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两人对视许久,手也不再听自己使唤般一直在抖,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终是遇上了,终是躲不开的。只是,他不是梦里的他,我也非梦中的我。只是,遇到了才知道,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不开的是我们的牵扯不断的心。

就这样看着你,或者这就是最后一次么?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看完这次,再不会了,或者就此之后就要在生命里永远深埋,我知道的,不会了,再不会了…

他仿佛知晓了我的心事一般,只是看着我,张了张口,再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南亲王正找你呢。”两人间的静谧刹那间被打破。我看着芙蓉和临风,身子却依旧不能移动。

芙蓉见是他,停住脚步,请安道:“见过睿亲王。”

临风走到我身边,伸手便握住我的手,拉我站在他身旁。我脚下僵硬,被他这么一拉,顿时一个踉跄,没有站稳。临风又拉我靠在他身边,对他道:“二哥。”

“嗯,”他轻轻点头,转过身,“母后说今天你们陪她,她很是开心,说以后让你们多进宫陪陪她。”

“弟弟知道。” 被握住的手突然一紧,只觉得生疼。

他低头看着我,又松了手,我心里明了,只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皇兄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他目光轻轻地掠过临风拉着我的手,淡淡地转身离开。

眼见他走远,只是觉得脖子已经僵直,整个人松了下来。芙蓉递过水来,临风松开握紧我的手,我伸手接住,手却不停发颤,才发现已经满手冷汗。喝了几口水,又把茶杯递还给芙蓉。

手上猛地一松,芙蓉一个不小心杯子没有接住,却被临风接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芙蓉纳闷地问道。

愣愣地看着芙蓉,摇摇头,不过是想快些离开这里。转过身,却看到临风,面上一直绷着,冷冷地看了看我,而后别过头去。我的心中顿时一凉。

“王爷…”小路子急急地进来,见我也在,却突然住了脚步。

“什么事?”他面上依旧冰冷,问道。

看小路子支吾着,我拉了芙蓉走到一旁。

过了半晌,临风走到我身边,道:“我尚有事,让车夫先送你回去。”

我看着他点点头。

他接着又对芙蓉嘱咐道:“芙蓉,烦你替我送筱言到宫门。”转身便离开,只留给我一个匆匆的背影。

都走了,园子里好静,只是心还静得了么?

“现在就要走么?”芙蓉看着我,问道。

我点点头,再不想在这里待了,再多待半刻,我怕我就没有呼吸的气力了。

“才刚刚来,还没说几句话,你就要走…”芙蓉叹了口气。

“筱言?”走出宁和宫,却被唤住,回头看时,是秀儿。

第七十五章·入宫(下)(3)

芙蓉忙请安,我也福了福身,苦笑着,今日倒是都遇到了,许是都要做个了结么?

“你们这是…”秀儿问道。

“回公主的话,姐姐要回去了,我正送她出宫呢。”芙蓉立刻接话道。

“噢,”秀儿点点头,“可巧我也要出宫,我与她一同出去吧。”

芙蓉看看我,我点点头。

“奴婢告退。”芙蓉转身离开。

眼看着芙蓉走了,秀儿对雨燕使了个眼色,雨燕便屏退了左右的丫鬟,远远地退在了后面。

“走吧,我送你一程。”秀儿拉过我的手。

“怎么手还是这么凉?”她蹙眉看着我,仔细问道,“身子还未好?”

我摇摇头。那些旧疾,怕是再比不过新伤了。吃药、中毒、离宫,不过一月之隔,可再见秀儿,总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你…”她见我只是摇头点头,不曾说话,问道,“你怎么了?”

我指了指喉咙,摇了摇头。

“严重么?”

我又摇摇头,这会儿才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头好疼,不知道是不是摇头摇得多了呢。

“见你这般境况,我…”叹了口气,她没再说下去。

我明白她要说什么,那日与她说过的一席话,她或者很清楚地知道我为何做出这样的抉择,可她显然是什么也没说的,这样最好,或者我们都别无选择,不是么?

继续一路走着,再没了话语。

“筱言,”送至宫门,秀儿突然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抓起我的手,“苦了你。”

轻轻笑看着她,若能求得大家的圆满,又怎能说是苦?

