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蹲位里面换的,没人知道。”

“你不怕进去的时候碰到人?”

“不怕,碰到的话就说走错了。”

“人家相信?”

“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因为我说‘走错了’而报警抓我吗?”

当然不会。古小烟耸耸肩,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医院大门了。

“这么说,凶手并无十足把握在洗手间杀害潘灵,他只是碰运气?从潘灵胃里和矿泉水里有泻药成分来看,凶手是有预谋的,并不是临时生杀念,也不是临时选择洗手间,而是必须在洗手间,否则不会让潘灵服食泻药。但我始终想不通,在洗手间杀人的风险太大了,尤其凶手是个男的,万一走进女洗手间碰到人,岂不是立刻说‘对不起,走错了’,然后掉头就走?这样的话,计划岂不黄了……好吧,就算他的运气好,顺利走进女厕所,但是当他准备行凶时,刚好有人进来了,岂不是再次黄了,黄得一塌糊涂。既然如此,没有十足把握,为什么偏偏选择洗手间。”

“潘灵是个千年不出门的宅女,这次是因为生病了,案发当日她到医院复诊。男朋友乔康向来是寸步不离,但案发当日乔康的朋友过生日,所以他没有陪着死者。”

“你们一定调查过乔康吧?”

“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罗天点燃一根烟,继续说道,“凶手应该跟踪潘灵多日,前几次因为潘灵有男朋友陪同而没机会下手。他应该知道潘灵是个超级宅女,选择在医院洗手间行凶也是迫不得已的。当日,他跟踪潘灵来到医院,将矿泉水调包,潘灵喝下含有泻药的矿泉水,药性发作,必定得上洗手间,这时候凶手早已藏在洗手间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等着潘灵进来。从现场掉落的纸巾和唇彩推断,潘灵是补妆时忽然遭到袭击,然后被拖至最后的蹲位,接着被杀害。这应该就是整个案发过程,可惜这破医院没有装监控设备。”

“为什么扮成孕妇呢?我刚才塞了个抱枕,觉得极不方便,容易掉……”

“凶手当时用的应该是挎包或者背包,就像我这个挎包,两侧扣环往腰间一扣就不会掉了,作案后把假发、衣服、凶器等东西塞进包里,便神不知鬼不觉。至于扮成孕妇嘛,你会对一名孕妇有戒备心吗?”罗天打断古小烟的话,继续推断道。

“我始终觉得风险太大。”

“所以说。他是在碰运气。”罗天耸耸肩,“但凶手似乎不在意被人发现,或者迫不及待地要杀害死者。死者固然很宅,但是再宅也有独自出门的时候,凶手完全可以等,没必要如此冒险。”

“我觉得他是迫不及待,一个人作案怎么可能不在意被人发现呢?不在意的话就不用假扮孕妇了,可他为什么迫不及待?难道死者要出国、移民?又或者凶手是个绝症患者,自知时目无多?哎,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凶手绑架钟美勒索50万元,没准儿就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干的,他想临死前给家人搞来一笔生活费。若是这样,他不在意被人发现也解释得通,反正快死了,哪怕警察抓。”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过好几条街。

手机铃声打断古小烟的话,是宋宇文打来的。他正帮着胡子欣整理东西,说看到一本相册,里面全是胡子欣和小杜的台影,还有一些是胡子欣小时侯的照片。

“如何处理呢?我给子欣打电话她没接,小时侯的照片扔了太可惜,留着又怕她会生气,她交代要把所有的东西扔掉的,你看……”古小烟想了想,说把小时候的照片留着吧,其他的扔掉。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罗天的喊叫声:“小心!”

古小烟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罗天拉到一边。

只闻“砰”的一声,有个花盆在跟前碎成无数片。

有人要杀古小烟?

罗天拔腿欲上楼抓人,却被古小烟拦住了:“算了,那么多楼层,等你找到时,人家早跑了。”

刚刚说完,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还是宋宇文,问她这边出了什么事。

古小烟说了句“没事”,恍恍惚惚地挂了电话。

是谁要杀古小烟?那个凶手吗?难道他担心古小烟给他带来威胁?

