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个小时前的傍晚时分,他的人生似乎已然又走到了绝路,然而上天捡他身上那不甚要紧的部位,又钉进去了一颗子弹。

其实当时他只是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向前滑着扑了过去而已。

否则他又没疯,怎么可能主动去替顾理元挡子弹?

他痛的咬牙切齿,还在暗笑:“顾理元欠了我一条命,看他怎么来还?”

对于这场闹市枪击案,警方追查到一定程度时,因为涉及到了几位本地的重要人物,所以也就无法再继续深入了。只把那个小凶手和上面的几个所谓大哥抓了起来。顾理元想破了头,也不晓得自己这是得罪了哪一位,竟会招来杀身之祸。

因为沈静受了伤,所以他本定的翌日回沪计划,也随之泡汤。他这样一停留,倒是又等来了那位崔伯男。原来崔伯男此次来香港,乃是要成立一个运输公司,听说顾理元如今成了大财主,便想邀请他也来入一股子。顾理元听了,不置可否,转而却提起了前一日的枪击事件。

崔伯男听了,自然表示了足够的惊讶和后怕,然后又表示自己在香港人头熟,可以帮忙进行追查。顾理元当然是非常同意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现在几乎有些不大敢出门了。

崔伯男是很有诚意同顾理元合作的,他晓得顾理元现在的生意是顺风顺水,并不着急再去开辟新的生财之道。所以为了能够打动他,自己就必须要主动殷勤一些。他的办事效率诚然不低,三天之后,便乘着汽车又过来了,问顾理元:“你在上海,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周承宗的人?”

顾理元平素虽然不约束苏嘉仪的行为,可是对于她的几位知己,还是暗暗的调查过的。此刻听了这个名字,他先是一愣,随即就回忆起来:“我知道这个人,但是不熟。”

崔伯男伸过头去,压低声音同他耳语了半天。最后坐回来,恢复了正常音量:“就只打听到这些,不过要说这原因,他们也不知道。顾老弟,我看为了安全起见,你不如换个地方居住。我在香港还办有一个招待所,虽然不大,但房间都是顶干净舒适的,你老弟若不嫌弃,大可以到我那里对付几日。”

顾理元显出很感激的样子:“伯男兄,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这样热心,我也就不客气。你那里若是方便的话,我想把我弟弟先送过去住两天。等我回上海,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接他,如何?”

崔伯男一阵点头:“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你尽可以放心。”

当晚,顾理元又去探望了沈静。

沈静除了伤处疼痛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症候。顾理元虽然还是很讨厌他,然而见他可怜见儿的,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把今天自己同崔伯男的谈话叙述了一遍,希望他可以提一点建议。

然而最终,他还是很失望的走掉了——沈静倒是很热心的为他出谋划策,然而全部都是馊主意。

坐在回旅馆的汽车里,他还在琢磨:“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想出这么多坏点子?他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到了旅馆,他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顾理初这两天备受冷落,如今见他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更是惶惑不安起来。

他像条尾巴似的跟在顾理元身后:“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顾理元头也不抬:“上海。”

“那我呢?”

“你留下。”

顾理初咽了口唾沫,又跟的紧了一点:“为什么啊?”

顾理元没理他,走去洗手间洗漱。

顾理初在他背后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偷偷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哥哥,为什么不带我回家啊?”

顾理元用毛巾擦了脸:“你不喜欢家,就别回去了!”说着把他的手扯下来,随即转身回房,准备脱衣服上床休息。

顾理初又跟了过去:“哥哥。”

顾理元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周遭一片沉寂,过了半晌,他听见那傻小子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柔软的手抚到自己的面颊上:“哥哥,你不要我啦?”

顾理元拨开他的手:“是你不要我!”

顾理初毕生也没有从他哥哥那里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浸在冰水里,有一种刺骨的疼。

“哥哥,”他隔着薄被子抱住顾理元:“我知道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

顾理元依旧闭着眼睛:“你没错,是我错了。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不干涉。要是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先前管你管多了,现在你也可以和我分家。你放心,我就你这一个弟弟,不会在财产上占你便宜的。”

他这番话说的无比平静,让顾理初产生了一个错觉——哥哥这回是真不要自己了。

而顾理元一门心思的在赌气,却也忘记了这弟弟毕竟是个傻子。和傻子打心理战,那结果往往是要出人意料的。

睡到半夜时,顾理元进入了一个很美妙的梦境。

梦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性的快感来的无比真实。他很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呻吟,在最后的高潮中,他朦朦胧胧的清醒过来。

一旦清醒过来,那春梦就立刻变成噩梦了。

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赤身裸体的仰卧在床上。薄被堆在一边,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制窗帘照进来,可以看见埋在自己胯下的那个乱蓬蓬的脑袋。

他睁大眼睛,梦游似的发出嘶哑而轻飘飘的声音:“阿初?”

