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理元总把顾理初当成个小孩子,所以起初见到他那情动了的种种反应,只是觉得有趣,愈发要把他那些手段一样样的用出来。然而到了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在此时此刻,才算是完全的控制了弟弟。傻小子对于自己,不只是听话服从,老实乖巧而已了。他的一切最原始的欲望、一切最细微的反应都由自己操控着。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我让他哭他就哭;我让他笑他就笑。”

当二人的唇舌纠缠到一起时,顾理初已经彻底昏了头。当然,本来他也从没真正清醒过。

顾理元还在犹豫要不要做到最后一步,他想或许只要用手帮傻小子释放了就可以。然而顾理初已经毫无顾忌的将赤裸的双腿缠到了他的腰间。他这弟弟虽然是个男孩子,可有着柔软纤细的身体和光滑雪白的皮肤。不知羞耻的在身下扭动呻吟的样子,让人看了也是很觉刺激的。

“哥哥……”他闭上眼睛,把顾理元的手拉向自己的下身:“摸摸我。”

顾理元握住了那火热挺立的器官,上下摩擦了两下,发觉顶端已经渐渐渗出黏液。他把手松开,然后慢慢的向下滑去。

因为顾理初的双腿是大张开的,所以他很容易的便将指尖顶在了后庭那个紧窄的入口处。轻轻的向里探了探,他发现这里其实是潮湿而又充满弹性的,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难以进入。

顾理元素来对男人的屁股没有任何兴趣,或者说,他对性爱本身就淡漠的很——他那生活的重心,不在床帏之间。

所以当他用双手扳开了顾理初的屁股,把性器抵到后庭挺身而进时,还有闲心庆幸:“亏得阿初是个男孩子,这要是个妹妹,我不成了禽兽了?”

对于这种性爱方式,顾理初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闭上眼睛喘息着,顶快活的时候,还会毫不掩饰的轻声呻吟。

顾理元在顾理初射精之后,便抽身而出。低头看看自己那依然硬邦邦的下体,他觉着自己仿佛是又多了项取悦弟弟的技能。

他跳下床,拍拍顾理初的脸蛋:“阿初,起来把屁股洗干净再睡。”

顾理初嗯了一声,慢腾腾的坐起来,把一条腿长长的伸到地上找拖鞋。顾理元弯腰从床底掏出一只拖鞋给他套在脚上了,他却忽然向后一仰,嗵的一声倒回床上,细声细气的咕噜了一句:“好累啊!”

顾理元唉了一声,索性先不管他,直接去洗手间内放热水,心里还在想:“孔夫子说食色性也,我管了他十几年的食,看来以后还要负责这个色。幸而我身体还好,家里也没有太太要应付,大概还是负责的起的。只希望他往后收了心,老老实实的跟我过日子就好。他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池了,否则我这头发,恐怕就要从黑而白,变成白而秃了!”

第73章

顾理元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有面目模糊的人挥着大刀一路的追杀他,他拼了全力的要逃,可是两条腿忽然变了千斤重,一颗心也压抑憋闷的跳不动。眼见着那寒光闪烁的大刀劈头砍下来了,他吓的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倒是一片晨光明媚,他那弟弟早就醒了,正趴在他的胸口上发呆,下巴就抵在他的心脏处,压的人喘不过来气,想必这也就是那噩梦的来源了。

发觉他醒了,顾理初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灰眼睛只睁开了一半,嘴里含糊的喊了一声“哥哥”。

顾理元抬手擦了头脸上的汗,然后推开顾理初坐了起来,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顾理初懒洋洋的爬到他的怀里:“哥哥,我饿了。”

顾理元打了个哈欠,见这弟弟乃是一丝不挂的,便在那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昨晚不吃饭,现在饿醒了?”

顾理初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在顾理元的怀里开始乱拱,试图把自己的脸藏起来。顾理元摸着他的后背,忽然问道:“阿初,昨夜……好不好玩?”

顾理初微微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望着顾理元:“……好玩。”

顾理元用手捂住了那只眼睛,自己都有些脸红。

清了清喉咙,他极力的做出一副和善表情:“阿初,起床吧,哥哥带你去吃好东西。”

填饱了顾理初的肚子,顾理元把他又送回了招待所。看看时间,正是上午九点钟左右,可以先去看看曾婉婷,然后再去公司找崔伯男——人家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的跟着自己来了,总不能冷落在旅馆里不管。

顾理元没想到,曾婉婷竟然不在旅馆。

他等了许久,终于把曾婉婷给等了回来。二人见面,他不由得就皱了眉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女孩子,不要乱跑!”

