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一顿,把衣服拿回来,“……我给你拧干。”

祝清晨倏地闭嘴,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几秒种后,几乎被气笑。

这男人……

这男人???

这他妈是从以色列染了疯病回来的吧?!!

她揉着胳膊,站在原地看他。

头顶有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在地上投射出笔直安静的一抹深色。

当痛楚没那么强烈了,情绪没那么激烈了,反倒回忆起方才他的反应。

她忽然间意识到,他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只源于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担忧。

然后就……

不气了。

她望着他。

他望着她。

彼此的眼底都倒映出对方狼狈又可笑的模样。

祝清晨面无表情别开眼,率先妥协,“算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今晚不能回去了。”

要这么满嘴酒气、浑身湿透地回去,不知道姜瑜得有多担心……

哪怕她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何况她压根不知道怎么解释。

苏州街沿河的里街上,有不少客栈,这一带每到春天,也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沧县的旅游业还在发展中,不算过度商业化,虽然没有周庄水韵、西湖南湖的名气大,倒也能吸引不少文艺青年。

如今正值初冬,游客寥寥,随随便便都能上客栈找着间空房。

两人沉默着走进最近的一家客栈,古朴的木门还开着一半,老板娘坐在前台看视频,综艺节目的欢声笑语响彻大厅。

老板娘自己也乐呵呵直笑,看得出,心情很好。

薛定:“开两间房。”

老板娘看得投入,头也不抬道:“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连视线都没从手机上移开。

薛定依言往外拿证件。

祝清晨却蓦地一僵,恍然记起,出门以前,原本在和姜瑜吃饭。祝山海来得突然,她什么都没带,就这么拎着擀面杖,和他一路打到院子外面。

钱包没带。

身份证没有。

连手机都搁在家里。

……

她侧头望薛定,“……我没带身份证。”

“没身份证可不行,现在查的严,一人一证。要是检查起来,你们——”老板娘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手机,抬起头来看两人,一见他们落汤鸡似的站在那,话都没说完,吓一跳,“这,这是怎么搞的?”

薛定顿了顿,“不小心掉进河里了。”

顺带瞥了祝清晨一眼。

祝清晨假装没看见。

“这大冷天的,怎么会掉进河里?”老板娘也是匪夷所思的表情,“这得多……冷啊!”

她其实想说,这得多不小心才能掉进河里啊,但碍于两人这模样是在可怜,她也没真把话说全。

祝清晨低声求情,“外面太冷了,只能就近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晾一晾。麻烦你,能通融一下吗?这大冷天的,实在没法再在外面吹冷风了。”

老板娘迟疑片刻。

这一阵是旅游淡季,店里根本没什么生意,一人一证虽是原则,但比起做生意来说,原则这种事……

“你们只有一张身↑份↑证,真要开两间房,到时候查起来,我是绝对会被罚款的。这么着,我就当只有一个人来住店,给你们开一间房,只能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也别为难我。”

祝清晨还想再说话。

薛定开口:“好。”

她张了张嘴,没吭声,拢了拢衣服,被门外头吹进来的一阵冷风冻得直哆嗦。

房间在二楼,薛定拿了房卡,走在前面。

她默默跟在后面。

楼梯是木质的,走起来嘎吱作响,倒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进了屋,她朝他伸手,“手机借我用下。”

她要给姜瑜打个电话。

薛定掏出来,低头摁了摁……屏幕一片漆黑。

“进水了。”

“……”

进水了也不能不跟姜瑜打电话,要不然她铁定急死。

祝清晨叹口气,又拉开了门,“算了,我下去跟老板娘借手机。”

薛定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先把这身换了。”

“换成什么?”她干笑两声,“哪来的换洗衣物?真要我裸奔下楼打电话?”

“……”

踩着嘎吱嘎吱的楼梯往下走,祝清晨也有点发愁。

湿衣服是不能穿了,肯定要脱下来晾着。

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事在以色列的时候,他们俩也做过。可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至少两人是有衣服穿的,还有个卧室和客厅切分出私人空间,供他们独处。

如今倒好,两人要共享一张大床,还得脱得精光……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头晕眼花,简直恨不能脚下一滑,一头栽下去,最好摔个人事不省,免得一会儿尴尬致死。

22.同床

第二十二章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下楼后, 祝清晨在大厅问老板娘借了手机。

拨通姜瑜的电话, 果不其然听到对方焦急的声音。

“你去哪了?这么晚还不回来,电话也没一通,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余光扫到老板娘想笑又没笑出来的表情, 她站远了些, 有些尴尬。

“朋友从国外回来, 今晚大家聚一聚,就不回来了。”

姜瑜一顿,“朋友?就是刚才在院子外头那个男的?”

