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

  沈放正好和几个男生一起从楼梯口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冰镇可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虽然赵一玫被绑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宋二的嘴巴其实很严,没有人知道她和沈放的关系。

  他旁边的男生好奇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要把宋二叫回来吗?”

  “不用,好像是几个女生打架。”

  “哟,谁这么大胆子,连赵小妹也敢动?”

  沈放仰头喝可乐,似乎全然不在意这边的聊天。他刚踢完球,外套还拿在手里,跟同伴打了声招呼就往楼下走。

  赵一玫站在学校的铁门边,这次老师换了课桌给她站,还是学校门口最中央的位置,人来人往的。赵一玫的脸皮早就练得比城墙还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站得高也看得远,不知为何,在沈放从教学楼走出来的一刹那,她就目光如炬地锁定了这个人。

  赵一玫的心不知为何“咯噔”一声,然后就开始骤跳。

  看着沈放走过来,赵一玫心虚,先凶巴巴地开口说道:“闭嘴!”

  没想到沈放只耸耸肩,真的什么也没有说。他举起双手,一副投降的样子,一步步朝着赵一玫走去。

  他走到赵一玫面前,让赵一玫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恨不得全副武装举起武器向他开炮。谁知沈放只是轻轻把手里的可乐瓶子抛给她,然后去保安室又拉了一张桌子,懒洋洋地踩上去,和她并肩站着。

  “你……”赵一玫欲言又止。

  沈放没理她,自顾自地站着。校门口人来人往,两个人这学期是第二次往门口一站,想不认识都难。教导主任处理完几个女生的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看到沈放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怎么又是你?”

  沈放好心提醒:“老师,你的高跟鞋要断了。”

  教导主任深呼吸三口气,决定先处理了赵一玫的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已经问清楚了,你帮助同学是好事,但方法太偏激,而且先动手肯定是不对的。打架斗殴的性质是非常恶劣的,况且你们几个还是女同学,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处分通告下周一出来,记大过。”

  话音刚落,一旁的沈放开了口:“老师,按照您这话的意思,打架这事,还男女有别了?”

  教导主任还来不及发飙,他已在继续说:“既然您都说帮助同学是好事了,那到头来还得挨处分?”

  “同学,话不能这么说……”

  “我没觉得她这事哪里做错了。”沈放淡淡地道,“她保护了一个被校园暴力的同学,没有人受伤送医院,阻止了事件的恶化。难道你们的做法就是正确的,这就是所谓的教育?”

  沈放难得尊口大开,平日惜字如金的他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字。赵一玫站在旁边,整个人如遭雷击。

  教导主任每次遇到这两个人都要被气得半死:“这位同学,我还没问你呢,你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干什么,沈放想,你问我是干什么的?

  沈放面带嘲讽,向教导主任鞠了一躬,说:“您口中这位不成体统的女同学,是我的妹妹。”

  天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暗了下来,刚刚还绚烂无比的夕阳,一瞬间消失于天际。教室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对面飞舞的红旗也因为没有了风而安静下来。

  赵一玫努力侧过头去看身边的沈放,可他的脸也一时间隐在了黑暗里。

  这是我的妹妹。

  赵一玫想,只是普普通通的五个字,可是为什么,她竟然有点想哭。

  近几年的日子里,那些针锋相对、咒怨和争吵好像从来不曾存在,只有他漫不经心的一句:“做得不错。”

  2

  宋二的生日在十二月的末梢,生日宴会自然是要怎么铺张怎么高调就怎么来。他很早之前就跟赵一玫说过这件事,可惜赵一玫没放在心上。直到生日会的前一天,宋二又特意打电话来确认,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赵一玫赶紧让司机开车载她去商场,给宋二选礼物。

  赵一玫给他买了一双限量版的乔丹篮球鞋,估摸着宋二的身高随便选的44码。赵一玫速战速决,走下二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八音盒展览。商场的天花板上挂满了水晶吊坠,有人在旁边弹三角钢琴,琴声舒缓优雅。展厅的最中央,一面水晶橱柜里,放着一个纯手工的黑色八音盒。

  赵一玫走上前去,拧上旋钮,钢琴手停下,八音盒里放的是肖邦的《告别圆舞曲》。

  偏偏是肖邦。赵一玫凝视着眼前漆黑的八音盒,闭上眼睛,睫毛颤抖,不知是想到了谁。

  一曲静静结束,她拿出手机给宋二打了个电话:“你之前说你比沈放大?你都已经十二月末了。”

  “赵小妹,你不知道啊,”宋二大吃一惊,“他是第二年的一月,得正儿八经地叫我哥。”

  赵一玫轻声问:“一月的哪一天?”

