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习惯性地说了一句。

“还好没有谢恩。”他轻轻笑了笑,一时间,我愣住了,手里端着米饭,傻傻地看着他,原来他竟然也可以这样笑着。

“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说完这句,看着他愣住了,我对他一笑,忙低下头吃掉刚才他夹给我的木耳,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吃掉这么多木耳,发现并不难吃。

吃过饭,随他来到院子里的凉亭,中间的石桌就放着那把筝,筝旁燃着香炉,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沉醉的香气,却觉得好陌生,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龙涎香混着麝香一起点着就是这种味道。”他坐在亭子里已经铺好软垫的石凳上,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轻轻地扣上茶杯。

“哦,”拨着琴弦,心中暗想,我还是享受不了这样高档的香气,闻多了怕是要晕了,于是说道,“我还是喜欢檀香,更清淡些。”

“这筝…”突然觉得眼前这架筝,仿佛不是他送我的那把。

“跟那把是一样的,一起做的两把。”他放下茶杯,走了过来,拨了几下琴弦。

“两把筝?”我转过头看着他,难道这两把筝原本是一起的?想起杨公公说过的这或者是有故事的筝。难道真的有什么故事?不过看到端木临风的面色突然变得黯淡,我没有追问下去,或者,每个人都有心底的秘密。若他愿意,他自会说出,若他不说,我也不会追问。

第四十三章·旧事(2)

“听子轩说你音律极好的。”我看着他,岔开话题问道。他没有回答,依旧看着那把筝,手上的动作却是一滞。心里想着,这总归不会是犯忌讳的话题,继续问道,“是你自己学的么?还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啊?”

他拨弦的手停了下来,轻缓了一口气,“是我娘教我的。”

“哦。”瞬时明白,本该就是他的娘亲,那个兰心蕙质的女子。明白了这是他的禁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眉头蹙起。

“这筝,也是她留给我的。”他看着筝,怔怔地说道。

这筝,果然是有故事的,可是为什么送给我了呢?心下纳闷,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着。

“这对筝,本在一起,一把瑶琴,一把锦瑟。锦瑟一直留在娘身边的,而瑶琴是我进宫后才看到的,便是这把。”说到这里,他的手指紧紧地按在琴弦上,指节渐渐发白。

“直到最后,她再也没见过这把瑶琴。”突然间,他似鬼魅般地笑了起来。“她也再没有见过这瑶琴的主人。”

“你…”心中一惊,瑶琴的主人应该就是先皇,站在那里,一时间只能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突然间,他不再笑,脸上顿时黯然,只是痴痴地望着那把筝。看到他如此,心里蓦地一沉。“你不要这样,不然你娘会不安心的。”我轻轻地说道。

他静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仿佛回到了初见他的那个夜晚,“对不起,让你伤心。”我小声地说道。

他没有说什么,把手从琴弦上拿开,十指握紧成拳,指节作响,“我,再也不会伤心。”耳听得这声音仿佛带着冰,直听得我浑身发冷。

他转过身去,不再笑,不再悲,不再说话,只是走至亭边,扶住栏杆,望着夕阳。

突然间,觉得这一刻,太过悲凉,虽是初春,却仿佛身处深秋,太阳挂在半空中,不高不低,不红不暖,此刻眼前的一切都让人茫然失措,找不到方向。陪他静静地站了许久,我才从刚刚起伏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对着他的背影我缓缓说道。我知道,此刻的他肯定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走近他,在他的身后,轻声地讲述着那个属于我的故事。

“从前,在风景如画的杭州,有一个叫羽君的美丽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缓缓地讲述着那个故事,美丽的羽君,看似完美的爱情,却留下了永难弥补的缺憾,换来一生的叹息,不知道她这一生的守望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

“在最后的日子里,羽君依旧告诉她的女儿,她不怨,不恨。”痴痴地想着羽君的爱情,那是我的母亲,这一世的母亲,想着那封遗书,“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却已不再…”想着她的“定不负相思意”。

“或者,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信仰,或者曾有的那段感情就是幸福吧。”我想也许端木临风的母亲与莫羽君是同样性情的女子吧,只要这一生有过那样的感情便足够了,足够一辈子的幸福…

看着他的背影,那般熟悉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恍惚,蓦地一痛,想起曾经的自己,不也是这样么?一直以为只要守着那个人,便是我的一生,只要永远守着那份爱,便是我的幸福…

端木临风回过身,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尽是疑问。

我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缓缓道:“送你一首曲子吧,也算送给你母亲和故事里的羽君。”心里悄悄对自己说着——也送给那个曾经的自己。

红尘中

浮沉多少个梦

到底多少个梦

生死与共

爱匆匆

转眼又一个秋

再过多少个秋

才到尽头

回首半生如梦

何处停留

住在心里的那个人

藏在泪中

回首半生匆匆

恍如一梦

你像风来了又走

第四十三章·旧事(3)