如果真是这样……

一个念头自罗天的脑海里飞闪而过——

凶手跟古小烟认识,也许还相当熟悉。

可是……

罗天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碎花盆,继而返回古小烟方才的位置,发现与花盆跌落的位置至少相隔一米。

换句话说,即使罗天没有拉开古小烟,花盆也不会砸到她。

罗天微眯着眼,仰头向上看去。

这个距离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决定再做一次试验。

第四章 第三具尸体

1

她知道自己身陷险境,不仅仅因为从天而降的花盆。自从她任职记者以后,除非已破案抓到凶手,否则罗天从不向她透露案情,生怕她拿去撰写新闻似的,但今日罗天反常地对她知无不言,是担心凶手会伤害她吧?跟她一起分析案情,为的就是让她对凶手有所了解、有所防备。

古小烟的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罗天从未停止对她的关心。

现在如何防备呢?

凶手在暗,她在明,防不胜防,就像从天而降的花盆,你永远也无法预知它在何时何地再次摔落。除非凶手被绳之以法,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罗天那边似乎还没有线索。

公交车猛然转弯,古小烟一个踉跄,一脚踩在身旁中年男士的脚上,她赶紧向对方道歉。

她的思绪再次回到洗手间门口撞见罗天的情景,如果不是罗天拿开口罩,她根本没认出那是罗天。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既然认不出来,凶手为什么还想杀她呢?

莫非……

古小烟冒出这个念头时,只觉得浑身出奇的冷,仿佛有股寒风从四面八方吹向她。

她不相信凶手是她身边的人,但不得不相信。

案发当日,古小烟跟凶手仅仅擦肩而过,因为凶手戴着口罩,而且古小烟压根儿没料到对方是男人。换个立场思考问题,如果你是凶手,准备逃离现场时,迎面而来一个熟悉的朋友,尽管你的伪装可能令朋友无法辨认,但这件事情必定让你惶恐不安,因为你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么在日常生话中难免会接触,被发现真相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凶手欲杀人灭口。

是谁呢?即使不是朋友,也肯定是非常熟悉的人。

古小烟感觉愈来愈冷、愈来愈不安全,心中暗想:凶手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他就在这辆公车上。

大沥站到了,古小烟四下张望,寻找熟悉的面孔,也在犹豫要不要下车。

这时候,公交车站牌下面一个熟悉的小身影闪进了她的视线,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对方是谁。

车再次开动时,她总算想起来了,那是林国海的女儿林姗:“师傅,我要下车……”

司机不答应,说中途不许停车。

只好等到下一站,下了车,古小烟便朝大沥站狂奔而去。

林姗孤独地蹲在站牌下,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委屈得叫人心疼。

“姗姗,你怎么蹲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呀?”古小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家里没人开门。”林姗哽咽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爸爸呢?”

“不知道。”

“他没去接你放学吗?”

“嗯,我想给爸爸打电话,可是我没钱。”林姗“哇”的一声再次哭开了,“姐姐,我好怕啊,爸爸会不会跟妈妈一样,不要我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古小烟心疼地捧起她的小脸蛋,“姗姗这么乖、这么可爱,你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我现在就给你爸爸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林国海才接听,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喝多了,当他表明自己整天在家时,古小烟不由得火冒三丈,厉声质问道:“你在家?姗姗在外面按门铃你怎么不开门?”

林国海淡淡地说:“哦,我不知道是她,那你现在送她回来吧。”

这个混蛋!古小烟气得挂断电话。

来到门口,古小烟按了半天门铃,里面不见反应,于是她只好给林国海打电话。

接通后,林国海不耐烦地说了句:“来了来了!”

门开了,古小烟语气不悦地问:“门铃坏了么?”

林国海丝毫不理会古小烟,而是甩手给了林姗一记耳光:“臭丫头,你跟何阿姨说了什么?”

“你有病啊,干吗打孩子?”古小烟马上将哇哇大哭的林姗护在怀里。

“我管教自己的孩子,与你无关。”林国海恶狠狠地瞪着古小烟,然后让林姗滚回房间,见林姗只哭不动,又想伸手去打,吓得林姗赶紧钻进卧室。

“林国海,如果你再动手,我就报警!”古小烟气急败坏地说道。

“报吧报吧!小何对她那么好,她还挑三拣四,小何哪里不如她亲妈了?”