  “最后一天。”宋二说。

  一月的最后一天,赵一玫的脑海里又闪过他的脸,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像是天边的月亮,又像是远处的大海。

  挂断电话以后,赵一玫找到商场经理,指着那个连价格标签也不敢贴的八音盒说:“我要这个。”

  赵一玫到底还是没能参加成宋二的生日宴。当天上午她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就看到赵清彤坐在沙发上,是在等她。

  “你要去哪里?”赵清彤问。

  “给朋友过生日。”

  赵清彤蹙眉:“你爸今天的飞机,你就不去机场送送?”

  赵一玫一愣,董齐根本没告诉她这件事。

  “他……需要我送吗?”

  “他是你爸,你说呢?”赵清彤淡淡地说,“还有三个小时,你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

  赵一玫只好让司机代替她将礼物送到宋二家中,然后坐赵清彤的车去机场。汽车在机场高速路上飞驰,赵一玫望着窗外,觉得恍惚,原来这样就是要别离了。

  首都国际机场明亮的灯光下,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国度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正拖着行李试图赶上航班关舱门的最后一刻,有人因为别离而失声痛哭,有人还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交谈业务,有人则面色红润地憧憬幻想着新的生活和旅程。

  万万没想到的是,董齐马上就要离开,在看到赵一玫时竟然眼前一亮。他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又开始孜孜不倦地试图说服赵一玫:“阿玫,你今年放寒假的时候过来美国玩吧,签证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带你去夏威夷度假。”

  见赵一玫不为所动,董齐仍不放弃:“要是觉得寒假时间短,暑假来也可以,加州的夏天不热,去海边最合适了。”

  “董先生。”赵一玫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她这一声“董先生”,叫得董齐的心都揪成了一团,七上八下的,他似乎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

  董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年里,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赵一玫客套礼貌的祝福——

  “祝您一路顺风。”

  董齐伸出手,在半空中悬了许久,最终落在赵一玫的头上,颤抖着,轻轻地摸了摸。

  许多许多年前,那时候他和赵清彤的感情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她还是他最最疼爱的女儿,她曾骑在他的双肩上“咯咯”地笑个不停。

  董齐转身进了海关区,赵清彤站在原地,似乎在想些什么。

  赵一玫这才意识到,至此一别,在赵清彤和董齐余下的半生里,寥寥数十年,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大概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爱过吧?

  爱过?还爱吗?

  “妈,”赵一玫扯了扯赵清彤的衣袖,“我们回家吧。”

  她想要扑到母亲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虽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有人在这一天经受成人之礼,有人在这一天懂得别离之痛。

  而在北京的另一处,宋二家外的花园里有群妖在乱舞,唯独寿星本人兴趣乏乏。宋祁临走到坐在沙发边打游戏的沈放边上,用脚踢了踢他。

  “你妹送的生日礼物,”宋二无可奈何地把盒子扔给沈放,“44码,这是你的码数。”

  沈放打开鞋盒,黑白相间的乔丹,整个系列他唯独缺了这一款。

  “快拿走,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眼不见心不烦。”宋二摆摆手。

  沈放把鞋子放在一边,继续低头玩游戏,没说收,也没说不收。

  “跟你说正事呢。”

  沈放的声音淡淡的:“嗯?”

  宋二一把抢过沈放手中的游戏机,说:“乐队的事怎么样了?”

  沈放耸耸肩,压了压胳膊,没打算再把游戏机给抢回来,然后回答:“小龙女转学之后,主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还是找个女生吧,高音部分男生唱不好。”

  “嗯,”沈放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估计就是最后一次演出了,要准备高考了。”

  宋二摇头晃脑:“那有什么,考完还不是留在北京念大学。难道你想出去?”

  “我走不开,”沈放说,“我得照顾我妈。”

  宋二点头,不再言语。两个人的沉默显得异常突兀,宋二斟酌着开口:“要不我们就公开招人,让广播站站长插播几条广告?”

  沈放看着自己身旁的鞋盒,说:“随你。”

  宋二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找到广播站的人宣传乐队招人。那时候网络方兴未艾,在音乐爱好者聚集的网站,他也都发了帖子。宋二和沈放两人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瞬间被顶为热门帖。

  沈放和宋二自幼在一家幼儿园长大,爱好和审美都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