“我也是要回去了,”秀儿又说道。回去?怎么是这会儿回去?疑惑地看着她,秀儿继续解释道,“本来是要待二哥的成婚大典之后的,但,公公身子最近染恙。”

我点点头,虽然贵为公主,但孝道自是为先的。

“四哥与你的婚典,我也无法参加,”她顿了顿,看着我,“虽然知道你的心,但四哥待你最是真诚,希望你们能幸福!”

松开她的手,怔怔地看着她,幸福?

握在手中的,仅有的幸福,临风…

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宫门。又一次离开,没了上次的仓皇,平静许多的我,只是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也许,再不会回来了,也许最后一面也见了,也许,该了无遗憾了…

无力地依靠在马车里,想着刚才的景象,萧索的容颜,心底的最后一面——我以为我会流泪,我以为我再也无从面对,才知道,没有什么无从面对的。才知道,除了哭,除了笑,有一种感觉,叫做悲伤,悲伤若斯,我连眼泪都没了。

眼见曾有的,再不存在,眼见曾有的温暖,再不属于我。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一切曾有的变为乌有,只是把眼泪全部收起,只是给自己留下了掩埋心底深处的无尽伤悲…

怕黄昏不觉又黄昏,

不销魂怎的不销魂。

新啼痕压旧啼痕,

断肠人忆断肠人。

今春,香肌瘦几分,

裙带宽三寸。

第七十六章·醉酒

午后的院子,一丝风也没有,怔怔地望着天,好远!清晰的、模糊的人影,都会走远,记忆的门也会阖上,一切都会过去…

“姑娘,在看什么?”小荷见我执著地望着天,也仰起头看着,仿佛真有什么似的。

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了,连梦也没了,都没有了…

小荷看了半晌,接着又喃喃自语道:“天很蓝,云很白,很是好看的,我都没有这么仔细地瞧过呢。”

轻舒一口气,复又抬头看天,我也是许久没看过天了,天很蓝,云很白,云淡风轻的日子好似离我远去许久了。眼前的小荷,依稀就像昨日的我,看着她,没由来地羡慕,什么时候我的世界才能回到简单呢?

长嗟短叹,终归不是我,万念存乎一心,既然已经决定了断,自此,再不想了…

晚上等了许久,临风才回来,可自进屋的那一刻,他的脸色一直是沉着的。吃饭的时候,头一回要了酒,可饭菜一点儿不动,只是斟酒,也不与我说一句话。

我想着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见他这样,心里头梗着,勉强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看着他继续闷头喝酒,仍是一句话也没有,一眼也不看我,想着终是无可劝解,只能看着小荷一杯杯倒着,他一杯杯饮尽。

一壶饮罢,他要小荷再添酒。

小荷看着他,为难道:“王爷…”又转头看着我,轻声道,“姑娘。”

见他头一壶酒喝得急,这会儿已经有几分醉,我摇摇头,挡了下来。

“小荷,再去拿酒来!”他执意催促道,抬眼看我,见酒壶已被我拿在手中,只是长舒一口气,对小荷摆摆手,“罢了。”

说完,眼中却是一片凄清。只是这一眼,我知道,白天的事情,他终究是念着的,我却无从解释。临风,过往已是过往,我的心,你明了么…

夏天到了,天终究是长了许多,吃过饭,天还亮着,本来每日饭后都要出去走走的。只是今日,一个眼前满眼醉意的他,和一个满心怅然的我,哪里来那份心思?只能作罢。

目光怔怔地看着小荷收拾着碗筷,心思无端地缥缈起来——或者这就是以后的日子吧,每天等他回来,每天这样安静地过着,心里不会再起一丝涟漪,一切都好静。

正一个人发愣,却见他站了起来,“小荷,”他唤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小荷,“叫人把琴放到忘忧亭去。”

转头看着他,本来黯淡的眼眸此刻闪着光。

“是。”小荷把碗筷收起,退了出去。

他望着外面,又回转过头,走到我身旁,突然拉起我的手。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笑意,一时间心里越发迷惑,这才一会儿,他的心情怎就这样起落?

未说一句话,他转身拉着我走出屋子。顾不得纳闷,也只能跟着出了门。他走得飞快,急急地走出了院子,又急急地大步走着。我只能怪自己脚力不济,手被他紧紧拉着,只能拽住他的手,心下只是叫苦,却不得得一路紧跟着。

突然间,他却停了脚步,我猛地停下来,只顾着喘气,拍着胸口,不住地感慨,只这么短短一段山路我就累成这样,看来这轻功我算是不能练了。这会儿的他,全然不顾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蓦地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小亭子,夕阳渐渐没入夜色,亭子在夕阳中仿佛给镀了一层金边,此时的景色恰是最美。

难道这就是他的忘忧亭?

