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的人已有备注——“我的老大哥”。

“我组长打来的,顶头上司,真是我的老大哥!”他捏着手机,一蹦三尺远跑回了卧室。

锁门。

接电话。

那头的薛定还没开口,就听乔恺率先抱怨了一大堆。

过年回家,已然二十六的黄金单身狗乔恺同志,已经一连接受了半个月的催婚洗礼。

“单身一时爽,过年火葬场。皇帝不急,七大姑八大姨倒是心急如焚。好在你给我打电话,要不然不知道今天会被批/斗到多久去!我告诉你,连尿遁都被人堵在厕所,尿完了出来继续批/斗!”

薛定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来。

只是沉默片刻,问乔恺:“那你是怎么想的?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辈子?”

乔恺揉揉鼻子,“也没打算逃一辈子,再干几年吧,算是圆自己一个梦。读书的时候,就一心想要当战地记者,现在好不容易站上这个岗位,难道轻而易举就放弃?等我实现了人生价值,再听我妈的话,好好转业,回来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尽尽为人子女的义务。”

所以还是会妥协。

还是会放弃。

薛定沉默不语,却听乔恺反问他:“那你呢?还是坚持单身一辈子,为战地事业奉献终身?”

他笑了两声,“没想过要改变。”

他不是会妥协的人,更别谈放弃。

人活一辈子,如果最初的理想都放弃了,剩下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乔恺却忽然笑了,“不改变也好,我想不出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适合走这条路的人——不要命,有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该你去做这一行。”

他也哑然失笑,“这是在夸我?”

可乔恺没有答话,反而接着自己的话茬说了下去。

“不过你坚持归坚持,却不一定非得一辈子单身。因为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你这样的男人,还有和你一样的女人。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你们生理结构一样,是想法差不多。愿意一辈子活得跌宕起伏,愿意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愿意为了今天的肆意而活着,愿意……横竖就是愿意和你一样像现在这么活着。”

“你是没有枪的战士,说不定哪天也能找到和你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女战士。”乔恺被自己的机智震撼了,在那头傻乐呵,“我真是太聪明了,直接解决了你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世界性难题!”

这头的薛定没有说话,却猛地一顿。

他说女战士。

这三个字像是闪电一样划过脑海,划过眼前。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站在酒吧门前的祝清晨。

她与他遥遥相望,一身白色大衣在黑夜里鲜明耀眼,融不进这漆黑的夜色一片。

那会是他的女战士吗?

会和他一样不顾明天,不懂放弃,只要今天活得肆意热烈,就不管不顾去相爱去在一起的女战士。

是她吗?

第32章 亲我

雪夜里, 祝清晨朝他走来, 定定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

他握紧了手机, 片刻后,笑了,“没事, 社里有点事情,跟乔恺打了个电话。”

再看一眼酒吧里,他问:“还回去看吗?”

“不用了,钢管舞都跳完了, 剩下的没什么好看。”

薛定失笑。

这女人, 好/色都好/色得坦坦荡荡。

两人一路往回走, 十来分钟的路程,途中穿过了狭窄拥挤的烟袋斜街。

人潮拥挤,你来我往。

好几次有人把他们俩冲散,他一回头, 发现祝清晨隔着好几个人头在朝他张望, 就是过不来。

她不识路, 迷路了反倒麻烦。

又一波人从对面涌来时,薛定忽然之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跟上。”

那几人匆匆而过, 他又倏地松了手。

祝清晨垂着头,盯着被他握过的地方,心里痒痒的。

他目不斜视往前走, 握过她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却有些空荡荡的。

出了烟袋斜街,绕着大街走了一小段路,快到薛定住的胡同了。

他接了一通电话。

刘学英打来的,只说:“这会儿还在下雪,我在城北,恐怕回来不容易。今晚就在这边住一宿,你不用担心。”

薛定说:“好的,等雪停了再回来吧。”

“嗯,刚好手头夜有点文件要处理,在这边也方便。”

刘学英离婚之后就搬去了城北,在那边有房子。

这回也是因为薛定回家过年,她又回四合院来陪陪儿子。虽说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大多是各做各的事,但至少同一个屋檐下,有人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

只是这种陪伴,到底意义多大,恐怕谁也说不上来。

薛定挂了电话,问祝清晨:“你今晚住哪?”

“你家那么大,没地方给我住吗?”

他啼笑皆非,“动不动就往别人家里住,祝清晨,你的矜持在哪里?”

“反正都一/丝/不/挂同床共枕过了,该看不该看的地方你也都看了,我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她摊手,“况且我一穷人,负债三十来万呢!来了北京还在景点附近住酒店,我哪来那么多钱啊?”

