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终究是别人的感情,再亲密,也只能尊重当事人的决定。

年关将近,到处都有一种祥和的热闹。叶熙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准时回去,别一个人流落异地过年。

一票难求,叶熙托了好些关系,才拿到一张下星期三的机票,还是昂贵的头等舱。叶熙拿着行李检票,暗自想的天马行空,或许她会和傅学应在机场来个偶遇,或许,她身边那个位置会是学应的。

当然这都不可能,中国十数亿人口,要在这个人头攒动的机场相遇,谈何容易。

到了下飞机,北方的寒冷干燥换成了南部的潮湿阴冷。叶熙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淡淡的灰色,在氤氲的小城里很快就融入其中。

她母亲来开门,看到她咧着嘴角,却还要强硬的装出不悦来训她“这么冷的天,也不让你爸去机场接你,真不懂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别扭,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机场的巴士直接就可以开到城里,还大老远的让爸爸多跑一趟干什么。”

是呀,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么别扭的…

是和学应在一起之后,渐渐养成的习惯吧。学应似乎极不喜欢权贵,所以她在他面前总是极力表现自己很普通的样子,决不让爸爸去学校接他,决不坐有标志政府单位车牌的顺风车,决不享有任何特权。

她只一心想着和他一起,哪怕是和他在一起吃苦。后来,也就发现,其实这样可以活的更自在。

她这算不算是有福不会享,许多人会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吧。

幽幽的一口气从她嘴里呵出来,荡出层层的圈。

这个年叶熙是过的很郁闷的,年头上,竟然发生了一起重大爆炸事故,父亲一脸愁容,安抚遇难者家属,面对媒体,调查事故原因,一连串的事,已经两天没回来。

叶熙还是从电视看新闻报道,才知道是市教育局组织市里各学校带优秀学生去参观销毁违禁烟花爆炸,以宣传法律意识。结过没想到事与愿违,销毁行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生大爆炸,造成多人死伤。

整个小城都浸染在一片愁云惨淡中,那些死的都是最优秀的孩子啊。

每日有人在市委省委办公楼外闹事,连她们住的小区也不得安宁。叶母权衡了一下,前两天还巴巴的打电话催女儿回来,这真回来了,有担心起来,想要让她回去“小熙,最近乱的很,前两天,娄主任的女儿在大院外面,一下车就被人围上了,那些人还动了手,小圆被打的,我看了都不忍心。你还是早点回去,免得也被殃及了…”

chapter53

叶熙执意留下来陪妈妈,自从去北京读书后,和父母一直聚少离多。叶熙每天腻在母亲身边,可惜家里客人一直络绎不绝,多而且杂,仿佛她家成了一个专门的会客所,她母亲也成了父亲的秘书,成天替他接待各方来客。

这天她终于呆不住,拿了外套钱包说到“妈,我出去逛逛。”

说完还不等在厨房的母亲答话,已经穿带鞋帽出去了。

叶熙被衣帽包裹成圆圆的一颗球,二十好几的人了,这么看上去,还有一丝学生的味道。

她走小门拐出大院,门外站着三五个人,凶神恶煞,向来是等在这里围追堵截的。

她心跳加快,有些怕,却故意哼着歌,往大路上走去。那些人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普通,十分不像个官家千金的样子,谁都没有在意。

殊不知,她正是本市一把手的独生爱女。

由于爆炸事故,对燃放烟花爆竹查的非常严,而且人心惶惶。街上显得异常的安静,没有了往年喧嚣的爆竹烟火声,连嬉戏玩闹的孩子都少了。

叶熙想到以前,新年刚过,时常和蒋毅他们一伙人,一起在这条道上放鞭炮堵截路人,就像小游击队战士似的,把炮仗点燃了,偷偷丢到人家衣服帽子里,然后转头就是一阵疯跑。

十分可恶的行径,却能得到异常的快意。

做坏事总是可以获得某种冲动的快感吧,叶熙想着,人已经离傅家住的小区越来越近。

她此时便有一种犯罪的快感,仿佛心下某个阴暗的角落正蠢蠢欲动着。

她隔着一条街,站在光秃秃的树下面看对面大门的动静。不时有人进去出来,可惜那都不是傅学应。

叶熙心里随着那些样貌陌生的人的脚步而起起伏伏,她甚至并不确定傅学应今年会不会回来。

如今他事业已具规模,只怕不允许他脱身。

然后叶熙在寒风凛冽中打了个喷嚏,傅学应便奇迹般的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湿寒的天气里,他和他的妹妹提着菜,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仿佛给叶熙也带来一股暖意。