曾婉婷挨了训斥,顿时就红了脸,幸而她是很懂道理的,又多少知道顾理元的性子,所以倒不介意,只笑着解释:“对不起,大哥,让你担心了。”说着她一扬手中的一叠册页:“我有一个中学女同学,抗战的时候阖家搬来香港,昨天我在外面散步时,正好就遇上了她。她听说我想要继续念书,今早就陪我去华南大学要了两份章程回来。”

顾理元接过章程,草草的看了几眼,口中问道:“这大学,容易考进去吗?”

曾婉婷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羞惭:“我的同学说,这种大学只要肯花学费,就一定可以进去的。我也把书本丢了两年了,恐怕除了这样大学之外,真正好的也考不进去。”

顾理元拉过把椅子坐下,毫无顾忌的大说实话:“这就可以了,谁也不要你去考状元。现在的大学都是男女同校,你到时候用心看准了,找个好男孩子结婚,这才是正经事情。”

曾婉婷一张面庞,上一波的红晕还未退去,新一波的红晕又染了上来。她靠着个桌子站着,低头喃喃道:“大哥……说这个干嘛啊……”

顾理元对于曾婉婷,因为毫无想法,所以态度是一以贯之的老实不客气:“你要听我的话!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找男朋友,不必非得大富之家,但也决不要理会那些穷光蛋!等你找好了,带来让我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我给你办一份好嫁妆。听懂了吗?”

曾婉婷听了他这番赤裸裸的高论,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真是无可奈何,只得很细微的在嗓子里应了一声。而顾理元把那份章程又翻了两遍,随即站起来道:“走吧,我今天有时间,带你去华南大学,看看入学手续是怎样办理的。”

曾婉婷满脸发烧的跟着他出了旅馆,乘坐汽车一路到了华南大学。那大学接待处内的职员是个大近视眼,见顾理元西装笔挺,器宇轩昂,便陪着笑用英文问道:“这位老先生,可是带着令嫒来报名的?”

顾理元的英文是能听不能说,所以当即气歪了鼻子,却无法辩驳。

三个小时后,曾婉婷被顾理元送回旅馆。

因为被人说成是曾婉婷的父亲,所以顾理元的脸色很不好看。曾婉婷本来还想去看看顾理初的,可是见这位大哥面色不善,也不敢提了。

顾理元走后,她无所事事的在房内又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现在是中午,正好可以去找那位女同学一起吃午饭,顺便告诉她自己已经报名成功的事情。思及至此,她便立刻拿了皮包阳伞,出门乘坐黄包车,前往伊丽莎白医院。

原来她这位同学名叫黄雅萍,因为家境很是一般,无力支持她在家里做大小姐,所以只好到一家职业学校读了两年,毕业后便进了这家医院内做看护妇。曾婉婷晓得她是在外科工作,但那外科的具体位置,却是全然不知。只好进了医院,自己看着指示牌子寻找。如此找到三楼,才见到了黄雅萍。

那黄雅萍生的白白净净,两只门牙略有些龅,又带着一副蓝框眼睛,剪了很利落的短发,正是一个职业女性的样子。见曾婉婷来了,她是十分惊喜。跑过去拉了她的手,连说带笑的寒暄起来。

二人同去外面一家小馆子里吃午饭。曾婉婷向她报告了自己报名的经过,黄雅萍听了,却有了疑惑:“大哥?你大哥也来香港了吗?”

曾婉婷犹豫了一下:“不,是另一个……亲戚家的大哥。”

黄雅萍看她扭扭捏捏的样子,便“扑哧”一笑:“少来!坦白交待吧,是哪位表哥啊?”

曾婉婷知道她是误会了,可是如果原原本本的解释明白,势必就要牵扯出自己曾经结过婚的事情来。所以索性一笑,把话题岔开。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又是分别已久的老同学,那话题自然是源源不断。直说了一个多小时,后来黄雅萍见时间不允许了,才意犹未尽的站了起来,却又拉着曾婉婷同回医院,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管口红送给她。曾婉婷见她一片好意,也就收下了。

到了工作时间,自然不好再去打扰黄雅萍。曾婉婷拎着小皮包,慢悠悠的沿着医院走廊向前走,准备下楼回旅馆。这时前方的一间病房忽然开了门,一名看护妇用轮椅推出了一位病人。曾婉婷抬起头,正是看清了那病人的面孔,便很惊讶的叫道:“沈先生?”