“就是这里,我的忘忧亭。”仿佛知道我的心思般,他指着那间小亭子对我说道,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目光缥缈,心思恍惚,只是脸上却是难得的开心,嘴角微微带着笑。

天渐渐暗了下来。我复又看了看那间亭子,一切都看不真切,我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觉得眼前的人仿佛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端木临风。忘忧亭,忘忧亭——难道他竟有这般多的忧愁?

“言,累了吧,歇会儿。”他拉起我,快步跑到亭子里,让我坐了下来,自己却站着,仿佛炫耀般对我说着,“这是属于我的地方,不会有人抢走,只属于我的。”

第七十六章·醉酒(2)

我看着如此迥异的他,听着这些话,心下一沉,也许只有醉了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可那些酒又怎会让他醉了。也许憋得久了,醉他的不是酒,不过是他的心想要醉罢了。

“言,”他突然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这里现在不只是属于我,是属于我们。”

我看着他,跟刚刚回来的时候的憋气郁结迥然不同,点点头,刹那间觉得心头酸酸的。

“王爷。”小荷和小路子一人手里抱着一把筝。

我见这亭子里的石桌放不下两张筝,只是犯愁,他却指着外面的草地说:“瑶琴就放外面,锦瑟放在亭子里。”

看着小荷把我那张筝放在眼前,是他送我的那把“锦瑟”。

“还没告诉过你它们的名字来历呢,”临风挥手让小荷他们退远,浅笑着悄声在我耳旁说道,“瑶琴和锦瑟是娘取的名字,这两把筝就是父皇跟她的定情信物。”笑着说完这话,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又变得空空的,“本为两心相许,可两情早不再,空余两把筝,再听不到了…”

看着他空落落的眼神,只觉得心下无限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

“言…”他蹲下身来,抬起头看着我,眼神荡起无限柔波。

他再没说话,就这样执手相看,过了许久。

“咱们再合奏一曲吧,”他突然兴奋起来,“就是你第一次弹给我听的《沧海一声笑》,你再唱给我听…”

他看着我,不再说下去,只是摩挲着我的脸,“言,我会给你治好的,你一定会再说话,会再唱歌给我听的。”

我握住他的手,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弹了。站起身来,走向亭外,我也收拾心情,月光下,两人又弹起那首曲子,脑海中闪过初次见他的一幕幕。

月光下,弹着曲子,看着他在亭外草坪上和着曲子摇摆着身子,突然间,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梦一般的江湖世界。奏到高潮处,他竟停下来,站起身来,从筝底抽出一柄长剑,一时间,剑气凌人,看着他的身影,顿觉迷醉…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急急地拨弦,只想着歌词,看着眼前恍惚的一切,我仿佛也醉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也想醉了呢?

和着曲子,他手上的剑越舞越快,我也越拨越快,看着舞动的身影,只觉得此刻快乐就好。

一曲奏罢,他只是对空长啸,这一声,仿佛舒尽无限郁结之气…

我想起初次为他弹起这曲子的时候想着的那阕词,仰天长啸,我心寂寥…是你么,临风?

他站起身走到亭子外,放下手中的剑,拨着瑶琴。是刚才的曲子。

“这曲子很特别,”他一边拨着,一边看着我,道,“每次弹起觉得心情畅快许多!”

我拿起他的剑随意比画着,笑着回望他,摆了个姿势,不知道像不像电视剧中的女侠,幸好这剑并不沉重。

他看了只是摇头,拿下我手中的剑,两人并坐在亭外的草地上,听着蛐蛐儿鸣唱,夏夜的风吹在身上,暖暖的,吹得人醉…

这会儿再看他,仿佛清醒了许多,不再说话。

手上拨着瑶琴,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夜幕中的月,心下蓦地一沉,手上一顿,旋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佛只是为了给自己做决断一般,断续地弹起了此刻想起的曲子: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

仿佛要把一切要全掏空。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

恍如今夜霓虹。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

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

等一次情潮翻涌,

隔世与你相逢。

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

谁又会无动于衷,还记得前世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