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希望就在明天,哪怕那个明天永不到来。

祝清晨知道的,她和苏政钦从原则上已然出现分歧,谁妥协,将来都不会是好下场。

她真不愿意看到她和他成为另一对祝山海与姜瑜。

哪怕没有家暴,她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之间的爱情成为那样令双方后悔的存在,折磨彼此,又难舍难分。

她就站在那,泪流到一半就被风吹干,再流,再干。

脸上紧绷得厉害,干巴巴地疼。

“苏政钦。”她叫他的名字。

苏政钦死死攥着手机,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以色列的风把她的声音送到耳边。

她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

“你回去吧,我是真的不会来见你了,不管你在那站多久,我不会来的。”

“清——”

“就这样了。”

她说完最后一句,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

薛定与乔恺乔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谁也没说话。

除了薛定,没有人知道祝清晨在和谁打电话。

她挂了电话,忽的解开扎在脑后的马尾。一头乌发轻飘飘落在肩上,又被大风吹得四散开来,甚至遮住了面庞。

回头,与三人擦身而过,她轻描淡写说:“进室内吧,上面风大。”

可其实他们都看见了她泛红的双眼。

薛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间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乔羽一愣,也跟着要追上去,却被乔恺抓住了手腕。

“别去。”

“哥。”乔羽侧头,挣脱出来,“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和薛定在一起?”

乔恺平静地看着她,反问一句:“你以为你们到今天还没在一起,是因为我不同意?”

“如果你不拦着,说不定我们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是。如果我不拦着,你早被拒绝了,他会对你敬而远之,你连像今天这样走在他旁边的资格都没有。”

“你——”

“你看不出来吗?他对你没有一点意思。”

乔羽猛地推他一把,气急败坏,“你知道什么?你懂个鬼啊!你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话说完,她猛地朝城墙下跑,也不再去追薛定和祝清晨,只自顾自跑出了城门,与站在那失魂落魄的苏政钦擦肩而过。

只是他们谁也不认识谁。

下了阶梯,祝清晨站在室内,看着耶稣受难时躺的那块大石,粗糙的石面上尚有年代已久的血渍,不少基督教徒跪在那里亲吻石面,虔诚至极。

粗糙的黄色砖墙铸成了这座古老的城,历史的车辙咆哮着碾过来,一次一次改变了它,却未曾将它摧垮过。

可她的内心里,有一样东西是真的垮掉了。

她抬头仰望墙上的耶稣壁画,一言不发。

直到薛定走到她身后,“你信教吗?”

“不信。”

“我也不信。”

他没看她,也同她一起盯着半空中明暗交界处的壁画,在那上面,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全身伤痕累累。

“虽然不信,但有时候也很钦佩他。不为他对宗教的贡献,也不为他给后世带来了什么宝贵的精神财富,仅仅因为他为了自己追求的东西,连死都不怕。”

“……”

“人这一辈子,可以为了件什么事情不顾一切一次,哪怕有朝一日为它死了,为它被钉在十字架上被鞭打得鲜血淋漓,也觉得值得。可是祝清晨,你觉不觉得,今天的我们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吃饱穿暖,生活富足;我们有手有脚,还能看自己爱看的书和电影,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还能外出旅行,拿着相机拍自己爱看的风景……其实我们已经比画上面那个人幸福太多了?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却并不用面对那个人面对的一切。”

她低头笑了笑,“薛定,你在变着法子跟我说教吗?”

身侧的男人叹了口气,“我明明是在安慰你,你这女人真是……”

他大概是想说他不知好歹,可话到嘴边,又变了。

“都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祝清晨,依我看,你应该是水泥做的。”

她还红肿着眼,面上被泪渍绷得很疼,结果却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她低头看着脚,轻声说:“谢了啊,薛定。”

想了想,她加重了语气:“薛定谔,鳄鱼的鳄!”

薛定笑出了声,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模样狼狈,却又目光明亮地与他对视着,心里微微一动。终于还是伸出手来,替她把一缕黏在面颊上的发丝拈到耳后,又在她微微一僵时恰巧收回手来,摇头轻叹。

“吕洞宾总是被狗咬。”

13.劫持

第十三章

耶路撒冷本身就小,老城就更不用说了,全加在一起也就一平方千米。

祝清晨就在那里慢慢踱步,像是要把每一寸城墙都看个清楚。

薛定也不拆穿,随她去。

乔恺中途打了个电话给他,“乔羽肚子不舒服,我陪她回去休息了。”

薛定嗯了一声,眼看就要挂电话。

他又叫住薛定:“不说点啥?”