“分明是你有了外遇,现在反倒责怪钟美,还动手打孩子。林国海,你真无耻!”

“我无耻?”林国海大声狂笑起来,抓起桌上的半瓶二锅头猛灌几口,红着眼看古小烟,“没错,我有外遇,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有外遇吗?我让小美吃好、穿好,不用干活不用上班,在家带着孩子就可以。她偏偏不领情,非要开什么狗屁淘宝店,大言不惭地说要干出一番事业。好,开就开吧,自从她开了那个破淘宝店,便不再管我和女儿的死活了。女儿饿了,她管过吗?女儿生病了,她管过吗?女儿在幼儿园受欺负了,她管过吗?没有,从来没有,她的眼里只有那个淘宝店,她已经走火入魔了……此外,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可她呢?每次都说很累,碰都不让我碰一下,你说说这叫什么夫妻?这样的婚姻还能维持下去吗?”

沉默片刻,古小烟踌躇地问:“所以你杀了钟美,想跟小何重组家庭?”

林国海愣住了,喃声道:“你说小美是我杀的?不,不是我杀的,我顶多跟她闹离婚,怎么会杀她呢?”他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失魂落魄地盯着空气中某个焦点,“现在啥也没有了。为了筹赎金我欠下几十万的高利贷,再也给不了小何幸福。谁愿意跟个穷鬼过日子,对吧?何况姗姗一直不喜欢她。”

“如果小何真心爱你,岂会离开你?林国海,你的家事我无权干涉,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姗姗,因为你不仅仅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父亲,姗姗现在只有你了,她还那么小……”

话音未落,就听见楼下传来阵阵尖叫:“啊!有人跳楼了!这是谁家的孩子……林国梅!林国海!”

姗姗?林国海一跃而起,冲进卧室。

古小烟也跌跌撞撞地跟进去,未等她有所反应,只听到林国海惨叫一声“姗姗”,翻过栏杆,消失不见了。

楼下又是一片尖叫。

2

幸好林国海的房子在二楼,楼下又是一片花丛,父女俩均无生命危险。

腿上打了石膏的林国海趴在女儿床边号啕大哭,握住女儿的手不停地说“对不起”,林姗也泪流满面,那场面委实叫人心酸。

从医院出来,古小烟不由得叹息,这样也好,想必林国海日后会更加疼惜女儿,欠下高利贷又如何?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

搭上出租车,古小烟报给司机家里的地址,想了想又说:“师傅,还是去朝阳南路的锦江公寓吧。”

她想去看看祁丽丽。

来到楼下,古小烟有些犹豫不决了,她不知道祁丽丽伤势如何,被孩子找人收拾并非光彩的事,只怕贸然上门探访,会让她更加难为情。

琢磨一番后,古小烟还是先打电话:“丽丽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我过来看看你吧,我在……”

“不用了,我现在不在家,要不明天吧。”祁丽丽打断古小烟的话,“我真的没事,小感冒而已。”

“好的,那你记得多休息、多喝水。”

祁丽丽屋里的灯明明亮着,窗帘还映着她走动的身影,她大概不想让古小烟看到她受伤的样子吧。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古小烟只好转身离去。

途经1977酒吧的时候,古小烟瞥见廖志勇走进去,祁丽丽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居然不陪她,还跑来这里花天酒地?古小烟愤愤不平,于是也进了酒吧。她想说说廖志勇,她并非好管闲事,而是祁丽丽常常在工作上照顾她、点拨她,把她当妹妹看待,如今祁丽丽受委屈,她岂能坐视不理?

