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是不会主动跟你说的,”陈砂说,“你这个人,小肚鸡肠,又假又作,我怕你找他的麻烦。”

  赵一玫还是头一回听别人这样当面说自己,却好脾气地笑笑:“谢谢。”

  陈砂沉默了许久,突然说:“我爱了他很多年,只比你晚一点点而已。”

  “但是我想,这辈子如果真的要输,我也只愿输给你。要是换了其他女人,我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她给撞死吧。”陈砂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地说。

  赵一玫说:“我也是。”

  两人看着对方,然后笑了起来。

  陈砂耸耸肩,说:“我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赵一玫得意扬扬地给她抛了个飞吻,说:“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然后她站起身,挥了挥手,没说再见。

  陈砂看着她渐渐走入黑暗里的身影,忽地想到几年前,赵一玫下落不明的时候,自己曾问过他一个问题。

  她问他:“你爱过她吗?”

  那时的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诞的笑话。他声音低沉,沙哑而富有磁性地回答:“没爱过,是一直爱着。”

  4

  沈放在次年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拿到了飞行执照,飞行学校也顺利开张了。赵一玫在美国考取了教练资格证,正式成为一名飞行教官。

  沈放为学校取名为“Rose life”,有学员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他说,“好看而已。”

  学校每年会放出三十个免费的名额,为像李槐那样有着飞行梦想,但经济条件不足以支撑的年轻人提供学习机会。

  沈放拿到飞行执照后的第一次单飞,选在了元宵节的傍晚。赵一玫坐在他身边,系上安全带,笑嘻嘻地给他敬了一个礼:“那我就把全部的身家性命交给你了,沈先生。”

  沈放嘴角含笑,一眼扫过她:“闭嘴。”

  “遵命。”

  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然后向着玫瑰色的天空冲去。下一秒,沈放猛地将摇杆推到顶端,飞机在低空昂首,直直地冲上云霄。

  “沈放!”赵一玫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好意思,”沈放面无表情,模仿着当初赵一玫的话,“耍了个帅。”

  夜幕来临,整座北京城的万家灯火一盏一盏亮起,像是漂在海面的河灯。赵一玫趴在窗前,轻声哼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夜空浩瀚美丽,人间依然热闹喧嚣。

  飞机在夜里缓缓降落,这一年的北京的最后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发动机停止转动,两个人坐在飞机里,谁也没有动。窗外渐渐起雾,世界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他和她在这一头。

  沈放解开安全带,转过头去,吻上赵一玫的唇。他的吻跟十年前一样,温热而潮湿。她闭上眼睛,想起自己一生中所见过的海。

  然后她就听到他的声音,郑重而低沉,比承诺还要重一些,他说:“我爱你。”

  赵一玫睁开眼,看见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此心安处是吾乡,从此以后,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赵一玫用手捂住嘴,眼泪却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烫得几乎要被灼伤。

  半世颠簸,换来一个你,也算是三生有幸。

  “如今每每想起你,就会想到我总算是有家可归。”

  迢迢岁月,因你而圆满。

  (全文完)

 

 

番外 岁月掩于黄昏

“她的爱情,此于唇齿,掩于岁月。”

 

  1

  何惜惜在二十五岁那年回国,北京下了一场雨,飞机在跑道上耽误了很久。周围的人都无比焦急,唯独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手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

  家里的三姑六婆喜欢嚼舌根,知道她回国,简直是欣喜若狂,甚至跑到她家里借她爸妈的电话给她打电话:“哟,不是说世界名校吗,不是说学的石油能源专业吗,不是说要嫁人了吗,不是说对方英俊多金吗,不是说嫁过去就能拿到绿卡吗……”

  何惜惜的母亲在电话里讪讪地安慰她:“惜惜,你别往心里去。”

  她笑了笑,舱门终于打开,疲惫的旅客一个个离开,她走在最后。取完行李,已经比预计要晚点一个半小时。何惜惜正往机场大巴的方向走去,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惜惜。”

  声音不大,却像有某种魔力。

  何惜惜转过头去,就看见了穿着黑色衬衫的陈烁。他身后是来往的行人车辆,这城市尘土飞扬人来人往,他只单单站着,犹如初遇那天。

  何惜惜一愣,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怎么来了?”

