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嘿嘿笑着绕到车后面。文措在前面点火,他在后面推。无奈陆远一个人无法撼动车分毫,文措一边骂一边捶着方向盘。

“车里没有千斤顶吗?”陆远扯着嗓子问。

“我车里只有猪狗上哪有千斤顶,你忘了啊?”

陆远一边低声嘟囔,一边用力推车。引擎作动的声音以及轮胎空转的声音渐渐麻痹了陆远的意识。陆远只顾着发力,一只脚曲着,一只脚抵着地面,嘴里吼着“一二三,一二三。”

他单薄的声音好像突然出了混响,傍晚时分的山谷显得十分静谧,连呼吸声似乎都有回音。

额头上的汗渐渐滑落,因为疲惫陆远觉得眼前也似乎出了重影。

“一二三。”他吼着。耳边同一时间传来一声回应,“一二三。”

再“一二三”,车突然一弹一跳,开出了那个大坑。

“谢谢啊。”陆远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转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这声谢谢是对谁说的?他身边的黑影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陆远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好像突然麻痹了,头顶像被一千根针在戳,麻到一个酸爽。

“文措”陆远颤颤抖抖喊着文措的名字。

文措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大坑,把车倒了回来,一边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呢,叫魂啊?等一会儿能死啊,我还能把你丢在这不成?”她说着开了车门,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在急什么,又没有鬼,等一会儿会怎么样?”

她一手靠在车身上,一转过身对陆远吼了一嗓子,“还不上车?”

傍晚的山路因为没有路灯可见度已经很低。文措看向陆远的方向,觉得眼睛有点花。她眯了眯眼睛,觉得陆远的影子有些不对头。

她再眯了眯眼睛,整个人都冷得一个激灵。

“陆远”文措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你背后是不是有点什么东西?”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一样,两人突然一起爆发了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鬼呀——”

“跑啊!你还站那干嘛啊!”文措毫不犹豫地转身,赶紧回到车里。一把扭了钥匙点了火“轰”一声就把车开跑了。

“啊——”陆远想跑跑不掉,被身后那影子抓住了。那人死死拉着陆远的衣领子,是人是鬼分不清,荒山野岭的,陆远头都不敢回,只苦苦哀求:“鬼大哥,你要什么我烧给你,你有话好好说好吗”

一边苦求一边看着越开越远的文措,心想这女人平时大大咧咧看着挺有江湖义气。结果到了关键时刻那就是节操是路人,情义比纸薄。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文措突然把车给倒了回来。

陆远一脸欣喜地看着倒回来的车。车门突然打开了,文措仰着头挺着胸从车里下来,陆远看她那样感动涕零,就差冲她摇尾巴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文措没看他,只是径自走向陆远身后的人:“大哥,行个方便,放我们走行吗?”

说着,她弱弱拉了一把陆远,见那人没有阻拦,就大着胆子把陆远拉了过来。

就在两人兴高采烈以为获救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走了上来。

陆远感觉自己腰后猝不及防抵着一个尖锐而冰凉的金属。陆远想,那应该是一把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黑影不是鬼,而是人;让人悲伤的是,那虽然是个人,但十有是个打劫的。

陆远不由苦涩一笑。心想这荒山野岭的,果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坑。

他深吸了一口气,果断把文措往旁边一推。文措被他推得差点摔倒。等她再回过头,还不待骂娘已经一眼看到了陆远腰后的刀。整个人都呆住了。

陆远对文措努了努嘴,示意她离开。

他举起双手,用完全不抵抗的姿态与那人谈判:“大哥,咱打个商量,你有事冲我一个人来,放我女朋友走,行吗?”

☆、第28章

山路没有路灯,加上天气不好,除了汽车的尾灯在闪,几乎没有任何光亮。文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并且辛苦,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身体不堪负荷。如同冬日穿多了衣服长跑的感觉,热、累、热气氤氲,鼻子呼不上气,喉头干涩得疼,耳朵里只有共振的疼痛。

夜风而过,吹动山林,树叶扫动沙沙的声音让人觉得更加紧张。

文措抬头,正看见陆远的眼睛看向她,她知道他是在示意她快点逃,可她怎么可能逃呢?

陆远还在和那人周旋,故作镇定地说:“大哥,抓我一个就够了,我女朋友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留着也没用呢不是。”

“我不走。”文措搓了搓手,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说着毫无关联的话,态度寻常,“要杀就一起吧。”

文措知道陆远急了,他大声骂她:“你这婆娘疯呢?电视剧看多了吧?”

这一刻,文措心内有如一把火在灼烧。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一次都烧了个痛快,文措吸了吸鼻子,还是一贯倔强的样子:“只准你疯不准我疯吗?你走了,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陆远还想骂她,可他却一句都骂不出来。

文措一字一顿地说:“我在这里陪你,只是因为我想,没有别的。”

两人说着悲戚如生离死别的话,在这凄然的背景之下渲染得格外让人感动。

时间过去许久,陆远手臂也酸了,他忍不住问:“大哥,你到底要想干啥,给个准话吧,这pose摆得也有点累了。”

一直用刀抵着陆远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地狱里传来的声音,普通话里带着点方言味道,“我不要命。”

文措一听他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大哥,钱我们有,您要的话我们还能再取的。”

“我也不要钱。”

文措这下为难了,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要什么啊?”心里犯嘀咕,心想这难道是要劫色?