听着像是很有道理。

薛定瞥她一眼,不说话,只笑了两声,还是带她回家了。

打开四合院的大门,院子里有一层挺厚的积雪,天上也还飘着小雪。他这人太懒,懒得铲雪,反正太阳出来也该化了,有什么好铲的?

倒是祝清晨,作为一个没见过大雪的南方人,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

“我要堆雪人!”

他少有见她这样欢快的一面,好像姜瑜与祝山海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她才真的没有任何负担地过起自己的人生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工具。”

他前所未有地想要纵容她一把。

没有父亲宠她,那他来。

去冰箱里翻了翻,薛定找出一只红萝卜,因这个时节没有樱桃做眼睛,他干脆拆了一袋前几天社里同事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巧克力。

看着好像挺贵的。

反正他也不爱吃,拿去当雪人的眼珠子正好。

正欲关冰箱门,余光忽然瞥见最顶上的那盒糖。

那盒在江南时,特地买给祝清晨,却又没能送出手的糖。

顿了顿,一起拿上了。

院子里的人蹲在雪地里,已经朝自己笼了一大团积雪,奋力地要往上堆成雪人的身体。

薛定把巧克力和胡萝卜扔在她脚边。

“眼睛,鼻子。”

最后,又把那盒糖轻飘飘递过去。

“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祝清晨一顿,接了过来,却又因为铁盒糖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顿时一个激灵,“好冰啊!”

薛定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随口胡诌。

“前几天去社里,国外的同事带回来的,我又不吃糖,就给你了吧。”

话音刚落,祝清晨拿着盒子,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小字。

“沧县苏州街三弄二十七号,苏小姐手工糖果。”

薛定:“……”

祝清晨:“……”

大眼对小眼,片刻后,祝清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我们沧县的糖果远销国内外,已经全面走向国际化了。”

薛定也笑了两声,不见被拆穿后的尴尬,反倒蹲了下来,一把抽过她手里的糖,“不要就算了。”

她又赶忙来抢,“谁说不要?我要!”

他看她小心翼翼把铁盒拿了回去,擦拭两下,眉开眼笑地放进大衣口袋里。

大门外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在她尚显年轻的面庞上,而她低头堆雪人,模样还挺认真。

手指都冻得红通通了,还在奋力堆。

薛定就蹲在那看着,脑中也不知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像这漫天飞舞的雪。

她还年轻,哪怕一时愿意陪他四处奔波,不问明天,三十以后呢?四十以后又当如何?

她会想要婚姻与安定的生活吗?

她会嫌弃日复一日为他担忧为他不安吧。

她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四处漂泊吗?

一辈子,这个词让他感到陌生。父母也好,老太太也罢,昔日的友人同伴,无一不是已经远去,或正在远去。

他早已做好准备,在命运的渡口坐上一叶扁舟,孤身一人踽踽独行,前路如何,他不甚在意。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多出一个人来,他竟也开始考虑身边能否空出一个位置。

若是她半路想下船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那么,怀揣着一时的狂妄,去谈一场短时间的恋爱呢?

他定定地望着她的侧脸。

一时尝了鲜,还舍得放她走吗?

半年了。

半年来,他未曾说过只言片语关乎风月,不曾做过一丝一毫暧昧举措,就这么盼着,想着,念着,也好像中了毒、上了瘾。

若是真在一起了,还能放下吗?

病入膏肓的人,还会去在意那么多吗?

薛定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就像这一地厚厚的白雪,看着白茫茫一片,干净素白,其实尘土都埋藏在底下。

不计后果地去爱一个人,等到轰轰烈烈的热恋一过去,现实的残酷就浮出水面,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会把曾有过的美好回忆彻底击碎,爱情也变得满目疮痍。

他在走神,祝清晨却已经粗略地堆好了雪人。

胡萝卜插上去当鼻子。

巧克力正要塞进雪堆里,却又忽的一顿。

看着挺贵的啊!

她想了想,干脆把巧克力往嘴里塞,那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果然与便宜的糖果是不同的。

回头想问薛定,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拿来浪费。

却看见他蹲在那里失神地看着她,又或者其实是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

心念一动,祝清晨起了坏心眼。

从地上抓了把冰渣握成一小团,趁他走神,朝着他的衣领就砸了过去。

砰——

那一小团雪正中他的脖子,四散开来,簌簌落下,不少掉进他的衣领。

薛定低呼一声,浑身一颤。

冰渣落进衣服里,那滋味简直……

回过神来,他迅速从地上攥了把雪,也站起身来朝她掷去。他又不是君子,才不管什么报仇十年不晚,有仇就报,有雪就扔。

祝清晨没来得及躲闪,只能用手掩面,重心下意识朝后一倒,竟一屁股坐倒在雪地里。

雪水很快染湿了裤子,她想爬起来,谁知道这院子里积雪太厚,屁股陷得挺深,她又因为长时间蹲着,脚都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