薛定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让她好好休息。”

乔恺笑了两声,挂了电话。

扭头,他看着坐在副驾座上的乔羽,敛了笑意,“还需要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乔羽侧开了脸,“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乔恺看她片刻,把她看得浑身发毛,才说:“这是多不把你放在心上,才会连关心的话都要我提醒,才说的出口?你应该清楚,薛定打从一开始就反对你跟过来。当初说你一女生,不适合来这做这种危险的事,你非跟过来,主任没说什么,他也就没硬拦着。要是你真的把话说破了,今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尴不尬的有意思?”

“你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接受我了?”乔羽反驳,“我一直觉得他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心里记挂着工作,从来没有过多考虑男女之事。说不定我一说出口,他就开始考虑了呢?”

乔恺就跟看二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天,真难相信咱俩还是从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这智商差距都他妈快跨物种了!”

等到祝清晨和薛定离开老城时,天色已近黄昏。

城门口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祝清晨面色平平,与薛定一同跨越城门而出,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把什么落在了城门里,整个人都空捞捞的。

薛定看她一眼:“失望了?”

她低头想了想,说:“是有点,不过失望也好,总要先失望一阵,才盼得来新的希望。”

他点头,“就跟吃饭似的,总要先把昨天吃的都排空了,今天才有肚子吃新的东西。”

祝清晨很快反应过来,“你把我的感情比作是屎?”

薛定轻哂两声,长腿一迈,走前头去了。

*

接下来的几日,祝清晨白日里出门拍拍照,晚上回来吃个饭。

两人毕竟年纪相当,孤男寡女的,薛定在家养伤,她要跟着赖在室内,谁都会不自在,干脆把空间腾给他。

她从来都是个敏感的人,怕给人添麻烦。

几天下来,两人相处也算融洽。

周一清早,祝清晨刚起来,正在厕所洗漱,就听见窗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跑步声。

铿锵有力,伴随男性响亮的号令。

随即,无数人的应和声响起,震耳欲聋,惊得她手一抖。

薛定在厨房里熬粥,闻声往阳台上走,恰好与从厕所里跑出来看热闹的她撞见。

她嘴里塞着牙刷,白色泡沫粘在嘴角。

被他撞见,她取出牙刷,稍微用手抹了一把。

“外面在干什么?”

薛定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就看见一大批武装警察正急匆匆往巷子另一端跑去。

整齐的深灰色制服,外头还套着军绿色的防弹背心,个个拿着防爆盾,扛着枪。不止武警,再往后看,军队也出动了。

为首的警官高声下着命令,用的是希伯来语。

巷子里人头攒动,喧哗不已,那命令声必须仔细辨认才能听出一二。

祝清晨在他身后探头,“他们在操练?”

“不是。”薛定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就大步流星走回客厅,拿起手机给乔恺打电话,“耶路撒冷的小学出事了!你和乔羽立马赶过去——”

话没说完,被乔恺打断了。

“刚才接到消息,特拉维夫市政厅被游↑行示威的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我和乔羽正往那赶,现在恐怕回不来啊!”

薛定一顿,当机立断,“行,那你们去,注意安全。”

乔恺一下子警觉起来,“那小学那边怎么办?你该不会——”

“我去。”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乔恺正欲嚷嚷,薛定已经结束了通话。

他把手机扔茶几上,立马回卧室换衣服。

工字背心外头套了件素白色短袖,有些紧身,绷得手臂和腹部弧度毕现,都是紧实的肌肉,男人味十足。

他走出来时,祝清晨看见他在往腰上别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块。

短暂地反应了下,她认出来了。

那是枪。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枪,短小而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她含着满口泡沫,迫不得已从茶几上抽了张纸,悉数吐了进去,抬头问他:“你要去现场报道?”

“嗯。”

“可是你还有伤,不能弯腰也不能剧烈运动。何况乔恺和乔羽都去特拉维夫了,你没有摄影师也没有接线——”

“我一个人就行。”

祝清晨听不明白希伯来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从薛定和乔恺的对话里也仅仅得知出事地点在耶路撒冷的一所小学。

那里出什么事了?

薛定竟然往腰上别了枪!

她声音紧绷,“可你身上还有伤——”

薛定看她一眼,声音肃冷,“很快有人连命都要没了。”

她的眼前蓦然闪过被枪杀在中餐馆门前的男童,瘦小的躯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圆睁。

有些呼吸不上来。

顿了顿,祝清晨:“我跟你去,说不定能帮上点——”

“你留在这。”他斩钉截铁打断她。

“可是你有伤在身,我跟你去还能——”

“你留在这,哪都不许去。”

九个字,前所未有的严厉,薛定面无表情盯着祝清晨,近乎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