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进了楼梯口第二个教室,我则愣愣地站在原地。

先前我还觉得罗斌很帅,可是跟这个男人一比,罗斌妥妥地被甩出了五环以外的大街。

一波又一波的学生往第二个教室里涌去,清一色全是女生。我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立着的指示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比较行星学在读博士宋南川专题讲座。

宋南川!他的名字在我舌尖上打了个转儿,如暮春四月里枝头最后凋落的那一片花瓣。

顷刻间,我找到了反驳童虞茜的话:这些学生才不是精力旺盛得没处发泄才来听心理讲座的,她们明明就是冲着宋南川去的!

大约可以坐五百人的教室里座无虚席,甚至已经挤到了门外来,几个矮个子女生踮着脚尖,脸上带着意犹未尽、充满仰慕光芒的微笑。

我头一次庆幸我妈给了我出类拔萃的身高,这使我即使站在教室的最后,也能看到宋南川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我也头一次觉得有学问的人这么有魅力,宋南川从行星的内部构造讲到行星的热力史,谈吐风雅,如行云流水。

我足足站了十分钟,才想起来我的目的是去心理讲座教室找童虞倩,而我跟童虞茜已经走散了。

李丹丹只说,星座上说我往人多的地方走容易出状况,但是她不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至于很久以后我依然觉得,我之所以会出状况,大概,就是为了与宋南川相遇吧!

走到楼梯口,我看见童虞倩往罗斌手里塞了一沓钱。罗斌满意地笑了,他揉揉童虞倩的头发,那宠宠的眼神仿佛是在哄一个婴儿。站在她对面的童虞情嘴角荡漾起涟漪般轻柔的笑容,众人眼中冷艳高贵的学霸在罗斌面前就是一只十足的温顺小羊羔。

我疑问重重,想上前去问问那沓钱是怎么回事,罗斌已经转身下楼了。

“你别走!”我跑了上去,试图叫住他。

童虞茜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拉住了我的胳膊:“馨馨你跑哪儿去了?我一直找你呢。”

“你放手,快放手啊!”我甩开童虞茜,冲到楼梯中间截住了罗斌。

“你还真好意思!问女人要钱花啊?”

罗斌压根就没拿正眼看我:“跟你无关。”

他扔下这话就走,大长腿一迈,走得特别快。

我想跑上去拉住他,童虞倩拦住了我:“让他走!”

童虞倩眼睛里的亮光平静得如一潭湖水,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就像粗糙的璞玉被抛了光,温润而柔情。

童虞茜还没搞清情况,她问童虞倩:“你在外面欠了债?”

“欠什么债啊!”我打断她,“你妹把钱给那男的花了!”

“什么?童虞倩你真有种!”

“行了别说了,我有分寸。不是他问我要钱,是我自愿给他的。有什么事等我上完课再说。”

我和童虞茜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站在原地,看着童虞倩一步一步地走回教室。当时我心想,她和童虞茜除了脸蛋,还真是一点都不像。童虞倩身上那种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坦然,童虞茜就算回炉重造也学不会。

回去的路上童虞茜跟我说:“童虞倩一定很爱罗斌,不然怎么会舍得那么大把大把地给他花钱?”

在那个对爱情没有太大是非观的年代,童虞茜认为,爱的深浅就取决于你肯为对方花多少钱,她爸就把他们家的财政人权拱手献给了她妈妈,她直觉得她爸爱她妈爱到了骨子里,生生世世、至死不渝的那种。

那时候的我们会料到,九年后侯冠霆的生日宴会上,在我们眼中爱罗斌爱到失去了自我的童虞倩会冷笑着评价已然是前男友的罗斌:“像狗一样在我身边侍了四年,现在我还会在乎他吠得有多大声?”

不过童虞茜更加想不到,我在离开A大之后跟她说的第一话就是:“我要去美国念书,我要考麻省理工学院!”

童虞茜特淡定哦了一声,根本没往心里去。在她看来,我考麻省理工学院就是个神话。相比我能考上麻省理工学院,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

童虞茜六岁那年,为了得到圣诞老人的礼物,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唆使她爸在房顶上开个烟囱,说是为了让圣诞老人爬进屋来,可惜半夜爬进来的是个小偷。后来,我和侯冠霆没少拿那件事出来噎她。

04

我在咖啡厅等了整整一个小时童虞茜才出现。她拿起我面前的杯子灌了大口水,喘着气对我说:“姗姗来迟,姗姗来迟啊!”