顾理初吭的咳了一声,抬起头时,还可以听见他的喉咙中发出了轻微的吞咽声音。

顾理元猛然起身跳下床,抬手打开了电灯。

他发现自己的弟弟正神情呆滞的坐在床上,一手捂着嘴,微微蹙了眉头。

“你这是干什么?”

顾理初放下手,灯光之下,只见他一双眼睛忽明忽暗的有些闪烁:“哥哥,我想让你高兴。”

顾理元低头看看自己那半软半硬的下体,再看看床上的弟弟,真是恨不能要发疯。然而在发疯之前,他又发现了问题。

他走回床边,一腿跪在床上,先是弯腰在床单上摸了两把,然后一手抓住顾理初的头发,一手拍拍他的脸:“张嘴!”

顾理初依言张开了嘴。

“你把它咽下去了?”

顾理初的头发还被他抓着,所以只好微微的点了点头:“嗯。”

顾理元放开他,这回真要发疯了。

第二天清晨,顾理元按照计划,灰头土脸的启程回上海。

顾理初从他那里得到了不被抛弃的承诺,所以也稍稍的放了心,乖乖的搬去了崔伯男的招待所内居住。

而沈静一面养伤,一面盘算着未来的生活。

第71章

苏嘉仪坐在苏家的客厅之内,端着一盘冰淇淋,用小银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个稀烂。

冯采薇望着她,微微的叹了口气:“你就铁了心了?我看那姓周的流里流气,比理元差远了。理元自然是有他的毛病,不过毕竟是个正经孩子,那份上进心,就是旁人少有的!”

苏嘉仪挑了一点冰淇淋送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然后冷笑道:“他这人除了上进心,就没有别的了!为了上进,连婚姻都可以是功利性的!”

冯采薇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其实也晓得这女婿的确是有些利欲熏心,脑子整个儿的就是个算盘,但凡一运动,就是噼里啪啦的算账。不过因为先前一直对他是满怀好感的,所以无论苏嘉仪怎样讲,她始终是不能赞同这离婚的决定。

“我是上一辈的人了,大概同你们这般年轻人的想法不同。但是我知道,婚姻和恋爱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你现在嫌理元不好,可是当初你们在重庆时,不也是要好的……”

苏嘉仪用鼻子不耐烦的重重出气:“妈,别说了!他那时不过是骗我!骗到手了,结了婚了,我就立刻比法币贬值的还快!周承宗是没有他样子好,没有他个子高,可是肯全身心的对我好啊!我现在不再看重那些浮华的外表了,我只看他心里是不是最爱我!”

冯采薇见她这样死心塌地,就不好再说,转而问道:“听说理元已经回来有两三天了?”

苏嘉仪点点头:“离婚的协议我留在那房子里了,他肯定早已经看过。可是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一直不肯给我回复。我不管,要么大家好聚好散的协议离婚;要么就撕破脸皮,闹到法庭上去!不要看我是个女人,我不在乎这些!我才不怕!”

冯采薇抽出手帕擦了擦嘴唇:“是不是他对协议有所不满,所以才迟迟不肯答复?”

“他定是觉得我要的赡养费太高了,所以想要在自己的财产上做些手脚!妈妈,你说公平话,六十万英镑的赡养费,算是很多吗?自从回了上海后,他的工厂都是你们帮忙建的,大宗的生意,也都是看在我们家的面子上送上门来的。再说他早在重庆的时候,就借着买卖黄金,大发了一笔国难财——不要看我平时不留心这些,只要我想知道,就肯定都能调查的出来!”

冯采薇双手揉着那条大手帕,她是从来不缺钱的,所以对于苏嘉仪所算的这笔帐,也并没有清晰的一个认知。六十万英镑诚然不是个小数目,然而顾理元到底有多少钱呢,她也是不大知道。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道:“那你调查出什么来了?”

苏嘉仪嘟起了嘴:“还在调查中呢……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我不信他就只有这么点钱——少的都说不通!”

苏嘉仪愤愤然的,在家里又等了三天,依旧不见顾理元的影子。她不晓得他这是在打什么哑谜,这天早上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正盘算着要亲自动身前去声讨之时,忽然女仆送来一份报纸:“四小姐,您看看吧,这上面有……的消息呢!”