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我要你们带我去一个地方。”

这下是陆远松了一口气,立刻说:“大哥您早说啊,不就是搭便车吗?至于动刀吗?我们都是热心快肠的人,你一说我们就会答应的。”

陆远话音刚落,文措也赶紧附和。那人在两人狗腿逢迎中收了刀。

文措轻吐了一口气,和陆远一起把那人带上了车。

文措一直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看那个男人。可惜那个男人实在太脏了,一如一路见过的很多驴友形象,灰头土脸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头洗过澡,根本看不清原貌。衣服也磨得破破烂烂,不知道多久没换了。

陆远稍稍试探:“大哥,您是和朋友走散了吗?怎么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

那男人一直稳稳坐着,时刻保持着警惕。陆远问话他没有回答。

就在两人都以为那人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人突然说:“走路来的。”

那山路少说几十公里,走路?那得走多久啊?文措一边开车一边问:“是住附近吗?还是在山里迷路了?”

“我从湖东来的。”

湖东?那可是比江北还远的地方。走路来?还翻山越岭的?真的假的?

陆远大约也是和文措想得一样,调侃道:“大哥您说笑啊?湖东,那得走多久?”

“有时候遇到开车的,也会搭一脚。”

文措想到他搭到他们车的方式,秒懂。

开了三四个小时才开到一处仅几十人家的村庄。

因为这里是这几年驴友的必经之路,村庄里的人也开始做起了生意。文措花近乎油站三倍的价钱补了三壶油放在车里。

三人也累了,文措和陆远商量了以后,决定就在村里休息一夜。

村庄里有人把自家的房子拿来做生意,说是旅馆其实就是普通人家,有人来就抱床铺盖过来铺一铺。都是木板子破床也不分什么档次了。

老板娘看文措出手大方,立刻给她们推荐了电脑房。文措和陆远还没乐呢,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大哥言简意赅地说:“我们三个住一间。”

文措正准备反驳,就看到那大哥凶狠的眸光。瞬间把意见都收了回去。

那老板娘看向他们三人的眼光都变了,各种意味深长:“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抱着被子带三人去了唯一的那一间珍贵的电脑房。文措对陆远使了使颜色,老板娘刚一转身,陆远还没追出去呢,刀又上腰了。

“别想耍花招。”那人说。

陆远哭笑不得,赶紧求饶:“我只是去要热水的。”

“你们只要把我带到位置,我会给你们钱。”那人说着,从破布烂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钱,从其中数了两千给了文措。

文措颤抖着接过钱,带着哭腔说:“大哥,你要去哪我们送就是了,别动不动拿刀,我害怕。”

“你们不耍花招我就不拿。”

陆远立刻举起了双手:“我保证不耍。”

从老板娘那里拿了热水。文措随便擦洗了一下,陆远洗了把手和脸。荒山野岭的也没有饭馆。老板娘提供的食物又难吃又贵,三人饿极了也不挑,都吃得干干净净。

从进了山文措和陆远的手机就完全无信号。电话也打不出去,手机就成了个游戏机。

陆远坐在老板娘极力推荐的电脑前面。白色大砖头显示器,多少年都没见过这种了。一开机,好家伙,windows2000。

文措笑摔了,陆远撇着嘴玩了两把纸牌,也算消费了这“高端”的配置。

准备睡觉了。那男人也不脱衣服,只手一指说:“你们睡这张床,我睡这张。”

“不行。”文措立刻反驳。

“为什么不行?”那男人说:“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那大哥突然阴鸷瞟了二人一眼:“还是说你们是在骗我?”

明晃晃的刀刃明大约是刺激了陆远,他立刻将文措一抱:“我们当然是男女朋友。是吧?”陆远说着瞅了文措一眼。

文措咬牙切齿:“是,今晚就这么睡。”

陆远脸上立刻绽放出春天一般的笑意,全然忘了两人受制于人。

他脱了外衣跳上床,用手撑开被子对文措勾了勾手:“快上来,两个人一起睡暖和。”

文措白了陆远一眼,没有脱衣服直接上了床。文措一上床,陆远立刻水蛭一样粘了过来,抱着文措在她脸上蹭了蹭。

“还是两个人一块比较暖和。”

文措压低了声音,在陆远耳边说:“你那边去点。”

陆远也压低声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床就这么点小,能上哪去?你身上啊?”

文措没想到陆远无耻起来比流氓更可怕,咬着牙说:“陆远,你给我记住了。”

“嘿嘿。”

文措觉得不自在,动了一会儿,谁知这一动更尴尬了,她脸憋得通红,对陆远说:“手。”

“啥?”