我拿眼睨她:“你这叫姗姗来迟?今年生日要不要送你一只手表?”

“堵车呢,我又没办法。再说,你家门口不是有一大群记者吗,我哪知道你会这么轻易就突破重围啊!”她不可思议地眯着眼看我,“对哦,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骄傲地扬起头:“小菜一碟!”

中午起床后,我迷迷糊糊地去开窗户,在看到楼下几乎围成人墙的那群记者时,确实吓了一跳。我知道这肯定又是阮清怡干的好事,为了打压我,她也是蛮拼的!我原以为她只是想挫挫我的锐气,顺便立立她的威风,没想到她这次玩了票大的,居然闹到我家门口了!

我急着出门赴约,也没空去深想。其实我本来就没把这事当回事,是阮清怡自己人戏太深,非要拉着我陪她一起演,我挺无奈的。后来我让妈妈和李阿姨去开门,趁着她们和记者周旋时,我赶紧从后面溜了。为了不引起注意,我连车都没敢开。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童虞茜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这几天阮清怡是如何发挥她夸张的演技,到处去秀柔弱的。

“哎哟那小眼神,要不是一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连我都要被她骗了!馨馨你这次是真遇到对手了,这女人演技比她妈强太多了。看这阵势,你要是不公开给她道歉,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我搅了搅咖啡,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童虞茜问我,“还是说,其实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我能有什么主意?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呗!我不道歉,她还能把我吃了?”

童虞茜看我的眼神中略带惊讶,直到她身后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

离我们三桌开外,三个女人正活力四射地评论着我和阮清怡的新闻。

穿黄色连衣裙的女人眉飞色舞道:“廖馨馨啊?我知道她,她是我男朋友的高中同学。像她那样的富二代,从小就不学无术。地上初中的时候,上课看言情小说被老师逮住批评了一通。结果怎么样你们知道吗?那个批评她的老师第一天被迫离职了!谁知道她家给学校塞了多少钱啊,太让人心寒了!”

“不是吧!”另外两个女孩很配合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还有更离谱的呢!她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和一群富一代玩游戏,一群人一起把手机往地上砸,比谁手机屏幕上裂开的花纹好看!”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我和童虞茜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笑得很无奈。

时隔多年,没想到事情传出去会变得这么夸张。照她们那种说法,我廖馨馨落得这么个下场,还真是罪有应得!

她们所说的砸手机事件,我印象太深刻了。

前年春节我没有回家,而是和童虞茜、侯冠霆还有一帮同学一起在安妮 · 张家里过的新年。那天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玩国王游戏,与其说是玩游戏,还不如说是安妮 · 张怂恿着大家布局,想方设法地撮合我跟侯冠霆。侯冠霆喜欢我,在我们那个小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尽管他们都知道我心有所属,但他们同时也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那场游戏玩到高潮时,抽到国王牌的是安妮 · 张。她狡黠地看了我一眼,脆生生地说:“1号亲5号一下。

大家摊开手上的牌,侯冠霆是1号,而5号正是我。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是一早就串通好了的。我奈何不了安妮 · 张,只能给侯冠霆施压。

我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侯冠霆。我要说的一切,都在我的脸上写得清清楚楚:敢乱来,后果自负!

侯冠霆从小就怕我,被我这么一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安妮 · 张带头起哄,非要他亲我不可,其他人也跟着闹。推推操楼中,他的手机掉下床去,屏幕碎出了一朵花。闹了半天,他们的怂恿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毫不怀疑,就算在场所有人都把胆子借给侯冠霆,他也足不敢亲我的。他从小就怕我,我打他一次他一星期都不敢抬眼看我,他爸妈问他手上的伤哪儿来的,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不小心摔了。要知道,我每次打他都喜欢用指甲挠,他手臂上的伤痕都是一条一条的。如此拙劣的谎话,也只有他能编得出来。

忘了是在后面的第几轮游戏中,我因为喝多了上头,晕乎乎的,不小心也将手机摔裂了屏幕。有人取笑我说:“哎呀馨馨,你和侯冠霆真默契,连手机屏幕上裂开的花纹都一样。”

我嗔怒:“胡说吧你!我的花比他的好看多了!”

