸肿,鼻血长流。

“23096!”松浦拖着长枪走向顾理元,面目狰狞:“23097哪里去了?”

顾理元向后退了一步,表现的比所罗门还要胆怯:“我同他一起去了二楼的厕所,不过我排在队伍的后面,他在前面。”他故意说的啰哩啰嗦:“今天厕所的人特别多,还有很多人偷偷的混进队伍,所以我排了很久很久,那时他早就上完厕所走掉了。然后我又继续排队,我……”

松浦急的要命,抬手就给了顾理元一个耳光:“你这个猪!我问你23097去哪里了?!”

顾理元被他打的身体一晃,随即扶着身后的白墙站住:“我不知道啊。”

“是么?”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接着,沈静探头走了进来。

他大概也是被临时情况惊动过来的,虽然是住在集中营里面,但是这里面积广阔,从住所赶过来,纵是有吉普车可坐,但依然忙的他气血上涌,面色潮红。瞧着倒比平时那副青白脸色多了几丝活气。

只见他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屋内站着的几个人:“整座大楼里,只有这间屋子里少了人。”回头看向松浦:“是吗?”

松浦赶忙立正:“是的。少了23097号。”

沈静摇摇头:“那就奇怪了。巡逻兵那里的报告是:有两个人在企图剪开铁丝网逃走——,如果一个是23097,那么另一个人又是谁呢?”

他这番话一出,周遭连一个能接话茬儿的人都没有了。

而他嘴角凝着笑意也瞬间收敛,随即咬牙切齿的发令道:“把302室所有成员都押去刑讯室!其余所有营员马上回房。明早不开早饭,不上工。任何人不许离开这幢大楼!”

身后一路跟着的中国随从立刻大声答道:“是!”

302室的九个人,包括头破血流的所罗门,排成一排,靠墙站着。

他们已经被一个个的问过话了,显然他们的答案实在是令人不满意。所以分别都挨了揍。

沈静坐在一张破旧课桌后面,先是默不作声的盯着面前这一排倒霉鬼,而后起身,向隔壁的小房间内走去,同时嘴里低声说了一句:“23096过来!”

顾理元的心顿时提到喉咙。而这刑讯室内电灯明亮,他不敢多流露出任何一丝异常的表情。跟着沈静进了小房间内,他停在了门后的墙边。

小房间内收拾的干干净净,不像外面那样潮湿脏乱,墙角处也没有一堆堆的破烂皮鞭和包了铁皮的木棍。对着房门,也有一套桌椅,沈静坐下后,向房门扬了下脸:“关门。”

顾理元转身把门关好,然后站回原来的位置。

沈静却又站起来,绕过桌子,在顾理元面前来回踱了几趟,忽然开口道:“那天,我去看了你弟弟。”

这个开头委实是出乎了顾理元的意料,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沈静,很疑惑的“嗯?”了一声。

沈静停在他面前,偏着脸对他一笑,然后继续踱步:“真是个好孩子,特别听话。”

顾理元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知道现在自己并没有冲动的资本,可是话里还是忍不住带出了点火药味道:“你找他干什么?”

沈静对着墙答道:“你弟弟长的不错,我看上了。”

顾理元的身体紧绷起来,鲜血涌进脑子里,他的眼里烧起了暗火。

“你把阿初怎么了?”

沈静转过身来,走回桌后坐下,话锋陡然一转:“人不可貌相,你下手蛮狠的嘛!”

顾理元一怔,隐约知道沈静大概在玩什么花样,可是心思吊在顾理初身上,哪里是能说收就能收回来的。

咳了一声,他故意装傻:“什么下手?你这又是在说什么?”

沈静向椅背靠去:“方才,23097被找到了。你猜怎么着?他竟然躲在一棵树下。”

“那为什么还不放了我们?”

“他被打伤了,不过没有死——想要见你呢。”

顾理元满脸的疑惑:“见我干什么?不过要见就见好了。”

沈静说的有点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他继续敲山震虎:“还装?你以为你伪装的很像?”