苏嘉仪见这女仆大惊小怪的,便放下了手中的香粉膏,拿起报纸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黑体大字的标题:“上海富商赴港寻弟,路遇冷枪险遭不测”。

苏嘉仪吃了一惊,继续读那小字正文,便见这新闻用一种演义的笔法,把这“富商顾氏”在香港的历险记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其中字里行间,又明明白白的采取了许多影射的写法,但凡是个懂点时事的人,大概都能从这新闻中揣测出点什么言外之意来。

苏嘉仪读完全文,心慌意乱的把报纸往梳妆台上一丢,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踩着拖鞋出了卧室,一路跑去客厅给周承宗打电话。

周承宗此时也见到这篇新鲜出炉的报道了,同样也是大为惊讶。接到了苏嘉仪的电话之后,他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开着汽车就一路疾驰到了苏家。然而又不敢贸然进门,所以只能在门外等着,眼见着苏嘉仪出了大门,急匆匆的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了,才赶忙下车,满面微笑的向他挥手:“嘉仪!”

苏嘉仪黑着一张脸,也不理他,径自跳上了汽车。周承宗见势不妙,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二人并排坐在后面,只听苏嘉仪愤然道:“你怎么搞的?你说过只是要拖拖他的后腿而已,怎么还闹出了枪击案?你是要杀了他吗?”

周承宗早在路上就拟出了应答的稿子,所以此刻听了这番质问,也并不慌张,只说:“你把我当成什么心狠手辣的人了?我与他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要他的命。只怪我所找的那个朋友,太过热心,一听我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很为你不平。看来大概是他义愤填膺,所以行为有些过分了——唉,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到了这个局面啊!嘉仪……都怪我,如果顾理元一定要不依不饶的话,那就全由我来负责好了。”

苏嘉仪一跺脚:“当然是你来负责!你还以为你能逃得过吗?”

周承宗继续陪笑:“好好好,你放心吧!”

二人在车内,叽叽咕咕的商量了许久,并没有得出什么一致的结论来,最终,苏嘉仪心里发烦,又使着性子下车回楼去了。周承宗晓得大小姐难伺候,所以倒没生气,只是想着顾理元或许会来找自己寻仇——这倒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然而,他还没有等到顾理元来寻仇,几名警察先把他带走了。

周承宗在上海,也是个孤家寡人,虽然有几个朋友,但也皆非善类,而且情谊有限,只在喝酒吃肉时可以凑在一起。所以他这回身陷囹圄,真正为他着急的,只有苏嘉仪一人。

苏嘉仪依照惯例,首先向冯采薇求援。不过冯采薇素来看不上周承宗,所以如今听说他被人拘走了,不但不愁,反而窃喜,恨不能让他永远别出来,正好自己还有机会重新挽回女儿女婿的这一段姻缘。

苏嘉仪见妈妈是指望不上了,只好转而去找爸爸。

苏饮冰诚然是不大喜欢顾理元的,因为觉得这人总带着点威胁性,不是一个理想的女婿,而且还曾经与自己有过言语上的冲撞。所以虽说离婚不是什么体面事,但他也绝不会反对。然而在偶然见到女儿的新宠周承宗之后,他的思想就大为改观,感觉顾理元虽然心机深沉,但总还算是一个上等人;而这周承宗——简直就不配做他苏饮冰的女婿!

所以,苏嘉仪在苏饮冰这里,再次碰了壁。

就在她营救情郎屡遭失败之时,顾理元忽然出现了。

顾理元看起来神采奕奕,身材消瘦了些,将一身笔挺西装穿的格外倜傥。他满面春风的提了份精美礼物去了苏家,先是探望了冯采薇,同她窃窃私语的叙了别后情形。冯采薇几次的要同他谈一谈离婚之事,他却笑着摆摆手:“我来看你,就只说我们两个的事情;至于离婚,我会和嘉仪再谈的。”

冯采薇听他这口风,也不知是离还是不离。二人又聊了几句之后,顾理元起身,去找苏嘉仪。

这回二人是借用了一间偏僻的小客厅,好像会面一样,隔着张小圆桌相对而坐。

苏嘉仪瞟了顾理元几眼,见他果然是比周承宗要英俊体面许多,又想起当年在重庆时二人的幸福生活,便心里一痛。那痛并不纯粹,里面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恨意。

顾理元垂着眼帘,态度悠闲的摆弄着一个打火机。苏嘉仪看他这劲头,晓得如果自己不先开口,那么他就可能要奉陪到底的坐上一整天了。

清了下喉咙,她神情严肃的问道:“你看到我留下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了?”

顾理元点点头:“看到了。”

“你对此事,是什么意见?”

