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和雨,都是一样的。

  赵一玫还来不及说话,酒吧的门忽地被撞开,一群当地人拿着工具冲了进来,火药味十足。

  为首的男子往全场扫了一眼,目光定在赵一玫身上,意味不明地狞笑着走来。

  他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说:“美人儿,我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危险。”

  说话间,他手中的刀光一闪,就向着赵一玫的脸蛋划去。赵一玫来不及躲闪,电光石火间,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半空中将男人的手腕生生掰成一个扭曲的角度。

  沈放十指合拢,冷淡地说:“不准打女人。”

  然后他回过头,皱着眉头看她,无可奈何地说:“赵一玫,你真的很烦。”

  3

  两天后,两人回了苏丹。

  雷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归来了。”

  然后他看到沈放独身一人,就问:“Rose呢?”

  沈放淡淡地回答:“回医院了。”

  雷宽敬了个军礼,沈放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报告沈队,”雷宽的眉目间藏不住担忧的神色,“今天上午接到任务,有一批中国旅行团在山崖间被绑匪挟持,我们已经联系了本地警方,明天将去现场进行谈判,希望救下人质。”

  沈放神色一紧,点点头:“旅行团一共有多少人?”

  “包括导游在内,十六人。”雷宽补充道,“准备工作陆副队已经做好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翻译。”

  沈放目不转睛地看着雷宽,难得地犹豫起来:“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她精通六国语言。”雷宽说,“这里人种混杂,还没摸清对方到底是什么背景。”

  沈放还在踟蹰:“不要把普通人卷进来,再想想别的办法,她本人或许不会同意。”

  “让李岚去问问?”

  雷宽不知沈放为何会眉头深锁,咬牙说:“沈队,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那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四千英尺的高空,她差一点就为之丧生。

  “不行,有什么事我担着。”沈放松开拳头,摇头说,“不要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同一时间,赵一玫在医院接到李岚的电话。

  “我去。”她坚定地说。

  沈放看着眼前的赵一玫,觉得脑袋有点疼。

  “赵一玫——”

  赵一玫立正稍息,冲他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接过他的话:“你真的很烦。”

  “你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沈放说,“找起死来倒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那你呢?”赵一玫放下手臂,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你怕死吗?”

  沈放不甚在意,嗤笑了一声:“当然怕,世界上谁不怕死啊?”

  “既然你这么怕死,那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赵一玫咄咄逼人。

  沈放淡淡地说:“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

  一室安静,然后赵一玫就笑了。

  “沈放,我也怕死。”她说,“可是我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

  她想起第一天见面时,李岚问她:“你父母呢?”

  她面色平静,淡淡地回答:“我的父母都已离世。”

  “抱歉。”

  “没有关系。”赵一玫说,“不过我想如果他们都在的话,是绝对不会同意我来这里的。”

  人间不过魑魅魍魉,她早已活在规则以外。谁不贪生怕死?但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你要听吗?”赵一玫忽地正色,认真地问他,“我为什么来非洲。”

  赵一玫与许安安在旅行中相识,那时赵一玫刚刚失去母亲,擅自与所有人切断联系,四处漂泊,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

  她去往乌斯怀亚,那里曾被誉为世界的尽头,那是她第二次去往乌斯怀亚。第一次为了记得,而第二次是为了忘记。

  结果她在乌斯怀亚病倒,被许安安救了。许安安是中国籍,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来非洲做生意,主要从事药材贸易。她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爱极了这里的一切。

  然而也是这里摧毁了她的一切。她的父母在一次暴动中被误伤身亡,店铺被砸得稀烂,什么也没有留下。许安安在学校念书,侥幸逃过一劫。

  许安安第一次回到中国,带着父母的旧照片,却连骨灰也找不到。华夏大地,周围全是她的同胞。小时候,父母就教她中文:“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可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故乡了。

  赵一玫问许安安恨不恨,她说恨。每天晚上闭上眼睛就是噩梦,然后任她歇斯底里,哭得肝肠寸断,她最爱的人也再回不来。

  然后她就坐在床上,迎接第二天阳光的来临。

  可是最后,许安安加入了国际红十字会,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再后来,她感染了HIV,潜伏期比想象中要短,很快就病发了。我收到她的邮件的时候,她已经时日无多。她向我道歉,说她需要一个人来接替她的工作。她才二十六岁,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还没来得及谈一次恋爱。”

  “她救了我一命,我拿命相报,公平得很。”赵一玫说,“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可有一些事,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那么我愿意试一试。”

  最后,赵一玫垂下眼睑,说:“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沈放的喉头微动。

  “那你可曾想过,会在哪里见到我?”

  “鬼门关,奈何桥。”赵一玫平静地回答,“我曾经以为,要一直等到死的那天才能再见到你。”

  “有那么难吗?”他侧过头看她。

  “有。”赵一玫自嘲地说,“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就是再见你一面。”

  沈放走到医务室,看到李岚在收拾急救箱。她明天要随医院的救护车一起去进行营救工作。

  李岚回过头,看到沈放靠在门口,有些诧异:“沈队,怎么了?”

  “没事,我过来看看,”沈放说,“明天我带队。”

  “不是陆副队吗?”

  “我负责狙击工作,”沈放揉揉眉心,“辛苦你们了。”

  李岚笑笑:“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沈队,你有些不对劲啊。”

  然后她低下头,有些惆怅地问:“你真的要退伍了?”

  沈放微笑道:“回国以后想吃什么,我请客。”

  李岚见他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也隐约听说他出生于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家里人还等着他回去继承家业,并且他亲生母亲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大概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放弃誓言和战友离开他们呢?

  年少轻狂的叛逆期,总归不能一直长久下去,走在刀尖,命悬一线。

  “听说你不愿意让Rose参与这次任务?”

  沈放点点头:“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你明天能多留心她一点吗?”

  李岚有些不明所以。

  沈放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他摊开手心,上面是厚厚的一层老茧,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交错,早已看不清最初的纹路。

  沈放收拢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十六岁的时候,她曾被人绑架,歹徒将她在黑暗中关了三天三夜,最后拿到天价赎金,却差点将她撕票。”

  李岚一脸震惊,最后好不容易抓住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你……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我有一个妹妹,四海漂泊,下落不明。”

  沈放露出淡淡的、哀伤的笑容,说:“就是她。”

  他曾经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做梦吧,我死也不会认你这个妹妹的。

  她满眼嘲讽,冷笑道:沈放,谁愿意做你的妹妹?

  然而到了最后,千言万语,情深和缘浅,故事的相遇和结束,都从这两个字开始。

  与此同时,军营的另一侧,陆桥脑袋一拍,突然说:“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雷宽有些不明所以。

  “你还记得不记得,好些年前,当我们还在西藏当兵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来看沈队?”

  雷宽点点头:“记得啊,后来遇到泥石流,两个人差点埋在山底那次?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陆桥说:“当时阴差阳错,我见过那女孩一次。”陆桥细细凝神,又坚定地说,“现在想起来,那不就是Rose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