小华正说着什么,学应和他母亲就都笑了。他们一家三人走进小区里,叶熙怔怔的看着。疯狂吧…她都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无耻呐,把他推开来,现在又心理阴暗的躲在这里窥视着。

她自觉卑鄙,可是舍不得又放不下,只能陷入进退两难。

晚上五点到七点,是被称作逢魔时刻。这段时间天空妖娆而昏暗,仿佛无数鬼魅滋生。

叶熙悻悻的数着今天的荒唐,她一共看到他四次,每次都是出来采买东西,一会拿着酱油,一会而拿着盐,最后看了他买的贡丸,叶熙想,他们今天是预备吃火锅吧。

叶熙做了一天的木头人,却也不觉得饿。只觉得脖子累了,低着头小幅度的晃动着,突然感觉到气势逼近,再一看眼前投射的一片阴影,她猛地抬起头来,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傅学应。

“你站在这里很愉快?”他语带嘲讽。

叶熙支吾着,端的说不出话来。

都做坏事被当事人抓个正着,她还有什么话好说。这正是人赃并货,只等她垂首受死。

傅学应看着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其实他从第一次随妹妹母亲从市场回来,就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存在。他默不作声,只脚步的步子微顿了一下,他进去后,便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他心生恨意,可是在母亲说没有醋了的时候,他第一个站起来表示愿意下楼去买。小区里有商店,他却为了探知她的存在,舍近求远。只有叶熙那么粗心才会连这点都发现不了吧。

在门外看到她的身影,他竟然有松了一口气后又生出一股得意来的情绪。他冷着表情出去又进来,进来又出去,最后实在找不到借口了,他就提议说要吃火锅。

自己去买材料,惹得妹妹都疑惑不解的看他。

男人再成熟,稳重,也有幼稚如小孩的举动。

傅学应想,让他能这样,也只有叶熙有这个能耐。

然而材料买上来,母亲和妹妹料理好,煮下锅。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不时冒着泡的食物,他心底的某一根弦又绷起来。那一根细微的弦一直撩着他紧绷的脆弱的神经,所以他站在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的站在这里。

他有一丝烦躁,叶熙又是这么一副什么都不说,低着头任他处理的死样子。他蓄谋已久的眸子盯着她,沉默了很久后,忽然就不怀好意的笑了。

chapter54

他眼底精光闪烁,只可惜叶熙低着头,错过了防备的最佳时机。

他说“跟我上去。”

用很严厉的口吻,叶熙才想拒绝,他冷冷看着她

“叶熙,是你自己要站在我家门口等我的,你站了一天,也干扰了我一天,叶熙,你从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他庄严肃穆的指责果然喝住叶熙,愣在原地惊慌失措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傅学应不再给她反应的时间,紧紧牵住她的手,拽着就走。

叶熙那么瘦一个人,他拖起来是完全不费力气的。

等到了他家门口,叶熙更慌张了,怎么都要挣脱开他。

“学应,求求你好不好。”她低声说着,他却不给她机会,直喊小华来开门。

门打开来,里面的人看到外面挣扎的人,愣了。

外面的叶熙也同样讪讪的,摆出最招牌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任她平时在商场上多伶俐,此时也只瞠目结舌,任傅学应拉着她进门。

他松了手,她顿时更觉得孤立无援。

谁都看得出学应家人对她的态度,那可没有多善意。

叶熙痛苦的想着,要是换成学应这样对她,还敢出现在她家里,她爸爸一定早打断了他的腿。这样一想来,便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那一点细微的不善,实在是太可以理解了。

叶熙端正的坐在饭桌前,一口一口,吃的眼观鼻鼻观心。

小华问话的语气叫她一僵,“嫂子怎么来了?”