“……对。”

“那大家又是谁?”

“就一堆老朋友, 说了你也不认识。”

这么多年, 她来来回回就童艳阳一个关系紧密的朋友, 在沧县哪来什么老朋友?

这一点, 她知道, 姜瑜也知道。

于是姜瑜沉默两秒, 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问她:“祝清晨,你应该知道, 两个人不算大家吧?”

“……不都说了还有别的朋友吗?”

“是吗。”姜瑜明摆着不信, 又默了默, 似在隐忍,最后若无其事叮嘱一句, “你也这个年纪了,多的妈妈也不说什么, 唯独一点, 就提醒你一下, 做事要想想后果,不要出了什么岔子自己都承担不了,所以要做好安全措施——”

“妈!”

祝清晨适时打断了她。

和父母讨论这种事,真是世上最尴尬的事,没有之一。

她扶额,风从门窗涌进大厅,身上一阵阵发冷,冻得她直哆嗦。

“不跟你多说了,总之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姜瑜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轻了几分,“以前对你关心不够,是妈妈的错。现在想关心了,又无从下口,你也不太接受……”

“……”

“清晨,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是那种保守死板的人,虽然弄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现在的想法,但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其余的,妈妈也不过分干涉。”

祝清晨而耳边传来姜瑜若有似无的叹气声,心脏满满紧缩成一团。

挺心酸的吧,母女之间到了这个地步。

想关心彼此,她说得艰难,自己也听得默然。

“……我知道了。”她说了再见,把手机还给老板娘。

仍是没忍住叹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楼上走。

那上头,可还有更棘手的状况在等着她。

客栈是仿古建筑,木质阶梯,木质雕花门。两侧的廊灯是铁质灯盏,清辉幽幽。

踟蹰着站在门外,祝清晨迟迟没推门进去。

薛定给她留了门,透过门缝,室内哗哗的流水声清晰可闻……他在洗澡。

好容易酝酿好了,推门而入,却又恰好撞见他从浴室出来。

薛定赤着上身,腰间围了条浴巾,头发湿漉漉搭在面颊上。

他倒是镇定自若,“打完了?”

“打完了。”

“嗯,赶紧冲个热水澡,免得生病。”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壶,在纸杯里倒了满满两杯热气腾腾的沸水,“刚烧的,先给你晾这,等你洗完就差不多能喝了。”

他的态度太寻常,仿佛两人还在以色列似的,同处一个屋檐下,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共同生活,却又互不干涉。

她心里也稍微松坦了些,点头,脱去湿漉漉的鞋子,换上房间里自带的拖鞋,往浴室走。

可仍是不自在。

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虽看不真切,但能影影绰绰看清轮廓。

隔着玻璃,她看见薛定在桌前,端着水杯吹气。

微微一顿,转身,强装镇定窸窸窣窣脱衣服。

她知道,他能看见她。

看得见她垂首洗头的姿势,看得见她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样子,看得见……她身体的轮廓与弧度。

大概是心里有顾虑,这个澡洗得飞快,她用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深吸一口气,出了浴室。

空气已然有了温度,不再同她进浴室前那般阴冷。

她抬头看了眼正呼呼吹气的空调,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功不可没。

屋内依然是仿古风格,乌木地板,乌木灯盏。

正中是张木质雕花大床,四周还垂着轻柔的纱幔,夏天是蚊帐,冬天则是……情趣。

她攥着浴巾接合处,怕松了,迟疑地站在那,没动。

薛定坐在离她较远的大床一侧,也没抬眼看她,只隔了层纱幔,轻描淡写问:“不好意思?”

“……”她不说话,并没什么勇气掀开纱幔坐进去。

太暧昧。

□□静。

太慌乱。

太叫人惶惶不安,心里没个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