顾理元一笑,低头把打火机揣进裤兜里:“我同意离婚。”

苏嘉仪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些模糊,呼出的气息都冰凉了。

她站了起来,转身走到玻璃柜子前,从柜中拿出一小包口香糖,顺势用指尖蹭掉眼角的一点泪。

她一面吃口香糖,一面重新坐了回来:“很好!那你一定已经在协议书上签过字了。”

顾理元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

顾理元抱歉的笑了笑:“嘉仪,对不起,我负担不起那样高的赡养费。”

苏嘉仪狠狠的嚼了一下口中的口香糖:“就算我是一个傻瓜,也不会相信你这番哭穷的。”

顾理元继续摇头:“我不是哭穷。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法庭告我,让法官去清查我的财产。我那工厂的效益的确是不错,然而也只是近来的事情,而我重建工厂,又新建染厂,投入的资本非常巨大,还有工人众多,你大概不知道,技术工人和工程师们的工资也是非常高的……你每天就只是跳舞玩乐,当然不会知道创业的辛苦。”

苏嘉仪根本就不信他这番说辞:“我不想听你讲生意经。我现在有兴趣的知道的,是以你的力量,你能够提供给我多少赡养费?”

顾理元抬眼看着苏嘉仪:“我没有钱,我把工厂给你做赡养费。”

这句话可让苏嘉仪万分惊诧:“把工厂给我?”

顾理元望着桌面,窗外的柔和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有如一尊表情安详的雕像:“六十万英镑的资金,我无论如何凑不出来。但是这个工厂是我倾尽心血建造的,厂里的机器也是最新进口来的,只要正常运营的话,利润一定非常可观。正好周承宗也是做这一行的,他如果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非常高兴。”

苏嘉仪听到他提起周承宗,不禁有些心虚:“赡养费是属于我的财产,和承宗没有关系。”

“那你接受我的提议吗?”

苏嘉仪也不知应不应该接受,身边又没有个可以为她出谋划策的人,正是犹豫的时候,顾理元忽然转了话题:“嘉仪,你对我真的就那么恨吗?”

提起感情问题,苏嘉仪就有的说了:“你觉得我不该恨你吗?”

“恨的要杀了我?”

苏嘉仪听了这话,真是委屈之极:“我还没有那样狠毒!还不是承宗说……”

为了表明自己的无辜,她毫无心机的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顾理元听了,似乎是不为所动,只淡淡的答道:“既然不是你的错,那我只找周承宗就是了。”

“他也是无心的啊!”

顾理元冷笑一声:“我险些死在香港,总得有人为此负责!”

苏嘉仪见他忽然露出了凶相,发憷之余,也愤然说道:“你是在恐吓我吗?好啊,那你就去找人负责好了!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要和你离婚!你说你没有钱,鬼才信!我也不同你打官司,我自己就能查出你的底细来!”

顾理元站起来:“好,请查吧!你先查清楚了,然后我们再离婚,最后我再找那个周承宗算总账!如何?”

苏嘉仪也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理元叹了口气:“嘉仪,反正你已经把我想的十恶不赦了,我也不在乎做得更坏一些。”

苏嘉仪用一根手指指了他,圆睁二目道:“你——”

她心烦意乱的坐了下来,又“呸”的一声吐掉口香糖,两只手抓着洋装裙子的下摆用力一扯:“好了好了!我接受你的工厂!我们就此一拍两散,永远别见面就是了!你也少拿承宗来要挟我,追求我的人多得很,不差他一个!”

顾理元听了她的话,也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不同意。直到离去的时候,态度依然很是模糊。

苏嘉仪摸不清头脑,又担心周承宗在监牢里要受苦,且家中无人肯援手,一颗心真像火烤一般的焦躁难受。先前她迷恋顾理元时,总觉得他精明果断,充满男子气概;如今看起来,这结婚还是要找个老实人才好。

七天后,顾理元和苏嘉仪的离婚声明在日报上发表了,至于赡养费问题,苏嘉仪还是做了妥协,接受了那一大爿工厂。

苏饮冰对于女儿的离婚,并不发表看法;而冯采薇则表现的非常悲伤,并表示要认顾理元为干儿子——后来在苏嘉仪的强烈反对下,才算是作罢了。

她私下里找到顾理元,询问他未来的打算,顾理元表现的非常沮丧:“你晓得,我的心血都倾注到了工厂上,如今工厂没有了,我这一年多的心血也就算是付诸东流了。以后怎么样……我也没有一个明白的规划。”

冯采薇见他头发已经快要白透了,就很是心疼:“你这人真是……你若想要重新再来,我是可以继续帮助你的。不管你和嘉仪的关系如何变化,我总当你是我的女婿。”