他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顾理元却暴躁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只要知道,你对我弟弟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

沈静也站起来,拍桌子瞪眼:“你大概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这里是集中营,而你,则是囚犯都不如的东西!”

顾理元没有心思再听沈静的恐吓,下意识的开口便骂道:“你这个畜生!你连个傻子都不放过!”

沈静刚要回骂过去,忽然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马上又转变了话题:“所以你就企图和朱利安一起逃出集中营是吗?所以在被人发现后,你就想要杀人灭口吗?”

顾理元依然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个下三滥!”

沈静猝不及防的听到了“下三滥”三字,顿时气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猛然起身几步走到顾理元跟前,照着他的肚子便狠命踹了一脚,眼看着顾理元捂着肚子软到在地了,才一把拉开门,也没大声喝令,只叫来两个日本兵,低声吩咐道:“给我用刑!打到他认罪为止!”然后转身便走。

刑讯室内靠墙而站的余下八人,愣呵呵的望着顾理元被扒了衣服吊在崭新的铁制刑架上,然后一名日本兵挥起皮鞭,把他从颈到脚细细的抽打起来。一个人累了,再换下一个接班,一夜下来,竟连着抽碎了三根鞭子。而顾理元先还咬牙呻吟着,后来也就昏沉了,浑身的衣裳一条条的被打飞,最后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身子,看得周围那八名室友寒毛直竖,一丝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天明时分,行刑人见他实在是要撑不住了,又怕毕竟是侨民,不好随便就给打死。便想上去把他解下来缓一缓。哪知刚给他打开一条手臂的铁铐,忽然沈静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闯了进来。

“让开!”他厉声喝道,面色铁青。

留下监督的心腹手下凑到他身边轻声汇报道:“主任,我们打了一夜没停。这个人现在气息都有点弱了。”

沈静摘下头上的礼帽递到他手中,然后又脱下外面的厚呢大衣,露出里面一身笔挺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只见他伸了伸胳膊,又扭了扭脖子,好像学校里参加运动会的学生,正在做准备运动。

然后他转头四顾,在屋角看到了水桶。

他亲自调制了一桶温热的浓盐水。然后拎到顾理元面前,又从旁边的刑具架上拿起一柄包了铁刺的木棒,在顾理元血肉模糊的腹部捅了一下:“哎!”

顾理元的身体全靠那条拷在刑架上的手臂吊着,脑袋低低的垂下来,仿佛是已然失去意识的样子。沈静捅他一下,他便脚下无根的晃荡一下。

沈静扔下木棒,弯下腰一手拎着水桶提手,一手托着桶底,用力抬起来,向顾理元劈头泼了过去。

这回顾理元有了反应,是浑身抽搐着的啊了一声,声音也不大,而且是喑哑的。

沈静咣啷一声扔下水桶,发疯了似的满屋走了一圈,终于在那八人身边找到了火炉。那是个小炉子,本来是用来取暖用的。现在里面提前早插了根烙铁,烧的通红了,被他一把拔出来,带的火星四溅,热气烘的人脸疼,吓的那八人一起后退。

沈静没理他们,拿着烙铁大踏步走到顾理元跟前,也不多话,朝着那胸口就重重的贴了上去。

然后,屋内众人便先听到了“咝”的一声。

几乎是与之同时的,顾理元惨叫着猛然抬起头来,垂着的那只手似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抬起来捂住痛处,然而动作做了一半,他又反应过来似的,硬生生的把手向外挥去,正好打在刑架上,臂骨和钢铁相撞,竟隐隐有金石之声。

接下来,他便彻底的晕了过去。

沈静闭上眼睛,嗅着空气中渐渐弥漫着的肉香,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他把烙铁随便扔在地上,然后向顾理元的脸上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喃喃自语道:“我就是下三滥,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衣冠楚楚的陆新民提着一篮子水果,停在了顾宅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