一堆人哄笑成一团。

彼时,唯一没加人组织一起戏弄我的人是童虞茜。我不小心瞥到,她正在给她的前男友回信息:“我也想你,想得肝肠寸断、海枯石烂!哎呀先不说了,流了好多眼泪,我去拿纸巾。”

天地良心!她笑得比谁都欢,而且是那种很欲罢不能的笑。事后我问她为什么还要搭理前男友,她说:“反正闲着无聊,配合配合他,就当逗小猫小狗玩呗!”

童虞茜是典型的双子女,爱作、爱演、爱感动自己。她那种心态我太理解了,我也是双子座,只不过我缺少她那种花样作死的技能。

大概是因为那场“逗小猫小狗玩”的经历,童虞茜对国王游戏事件的记亿也很深刻。只不过我和她都没想到,这件事流传的最后版本会是我们刚才听到的那种。

至于看言情小说被抓的事就更离谱了,那个老师原本就因为怀孕打算离职到头来却是我背了黑锅,我真是哭笑不得。

童虞茜给我使了个眼色:“你现在很红啊,到哪儿都能听到你的光鲜辉事迹。”

我勾起一个回忆中属于童虞茜的那种笑:“反正闲着无聊,配合配合她,就当逗小猫小狗玩呗!”

童虞茜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她?谁啊?”

“阮大小姐!”

“可是你没发现她越玩越大了吗?”

童虞茜才说完这句话,咖啡厅门口就突然熙熙攘攘地涌进来一大帮杠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人,好像一早就约好了似的,连惊讶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

我和童虞茜面面相觑,今天约她在这里见面是我临时起意,除了我们俩,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甚至连我妈都没告诉。我根本无从猜测这群记者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当然,我也没时间猜测,他们丢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瞬间就把我的思绪淹没了。

“廖小姐,对于你和阮清怡小姐的事,你能否给出一个说法?”

“你和阮清怡还有侯冠霆,是传说中的三角恋关系吗?”

“你是嫉妒侯冠霆和阮清怡在一起,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在生日宴上和阮清怡打起来的吗?”

“……”

我被他们堵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们越挤越往前,我和童虞茜不得不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到刚才八卦我的那个黄裙子女人的桌前,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她又惊讶又尴尬的表情。然后我不知被谁踩了一脚,鞋跟一扭,差点往前栽倒。

“你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一个一个问可以吗?‘”我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道。

片刻前还在喧闹的咖啡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迎战了。我就不信,我还玩不过阮清怡那个小丫头片子。

一旁的童虞茜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

我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又顺了顺头发,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行了,问吧,谁先来?慢慢问,我都会回答的。如果想不出怎么问,我不介意你们坐下来跟我边喝边聊,别叫我买单就行。”

我本以为开场第一问一定会又刺激又劲爆。其实我心里还真没底,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应付他们尖酸刻薄的提问。添加,意外就在这个时候横生而来。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记者扒开人群,两步就挤到了最前面,瞪大眼睛喊了句:“童虞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愣了、童虞茜也愣了,那群记者们更是一脸的茫然。

格子衬衫男痛不欲生地一把拉过童虞茜的手,震惊道:“你说你在大西洋上,你说你病得很厉害,你说你看看大海想起了我……原来都是骗我的!”

整个咖啡厅里一片死寂。在场所有人,包括当事人童虞茜在内,估计都跟我一样,没想到会突然插进来这么一出精彩的大戏。

三秒钟之后,我大概猜到了,格子衬衫男就是童虞茜的前男友之一。

童家姐妹上辈子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业障,都容易跟前男友牵扯不清,童虞倩还好,只有一个阴魂不散的罗斌;童虞茜少说也有五个前任,她的朋友圈有个单独的前男友小组,她天天在那个只有前男友可见的空间里发一些作死人不偿命的状态,弄得她那些前任们个个都以为童虞茜仍然沉浸在对他们的感情中欲罢不能。

我在马尔代夫海滩午睡的时候,童虞茜像讲笑话一样截图给我看了她和某个前任的聊天记录,大致内容是:

“茜,看了你朋友圈的照片,你还是那么多愁善感。想你!”