她尴尬的看看她,又看看傅学应。傅学应一点也没有要为她解围的意思。

她悻悻然,忽然豁出去一样张口说道

“我在你们家门外站了一天,就等着你哥哥发现我!”

说完全场人都是一愣,连傅学应都几不可闻的轻轻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他嘴角挂的是笑吗?

叶熙越想越觉得丢人,再不敢迎视别人的目光。低着头,只会呵呵的应承,一张脸红成熟透的西瓜。

这一餐饭,真是吃的她食难下咽哎。

饭后叶熙几次想说要走,都被傅学应将话岔开来。九点多的时候,傅华说要回去,叶熙忙忙的也跟着站起来,就等着和她一起走。

傅学应凉凉的看向她,又是那种眼神,她小心的防备着,谨慎回视他。

“小华是有人来接,你也有人来接?”

他特意瞥一眼壁钟,九点四十。“据我了解,你们大院门口站了许多人。看来你很愿意尝试尝试被打的滋味?”

“…”

他声音里又带着嘲讽“叶熙,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你是书记的女儿,会预备怎么做?”

“…”

“你以为他们真不知道你是谁?幼稚。”“白天不打你,那是人多,不方便,这会,还不打,你自己智商低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低估别人的智商啊…”

“…”

叶熙忿忿抬起头来。傅学应一声冷笑,“你今天住这里,我会给爸妈打电话说明天再送你回去。”

然后傅学应很周到的打了叶熙家的电话,她母亲乐呵呵的同意了,一副快笑不拢嘴的声音直说“不要紧不要紧,你们多相处,有什么事才能够解决。”

叶熙在一旁听了,十分不是滋味。

怎么傅学应突然就这么得人缘了呢,她条件也不差,爸妈怎么就只紧着把她往他身边赶?!

放下了电话,傅学应似乎愈加得意了。叶熙都觉得他是在用鼻孔看着她,其实哪能呀,傅学应从头到尾都只是淡淡的笑着,有点老谋深算,琢磨着点什么,计划着什么而已。

他的计划很简单,无非就是想把叶熙拐进他房间。拐进他房间的用意呢?

也不一定真要做些什么,他是这么想得。

谁都知道,情侣嘛,总是在那种时候才最容易说成话。耳鬓厮磨,乃是从古至今不变的佳话。

chapter55

傅家三室两厅,可惜只有两张床,叶熙很有些犯愁。这夫妻离了婚,还有同床的吗?

答案是有,当然有,而且不少吧,只可惜叶熙是井底蛙,扭捏着,穿着傅学应的睡衣站在床边上,已经足足有五分钟了。

傅学应坐在床边看文件,思绪早已游离。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新婚夜总是蛰伏太长久的隐忍和等待。

他爱的很惨,那种经过身心折磨的自我抗争后升华沉淀出来的感情,盈他满腔。哪怕一丝一毫的悸动都深入骨髓。

他带着点满足,可又更多的感到不满足。他急切的渴求她,连这一种渴求也同样深入骨髓。

叶熙起初很大胆,放肆,偷了腥的猫一样呵呵的笑着,大眼里星光闪烁。他心跳的厉害,压到她身上,把她压进床榻里。

她身上透过热气,还带着微微的几不可闻的颤抖。

她这会才不笑了,瞅着他的眼波里透出一点害怕。那一星半点的害怕也扑朔迷离,却狠狠的砸中他,叫他觉得再也离不开她。

他死死抵着她,誓必要把她熔进自己的身体里,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才好。那像是一个仪式,她痛的一口咬上他,指甲也在他后背抓出许多痕迹,他也没有放过她。那时他心底的想法到现在还清清楚楚,他傅学应这辈子就是不能出人头地,也不会放过这个女人了。怎么能放?怎么放得开?!

他放下手中文件,盯上床边站着的已年近三十的叶熙,如盯着猎物的毒蛇猛兽。

她漂亮吗?他当初也不觉得十分漂亮,那时候的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是漂亮,他每天满脑子装的数理化,连耳朵都溢满了母亲对考名牌大学的期望,身心疲惫。

到后来事业有成,见过各式各样漂亮的女子,可那时候已被叶熙这个名字占满了胸。

叶熙入境的太早,理所应当占据了他心中第一顺位的位置。他慨然的叹一口气,走向他认定的女人。

他靠她那么近,看着她又僵了一下,他好气,不忍心看她继续做垂死的挣扎。

“你还要站多久?”