沈静觅声扭头望去,影影绰绰的见是一位青年女郎,不禁就困惑起来,心想我多少年没和女人打过交道了,这来的又是哪一位?

他心里琢磨着,嘴上却先答应了一声。此时曾婉婷也就走到他面前了,而且又说了一句:“沈先生,您这是生病了吗?”

沈静这回听出来了,恍然大悟的一拍手:“哦!是大姑娘啊!”

曾婉婷今天从早上开始,净是听到这种令人尴尬的话,渐渐的也习惯了:“是我。”

沈静立刻抬手指挥看护妇把自己推回病房,同时热情邀请曾婉婷:“大姑娘,进来坐坐吧!”

曾婉婷从顾理元那里,得知沈静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不过单从她个人的视角来看,倒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可恨之处。而且既然是在医院内相遇了,不多问候几句,似乎也实在不合礼节。所以她虽然是有些迟疑,可是两只脚还是跟着走进房内。

沈静对曾婉婷是非常的欢迎。他先请她在房内的椅子上坐了,随即四处环视屋内,发现并无水果香茶可用来招待客人,只好转动轮椅,从床头的柜子上抓了一大把太妃糖递给曾婉婷:“大姑娘,吃点糖吧,让你见笑了,我这儿真是什么也没有。”

曾婉婷微笑着摆摆手:“沈先生,你不用客气,我刚吃过午饭,不吃糖了。”

沈静欠身,把那把糖放到她身边的矮几上:“听顾理元说,大姑娘是到香港念书来了?”

曾婉婷点点头:“是的。今天上午刚去华南大学报了名。”

沈静笑道:“念书好啊。我顶羡慕读书人了。”

这话当然是他随口说出来凑趣的,然而曾婉婷却信以为真。对于她来香港读书这件事,沈静是第一个明确表示赞同的人,这就让她很为感激了:“是么……其实我年纪也大了……肯定也念不出什么成绩来,只要能学点知识技能,就很满足了。”

沈静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面目神情,顺嘴就接着恭维道:“有学问的人都是这么谦逊的。听大姑娘说话,就晓得你和一般的女人大不相同啊!”

曾婉婷让他夸的都不好意思了:“那……沈先生太过奖了,我其实……我……对了,沈先生,还不知道您是哪里有恙?”

沈静指指自己的腿:“我替顾理元挡了一颗子弹,现在养的就是这枪伤了。”说到这里他流露出本性:“他妈的,我救了他一条命,他倒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了!当然,这种事情也谈不得什么后不后悔,不过我本来就已经半瞎了,要是再瘸了一条腿,往后一个人可怎么活?佣人到时候都会欺负我的!”

曾婉婷听他发牢骚,不好附和,只得微笑着倾听。而沈静说到这里,也忽然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口风:“大姑娘,不好意思,我说多了。我同你讲老实话,现在我在这医院里,真快要闷死了。所以见了你就有点人来疯,有什么话说错了,还请你担待。”

他这话说的的确是够老实,曾婉婷听了,立即就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沈先生,你也别这样悲观,很多受过腿伤的人,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啊。而且你救了大哥的命,大哥那个人虽然看着很严厉,其实心地很好的,他不会不管你的。”

沈静低头扯了扯袖子,叹了口气:“大姑娘,不提这个了。聊点儿别的吧!”

曾婉婷不知不觉的,就在沈静这里坐到了下午四点钟。

告辞离去之后,她回了旅馆吃晚饭。回想下午的谈话,感觉沈静这人还是很有趣味的,而且的确是非常殷勤。

她年纪不大,也从未受过什么好待遇,所以不晓得那绅士之殷勤和奴才之殷勤,是很不同的。

如此过了十多天,曾婉婷插班到华南大学的经济系,开始每日抱了书包去上课。顾理元则因为生意的缘故,带着顾理初飞去了加尔各答。一时间大家各得其所,都有事情可做。只有沈静在医院里寂寞难耐——因为既不懂广东话也不懂英文,所以连同旁人搭讪都不能够。倒是曾婉婷觉得他怪可怜的,下午不上课时就来探望他,同他讲讲学校里的事情,或者是谈谈报纸上的新闻。  沈静一来是觉着曾婉婷这个女人堪称上品,二来又怕这唯一的一个伴儿也跑了,所以花尽心思笼络她。溜须拍马本是他的专业,虽然荒废了许久,但重拾起来,也毫不为难。他如今已经可以拄着手杖慢慢步行了,但凡曾婉婷要走之时,他必定亲自起身,以蜗牛般的速度送她到楼下,然后再眼望着她走到街对面,乘坐黄包车回学校。有时曾婉婷坐在车上已经走出好远了,回头一看,却发现他还站在医院门前,就觉得很是感动。

