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张画开始,一直到现在,我画的一直是这个。”

祝清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那箱子里厚厚一摞画,他到底亲眼见过多少人牺牲,又有多少积压到无人倾诉,唯有无声宣泄的苦闷?

她把画放进箱子里,站起身来,侧头看身边的男人。

他很高。

落地灯照过来的光线被他一挡,她就完全沉没在阴影之中。

任何时刻都挺得笔直的脊梁,和看上去哪怕就快要融入灯光,却也不容忽视、异常好看的侧脸。

祝清晨的手指动了动,忽觉心里有了些许异样。

然而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她赶紧跑到茶几边上,低头一看,屏幕上是两个字:妈妈。

姜瑜的这通电话打来,祝清晨简直被轰炸得体无完肤。

她早知道今天的恐怖袭击会登上全世界的新闻版面,却没想到她与薛定从事发现场并肩而出的画面会从外媒传回国内。

看到电视机上的新闻,姜瑜几乎要昏过去。

恐怖袭击?!

人体炸弹?!

几乎第一时间拨通了国际长途,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在那头咆哮了将近五分钟,完全没给祝清晨任何插嘴进来的机会。

如果说祝清晨还有任何反驳的心思,当母亲在电话的最末一刻哽咽时,她就再也说不出任何气话了。

姜瑜说:“你回来!我宁可被你爸打死,也不愿意看见你在那边有半点危险。你要非待在那里,还不如现在就拿刀杀了我,免得我提醒吊胆,为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祝清晨与她从未有过多少平和交流的时刻,更别提情感交流了。所以当姜瑜突然之间哽咽了,亲口道出对她的感情时,她便一下子再也克制不住。

眼眶一热,掐着掌心沉默片刻,她点了点头。

哪怕对方根本看不见。

“我明天就回来。”

阳台上,画未作完的男人笔尖一滞,停了下来。

侧头看她挂了电话,还抹了把眼睛,他问:“要回

16.归路

第十六章

祝清晨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

窗缝里透出刺眼的光,天花板有渗水的痕迹,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薛定的床上。

那他——

她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爬了起来。

推门——

客厅里,沙发上的薄毯叠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充斥着煎蛋的香气。

她侧头看,只见半开放式的厨房里,男人侧对她,专注地煎着鸡蛋。

听见她的脚步声,薛定没回头,一边拿锅铲翻面,一边说:“洗漱完了就来吃饭,面包机里有吐司,家里没生菜了,我用花椰菜做的三明治,你凑合一下。”

这一幕令她想笑。

没有由来的觉得,他们像是亲密无间的家人。

祝清晨站在那,摸了摸后脑勺,迟疑道:“……我昨晚怎么上了你的床?”

薛定一顿,侧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不记得了?”

她于是又思索片刻,老老实实摇头,“不记得了。”

薛定关了火,将煎蛋一一装盘,搁下锅铲,不慌不忙朝她走过来。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祝清晨莫名其妙有点心虚,后退两步,就看他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刷的一下拉开t恤。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你,你干嘛?”

“睁眼。”

她迟疑着虚开眼,就看见薛定的肚子上有一个奇怪的红印,不大不小,刚好大拇指指甲盖的尺寸。

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隐约记得,昨天他在医院里缝针的时候还没有这个红印。

薛定微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低头盯着她,“真不记得了?”

她摇头。

“真不记得,那我提示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撒起酒疯来的时候,会抱着人说要吃奶?”

………………

啥?????

吃奶??!!!

有那么一瞬间,祝清晨的大脑完全停止了运转。

她呆若木鸡怔在那,愣愣地盯着薛定。

视线落在那枚小小的红印上。

她,她啃他了?

嘴唇张了张,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薛定却好像知道她未出口的话,轻飘飘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要不是我死命抵着你,红印就不在肚子上了。”

祝清晨下意识往上扫,却见他手一动,t恤落了下来,并未暴露出那两点。

要不是他死命抵住她,她就怎么样了?

难不成真的扑倒他,要吃……

祝清晨奇异地定格在原地,体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人体自燃现象,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沸腾起来。

她没醉过。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从前永远控制着,一到三瓶,立马不喝了。

可昨晚……

祝清晨默默地站在那里,想象着自己是如何扑倒了带伤的薛定,然后不顾他的坚决抵抗,大声嚷嚷着要吃他的奶……

想死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一顿饭吃得极其窘迫。

祝清晨全程埋头苦吃,直到薛定问她一句:“你打算这么尴尬到什么时候?”