“我也想你,建。”

“真的?那我去找你。”

“哦不,我正在大西洋的邮轮上。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约定要一起来看夕阳的地方。”

“记得!我当然记得。”

“我安静地看着大海,安静地想着你。夕阳真美,只可惜你不在。”

然而真相是,童虞茜当时正陪着侯冠霆在文化广场看大妈们跳广场舞。她还跟我吐槽说,侯冠霆觉得广场舞的背景音乐《小苹果》非常好听,他一边听一边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出于好奇我还特意搜了一下《小苹果》这首歌,才听了第一句我就忍不住想,侯冠霆这品味,和阮清怡凑成一对倒真是挺配的。

我又仔细多看了几眼的格子衬衫男,他长得倒是还行,斯斯文文的,应该就是童虞茜聊天记录中的前男友刘建。半分钟前,我在纠结怎么应付这群记者;半分钟后的现在,我却不由得期待童虞茜会怎样收拾这个残局。

童虞茜不愧是童虞茜,她没有让我失望。她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优雅地抽出被格子衬衫男握住的手,然后出其不意地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你没资格叫我姐姐的名字!你伤她伤得还不够吗?跟你分手后,她白天笑得没心没肺,晚上哭得要死要活!”童虞茜狠狠地瞪着格子衬衫男,那冷艳高贵的眼神,简直和童虞倩一模一样。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大为意外。关键时刻她装起童虞倩来还真是挺像的,看来我要收回那句“她回炉重造都学不会童虞倩三分神韵”的话了。

刘建同学几秒钟内眨了几十下眼睛,愣了半天都没弄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童虞茜自然不会给他时间把事情想清楚,她乘胜追击,继续愤怒地控诉:“童虞茜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你配吗?像你这样的人,简直……你、你……”

童虞茜指着他,“你”了几声,然后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作为她多年闺密的我瞬间人戏,蹲下来扶着她,一边掐着她人中一边哭着喊:“倩倩!倩倩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我回过头,对着那群记者迎风流泪:“你们让一让,快让一让啊。我朋友心脏不好,我得马上送她去医院!出了人命你们担当得起吗?”

他们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没有出戏,居然真的立马让出了一条道来,我扶着“刚刚转醒”的童虞茜,“一脸慌乱”地走出了咖啡厅。

十几分钟后,我和童虞茜在出租车上笑得几欲内伤。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童虞茜的演技,却是我第一次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不是她前男友突然杀了出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童虞茜朝我挤眼:“怎么样了就算没有奥斯卡,拿个金马金熊的应该不成问题吧?”

“岂止啊?足以把阮清怡那个明星妈妈秒成渣!”

“岂止啊?秒得渣都不剩好吗!”童虞茜一脸撒娇。话一说完,她猛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想通了之后,她大叫了一句“你妹”,扑过来掐住我。

我忙作义正词严状:“咱俩就别内讧了成吗,我还得去你家住几天避难呢!”

“你说得对,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一致对外!过几天我妹就该回来了,咱仨得开个圆桌会议商量商量怎么对付阮清怡那小浪蹄子。我妹可是学霸,我妹脑子好!”童虞茜义愤填膺,抬头对司机说:“师傅,掉头掉头,去西汀别院。

我正想,她妹是学霸、她妹脑子好,好像跟这事没啥关系吧?她妹自己还身陷前男友的感情纠葛中呢。

我微笑着提议:“要开圆桌会议我们三个人也不够啊,把苏琰琰姐弟俩一起叫上吧,人多力量大!还有,千万别让侯冠霆知道!”

车子经过文化广场,巨幅海报跃人我的眼帘,我的心微微一颤,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童虞茜顺着我的目光往窗外看。

海报上写着:青年画家杨思雨画展,邀您共享视觉盛宴。

海报的最右边,身着一袭白裙的女子坐在画架旁,右手执画笔,左手拿调色盘,面对着画架嫣然微笑,美得宛如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雅典娜。

是她……

我盯着海报出神,一时失去了言语。

童虞茜对我说:“馨馨,我一直觉得你的爆发力惊人,真的!你以前成绩平平,一时兴起想考麻省理工,还不是分分钟考上,可是咱不稀罕对吧?”咱要学比较行星学,还不是分分钟拿全系第一,可是咱不在乎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