除此之外,沈静又派身边的护工出门,买来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诸如进口化妆品和小皮包之类的东西,送给曾婉婷做礼物。

曾婉婷并不是贪便宜的人,来看沈静,也无非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并无其它意思。沈静若是给她一把糖果,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是眼下的这些东西所费不赀,自己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怎能收下呢?

沈静见她无论如何不肯要,便又摆出一副很诚恳的面孔道:“大姑娘,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听我讲,我沈静别的没有,自知之明是有的。绝不敢对你存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身边一个近人都没有,只有你时常来看看我。我心里很感激,又不能为你做什么,只好送点小礼物,聊表寸心。”

曾婉婷听他这样讲了,愈发为难:“沈先生,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是你若总是送我礼物,我倒不好意思再来看你了。”

沈静苦笑着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要就算啦。你看,我想送点礼都送不出去。”

曾婉婷见状,倒有些自悔,便伸手从那漂亮纸袋子里拿出一小盒香粉,笑道:“那我就收下这一样好了,正好我的香粉也用光了。”

沈静赶忙点头微笑:“好,好。收下一样也是好的,否则我可真是碰一鼻子灰了!”

所谓凡事有一就有二,曾婉婷今日收下了一盒香粉,明日沈静便张罗着要请她吃饭。她想要拒绝,可是汽车行里雇来的汽车都已经停到医院门口了。她哪里知道沈静这是拿她解闷呢,只以为这人可怜兮兮的拿了一片好心出来,自己总不能太过冷淡。无奈何,只好很不情愿的上了汽车。

二人到了一家上海馆子,曾婉婷虽是落座了,然而越想越觉得不自在,暗道自己怎么就和他一起出来吃上晚饭了呢?要是人多一点还好,可如今只有我们两个,这简直就像是男女朋友了嘛……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出来了——这两天也不能再去看他了。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以后要将自己同沈静的距离拉远一点。

说来也怪,这个决心一下,她心中立刻便坦然了。照常同沈静讲述自己今天在学校内的新奇见闻。沈静先是微笑倾听着,到了最后忽然插了一句:“那男学生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啊?”

曾婉婷和他在一起,倒是不拘束的,张口便道:“不要乱说。他是故意的想要出风头。”

沈静一笑:“那不叫出风头,那叫……”他停顿了一下,咽下那句脏话,改为:“那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啊!”

曾婉婷听了,毫不信服:“沈先生,听你这样说,好像你很有恋爱经验一样。可是……”

沈静摇摇头:“你不要看我现在是个孤家寡人,我当年倒也的确是恋爱过的——前一阵子才发现,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做白日梦罢了。”

曾婉婷放下筷子,很关切的望着他:“怎么?那位小姐不爱你?”

“不是。和别人没有关系,只怪我自己异想天开。”

第74章

沈静在饭桌上,因为无甚可吃,所以便腾出一张嘴,同曾婉婷东拉西扯的聊了许久。

曾婉婷同沈静在一起,虽然觉得这人有点贫嘴,但是每次抬眼望去,便见他干干净净的坐在对面,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倒也是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这点子讨人喜欢,也就把那贫嘴给抵消了。

二人在饭店里消磨了几个小时,后来眼见着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只好意犹未尽的站起来。沈静拄着手杖挪到窗前,见窗外霞光万道,就先掏出墨镜带上,然后慢慢的向外走去。

曾婉婷看他摇摇晃晃的,便紧跟在一旁,随时防备着他要摔倒。

沈静拖着那条伤腿,费尽全力的移到了汽车旁。那车内的司机见他好像是有残疾的,就好心好意的下车去给他开了车门,然后又出了把力气,把他连推带托的送上车去。饶是受了如此的帮助,沈静依旧是累了个满头大汗。曾婉婷见了,便掏出小手帕递给他:“沈先生,你擦擦汗吧。”

沈静依言接过来,在额头脸上擦了两把,然后揣进口袋里,对曾婉婷笑道:“谢谢,回去洗干净了,明天再还你。”