我心满满又空

回首半生匆匆

恍如一梦

迷梦中

化做一只风筝

随风漂泊像风

在天涯尽头

手中机械地拨动着琴弦,声音渐渐黯然,透过眼前的人,我仿佛看到第一次对着他唱起这首歌的情形,眼前一片模糊…

仔细地唱着每句词,我仿佛看见两个痴心女子一生痴痴地等待,一如当年的我…

从未想到这首《半生缘》我竟然还会唱起,面对的依旧是这张脸孔,却不是那个灵魂,不是那颗心。一曲奏罢,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他,我知道,他不是枫,我也再不是那个莫筱言。也许,一切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羽君的故事,临风母亲的故事,还有那个过去的我,都随风去了,再不会回来…

“逝去的人唯一希望的就是活着的人可以开心、幸福。”曲罢,我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缓缓地说着,心里突然想起岳百川和岳夫人临终前的祝福和嘱托,我现在算是幸福么?

“所以你要好好地过下去,才是你娘的心愿。”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说起这些,或者我们太相似了?

“你不会懂,”他低沉地说道,“没有人会懂!”他苦痛的表情,仿佛一瞬间揪起了我的心。

突然间想起那次糊涂的了断,“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还活着,不是么?”看着痛苦挣扎的他,想着那次生死边缘的徘徊,眼前又模糊了起来,脸上一凉才知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没有说什么,转过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抹掉眼泪,我冲着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怎么这么激动?”我没有告诉他那个便是我的故事,只是这一刻只想让他忘却痛苦的一切,于是毫不思索地对他说,“觉得日子难过的话,借你肩膀靠。”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嗯?”他愣了一愣,没有说什么,我心下了然,应该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吧,尤其还是个女子。

不过话既出口,便再无收回的理由。“觉得累的时候,就应该找个肩膀靠着啊。”微微一笑,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借你一会儿。”看他依旧发怔,我摇了摇头,也许古人从来便不能接受男女间这样无间。转过头看着远处,夕阳正红,没想到竟过了一下午了。突然,肩膀上一沉,我会心一笑,没有动。

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我轻轻道:“都会好的。”仿佛对我自己,仿佛对他说着,“我们都要幸福地过下去,好好活着。”

这一刻,我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这一刻,我们只是两个同样可怜的孩子,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第四十四章·春暖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玎宁在园子里跳着格子,口中念念有词。

看着玎宁蹦蹦跳跳在院子里念着这节气的歌谣,又仰起头看着枝头柳树抽出的新芽,春天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以往北京的春天总是大风天的缘故,在北京的时候,总觉得过了冬天就是夏天了,最喜欢的是北京的秋。可这会儿,竟期待起京城的春来了,或者因为没有什么大风,呵,也许现在土地沙化不是那么严重,没有那么多的沙尘暴。

不知道人的前世今生会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呢?我好像是变了不少,竟然会喜欢暖暖的东西?不止是天气,不止是季节,竟然还有…

想起他,嘴角忍不住上扬,会笑,会暖,像现下京城的春,暖暖的春日阳光。

“呵,是想起谁了吧?”芙蓉揶揄我道。

“啊?”我回过神,看着她,脸上一热。

“脸都红了,肯定是在想你的睿亲王呢。”这些日子以来,芙蓉仿佛变了好多,我与她之间,姐妹的成分不算多,更像是——朋友,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人的年龄就差不多吧。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我是真的变了。”心下想着,看着枝头抽出的新绿,想起了恍若前世的点滴。

恋上枫,因为他的冷,那时的他,仿佛现在的临风,也是那样冷冷的、酷酷的,相恋五年,我们仿佛一对相爱的刺猬,越是想要拥抱对方,越是伤得深,痛也就越深…

那时候,最爱的就是冰冷的苦苦的东西,冬日里要吃冰,咖啡只要黑咖啡,茶要饮浓茶的,最爱也是至寒的冬…依稀记得有人说过的,连酒我也一定要那最烈性的…

爱要爱得轰轰烈烈,痛也要痛得铭心刻骨,也许已经成了我的座右铭。从不在乎爱有多痛苦,笃定地以为,痛有多大,爱就有多深,可到头来,却只剩下痛。

是不是,我错了呢?

再以后,分手两年的日子里,缓缓地练习,练习没有苦咖啡,练习没有伤痛、没有眼泪,练习喜欢上淡淡的茶、浅浅的笑、轻轻的风、柔柔的雨。

也许,这样的心境,遇到这样柔和温暖的子轩,我,是越来越像他了。

抚着手上的镯子,想着那日,也是在这个园子里,跟他说起见过太后的事情。

“太后好像急于给皇上充实后宫呢。”一边摆弄着地上的小石子,一边随意说着。

“哦。”只听他应了一声。

“随便给皇上安置个女人,他会爱她么?那会幸福么?”我抬起头,看着他。

或者这样的问题本就不该问他的。忽然想起安安郡主那日说他是个闷葫芦,怪不得呢,现在的他真真就像个闷葫芦。

“太后本来说要把我指给皇上的。”低下头,我小声嘀咕着。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声音突然多了许多紧张。

“不过南郡王帮我解脱了,呵呵,毕竟我还是戴罪之身啊。”抬起头,我笑着对他说。

拍拍手站起身,我看着他,眯起眼睛问道:“你若是皇上,会要一个太后随手指给你的女人么?”