  他笑,眉和眼一齐上扬,自有一种风流倜傥。他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何惜惜静静地看着他,无人招架得住她的眼神,饶是陈烁也不行,他举双手投降:“以前不是说过嘛,你要是回国,我一定来接。”

  何惜惜抓着旅行箱拉杆的手松了又紧,出了一手的汗,然后才点点头,淡淡地开口道:“好久不见。”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句话适合她与陈烁了。

  何惜惜被美国排名前三的名校录取那年,周围的同学还在拼死拼活通宵达旦地备战高考。大家投向她的目光已经不只是羡慕,早就升级到了嫉妒。她面色平静地走到办公室,向老师递交了退学申请。

  老师一脸犹豫:“惜惜,你要不还是把高考参加了吧,学校培养你也不容易,大家都一直指望着你能考清华给母校争光呢。”

  何惜惜低着头:“抱歉。”

  她收拾书包和日用品回家那天,有同学光明正大地当着她的面呛声:“跩什么跩!被名校录取就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吗!白眼狼!”

  班主任则在一旁漠然地写着板书,并没有制止他们。

  从那天开始,何惜惜一天打三份工,去面馆当服务员,去超市当收营员,去夜市摆地摊,周末还要去给附近的小孩当家教。偶尔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忙里偷闲,就拿出单词书和MP3背英文单词。厚厚的一本书,已经被她背到每一页都脱落了。

  出国前,何惜惜实打实地挣了一万块钱。四个月时间里,她瘦了十斤,可看起来反而胖了不少,全是浮肿。拿到签证那天,何惜惜偷偷回了学校一趟,跟她一般年纪的男孩女孩们,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校服,在阳光下并肩走着,笑得一脸无忧无虑。

  那天,何惜惜在学校门口买了一支红色的玫瑰,用玻璃瓶子装着。等到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出去开会了,她才走进办公室,毕恭毕敬地将它摆在班主任的桌子前,鞠了三个躬后离开。

  为了省下路费,她独自一人坐火车去广州转飞机。没想到遇上台风,飞机延误,开学的时间迫在眉睫,周围的人都匆忙买了最近一班从上海起飞的机票,何惜惜却面色平静地给学校发了一封邮件,告诉他们自己会晚到一周。

  一周后,她才疲惫地抵达了美国旧金山,穿着最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却被刚刚认识的室友拉去了新生的开学晚会。

  好在这里提供免费的食物,比萨、蛋糕、曲奇、薯条……对饥肠辘辘的何惜惜来说,简直就是美味佳肴。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陈烁的。他穿着黑色燕尾服,走到何惜惜对面,轻声笑起来。

  何惜惜端着cupcake抬起头,他指了指何惜惜,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何惜惜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沾满了蛋糕渣。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方却风度翩翩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陈烁,不知可否与你共舞一曲?”

  有首歌里唱“遇见一个人然后生命全改变”,像陈烁这样的花花公子,其实没那么大能耐改变她何惜惜的一生。

  可她却为了他,放弃了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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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烁学的是建筑,比何惜惜高一级,正好是念五年。因此他们做了四年的朋友,其实连何惜惜自己都没有搞懂,陈烁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

  开学后,何惜惜在一家日式寿司店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兼职,快下班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枪响,从同事的对话中得知是出了枪击案。这是何惜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距离自己太近,反而连害怕都没有了。

  她一派静地收拾好餐厅,换好衣服,走出门的时候接到陈烁的电话。

  “何惜惜?你没事吧?”

  何惜惜愣住,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于是轻松地笑笑:“我没事。”

  “等我十五分钟,”他说,“我来接你。”

  十五分钟后,陈烁将车停在餐厅外的街道上,四下无人的街,他大大咧咧地摁着喇叭。何惜惜推开玻璃门,正好看到他摇下车窗。一阵长风吹过,她忽地觉得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心安。

  无论再怎么成熟、坚强、冷漠,她其实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她渴望爱,也渴望被爱,渴望着一种绝不会属于自己的人生。

  “谢谢你。”她说。