他一双眼睛躲在墨晶镜片后面,所以曾婉婷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觉着他是细心太过了:“那倒不必,我洗个手帕的时间总是有的。”

沈静摆摆手:“你有时间,就好好念书吧。”

曾婉婷因为是个贫家女孩子,所以她那份好学的心思,反倒成了不务正业。算起来,似乎也就只有这个沈静对她的学业表示了足够的赞成和鼓励。这让她立刻生出一种得遇知音的错觉——几乎有些感动了。

汽车先把沈静送去了医院。沈静在路上还扭头对曾婉婷说道:“我现在就算是长住在病房里了。你住在学校,我住在医院;都没有家。”

曾婉婷抿嘴笑了笑,没有话说。

汽车停在医院门口时,沈静先付了车费,然后推门下了汽车,向车内的曾婉婷挥了挥手:“大姑娘,再会——你明天还来吗?”

曾婉婷迟疑了一下:“我……”

沈静微笑着笔直站立,专心致志的等待她的回答。

曾婉婷把头低下来:“我明天下午要上课,恐怕不能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来,发现沈静的脸上现出很失望的神情。

“是么……那可真是……真是……”

沈静最后也没说出“真是”什么。二人就此分手,他是一瘸一拐的踱回病房内休息了,曾婉婷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回了学校宿舍之后,她照例要在睡前再看两眼课程,可摊开那英文书本了,一个单词也没能入眼,只是神游天外的发起呆来。

翌日清晨,她早早的起了床,因为觉得自己这几天同沈静在一起,已经虚度了许多光阴,便决定要重新振作,把心思全部收回到学习上面。

她见今日的第一节乃是国文课,便抱了课本毫不犹豫的前去教室,且坐在了第一排。说起来她这个班级里,大多都是香港学生,英文固然顶好,国文却全部弱的很,只有她是从内地来的,国文底子远远优于同学,所以那老教授也特别青睐她,恨不能上课时只盯着她一人讲授。她本是最没有自信的一个人,没想到自己会在国文课上大出风头,故而也就学的愈发起劲了。

她来的既然早,无所事事,便翻了笔记复习旧课。这时一个男学生夹着课本走了进来。他是个混血的男孩子,见了曾婉婷坐在前排,便眼睛一亮,用英文大大方方的招呼道:“曾小姐,早上好啊!”

曾婉婷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微笑答道:“弗朗哥先生,你早。”

那弗朗哥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她旁边,先是找了些闲话寒暄,然后便笑嘻嘻的邀请她晚上同去看电影。曾婉婷本来是要按照惯例拒绝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一下,随即转变了思想,点头应道:“好的,谢谢你。”

当晚,曾婉婷便果然同那弗朗哥去看了电影。人是坐在影院了,旁边也坐着风流潇洒的青年,可是心中非但不觉愉快,反而是悬了起来,只想:“我是把沈先生抛弃了。他一个人呆在那安静的病房里,从早到晚,既无朋友,也无消遣;不知道是怎样的寂寞无趣呢。”

她越想越觉得沈静是在眼巴巴的等待自己,那大银幕上的悲欢离合,引得座下众人唏嘘不已。只有她望着前方,故事的情节也是知道的,却淡然的很,毫不入戏。

曾婉婷在电影院内心不在焉,而同时的沈静,所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在这医院内也住了许久了,当然,只要他肯花费,医院是不会干涉他这治疗时间。只是若非保外就医的话,从来没有谁是会把医院当成公寓来住的。那么一旦离了医院,他该往哪里去?

当初他离开上海时,满拟着找个地方,找处房子,和顾理初两个人就这么搭伴过下去算了。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期望已然化为泡影。

他没有怨天尤人的习惯,泡影就让它泡去,人还得继续向前看。按理来讲,他想,顾理元应该对他的现状有所负责。不过同顾理元讨价还价,他不是很有胜算。所以万事都要按最坏的情形来打算。

一个人生活,当然也不是不能够。不过以他如此的身体状况,那种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

沉沉的叹了口气,他关了电灯,摸索着上了床。一只手隔着裤子轻轻的抚摸着腿上那处已然愈合的枪伤,头脑中的思绪忽然又从自己跳到了苏饮冰身上。

他不是很相信自己会是苏饮冰的私生子——从小就是孤儿,总觉得父母都是天方夜谭般的存在。而且这父母生而不养,搞得自己像条野狗一样长大,也堪称是罪无可恕。不过今夜思绪纷乱,他自觉走投无路,便幻想起“如果我真的是苏饮冰的儿子……”的情景来。