“我不是皇兄。”他看着我,正色道。

“筱言,”他走近我身旁,牵起我的手,摩挲着手上的镯子,“还记得送你镯子的那天我说过的话么?”

“嗯。”我点点头。

“我说过的,我端木子轩认定的人,是不会变的。”他揽过我靠在他的肩头。

“可是…”可是,这毕竟是皇宫,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没有可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决然的语气,我不禁一愣。

“等时机到了,我便会带你走。”

“带我走?”我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他笑着,低低地念道,“一杯香茗,一卷书,偷得半日闲散;一抹斜阳,一壶酒,愿求半世逍遥。”

第四十四章·春暖(2)

心中一荡,笑看着他,“你还记得?”

“那才是你想要的生活,也是我们的生活。”他缓缓地说道,宛如此刻的春风,和煦温暖。

那一刻,牵着他的手,那温暖的手,仿佛此刻的阳光,温暖,不会刺痛眼睛。也许,可以让我永远微笑,永远不会流泪的人,才是幸福吧,我,竟错了那么久么?

“又发呆了?”凌云拿着一枝新抽芽的柳条在我眼前摇晃。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笑问。

“来了多久你不都一样看不到?”凌云笑着取笑我。

“哥,你看!姐姐说带我们来御花园里玩,自己却一个劲儿地发呆,芙蓉也不陪我跳格子。”玎宁嘟起嘴跟凌云抱怨着。

“谁跟你这小孩子跳格子啊。”芙蓉瞥了一眼玎宁,揶揄道。

“哼,你才是小孩子呢。”玎宁撅起嘴。凌云无奈地笑笑,拍了拍玎宁的头,摇摇头看着她们。

“不过呢…”芙蓉拉长音节眼睛瞅着我说道,“某些人倒是一直心不在焉呢,我想啊,怕是病了。”

“芙蓉,谁病了?”玎宁忽闪着睫毛问道。

“筱言,你没事吧?”凌云摸摸我的额头。

“没事。”我把他的手拿开,瞥了一眼芙蓉,无奈道,“就知道瞎闹。”

“她啊,一直笑啊笑的,然后还一直对着那镯子发愣,不知道的还以为傻了呢!”芙蓉站起来走在凌云身后。

“懒得跟你计较。”我笑着说道。

“其实啊,”芙蓉对我狡黠一笑,“知道内情的才知道,那是得了相思病了…”

“芙蓉!”我看着她,站了起来,笑着走近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把袖子挽起来,她却抓住了凌云当做挡箭牌,“你别躲在凌云身后,哼!”

“哈,你们闹你们的,我可不参与。”凌云摆摆手,闪身到一旁。

我立时跑了过去要呵她的痒,芙蓉见无处可避,边退,边转身,沿着路旁的走廊一路小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笑道:“哈,你捉不到我的。”

我也拼力地跑了起来,“你等着,捉到你,你就惨了。”

眼看就要捉住她了,突然芙蓉闪过走廊的拐角,我追过去,一边笑,一边说着,“就要追上了,你小心哦…”

“唉哟!”突然听到芙蓉的声音,我收住脚步,见芙蓉趴在了地上,不知道是哪个老兄这么倒霉,正好把芙蓉接个正着。再仔细一瞧,我不禁乐了起来,芙蓉刚好趴在那人身上,两人此刻的姿势暧昧无比,最关键的是,芙蓉大小姐的嘴刚好亲到那个人的脸上了。不禁喟叹,这人啊,就是不能太得意,这下连自己的初吻都没了,哈,这下我可有得笑她了。

刚想笑,“大胆!”突然间,一声呵斥让我收住笑容,抬眼看去,却是看上去眼熟的公公,瞧着这一身打扮,便知道他的级别定然不低,仔细回想着这到底是哪个宫的主管,却看到左边,竟然是子轩,他正忍俊不禁地看着地上的人,抬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惊异和笑意。

“大胆奴才,竟敢犯上冲撞了皇上。”只见那个公公又喝道。瞬时间想起,这便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

“皇上!”刹那间我的嘴再合不拢,像被雷劈到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瞪着地上的人,虽然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但却鲜明地见到那一身明黄,除了皇上,不会是别人了。

电光石火间,我立刻醒悟,忙不迭地拉起依旧趴在皇帝身上的芙蓉,拉着她一起跪下,“奴婢参见皇上。奴婢该死,惊扰了皇上。”

那人也站了起来,“起身吧。”淡淡的声音,平和的语调,透出的亲和力仿佛多于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