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赵一玫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她,“昨天你炒辣椒引发烟雾警报器差点招来警察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惜惜说的。”

  “再说了,你要真舍得嫁给我,那你的江海呢?”赵一玫打趣道。

  姜河笑嘻嘻地翻着眼前的飞行手册,豪情壮志地说:“等我拿到飞行执照,我就开飞机带江海去环游世界!”

  就姜河一路坎坷的学车史来看,赵一玫十分为江海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

  周末的时候,赵一玫开车带姜河去飞行学校实地参观。学员不多,大多都是美国人,毕竟平均学费在六万美元左右,算是一项顶奢侈的运动了。

  工作人员事先给姜河打预防针:“学习飞行其实很困难,真正能拿到执照的人大概只有百分之二十。”

  “没关系,”姜河一派乐观,蠢蠢欲动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训练场十分开阔,几乎一望无际。美国地多人少,土地和天空一样辽阔。这日的天气异常晴朗,阳光温柔,天空又蓝又远,偶尔有风将白云吹成一丝一丝的。

  赵一玫停下来,凝视远方平缓的山丘和树林。

  “怎么了?”姜河问她。

  “没什么,”赵一玫淡淡地笑了笑,耸肩道,“只是突然想起以前有位朋友说过,他一直想成为一名飞行员。”

  姜河知道赵一玫口中的“他”是指沈放,却不知道沈放因为受伤没有通过体检的事情,还开导赵一玫:“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更想做的事情。”

  赵一玫戴上墨镜,轻轻“嗯”了一声。

  可最后姜河却没有报上名。六月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她暗恋的男孩送了她一匹纯种的阿拉伯骏马。姜河高兴了整整一个夏天,她给它取名为“河川”,姜河每天都顶着酷热的太阳,不辞辛苦地去马场报到。

  就连下雨天也不例外,她坐在马厩里给河川顺毛,跟它聊天,早就忘了自己要开着飞机带江海环游世界的豪情壮志。

  赵一玫坐在阳台的摇摇椅上,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

  第二天她独自开车去了飞行学校,指定了最昂贵的教练。教练是个英俊的美国人,来自纽约,叫Will。第一次见到赵一玫的时候,Will问她:“你为什么要学飞行?”

  赵一玫站在空旷的跑道上,天空是沉阴的,她认真地回答:“想要战胜心中的恐惧。”

  “漂亮的小姑娘,是什么使你恐惧?”

  赵一玫垂下眼睑:“我的生父丧生于空难……后来每次坐飞机,我都会想起他。”

  “飞机恐惧症吗?”

  “但那都只是借口,”赵一玫张开双臂,手指捏紧,似乎想要抓住那缕看不见的风,她说,“我痛恨自己的软弱和自私。”

  她和董齐空有血缘,却是一对没有缘分的父女。她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直到他死,都没有机会听到她叫他一声“爸爸”。

  她和赵清彤,母女情深一场,最后却为了一个男人走到穷途末路。

  她和沈放,她亏欠他良多,却又一厢情愿,大概永无还清的那一日了。

  她的一生如此狭隘,肆意妄为地活过了前半生。

  她所拥有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却没有一样是她所渴求的,她深爱的都离她而去。

  经过了超过七十个小时的飞行训练时间,十二月的时候,赵一玫获得了飞行执照。圣诞节的时候,她买下了人生中第一架直升飞机,AS350“松鼠”。

  姜河的梦想是带着江海环游世界,而对赵一玫而言,却连自己拿到执照的事都不敢告诉沈放。你的梦想由我来替你完成,听起来虽然满腔爱意,可他根本就不会在乎。

  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她真的会和他同乘一架飞机,度过生死攸关的四小时。

  这年一月,赵一玫独自由旧金山飞往乌斯怀亚。南美大陆的最南端,曾经被人称为“世界尽头”。

  赵一玫在一堵古老的灰黑色石墙上看到一行字:“It is not the end of world, it is the beginning of a new life.”(这里不是世界的尽头,这里是新生活的开始。)

  她停下来,仰起头,在心底将这段话一读再读,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离开的时候,她拿出相机,对着这面墙按下快门,然后发送到自己的Facebook上,仅自己可见。

  “沈放,又是一年的一月,祝你生日快乐。”

  而她总有一天,不是在这里,就是在世界上某个其他角落,开始新的生活。

  2

  二十二岁的那年夏天,赵一玫从斯坦福大学毕业了。

  同一屋檐下的三个女孩各奔东西,姜河离开江海,去往位于波士顿的麻省理工攻读硕士学位。何惜惜被旧金山一所生物科技企业录用,她出身贫寒,一个家的全部负担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最戏剧性的是赵一玫,她念的是西班牙语,在美国并不好找工作,最初也没有想过要留在美国找工作。她们专业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继续读书,赵一玫只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自认为总不会被饿死。

  倒是系主任主动找到她:“我看过你的毕业论文,拉丁文方向写得很好,你在语言上的天赋很高,愿意来做我的博士生吗?”