陆远低头看了一眼,挪开了手,讪讪说:“我是说你的背怎么这么软,还以为女人都这样。”

“你说谁是背呢?”文措气不打一处来:“哪里像背了?你以为我是骆驼啊,背上长俩驼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两人在被子里吵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多少有几分羞人。睡另一张床的大哥一脸了然地说:“我知道你们年轻,要真忍不住,就当我不在吧。”

文措无语,心想你一拿刀的大汉是怎么当你不在啊?咋就这么倔強说不在呢?

文措不自在一晚上没睡,陆远倒是睡得香甜,一起床就精神奕奕的。

文措蹲在路边吃馒头,又冷又硬,挑战牙口。陆远笑眯眯从堂屋里出来,手上拿了一碗稀饭,递给文措:“你吃这个吧。”

文措也不客气,拿过稀饭开始喝。陆远接过了文措啃了一半的馒头,拿上手就开始吃,自然倒仿佛每天都是如此,他边吃边乐,“你昨晚没睡好啊?”

文措白了他一眼,继续喝稀饭。

“一块睡习惯了就好了。”陆远大言不惭。

文措原本想喷他一脸稀饭,想想浪费,又咽下去了。

“今天出发吧?”她四处瞅了瞅问:“那位大哥呢?”

陆远耸耸肩:“不知道,可能上厕所去了。”说着撇撇嘴说:“要不是你拿人家两千块钱,我们哪用等他啊。”

文措无语凝噎:“当时那个情况可能不拿吗?他可是拿着那玩意儿!”

两人正有吵起来的势头,妖娆的老板娘就从堂屋出来了,她热情好客地说:“三位是不是今天就准备走啊?”

文措点头:“嗯,谢谢老板娘招待了。”

老板娘眯着眼笑得很和蔼可亲。她客套了几句正准备回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嘱咐二人:“你们再走,路上可要小心呐。”

文措挑眉:“怎么了?”

陆远看了看天气问她:“是不是要下雨?”在这种地方,下雨尤其是大雨都挺危险,一不小心就导致山体滑坡泥石流之类的。

老板娘摆摆手:“不是。”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是有个杀人犯逃过来了。”

“杀人犯?”

“嗯。灭门案。听说是那杀人犯欠了钱,别人上门要钱,杀人犯没钱还,把人家一家都杀了。”老板娘说着鄙夷地撇撇嘴:“现在这社会,欠钱的才是大爷。借钱给别人还不能去要”

听了老板娘的话,文措和陆远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隐隐都开始有了些担忧。

文措问:“有没有杀人犯的照片啊?”

老板娘说:“还没呢,警察说下午会送过来。”

陆远沉默了一会儿,对文措说:“要不我们明天再走吧?”

文措还没答应。一直没影子的男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还是那身破布烂衫,脸上黑黑的不知是原本皮肤就这么黑糙还是人为弄的。他扯着干裂的嘴角说:“出发吧。”

文措回头看了陆远一眼。两人没说话,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老板娘的话。

老板娘没瞧出其中的端倪,三人房间都睡一间,自然地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只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文措在那男人强大的气场胁迫之下无奈低头。拿了东西和车钥匙,叫上陆远一起上了车。

文措把车钥匙给了陆远,坐进副驾驶,一直不住在那犯嘀咕:“怎么就是你来呢?不如和秦前一起来呢。”

陆远这就不乐意了,忍不住反驳:“要秦前来,就你这作死命,早揍死你了。”

文措不服:“他以前还追过我呢,你看他会不会揍死我。”

陆远瞪着文措,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发现了你的真面目,就把你推给我了,险恶用心啊!”

陆远心酸地上了车系上安全带,一边还不住感慨:“朋友就是拿来卖的,我算是懂了。”

文措见他这么挤兑,也没生气,还觉得好玩,“其实吧,像我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些丝,漂亮的女孩脾气也都是成正比的。”

陆远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文措,嗤了一声说:“女孩里脸皮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哪有女孩自己说自己漂亮的?谦虚这俩字咋写小学没学过吧?”

文措挑挑眉,特别不在乎地说:“说实话没什么好丢人的。”文措说着笑了笑说:“长得好看不代表能拥有好的人生,好的爱情,好的未来。”

陆远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坎坷。”

文措也跟着点了点头:“不然怎么就遇见你,怎么就遇见那哥们呢?”

文措话音刚落,那老大哥就进了车,还是一脸冷如冰霜十足防备的表情。文措狗腿地喊了一声:“大哥!冷的吧!”说着把车上唯一的薄毯丢给他:“冷兜着啊。”

那男人捏着毛毯愣了一会儿,随即将毛毯抱进了怀里。

陆远开了一会儿。文措百无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山脚下开上山,又开始了无止境的盘山公路。路况差也没什么车,路时宽时窄,最窄的路段只容一车过去。

文措不记得过去多久,那时候她已经感觉到有些困了。陆远突然把文措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