顾理元扭头对她笑了笑:“妈妈,谢谢你。如果我需要帮忙的话,不会向你客气的。”

冯采薇从皮包里拿出了手帕,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眼角泪花:“我真是没想到……”

顾理元见状,只好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的哄的这位前岳母收了眼泪。然后便告辞离去了。

顾理元处理好了自己的婚姻大事,然后就去探望了曾婉婷。

曾婉婷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真是又惊又喜,开篇就问:“大哥,你找到阿初他们了吗?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呢。”

顾理元这才想起来,自己自从离开上海后,便再也没有同这位弟妹联系过。她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也打听不到什么讯息。想她这些日子一直悬着心,那滋味一定不好过。便笑道:“人是找到了——刚找到的,所以也就没有特地打电报告诉你。”

曾婉婷听了这个消息,先松了一大口气,这才有了闲心去打发佣人张罗点心茶水,又请顾理元坐了,先聊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就红着脸道:“大哥,我看见报纸上……你的离婚声明了,怎么突然就……就离婚了呢?”

顾理元懒得解释,把她当成顾理初来搪塞:“你不懂。”

他这种简单粗暴的回答方式,虽是没有什么恶意的,然而对于曾婉婷来讲,就堪称是一个大钉子了。她本来便爱脸红,如今更是低了头,半晌说不出话来。顾理元却没有在意,自顾自的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些茶水,感觉肚子饱了,才一边擦手一边说明了今天的来意:“曾二小姐,我把工厂留给了苏嘉仪,现在在上海,我可以说,就没有什么产业可言了。我打算过两天去香港,从此做点别的生意,阿初当然是随着我。至于你呢……其实你和阿初的婚姻,当初是为苏家所迫,不过是做样子而已,这个我们心里都明白。如今苏家与我再没有关系了,所以这个做样子的婚姻也就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阿初是个男孩子,当然无所谓;但是你是个青年女子,年华耽误不得。所以曾二小姐,如果你愿意同阿初解除婚姻关系的话,我可以支付你一笔赡养费,然后你拿了钱,也可以再去找个同你般配一些的青年,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当然,我上面所说的这个建议,是我认为对你有好处的;至于同意不同意,则全凭你自愿。如果你不愿意离婚,那也是没有关系的。”

曾婉婷没想到这位大哥自己刚离了婚,马上又跑来为弟弟办理离婚,便暗暗的觉得好笑,心想这兄弟二人一起变成光棍了。

好笑了半分钟,她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自由了?

抬头望向顾理元,她发现他正直盯盯的看着自己,似乎是有所等待的样子。

“我……”她迟疑着开了口,一颗心变成了小鸟,扑通扑通的在胸口挣扎着乱飞:“我愿意接受离婚。”

这个答案似乎是在顾理元的意料之中的。曾婉婷和顾理初的关系虽然不错,但毕竟是偏于姐弟之情。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情愿陪着一个傻子守活寡?

顾理元掏出支票本子放在茶几上,又从衬衫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了笔帽道:“我给你十万英镑的赡养费,你觉得这个数目可以接受吗?”

曾婉婷听了,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大哥,你不用给我那么多钱。我同阿初结婚后,你已经帮助我家里许多了,而且每个月的零用钱我花不完,也都攒起来了。我现在不缺钱。你连工厂都给苏小姐了,有钱还是自己留下来吧!”

顾理元一怔,随即微笑着摇摇头:“天真!你和阿初还真是一对!”

曾婉婷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见他笑得奇怪,便愈发窘的红头涨脸,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而顾理元笑过之后,又抬起头压低声音道:“曾二小姐,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后说起来,你毕竟算是离过婚的了,我总不能让你在名誉上白白的受损失。况且我手里还有点钱,不差你这一份赡养费。”

曾婉婷低下头,也放轻了声音,犹犹豫豫的说出实话:“大哥,其实我也是有打算的——你要是有法子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在香港申请一个大学,我想离开家,再做两年学生。如果有了一技之长,往后也可以自立。”

顾理元晓得曾婉婷那个家,实在是不值得留恋。然而听她要“自立”,不禁又摇了摇头,感觉这女孩子还是幼稚。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的妹妹。而且香港那么多私立的大学,只要肯花学费,找个地方念书还不是容易的很!

一九四六年的十月,顾理元带着曾婉婷,离开上海,前往香港。

近来的航班是十分畅通了,他们一路顺顺利利的到了香港。顾理元先找酒店安顿了曾婉婷,然后直接就去找崔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