  赵一玫被吓得不轻,业内顶级教授主动邀请她做RA,就算是为了自己这四年所学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她自嘲道:“没想到,我们三个人中,明明是最不学无术的我,竟然读成了学历最高的那个。”

  “别开玩笑,”姜河说,“你可是能在赌场点一杯咖啡熬夜写论文的奇女子。”

  赵一玫无辜地眨眨眼睛:“因为那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家通宵营业的商店。”

  可见世事变化,谁也预料不到。

  赵一玫送给姜河和何惜惜一人一瓶香水:“女人一定要有一款属于自己的香水。就算我们分开,闻到熟悉的味道,就能想到彼此。”

  姜河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

  赵一玫突然想起六七年前,沈放和宋二毕业的时候,那时她觉得自己的青春也跟着他们分崩离析了。

  而如今,她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和朋友,不必再寄托于他人来缅怀自己的青春。

  毕业典礼那天,赵一玫再次见到了南山。学校有穿着校徽的真人玩偶在发彩色气球,她排队为姜河领了一个。刚刚转身走上台阶,她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阿May。”

  赵一玫回过头,就看到了穿着学士服的南山。他看起来瘦了一些,晒黑了许多,但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赵一玫一个没注意,手中的气球松了,慢悠悠地飞上天。南山三两步走上前,轻轻踮起脚抓住气球的绳子,然后递给赵一玫。

  他低下头,认真地把气球系在赵一玫的手腕上。

  “谢谢。”她说。

  “恭喜毕业。”他说。

  “还要继续读呢,现在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发际线了。”

  赵一玫笑笑,眼眶有些温润。南山长她两级,早就毕业了。她知道他会在这天回来,是专程来看她的。

  南山问:“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赵一玫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他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将手臂放在赵一玫的背上,然后越收越紧,像是寻到此生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许久以后,南山松开赵一玫,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知道自此一别,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

  “对不起。”赵一玫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南山微笑着眨眨眼睛,“因为我大概还会爱你一些日子。”

  这天夜里,繁华散尽,白天的热闹和喧嚣荡然无存,只有图书馆依然灯火通明,总有学子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赵一玫不想开车,三个女孩决定走路回家。

  “好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不用担心功课,不用担心考试,就这样静静地走在路上。”赵一玫仰望漫天繁星,自言自语道。

  “第一天来美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晃四年就过去了。”

  “是啊,”何惜惜点点头,难得地毒舌,“连姜河都能穿B罩杯了。”

  赵一玫偷偷附在她的耳边说:“加了海绵的。”

  被揭了底的姜河在一旁大哭,追着赵一玫要打她。赵一玫抱着头停下来,指了指路边的冻酸奶店,问:“吃吗?”

  赵一玫撒了满满一杯巧克力,多得快要溢出来。不开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吃甜食都是最简单的方法。

  赵一玫穿着十二厘米细跟的高跟鞋,终于走不动了,于是她干脆把它脱下来,一手拎着一只,光着脚踩在地上走着。

  “一玫,唱首歌吧。”姜河说。

  赵一玫想了想,张口就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打住!”姜河眼泪汪汪,“换一首!我要听轻快欢乐的!”

  她微卷的酒红色头发在路灯的照耀下异常美丽,她仰起头,轻声哼着小曲:“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不知是想到什么,赵一玫停了下来,问身后的两个女孩:“要是这一刻能够许一个心愿,你们会许什么愿望?”

  何惜惜轻笑:“我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许愿。”

  赵一玫用手指勾住高跟鞋的鞋带,将它们抡起来在空中转,她抬头看着夜空,每一次看见夜空的时候都会想起沈放。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夜空就如他的眼睛一样迷人吧,浩瀚深邃,距离她万丈红尘。

  赵一玫轻声开口:“我想要见一眼我心爱的人。”

  姜河上前来牵她的手,却还不忘泼她的冷水:“他此时距离你一万五千公里,你们的时差是十三个小时。”

  “我知道。”赵一玫恹恹地回答。

  “不,”何惜惜突然停下脚步,她说,“不一定。”

  赵一玫猛地抬头向前方望去,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看见了他。

  看到了那个本该在一万五千公里之外,和她隔着十三个小时时差的男人。

  沈放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他脚边立了一个黑色行李箱。他低下头,划了一根火柴,然后双手聚拢,点燃了嘴里叼着的那支烟。

  沈放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相对,他手指间夹着的烟头星火闪烁,然后赵一玫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依然低沉而性感。他似漫不经心地说:“旧金山的夜晚可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