她啊一声,立刻红了脸,一屁股落坐在被子上,整个床都是一震。

叶熙低着头,更加懊恼。

她紧张呀,见鬼的紧张,连新婚夜都没这么紧张过。她一定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总结到,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傅学应已经适时熄了灯,在她身边躺下。

她也躺下来,这是很别扭的感觉,他们现在算不算是非法同床?

明明都没有关系了还睡在一起!

叶熙理不清心头的纷扰,只隐隐幻想着这算不算是失而复得?

两个人都沉默着,似乎很享受此时的感觉,以及怀念。

半晌,床另一边的傅学应终于开口,“小熙,我想和你谈谈。”

声音那么平和,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不是一方气愤离去,就是一方低头不语。

窗外月光透进来,叶熙“呃。”了一声,心下有些害怕,怕这样温柔的月光会叫她守不住秘密。

傅学应是很好的谈判专家,知道叶熙这种人,不能逼得太紧,你得给她创造一个温馨舒适的环境,等她放松防备,才迎头一击。

为此他抛出自己极少和她谈到的创业经历,优秀的青年在祖国首都闯荡的血泪史,所有企业家白手起家时都会遭遇的打击,挫折,白眼,侮辱,无奈,茫然和顿悟。

他那几年是那样用心的开拓自己的事业,事业之余,他亦不曾松懈过家庭。事业和家庭在他心中平分秋色,除却这两样,他心里头还有一个地位不可撼动的叶熙。

“小熙,告诉我好吗,你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你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这些年我给你包袱?”他语气那么温柔,温柔的叫叶熙心中一动,若有似无的痛仿若又溢上来,充塞喉间。

学应是她的包袱吗,恐怕从来不是,她讲起她从小到大的梦想,这些梦想她或许以前也对他说过,只是谁也没有当它是很严重的事,直到他们的生活因此而受挫。她说“我很羡慕妈妈,她真的是一个很棒的女人,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样算不算开诚布公,只是傅学应还觉得不够,须得继续引导。

“小熙,你很棒,我在财金版看过你对经济的评论,你能上报纸,我都还没这样的机会。”

叶熙瞪他一眼,他在说什么嘛,他不上报纸,那分明是他自己拒绝别人的采访。在化工这一块,他早已是佼佼者,没有谁可以取代。

又说了许多话,她们有多久没有这样长谈?噢,也有可能从来没有这样长谈过。恋爱的时候情话连篇,结了婚自然也有结婚后亲密的事情可以做。只是和傅学应这么聊着天,原来也是这样快乐。

叶熙沉浸在幸福里,所以当傅学应说“小熙,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坚决。”时,她很有些措手不及。

她慌乱中对上傅学应深沉坚定的眼,里面有如漩涡一般波澜壮阔。

“学应,我不能生孩子!”她声音痛苦,竟有了一种赴死的决心。

chapter56

那时候医生是这样和她说的。“叶小姐,以前的检查和这一次的诊断没有出路,我们确定您属于排卵障碍性不孕,俗称无排卵不孕症。”

“那是什么意思?”她每月都会来月经呀!

“嗯,您每月都有来经,可是这种在医学上被称为无排卵性月经。这可能和您的肝肾不足有关系,你可以继续吃一些促排卵的药物,并且结合中药治疗。”

可是没有用,她吃了一年多的药,无半点起色。她也打了很长一段时间促排卵针剂,一点效果也没有。她多么希望可以悄悄治好它,然后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一个人出入医院,按时打针,医院配的中药西药每日一袋一袋的吃,这些是她为这个家做的最后努力,她自己也太清楚,如果最后答案仍是不能生育,她会毅然放弃这段婚姻,放弃那个她爱的男人。

学应仲怔了一刻,可是迅速的恢复了冷静,他太晓得自己的失神会对叶熙造成什么样的负担和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