思来想去,他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他恢复神智,又把苏饮冰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的继续分析自己的现状。分析完毕了,他绝望的开始算起了经济账。

他这个经济账的算法,可是与众隔别。他这人记性不错,所以也无须纸笔,只想如果自己还能活十年,那么手中的这笔钱能维持何种程度的生活;如果自己能活十五年,又应如何分配各项花销。

算来算去,他得出结论,即像自己这种情况,还是少活几年为好。

这个结论,客观上来讲堪称科学;主观上来讲,则让人很是沮丧。他拄着手杖在病房内来回踱了两圈,房内无比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不规则的响起。

下午,曾婉婷忽然来了。

沈静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对她也不甚热情。曾婉婷又不懂读心术,就见他寡白着一张脸,神情简直堪称阴鸷,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便以为他是身体不适,很关切的询问道:“沈先生,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去叫医生?”

沈静摇摇头,懒得再做热情洋溢状:“我没事,我是有点心事。”

曾婉婷坐在他面前,闻言便向前倾了身子,很诚恳的问道:“可有我能帮助的地方吗?”

沈静抬手,摸了摸头发:“是这么回事儿——我想找个肯同我一起过日子的人。”

曾婉婷瞪大眼睛:“那不就是……沈先生,你是要结婚了吗?”

沈静低下头,用手杖在地板上轻轻的划着:“我这个样子,还结什么婚?只要有这么个人,肯和我做个伴,帮我管管家,就行了。”

曾婉婷听了,倒是心中一动,心想自己先前同顾理初结婚时,去的就正是这个角色。那种滋味,不苦不辣,然而也是很令人难过的。

想到这里,她强笑道:“沈先生,我真不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年纪又不大,也需要一个伴侣,为什么又不肯结婚呢?若是单纯只因为身体上的病痛,那你未免有些太过悲观了。”

沈静又开始抬手去摸自己的脑袋,因为忽然发现自己的短头发柔软顺滑,摸起来手感相当不错:“大姑娘,你不懂。你是个小姐家,我有些话也不好和你说。”

曾婉婷愣了一下,忽然满脸通红——直觉上就晓得沈静的话中,是有点很“那个”的意味了。

她不敢再问,低头摆弄着放在膝盖上的小皮包。

当晚,沈静经过了长时间的自我折磨之后,终于又回复过来,满面春风的邀请曾婉婷出去吃晚饭。

如此,曾婉婷无事便去探望沈静,而沈静但凡不闹情绪,就一定使出种种殷勤手段,直把她伺候恭维到了受宠若惊的程度。后来那黄雅萍也知道这件事了,每每要以此向曾婉婷打趣。曾婉婷先也羞涩,然而后来扪心自问,感觉心中坦荡,并无那种男女私情的成分在里面。便很觉烦恼,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间的男女只要在一起了,就一定要被人认为是在恋爱。

而在沈静那方面,对于这些流言,非但满不在乎,而且还有些沾沾自喜,感觉自己这是高攀了。

这晚,二人又同去电影院看了场最新的英国片子。沈静既看不清,也听不懂,只能坐在一旁,成为一名纯粹的陪客。曾婉婷这回倒是看的安安心心了,片中的女主角去世之时,还流了几滴伤心泪。一时片子映完,二人乘坐汽车回了医院。

沈静白天走多了路,下车时便很是费劲,那条伤腿硬是拖不动。曾婉婷见状,就把汽车打发了,想先送他回了病房,然后自己再乘坐街边的黄包车回学校。一路上她一个女孩子,扶着个摇摇欲倒的男子,因为不好意思距离太近,所以只得把手伸的长长的。沈静知道她的苦衷,自己也是边走边笑:“对不住,大姑娘,要这样麻烦你。”

曾婉婷双手搀了他,就觉着他那身子轻飘飘的:“沈先生,你今天不该陪我去看电影的。”

沈静没回答,全神贯注的上楼梯。

上了三楼,再沿着走廊前行,在第五间病房门前停下,推开门,他看见了坐在房内的顾理元。

顾理元坐昨天夜里的飞机,从仰光飞回香港。稍事休息后,见天亮了,便去见了崔伯男,那崔伯男不日就要启程回马来亚,二人对这运输公司投了大资本的,所以不能不凑在一起,对那前景做一个长远的规划和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