“……到死的时候。”

他笑了两声,看她不自在地别开眼去看别处的样子,笑意渐浓。

其实,也并非时刻都很强硬。

除了夜里会表露出从睡梦中哭醒的软弱,偶尔也会不好意思,别别扭扭红着脸看向别处。平心而论,有几分可爱。

到底有几分呢?

他注意到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吃着饭,结果无意识地一直戳着盘子里的鸡蛋。

这女人心里,现在大概拧巴极了。

又或许不止几分,给她个十一分好了,多的一分拿去骄傲。

他也没料到她醉酒以后会是那幅德行,先是扒着他到处啃,然后又撒泼抢了他的床,最后还哭唧唧要他哄她睡觉。

薛定把她的醉态说了个七七八八,却到底有所保留。

怕她再这么下去,可能会脑血管爆炸,他都没敢告诉她,昨夜她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拉着他的衣角,泫然欲泣,“不要走,不要把我丢了……”

他的心理治疗师曾经说过,人在潜意识状况下表露出的不安全感,大多来自于不健全的成长环境。

薛定看着她不断求他别走,猜她大概和他一样,并没有一个十分幸福安稳的家庭。

当然,他也没有告诉她,他是如何侧卧在她旁边,迫于无奈唱了首摇篮曲,第三遍时才终于看见她安稳入睡,得以抽出被她死死攥着的衣角,顺利去沙发上过夜。

平日里看起来坚强硬气的女人,原来也会在醉酒时像个孩子一样。

可他也没有问自己,明明可以不理她,抽身就走的,为何却偏偏留了下来,还真唱着摇篮曲哄她睡觉。

谁知道呢。

*

他们在机场分别。

来的时候还是春天,走的时候已然立夏。

祝清晨念着薛定有伤在身,不要他送。

薛定却很坚持。

结果到头来呢,还不是她驾车,他坐在一旁全程当大爷……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脸说送她。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祝清晨排队托运了行李,拿到了机票。

薛定站在人流里等她,见她走来,微微点头,“过安检吧。”

祝清晨亦点头,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可开口时也就剩下了简短一句话,“那我走了。”

男人低头看着她,唇边带笑,模样好看。

真是奇怪,总是穿白t恤,偶尔下巴上还看得见青色的胡茬,整个一不修边幅的边缘男子,到底哪里来的魅力,总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祝清晨定定地看他片刻,没有直接离去,反倒问了一句:“我们俩,将来大概没机会再见面了吧?”

薛定笑了,“你可能不会再来以色列,但我又不是不回国。”

“回国了也不见得能见面。你在北京,我在俞市,一南一北的,总不能来个

17.闹剧

第十七章

在以色列待的那半月, 祝清晨拍下一千多张照片。原本想着回国后就立马着手修图、投稿,结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回沧县的当晚, 她与姜瑜一同住在二姨家。

因旅途疲惫,关于劝说姜瑜离婚的对话,哪怕她已酝酿无数日,也没精力急于一时。

反正姜瑜也不会同意, 前方始终有场硬仗。

老宅被祝山海带着那女人占领了, 祝清晨清楚,就是带着母亲杀回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起冲突,从口角到肢体。

与其争执一场没个结果,倒不如直接申请离婚。

只是要离婚, 必须通过姜瑜这一关。

二姨家并不大, 客房也只一间。

祝清晨只能与母亲同睡一床,这还是自打她六岁起开始独自睡觉后, 破天荒第一次。

她洗完澡,坐在桌前吹头。

姜瑜在铺床, 问她:“你睡里面, 还是外面?”

祝清晨知道她习惯早起,便说:“我睡里面。”

姜瑜嗯了一声,转眼就把两只枕头调了个儿。

躺上去时, 祝清晨随手摸了下两只枕头。她的这只软软的, 枕面像是蚕丝的。而姜瑜那一只, 硬邦邦的,布料也因年代久远而粗糙不平,起了疙瘩。

她没说话,看母亲在床头关灯,趁人不备,很快把枕头又换了回去。

几乎是躺下来的那一刻,姜瑜就发觉了。

“你把枕头换了?”

“不是你先换的吗?”

“你睡眠不行,硬的硌着睡不好。”她去拉扯祝清晨脑袋下的那只,“我睡眠好,软硬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