廖志勇坐在靠近角落的隐蔽位置,要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分别倒上半杯酒,然后点燃一根烟,不时朝酒吧门口张望。

他约人了?看样子约的还是女人。

果不其然,约摸过了十分钟,一个穿着黄色风衣、长卷发的女子出现了。

由于灯光昏暗,距离有点远,古小烟看不清该女子的长相。

只见女子款款而行来到廖志勇桌前,廖志勇培皮笑脸地端起杯子,但女子不理他,他只好自饮一口。

看样子,他们不像是恋人关系,女子似乎挺讨厌廖志勇的。古小烟很想坐近些听听他们聊些什么,又怕被廖志勇发现,于是拿出相机,不动声色地连按几下快门。

这时候,廖志勇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子忽然端起酒杯泼向廖志勇,掉头离去。

紧接着,廖志勇也离开了。

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古小烟刚想跟出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到她身边,“嗨,这么巧?”

“是你呀,华医生,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你呢?”华斯比温和地笑着,呷了一口酒,“最近还很忙吧?”

“还好还好,正想好好采访你呢。”

“我?我没什么好采访的。怕影响你们报纸的销量。”

“真会开玩笑,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心理咨询师。对了,我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教谈不上,说吧。”

“当一个人得知自己得了绝症,会不会做出一些反常、极端的事情?”

“有可能。”华斯比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般情况下,他是有计划还是没计划地做出这些事情呢?”

“这个不好说,要看他做的是什么事情。”

“比如绑架、杀人——我是说比如——那他是有计划的,还是纯粹因为自己身患绝症、憎恨这个社会才这么做的?”

“怎么,罗天碰到棘手的案子了?”

“哦,不是。”古小烟脸发红,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最近读犯罪悬疑小说,觉得有些凶手的作案动机实在让人难理解,所以顺便向你请教。”

华斯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抹嘴巴说道:“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就简单地跟你说说吧。当一个人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会经历一个过渡期,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到慢慢接受,再到强迫接受——即不愿意接受的情况下强迫自己接受。有的患者因为强烈恐惧而出现以下三种情况,第一种就是自杀,自杀的原因有很多,或对死亡的恐惧,或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或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第二种就是憎恨,憎恨社会、憎恨一切,如果没有及时得到亲朋好友的开导和鼓励,极有可能做出一些可怕事情,譬如你说的绑架、杀人,这个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没有目标、没有计划性,跟被害人素无冤仇甚至不认识,随机选择作案目标,想杀谁就杀谁,也称‘无差别杀人’,另一类是有目标、有计划性的,比如勒索一笔钱安顿家人,或报复曾经有过节的人;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总而言之,亲朋好友的开导与鼓励非常重要,势必改变患者的命运和抉择。当然,也有些患者勇敢、坚强、心态良好,会在有限的日子好好享受生话,做好善后工作,甚至做些对社会有帮助,有意义的事情。”

古小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凶手杀害钟美、潘灵,究竟是“无差别杀人”还是在报复呢?她苦思冥想着,自己身边到底哪个朋友患上了绝症?

“华医生,如果一个人患了绝症,应该不希望被身边的人知道吧?”

“有这种可能,但也不是绝对的。”

“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身边的人有没有患绝症呢?”

“这个啊……”华斯比愣住了,这样的问题竟然也问得出来,“只能细心观察了。”

3

洗胃室的门开了,古小烟慌忙奔上前去问医生:“她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岂料医生面无表情,冷冷地回了句:“没危险。”

对于自杀被送进医院的患者,医生通常态度冷漠,那晚送胡子欣前来抢救时也是如此。古小烟全家人急得跺脚,医生与护士却冷漠以对,眼里充满鄙夷,仿佛自杀是一种懦弱的、丢人的行为。

古小烟接着问:“她怎么还没醒呢?”

医生不耐烦地解释,是由于安眠药过量,而且祁丽丽服食安眠药之前喝了很多酒,所以没那么快醒来。

从酒吧回家的途中,古小烟接到祁丽丽的电话。祁丽丽一反常态的成熟与冷静,在电话里又哭又笑说些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甚至类似遗言的话,把古小烟吓坏了。等她赶过去时,祁丽丽已经不省人事。

联想到割脉的葫子欣,古小烟不由得感慨,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为情自杀?

病床前,古小烟一眼不眨地看着祁丽丽。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见半点血色,眼角、嘴角有着明显的瘀伤,应该是廖伟等人的“杰作”。想到这里,古小烟忍不住撩起祁丽丽的袖子,发现手臂已是伤痕累累、惨不忍噻,这些孩子下手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